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地下代孕產業調查

來源: 2013-09-25 12:39:22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張老太就把所有與孫子相關的材料撕得粉碎,她不想讓孫子將來的某一天發現自己的身世——由代孕媽媽產下的試管嬰兒。

 像張老太的兒子張亮這樣無法生育而又想要孩子的人,通過搜索引擎或者朋友介紹找到一家代孕公司,在今天並非難事。大陸地下代孕產業之龐大,超乎很多人想象。

 業內人士估計,目前大陸已有四五百家或大或小的代孕公司。而“AA69愛心代孕網”創辦者、自稱是“中國代孕之父”的呂進峰則估計說:“附屬於各地醫院的生殖中心幾乎也都在開展代孕業務,還有很多沒有網站的代孕中介,把這些加總起來,大陸的代孕機構恐怕有一千多家。”
 
代孕客戶年增50%
 
2008年,張亮無意中看到網上關於代孕的消息,作為同性戀者的他也曾設想過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但他沒有想到國內已有人在做這樣的事情。於是,張亮開始搜索代孕中介,醞釀代孕產子一事。
 
“這類需求大約占到20%。”呂進峰說,客戶尋求代孕原因很多,“大約有一半左右來自於不斷擴大的不孕不育症患者群體。另外有25%左右是獨生子女因為各種原因死亡而父母已經過了適齡階段,無法生育,所以選擇代孕。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目的的需求者,如逃避計劃生育等。”
 
所 謂代孕,就是將不孕夫妻的精子、卵子經過試管嬰兒技術培養成受精卵或者胚胎,然後移植到代孕媽媽的子宮裏,借以完成妊娠過程。優點就是孩子的遺傳基因和血 緣關係都是和不孕不育方一致的,與代母沒有任何關係,也就是經常聽到的試管嬰兒代孕。還有一種代孕方式是將需求方的精子送入代孕母親的體內,在體內受精並 完成懷孕全過程,這種方法稱為人工受精代孕,這種方式的孩子與代孕者有遺傳關係。

 張亮選擇的是第一種方式,他自己解決了卵 源問題。為避免受騙,張亮在多方比較後,決定讓南方某民營醫院下屬的生殖醫學中心實施代孕,但他仍心存疑慮。在簽訂合同並交付1萬元定金後,該生殖中心的 工作人員李某讓張亮做一次體檢,然後根據體檢報告要求張亮堅持身體鍛煉,調養3到6個月後才能取精。這讓張亮開始信任對方,同時代孕媽媽也在鍛煉身體。他 們每隔兩周就會接到李某關於身體情況的電話詢問。
 
半年後,李某帶著代孕媽媽小美來到北京。張亮因為工作繁忙,沒有時間去外地,而代孕中介也為了滿足客戶需求,大都和各地醫院有私下合作。小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個子不高,身體結實,打扮普通,“一看就是農村人。但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因為看起來並不緊張。”
 
前兩次受孕後著床都沒有成功,李某帶著小美第三次來到北京後,終於著床成功。張亮給小美在自己家附近租房,請了保姆,同時支付了一半代孕酬勞——5萬元。張亮的母親則幾乎每天都要過去看著小美,生怕出什麽差錯。
 
2009年5月底,張亮有了一個大胖兒子。張亮希望孩子能母乳喂養到10個月,於是代孕酬勞之後又給了小美5萬元酬勞和2萬元營養費。加上此前做試管嬰兒2萬元費用,2萬元的中介費,以及房租等其他費用,張亮一共花了將近30萬元。
 
現在的代孕價格,已經上漲了4050%,而一些特殊需要,比如雙胞胎、包生男孩,則需要更多費用,甚至可達上百萬元。即便如此,“我們公司每年的客戶量都能增長50%。”呂進峰說這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公司去年客戶量已經達到500個。

代孕中介並不違法?
 
張亮是幸運的,他沒有遇上黑中介。這個行業隨著規模不斷擴大,也愈加魚龍混雜。正如一名代孕中介說:“這是一個沒有正式規則的行業,有的機構做得幹淨,有的機構黑一些。一次交易能不能順利做成,全憑中介、客戶和代孕媽媽三方的良心。”

 所 有代孕中介都會對記者強調,這個行當並不違法,因為大陸沒有任何一條法律禁止。衛生部2001年發布的兩個行政法規——《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和 《人類精子庫管理辦法》都規定:禁止代孕和買賣精子、卵子、受精卵。但兩部法規隻是針對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並無法律約束力,也無法規範後來才產生的民間 代孕市場。
 
大陸第一個試管嬰兒1988年3月出生。此後,國內試管嬰兒技術開始普及。衛生部出台的兩部行政法規禁止醫療機構進行代孕操作,一些人發現商機,與民營醫院合作,地下操作代孕。2004年開始,一些代孕中介開始利用互聯網招攬業務,一個龐大的代孕產業由此形成。
 
呂進峰就是其中的一員。其網站介紹中自稱是“中國首家代孕網”、“中國首家赴美合法代孕公司”。與大多代孕中介選擇隱匿地下不同,呂進峰非常高調地接受媒體采訪。“要讓公眾對代孕有更多的了解,所以必須透明。”

 2006年接受電視采訪時,呂更願意稱自己的中介公司為愛心公益組織,把代孕媽媽稱為“愛心代孕”的“誌願者”。今天,他已經很少談及愛心,說得更多的則是代孕給很多不孕不育家庭帶來了福音,他也並不諱言自己可以從中獲得“一些收入”,不過他並未明言公司每年的利潤。
 
呂進峰自稱開始做代孕“純屬好奇”,後來越做越大,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事業,也體會到更多客戶和代孕媽媽的難處。他現在偶爾也動過放棄念頭,因為“風險太大,國家始終沒有一個說法”,但因為自己“是第一家公開的中介,這個位置不能倒,現在的堅持是為了名譽”。
 
呂曾經給三個客戶免費做代孕,因為他們的經濟實在很困難,呂被他們的愛情所打動——“你想看愛情嗎?”他說,來我這兒,每天都能看到愛情。
 
此外,他還有一些不可逾越的底線,比如多胞胎最多隻能到三胞胎為止,再比如不做人工授精代孕。人工授精是將需求方的精子送入代孕母親體內,孩子與代孕者有遺傳關係,會產生一些倫理問題,這也是代孕備受爭議的原因之一。
 
呂 的公司就曾經有個人工授精的代孕媽媽生下孩子後,執意要和客戶一起生活,客戶不同意,她就在旁邊租了一套房子,要看著孩子生活。“我們怎麽勸也不行,客戶 給錢也不行。前後折騰了一年多,客戶又給了一些錢,她才想開了,最終答應離開。”呂說,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做人工授精。
 
回報豐厚,代孕有風險
 
張亮找到的代孕媽媽小美有過代孕經曆,並沒有表現出與孩子很深的感情,但離走前的那幾天,抱孩子的時間明顯比以前多了。她會對孩子說:“寶寶乖,媽媽要走了。”也會對張亮說:“孩子在你這樣的家庭是一種幸福。”
 
小美對家裏人稱說自己“在一個歌廳打工,老板對她可好了,最近快要放假了,可以回趟家”。2011年春節,張亮給小美發去一條問候短信,小美回複他說:“大哥,我又懷上了。”
 
小美對張亮說的那句話,很多代孕媽媽也對客戶說過。能夠選擇代孕的家庭,大多經濟條件都比較好,而代孕媽媽則比較“缺錢”。
 
28 歲的小章是因為做生意虧本,還不上銀行貸款才選擇做代孕媽媽的。小章離異並有一個5歲的孩子。據說這樣的女性是代孕中介非常中意的人選:離婚已育首先可排 除生育能力的顧慮,離婚獨身則意味著沒什麽後顧之憂。在更換了新的電話號碼之後,謹慎的小章才同意接受《鳳凰周刊》記者的采訪。
 
2011年8月,小章通過網絡與AA69代孕網的工作人員取得聯係,報名後做體檢,對方確認她適合代孕後,便讓她前往武漢報到。她與公司簽訂了合同,代孕報酬10萬元,住宿由公司解決,公司每個月再支付2000元生活費。
 
“接觸以後發現,沒有我想的那麽害怕。”很快,小章就通過試管嬰兒代孕懷了孩子,她說當時很高興——“替自己高興,也替客戶高興。”
 
但小章沒有像小美那樣和客戶生活在一起,她隻見過兩次客戶,“第一次是客戶訂我的時候,第二次是產檢的時候。”她不想和客戶有太多接觸,而是選擇生活在公司安排的地方,“這樣單純一點”。
 
沒有家人的陪伴,小章這次懷孕沒有多少幸福感可言,她說現在隻想“等時間到了,拿到該拿到的錢,把賬還清”。
 
代 孕媽媽盡管回報豐厚,但合同期間,她們的生活卻有非常嚴格的限製。據大陸媒體此前的報道,代孕媽媽飲食起居哪方麵稍微不合格,就會被雇主處以上千元罰款。 如果新生兒體重達不到預期的標準,還將按每50克2000元的標準懲罰,從代孕報酬中扣除。更嚴重的是,暴力甚至成為一些代孕中介維持秩序的解決方案。一 些中介為防止代孕媽媽拿了錢外逃,采取扣押代孕媽媽的學曆證、身份證的方法;還有一些代孕媽媽,由於不“聽話”而遭毆打。
 
政策走向仍不明朗
 
在大陸,公權力目前尚未介入處於法律邊緣的代孕江湖。從世界範圍看,各國政府如何管理代孕產業也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問題。有學者歸納,目前各國關於代孕的規製可大致劃分為三種:私法自治型、政府管製型和完全禁止型。
 
第 一種,國家對於代孕行為隻是製定規則,而任由私人之間依據私法途徑完成,政府不予監管;第二種,政府對於代孕問題進行管製,如無政府的許可,不得實施代 孕,代孕行為也要受到政府的監督;第三種,國家禁止各種形式的代孕,甚至以刑罰加以懲罰。但明令禁止未必有很好的效果,禁止代孕的德國、法國、日本等國無 一例外均存在地下代孕。
 
曾在1988年完成大陸首例試管嬰兒技術的專家張麗珠對媒體表示,她認為在製定好相關法律的同時,可以由衛生部授權個別高水平的醫學院附屬醫院成立代孕小組,實施代孕之前,由倫理委員會審議,並向衛生部指定機構申請。
 
研 究輔助生育市場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德博拉?斯帕爾主張,應采取比較寬鬆但非常明確的監管體係,對任何一個時候進行胚胎移植的數量進行限製;創造跟蹤係 統,使得由捐獻的卵子或是精子而出生的孩子在長大以後能夠確認他們的基因父母;另外,收集基本的有關健康方麵的信息,對這些技術可能造成的長期影響加以跟 蹤。如果能夠製訂這三方麵標準,就可以讓試管胚胎技術朝更安全方麵前進。
 
無論如何,目前這種沒有任何監管的現狀應該改變。這已成為包括諸多代孕中介在內的業內人士和專業人士的共識。呂進峰也希望國家能盡快出台法律來規範這個行業,“但是要考慮周全,否則代孕將成為一個滋生腐敗和特權的行業。更不能一刀禁止,那樣隻會讓一些中介更黑更亂。”
 
在 政策仍不明朗的情況下,呂進峰隻能根據一些社會事件調整自己的業務。2009年3月,廣州市白雲區計生工作人員在一次對育齡群眾的上門訪視中,發現3名傳 聞中的代孕媽媽,最終懷胎6月的她們被計生人員送到醫院實施人工流產。這3名代孕媽媽恰好就受雇於呂進峰,他的業務也因此受影響。
 
廣州富商借助試管嬰兒技術代孕出8胞胎事件被大陸媒體曝光後,呂進峰在網站上發出公告,從2012年1月31日起,停止所有國內代孕手術。但其赴美代孕業務並未終止。至於國內代孕何時恢複,呂還需要繼續觀察政策走向。

《鳳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