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傅作義送走楊維垣又回到剛才的防空洞裏。第35軍參謀長陳秉謙、防守指揮官袁慶增趕緊說,“對敵人一定要打,對竄入的日軍一定要消滅,但需要籌劃一種有利的打法。現在局勢已惡化到對我軍極端不利,俺們最好先突出敵人的包圍圈,轉進到西山裏,反轉來再打擊敵人消滅敵人,這是當前萬全之策。”
傅作義瞪著兩隻眼睛看著陳秉謙和袁慶增,滿臉怒容,“啪!”一拍桌子氣哼哼就坡下驢,“連你倆也說退!好!走!”一回身抓起大衣就往外走。洞口外邊圍著好些人,都在焦急等消息。參謀處長蘇開元一看傅作義這架勢,趕緊讓人把準備好的撤退命令拿來,讓參謀長陳秉謙簽了個字兒,馬上分發各個守城部隊,出城後到晉祠集合,其實此時晉祠已然被日軍侵占了。
傅作義大步走出總部大門。這時天已經黑下來了。他在前邊走,後邊總部各個部門的人員在後邊緊緊跟著。特務連、憲兵第10隊、保安第3隊等等,順著大街,拉成長長的一條,向大南門走去。
參謀處的命令擬得及時,下達的也不慢,可是呢,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楊維垣還沒有打開城門呢。撤退的命令傳的最快,等傅作義到了大南門,好多人已經跑來了擠在城門附近了。楊維垣指揮士兵加緊搬沙包,後邊的人不知道城門洞裏在幹啥,就往前擠。越擠,搬沙包的士兵越沒法幹,最後成了一鍋粥,誰也動彈不了。這樣後邊更加使勁兒往前擠,這就亂了套了。
人山人海!城門洞外邊,有裝甲車、載重車、馬匹馱騾、駱駝……城門洞裏邊,滿地都是土囊、沙包、踩爛的自行車、擠死的駱駝、死人……一拌就倒,一倒就起不來,起不來就被踩死。有力氣的勇猛直前,踩倒的哭爹喊娘,胡亂開槍!
傅作義看到此情此景,感到心如刀絞!參謀長陳秉謙轉著身子四周看了看,有了主意。命令特務連打頭,找見了城牆中間的炮口,大夥兒一個挨一個鑽了出來,一直向西走,來到汾河邊。汾河已經凍了流淩,河水刺骨。這時候也顧不了許多,水淺涉渡吧。大夥兒就這樣趟進了河裏。
河水不深,可是有很多泥沼,一不小心就被陷住了。黑燈瞎火,被陷住的求救聲在河麵上來回傳蕩,令人不寒而栗。傅作義一趟進河裏,兩隻鞋立刻被陷住,也隻好就這樣光著兩隻腳趟過汾河。上得岸來,一個士兵看見總司令光著腳,就找出自己的一雙鞋子給傅作義。可是傅作義人高腳大,穿不進去。這個士兵拿刺刀把布鞋前臉兒挑開一些,這樣才穿了進去。
一行人接著往西走,到了西山一個小山村裏,這才休息休息。
董其武在大北門指揮所裏,不斷有人報告,“總部沒人了”、“總部已經空了”董其武不為所動,“沒有總司令的正式命令,打死不能撤!”到了最後,命令總算來了,董其武也就下令撤退,方向是南門。
有人不想走南門,因為有人說南門已經堵成一鍋粥了,沒法走。第218旅第420團的騎兵連長張振耀舍不得他的馬,聽聽大北門外邊現在安靜得很,就下令搬開沙包,趁著夜色從這兒衝出去算了!大家正搬著沙包,總參議葉啟傑也到了,帶著人也一塊搬。清空了城門洞,張連長讓大家喘口氣,然後命令上馬。打開城門,衝!
張振耀一馬當先,衝出城門!騎兵連緊緊跟上。一邊呐喊一邊向房頂上的日軍開槍射擊!一時間喊聲、槍聲、馬蹄聲響成一片,騎兵連旋風般連續衝過兩道戰壕。跑出去老遠,槍聲也漸漸沒了,停下來一點檢,隻不過傷了兩人,犧牲一人。
422團接到命令已經是傍晚7點了。這時候,進攻的日軍都已經停止了行動,城牆裏外也都安靜下來了,王雷震趕緊趁著日軍沒有行動,根據命令布置撤退。
晚上9點各部隊準備好,準備出發。安春山傳達王團長命令,補充連先走。劉承業說,俺們人少靈活,還是你們先走吧。俺們也不熟悉422團的行軍序列,還是在後邊跟著吧。安春山想了一下也就答應了。
劉承業把部隊集中了一下,安排三個班長帶隊,去搜集一些物資,以後用得著。棍子、李大刀、滑頭答應一聲就分頭行動了。然後劉承業帶著老趙去看看周連長。
山西省監獄裏空空蕩蕩的、了無人跡。前幾天“就地征發”搞了一些手電,劉承業和老趙打起手電慢慢查找。地下室裏點了幾盞黃糊糊的油燈,黑暗昏黃、燈影搖晃,實在是陰森恐怖。二人仔細看去,才發現很多重傷員都躺在這裏,沒人管了。不停有人喊著,“救救俺們吧”、“救救俺們吧”倆人也隻好硬起心腸不聽。
找了一會兒,看見一張床上躺著周連長,斷肢倒是都包紮過了,隻不過臉色蠟白、早已經氣絕了。劉承業和老趙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敬了個禮,又從地下抓了兩把土灑在周連長的臉上,倆人就趕緊出來回防地,身後呼救的哭喊聲大起,慘如鬼嚎!
第422團已經開始行動了,隊列向南延展。劉承業回到自己的部隊一看,戰士們身上都堆滿東西了。每人帶了10斤麵粉、幹糧5斤,這是劉承業要求的。除此之外,背的最多的是罐頭,還有背著酒和煙、綾羅綢緞的。劉承業一看實在不成樣子,下令除了吃的,別的不許帶,香煙隻能帶兩條。劉承業又挨個檢查,武器彈藥必須帶全。
安春山的傳令兵跑來,補充連出發,跟上。劉承業整頓隊伍,1、2、3班接續前進。
離著大南門老遠就聽見鬧哄哄的,還夾雜著零星槍聲。再走近些是越來越擁擠,眼看隊伍就要亂了。劉承業趕緊喊住隊伍,想了一下,回過頭退了一段轉向西走,再往南到了一段城牆底下,這個地方靜悄悄的,城裏城外、上上下下都沒人。劉承業讓老趙和棍子去看看有沒有交通壕啥的。一會兒倆人回來了,沒有交通壕,不過有幾個炮口,可以再挖一挖,就能出去。這樣大家紛紛找來家夥事兒,把一個炮口擴大,挨個鑽了出去。
到了汾河邊,劉承業讓大家紮好綁腿,脫下鞋子,互相照應著很快就過了河,然後直奔西山。
劉承業站在山上,回頭看看太原城,城裏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半邊天。
就此,太原會戰全部結束。
日軍攻陷太原城,在省政府門前柱子上寫紀念語的日軍岡崎部隊士兵。
蔣緯國有一種說法,就是蔣介石在上海,淞滬開戰,是把日軍從北到南的進攻箭頭扭成從東到西,這樣就避免了曆史上從北方征服南方的重演,同時拉長了日軍從上海到武漢的補給路線,成功進行了一次戰略轉移。俺個人認為這種說法完全是先射箭後畫靶圈的做法,淞滬會戰完全是一次戰略失誤。
從日軍的海空優勢來看,在上海附近的平原作戰,中國軍隊完全是以弱當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如果上海開戰,那麽上海失守那是一定的。那為啥要費盡全力、打一場肯定要輸掉的戰鬥呢?
自從1935年開始,南京就秘密準備淞滬一帶的防線,蔣介石命令張治中總負責,張治中於是成立專門機構。張治中當時是中央軍校教育長,於是就在中央軍校之下成立了一個“高級教官室”對內對外絕密。後來又搬到蘇州*****,改換名稱,“中央軍校野營辦事處”開展前期的實地偵查、測量,繪製各種地圖。1936年初,在張治中秘密指揮下,部隊開入淞滬線、蘇福線、錫澄線開始構築各種工事,施工部隊皆著便裝。而在淞滬會戰當中,兵敗如山倒,後兩條不知道花了多少錢的防線一點兒作用都沒起。為什麽不在自己預設的戰場和敵人戰鬥呢?
上海、江浙、廣東沿海一帶,集中著全國92%工廠,還有沿長江經濟發達地區。這些地方很快相繼淪陷。國民政府三大主幹稅源關稅(海港自然是大頭)、鹽稅(海岸鹽場占大多數)、統稅(生產環節征收的稅,包括租借內的工廠,這也是沿海、沿江地區)大部分被日軍奪占。既然要失去,為什麽不爭取晚一點兒失去呢?多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多生產一天,就可以多征收一天的稅,就可以多一天搬遷的準備啊。立刻,國民政府的稅收由8億1千萬元在第一個年頭便下降到5億5千9百萬元。而當時的物價漲了22%,這五億五千九百萬元的購買力,在事實上隻等於4億5千4百萬元而已。收入減少一半,支出卻增加得多得多,1937年7月至1938年6月,國民政府的開支是29億1百萬元。而且你少了收入可是敵人卻增加了這些,這種扭轉箭頭的方式豈不是自殺啊?!
說了歸齊,就是蔣介石雖然在廬山發表了抗日宣言,其實心裏還是幻想停戰!其1937年8月26日的日記中寫到,“此時未知英國取何種態度,或於全部戰局之勝負有關也。”說的是8月25日英國大使被日機掃射致傷,希望英國人能出來叫喚叫喚。把這樣一場大戰的希望寄托於這樣一個“小事件”實在是可憐得很。總而言之,還是寄托於外國幹預,最好能暫時停戰,再等兩三年再打。
“上海乃國際觀瞻所在”蔣介石就是想在上海搞得動靜兒大些,好讓外國佬看看,然後調停就好了。蔣介石的美好願望就是寄托在《九國公約》上。1922年2月6日,美、英、法、日、意、中、比、荷、葡戰勝國為重新瓜分遠東和太平洋地區的殖民地和勢力範圍,和中國北洋政府,在華盛頓會議(又稱太平洋會議)上簽訂《九國關於中國事件適用各原則及政策之條約》,通稱《九國公約》。
美國為了在華利益,要求中國政府執行“門戶開放”、“機會均等”同時也幫助廢止了“二十一條”收回山東主權;這樣就取消了日本在華特權,設立並維持各國在中國全境之商務實業機會均等。意思就是商業、實業才是美國所想要的。
這個蔣介石“美好願望”的期待和破滅,從整個戰役的發展可以看得很清楚。
上海開戰,事出偶然又必然。偶然是打死一個闖虹橋機場的日本軍官,這是導火索;必然是雙方大軍慢慢雲集,隻不過是啥時候擦槍走火罷了。事件發生後,雙方政府都存在戰和兩派,一派積極謀和,另一派積極謀打。張治中奉命將駐紮在京滬鐵路沿線的87、88師推進上海,原定8月13日拂曉攻擊被南京叫停。再定於14日下午突然攻擊,開戰1小時,又被南京叫停!到了16日,蔣介石才向張治中發出全線攻擊的命令。這就太兒戲了!這完全說明開戰目的、規模都不明確。這樣,一開始並沒有準備大打,結果是雙方不斷增兵、越打越大,直到最後上海失守,國軍還有增援部隊尚在路上,從開戰到結束,都是未按計劃進行的,這完全說明這是計劃外的一場大戰。
上海大打了一陣子,雖然日軍踐踏了《九國公約》,可是蔣介石所期待的調停並未出現任何實質性的結果。這個肥皂泡破了,他又幻想另外一個肥皂泡,有了新的期待。1937年11月3日,《九國公約》各國將在比利時再次舉行會議,這就是他的新期待。
就在這期待當中,戰事越來越大,犧牲也越來越慘重,部隊也不停往上調。好容易撐到快開會了,可是已經打不下去了,各個部隊不得不撤了。這可咋辦?玩政治的當然有的是辦法,蔣介石意思是留一支部隊堅守上海,打給外國人看看,其他的部隊就撤了吧。讓孫元良的88師留下,孫元良不幹,不是他膽小,88師從8月14號第一天打到現在,部隊已經補充了5次,誰怕誰啊?而是孫元良看透了這個花招,當然不肯多犧牲部隊。那就留一個團,孫元良還是不幹。不幹也不行!孫元良想了個辦法,把524團團附謝晉元留下,帶領4個連,堅守四行倉庫。這樣對外也可以說一個團。400多人的八百壯士堅守四行倉庫四天,贏得了國人的讚譽,卻沒有贏得《九國公約》各國的理睬。八百壯士400人繳械進入英租界,孤軍營堅守了4年,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進入英租界,把剩餘的壯士們都搞成了勞工。
早在1935年,日本就製定了新的對華作戰計劃。這是個全麵的戰爭計劃,完全不是戰敗後那些“日本事後諸葛亮”所宣稱的各種偶然因素引發的、一直謀求停戰的說辭,而是一個徹徹底底占領全中國的計劃。當然,日本當時的政體很混亂,“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電話”的事情實在是家常便飯。城市規劃如同幼兒園的圖畫課,作戰計劃也就等同於小學差等生的學習計劃,總是管不住自己走向“歪路”日本人的作戰計劃是沒有可能在這種政體下保持比較完整的實施的,不過總是戰略構想,大的方向是明確的。這個計劃對武漢會戰就做了設計,分兩路進攻,一路是沿平漢路南下,而另一路就是溯長江西進,兩路夾攻實施對武漢的包圍。
很有意思的是,郭汝瑰有個回憶,言道日本教官戰前在中國陸軍大學公開講到日軍沿平漢路南下攻占武漢的戰略思想,這很引起了中國方麵的重視,曾多方研究如何破壞日軍這一戰略計劃,其中一種辦法就是掘黃河以淹平漢路從而阻擋日軍南下。
首先,郭汝瑰的回憶能不能靠得住實在是個問題,篡改作戰廳白紙黑字實錄的事情他是係統幹過的,那麽篡改自己的回憶就實在不算一回事兒。換句話如果是真的,戰前就把自己的戰略計劃告知敵國,如果自己不是傻子那就是把敵人當成傻子了。
不過日本人確實很傻,但是傻子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傻子而是把別人當做傻子。郭汝瑰回憶的這個事情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日本人想把中國人當成傻子。巧的是,在這件事情上,中國人確實上當了!單單隻相信了南下這一條進攻路線,而沒告訴你的西進路線就完全沒有意識到。所以講把“日軍進攻路線扭了一個方向”的鬼話實在是事後的黑白顛倒,其實是實實在在的中計了!
與華東戰場不同。上海是無論怎樣打都會失守的,而華北戰場的山西,是完全可以守得住的!在忻口的最後時期,第5機械化師團已經先後補充3次,損失慘重,而且已經斷糧,忻口守軍也在積極準備反攻了。娘子關的失守實在是奇怪得很。
如果南京重視、早作打算,再調一個集團軍來,派一能員,比如說另外一個“小諸葛”而不是這個“小諸葛”日本人想要在1937年占領山西,實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中國男足”夢想!
如果山西守住,形勢大變!據險而守,俯視河北、河南,日軍向南,能沒有後顧之憂嗎?山西煤、鐵、化工產業規模很大,又有全國三大兵工廠之一的太原兵工廠,足可以作為抗日的堅強基地!
如果一開始守住,日軍當然要不斷進攻,國軍自然也可以不斷增兵,在這崇山峻嶺當中,俺們總不會吃虧太大吧?後期的殲滅戰無論萬家嶺還是昆侖關,那個不是在山地搞成的?如果能在山西周旋兩三年,您想想,整個形勢該是如何?這樣堅持下來,山西完全可以成為抗戰的基地和日後反擊的出發地。
如果守住山西,對南京來說,還有另外一個大大的好處,那就是,肯定可以在相當程度上抑製一個“地方勢力”的發展,這樣,抗戰勝利之後的形勢也會好得多。這個,實在是不需要證明的。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