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落英繽紛（小說）

這些都是發生在上個世紀的事兒了.

那時沒有MP3,沒有數碼相機,沒有手機,沒有E—mail;那時是聽磁帶裏的羅大佑薑育恒,用黑白照相機,還自己衝洗照片,那時都用筆和紙寫信傳遞信息表達感情,雖說等信的日子漫長,但卻有鴻雁傳書的浪漫和從字跡變化中感受到的心動.

那時沒有麥當勞,也沒有快餐式的愛情;那時心裏有太深父輩們留下的傷痕,讓我們在愛情之路上走的過於沉重.

那時沒有網絡寫手,那時我們讀用生命寫詩的與我們同齡的海子;

那時物質很貧乏,沒有股市房市的喧鬧,那時校園裏有太多心懷天下的激情.太強的民族國家的憂患.

那時我們正年輕.

一晃二十年了,世事的變遷似滄海桑田,恰同學少年已成人到中年;時光讓淡忘的已經淡忘,讓難忘的依然難忘.

我想講的故事,就是那些曾發生於我和我的同齡人身上,鐫刻在我們心靈深處的青春記憶.







1,



那個六月,一九八九年的六月.我終於選擇回新疆。

這是我自十八歲考上大學去北京後,第一次回去.

如果不是那次事件,我真不知何時能下決心回去_____此時此刻,用如此平靜的口氣說 ‘那次事件’,的確是因年深事久.

不得不感歎時間的魔力,它能帶走很多很多,包括曾經的感天動地,金戈鐵馬,痛心徹肺,昏天黑地,失魂落魄……



其實,我是痛哭著登上北京____烏魯木齊的列車的.

我無法回顧那個可怕的夜晚和令人絕望的黎明.

還有辛新.

雖然與他有著即無多少激情又無什麽懸念的兩年戀愛,有過兩次我拒絕他求婚的經曆,但並不能否認,他是我在北京最親近的人.他是我學長,大我四歲.

那個黎明,被鮮血和血肉模糊的尚還溫熱的屍體嚇得已麻木的我,疲憊不堪的從醫院出來,我快一個月沒有他一點消息,我想找到他,我想見著他,我想告訴他我的驚恐和脆弱,我想告訴他生命是這樣不可預知,信仰是如此的容易坍塌……我想馬上嫁給他,好好愛他……我祈求他能平安……

在軍博附近,我看到一排排待命的軍車,在晨曦中它們泛著冰冷的寒光.不知哪來的力量,我爬上了軍車……



他終於平安歸來.可他的眼神是空洞的.

再後來,他與虹_____我最親密的女友,不分晝夜纏綿在…...



許多年後,我釋然了.寬恕了這兩個我當時在京最親的人.沒有親曆北京那年六月的人,是無法體會那種轟然倒塌的愕然,那種驚恐,那種絕望,那種脆弱和那種迷惘,發生的一切,對於二十多歲的我們是太難承載了.他倆並非有意背棄我,而是在特定情況下的一種自救,用人性中最原始的方式.



我離京的那天,天一直下著小雨.在車站,我形影相吊,徘徊踟躇.我覺得自己象一片飄零的落葉,無所依無所靠.真正體會到什麽才叫孑然一身.



這是我漫長八年的醫科大學最後一年.

兩年前,我已開始在醫科大附院做見習醫生.坦率地說,我做的非常投入,非常刻苦,倒不是突然如夢初醒,要去實現我媽媽的最高理想,而是,的確為做一個好醫生所吸引,我每天我泡在醫院的時間不少於十四,五個小時,我醉心於解釋各種症侯,樂於破案似的作出診斷,喜歡揣測那些罕見的疾病, 對每例病案都詳盡做出病曆……

即便這年春天的北京,被激情,被熱忱浸透著,我仍一如既往,在安靜地做我的醫生.

但,我終於極度恐懼了為做一個醫生,那一夜.

我在急診室裏,腿從站著發抖到發麻,又從發麻到發抖.我從眼中流淚到心裏流血,又從心裏流血到眼中流淚.我對發生在這個和平年代,人對人的暴行,對流淌著的帶著體溫的鮮血,對難以置信的無法描述的各種死傷,我悲憤,痛苦,茫然…….



我的心空空如也,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從哪來?我要到哪去?



終於,我買了張去新疆的車票.拿到車票的那一瞬,我的心竟然一熱,仿佛有了個安放的地方.記不得那位哲人說過,惟有那些備嚐艱辛,在外流浪許久,經曆許多磨難的人才能踏上還鄉之旅.是的,我一直視新疆為我的故鄉,那是我的出生地,我血脈承傳的地方,我童年的腳印踏過,少年的歌唱過,青春的淚灑過的地方.






.......

列車已穿過河西走廊,我又見到了戈壁.還是它!

我記憶中的,我夢境中的,茫茫綿延到天邊的大漠,還有那戈壁大漠上在日照下泛著的默默不語的白光.

所有跟帖： 

• 今天，用三年前的舊作節選，來紀念我的同齡人和曾經的年輕。 -簡丹兒- ♀ (0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

• 那一夜打破了多少人的幻想。謝謝簡單兒。 -加州花坊- ♀ (0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

• 謝謝丹！槍聲響起，坦克碾過長街就徹底粉碎了理想主義者的 -bymyheart- ♀ (174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

• 那個六月留給我們太多的傷痛，一直痛到心底。頂好文！ -為人父- ♀ (0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

• 凝眸處，楓葉正紅。 -依依漢南- ♀ (0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

• 非常感動，謝謝分享!... -xingfu^- ♀ (0 bytes) () 06/04/2010 postreply 08: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