四個“四喜丸子”
約摸六四年,我讀初三。 三年自然災害最困難時期已過,市麵上物資供應也活絡些。飯館吃飯主食當然還要付糧票,但能有一些肉菜供應了。 哥哥們已經上大學住校了,家中孩子就我還守在爸媽身邊。我在北京某中讀書,課餘去東城體校參加田徑訓練。十五六歲半大小子,正是好動能吃的年齡。有時從體校回來,媽媽會塞給我一塊錢,四兩糧票,讓我自己去附近小飯館改善一頓,補養補養。 小飯館就在宿舍大院斜對過,正對著林業部招待所,路口把角一平房。門麵不大,掛個牌子寫著“和平裏大眾食堂”,裏麵擠著六七張方桌。沒有椅子,都是坐條凳子吃飯。總之很大眾很簡陋,倒也挺經濟挺實惠。我上這兒通常買二兩米飯一個火燒。再要個八毛錢的肉菜,什麽溜肝尖,番茄裏脊,魚香肉絲……不須半個小時,風卷殘雲,心滿意足回家做功課。
一次,大約在冬季。我挑個靠角的桌子坐下。看牆上的小黑板介紹有新添菜品:四喜丸子,也是八毛錢。覺得名字挺喜慶就點了一份。一會菜上來,藍邊磁盤裏四個大肉丸子,湯汁濃鬱,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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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傍晚飯點時,門外進來一漢子,大皮帽短皮襖,有幾分像林海雪原裏從威虎山下來的。他四下張望一下,看了一眼我那盤四喜丸子,就在我對麵坐下。那年頭飯館少,桌位緊缺,不興獨占一桌的。像這種食堂級別的小歺館,一張桌子圍坐四個素不相識的食客也是常有的事。 那天不是周末,這桌就我們倆。他客氣的衝我打個招乎,指著那盤丸子讚道, “真香,這叫什麽?” “四喜丸子。” “一個多錢?” 我沒細捉摸,隨口告他“八毛錢。” 服務員過來開票,他說“四個四喜丸子,再來四兩飯。” 服務員大嫂看他一眼,張了一下嘴,好象什麽話又嚥下去。他掏出錢包,我看他從一迭十元大鈔中拈出一張遞過去。六十年代,十元是最大麵值的人民幣了。我還少見有人帶著一縲十元的大鈔下這種小飯店了。服務員接過錢轉身走了,那年頭吃飯都是先付錢後上菜的。 我還沒吃完,服務員端一個大托盤回來。四盤四喜丸子一碗飯擺了大半桌。我見那漢子眼睛瞪得老大,著急地說,“怎麽給我這麽多,我隻點了四個。” “沒錯,這不是四盤嘛。”服務員用手掃了一下桌麵說道。在他跟前放下找回來的錢。 那漢子喃喃說道:“這麽大肉丸子,四個才八毛錢。北京真是好地方!” 我好奇地問,“你哪來的,你們那東西很貴嗎?” “東北來的,大興安嶺林場。我們那兒這麽一盤怎麽也得三兩塊錢。” 他想一想又說,“不過我們那兒工資高。像我這樣在林區伐一天樹,能掙個五六塊錢。不過有錢也沒地花。” 我知道,班上有同學全家一個月收入才三四十塊錢。
他看看大半桌的四喜丸子,苦笑一下,把一盤推到我跟前,“小兄弟,幫個忙,我真沒法吃掉這麽四大盤。” “你可以帶走,明天吃也行。” “你看,我是出差,到北京轉車,就住對麵林業部招待所,明天一早就離開了。吃不完帶不走,可別浪費了。我請客,你幫忙。” 看這東北漢子一臉的誠懇,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先生老王原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