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夫走卒記之一
他說,我跟你講,我們最底層哎。
我也經常說自己是最底層,因為我一直認為,隻要不參與分配,別的社會成員通通是底層。
但是這會兒我才想,他和我是不同的底層。
我第一次見他,他在他的攤位上吃午飯,我需要他給我做點兒貨,於是我也叫了一份外賣,一邊吃一邊等他。
那個攤位在風口,12月的寒風和熱湯一起灌進去。當天下午我就回賓館躺下了,然後半夜起來嘔吐了四回。
以至於從此我想到浙江山下湖珍珠市場,就會感到胃疼。而他一家子一直那麽吃飯,年複一年。就和山下湖珍珠市場的幾乎所有攤主那樣。
那個小鎮的淡水珍珠交易量占全世界的百分之七十,就是那樣完成的。
二
這是這幾天接待的一個諸暨珍珠商人。之前我和他說,一直有個安徽珠農經常來送貨。他說,那說明我還不夠努力啊。於是最近他也來了。
我猜,就和我見過很多次的一樣商販一樣,他也是拎著不起眼的皮箱,在文玩市場和商場挨家問過去。
我爹是看不起這種人的。他根深蒂固的認為,參與分配環節賺的錢才是上等的錢。
其實不僅僅是他這種西北落後地區體製內的人,我認識一個名校畢業,在南方當官的年輕人也說過類似鄙視的話。販夫走卒。
現在我投身他們其中,實在又是別樣的看法。
諸暨珍珠商販說,人麽,本來就是你騙騙我 我騙騙你的麽。話這麽說,但是他做生意卻是誠誠懇懇的。
他說的騙,我也能理解,我和他們打交道,他們的誠實度是隨著我對市場的理解程度而增加的。
而且,最近我發現一個小細節。這個諸暨珍珠商現在早不養珍珠了,我給他說,他有樣貨進價高了,我給他介紹我一直打交道的安徽珠農。
誰知道,那個安徽珠農一聽是諸暨珍珠市場的人,居然馬上拒絕了。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那個安徽珠農有他的秘密,應該和他在諸暨珍珠市場的關係有關。我甚至腦補了p2p他卷了市場上人的錢。現在怕見老熟人。
但是生而為人,誰又沒有點兒小秘密?他在和我的交往裏,誠懇,認真,細致。很夠了!
回頭再說諸暨商販,他取笑我前幾天在網上寫的那句,不參與分配環節的人,賺錢要麽靠出力,要麽靠出賣尊嚴。
他說,這種話還需要說的嗎?都不需要論證的真理好吧。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做手工,和那個安徽的珠農一樣,而且他們氣質是像的。說話慢條斯理,語音柔和。
三
我從他們身上印證時代的變化。
諸暨人一邊給我的珠子粘膠,一邊說,以前他們村子裏競選村幹部,幾百萬是要花花的,(我不確定是不是吹牛)。現在誰去幹?
我問,是因為不好貪汙了嗎?
他說,那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老百姓現在不好糊弄了。以前嘛,村幹部就是唯一的權威,現在網絡這麽發達。
我說是的呀,我認識一個老律師說,就是在我們這落後地區,很明顯的感覺,就是老百姓告政府的越來越多,不管能贏不贏,但是人越來越敢告了。
這會兒,我等著他今天繼續來,一邊打字,一邊想,他還說了那些有趣的事兒。
對了,那個諸暨珍珠商販還說,以前珍珠都是他這種老農民做的,珍珠算是農副產品,賺不到多少錢的,大頭都是外國人賺了。現在麽,產業鏈都在國內了,在諸暨發展起來了。但是,時代又是年輕人的了,他們再貴在網上都能賣得出去,我們就不行。
風起清萍之末。幸而我和他們在風口一起吃過快餐,感受到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