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資源分配不均之辯:西南旱區未限製城市用水(圖)
西南之渴
西南之渴
2010年3月22日,第十八個“世界水日”。在這個時刻,中國西南諸省麵臨的水危機顯得尤其深刻。
此前,在這個中國水資源最豐富的地區,人們對於雨季與旱季的概念不多。小學教科書上都曾說,江河縱橫的西南地區是中國水資源最為豐富的地區,我國水資源的70%分布在這裏。
而如今,中國水資源的70%都麵臨著枯竭的危險,令人不禁詰問,對於這個地區我們究竟做了什麽?這也是此次西南大旱之所以引人關注的所在。
來自氣象部門的數據顯示,2009年,這裏的雨季隻是早走了一個月。而這就造成了西南五省如今集體缺水的困境。2010年至今,雨季還不見到來的跡象。按照慣例,來自印度洋的濕潤季風一般在5月才能翻過青藏高原降臨這裏。
有跡象表明,這種非洲大草原式的雨季與旱季殘酷交錯的景象,今後或許將持久出現在我們的身邊。因此,中國不得不做好長久抗旱的準備。
《中國新聞周刊》的記者分赴西南各地,記錄幹旱留下的印記。在廣西,總理治旱的背後是中國式救災的幸運麵。而不幸的一麵,卻處處皆是。在雲南,嚴重的缺水讓農村無安身之處;在重慶,兩江交匯的地方唯見裸露的河床;在麗江,油菜花錯過了花季??
昆明:“不旱城”
由來已久的城鄉不均在幹旱麵前被暴露得一覽無遺,城市水資源豐沛與農村幹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3月20日,周六,中屏鄉趕集的日子。
百年不遇的幹旱讓原本熱鬧的集市冷清了不少。村民們三三兩兩,見麵就是一句話:“你們村子有沒有找到水?”
27度的高溫炙烤著空蕩的街市,一些門市索性關門,一個灰頭土臉的婦女,拽著山羊悻悻而歸,她本想把它賣掉,但大旱之際,買牲畜就是買累贅。距離集市不遠,一群工人在幹涸的河床上作業,原來從未裸露出的石頭,讓鑿山販石的商人省了不少工夫。
70歲的張大勳蹲坐在村小組長家的化肥門市前。沒有雲的日子一切都沒有了生氣,今年“3畝麥子沒出芽就旱死了”。和張大勳一樣,中屏鄉的村民靠天吃飯,種些小麥、包穀,除了留足口糧,剩下的隻夠來年的種子錢。因為大旱,大多農民連種子錢都搭了進去。
村小組組長劉興文家的化肥門市幾乎是鄉裏春耕的晴雨表。在往年,每個周末的集市都能賣出四五萬元的化肥,但今年隻有千把塊錢。如今,化肥門市分外冷清,而賣塑料桶的攤位卻是人頭攢動,裝水的塑料桶已經成了農民必需的生活用品。
中屏鄉隸屬於昆明市祿勸彝族苗族自治縣。該縣位於昆明市北部,北隔金沙江與四川相望,縣城距昆明僅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持續近5個月的西南大旱讓這個40多萬人口的農業大縣近一半的人飲水困難,25.7萬畝農作物絕收。
截至3月18日,西南地區持續的大旱現已造成雲南全省2405萬人受災,60%的春糧因災減產,農業直接經濟損失達170億元。
找水,是村民們眼下最要緊的生活。
因水出走
中屏鄉高照村是附近旱情最為嚴重的村子。從鄉上的集市到高照村要坐一個小時的農用車。崎嶇而顛簸的山路暴土飛揚,卷起的塵土令人窒息。
在雲南山區,人們在山上的泉眼修一座水池,順著山坡將水管引入家中。這種“山寨”自來水隨著山泉水量的大小而變化,當泉眼不再出水時,就不得不重新尋找水源。雲南的山地占了80%,平闊的壩子隻有 6%,這就意味著絕大部分村莊與高照村一樣,過著靠山吃水的日子。
如今,高照村80 多戶村民有了新的水源,上遊的一個小水庫,原本用於下遊春耕灌溉,旱情加重後,村委會決定不再開閘,先保證人畜用水。
高照村距小水庫有8公裏,村民一天平均要背兩趟水,一趟來回就要3個小時,“背不習慣的,一趟都背不回家”。69歲的張振輝掐指一算,自己背水已背了4個月,但鄉政府的送水車直到20天前才到。
祿勸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相關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今年1月起,群眾已出現嚴重的用水困難,從1月20日起,鄉鎮政府視村莊的幹旱情況為農民送水,隨著幹旱程度的加劇,送水的範圍不斷擴大。
送水車每天上午11點左右到達村子後並不直接供水,而是把水灌入村中水池,由村幹部每天選派兩戶人家晝夜看守,既防外人偷水,又防村民自盜。直至第二天清晨6點,村民開始排隊領水,每戶1桶,每桶25公斤。村幹部站在一旁記錄,以防有人多領或冒領。
但一天一趟的送水頻率無法滿足村民的需求,村民早上排隊領水,下午步行背水。原來有人在水庫偷魚,如今眼看著水快被淘空了,反倒沒人抓魚了,“現在是水比魚金貴”。
小學課本中“一盆水”的故事在這裏延續著:先掏米、洗菜,然後把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洗臉、洗腳,另一部分刷洗碗筷,最後再全部倒給牲畜。
與高照村相鄰10多公裏的大海資村,這裏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個曾經因水資源豐富而得名的村莊,如今也在為水發愁。在昆明打工的李維豔這次專門回家接父母進城,“農村實在呆不下去了,沒水沒糧,坐在家裏都要倒貼錢。”
根據昆明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最新數據,目前,幹旱已致昆明全市 80%農作物受災,50%以上絕收。昆明市副市長李喜向媒體透露,今年春荒期間,昆明市將有80萬人缺糧,需救濟糧3.6萬噸,折合糧款1.26億元。
如今,越來越多的農民選擇進城打工,而雲南當地政府也為災區群眾進城務工牽線搭橋,以緩解當地抗旱壓力。在昆明南壩人力資源市場,來自農村40歲以上的務工者占了3/4,而且以夫妻居多,大多數是土地絕收,賣了牲口全家一起出來打工。
水分配困局
在距祿勸縣城37公裏的團街鄉運昌村,村民黃文俊站在自家養殖場前一臉愁容。為了解決1500頭豬的用水,他與父親多次與鄉政府協調,而每次對方都是“愛搭不理”。迫不得已,黃文俊將養殖場抵押給銀行,貸款13萬,在距養殖場10多公裏的山腳下打了一口150米的深井,才稍解燃眉之急。
而掘井的巨大投入讓絕大部分農民負擔不起,他們隻能逐水而生。
旱情日益加重,黃文俊擔心過不了多久,井水也將幹枯,他甚至做好了賤賣豬場還貸的打算。在距離運昌村28公裏的地方,就是昆明市主城區的水源地雲龍水庫。
自 2004年建壩蓄水以來,黃文俊發現,村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當年貫穿村裏的河流有五六米深,如今隻有四五十公分;原本河裏有大魚,現在連小蝦都不見;此前村裏靠河灌溉,後來就隻能靠天吃飯。“其實幹旱之前,我們就過這種日子了,東一桶、西一桶地找水吃。”黃文俊無奈地說。
雲龍水庫是昆明主城區供水水源的專用水庫,位於金沙江支流掌鳩河的中上遊,並兼顧下遊農灌用水、防洪,庫容4.48億立方米。從2008年開始向昆明供水,目前,昆明城區日均用水量為85萬立方米,水庫2.5億立方米的蓄水量足以支撐主城區順利度過旱期。
而讓黃文俊難以接受的是,村民們守著一個“大水盆子”卻沒水吃。“最晚6月就要下雨,這些水肯定是用不完,為什麽不能救濟一下我們,隻要壩閘開一個10公分的小口,下遊幾萬人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黃文俊一邊比劃著一邊激動地說。位於雲龍水庫下遊的團街鄉原本是靠雲龍水庫放水灌溉的農田,但幹旱讓灌溉變得尤其艱難。“豐水期會放水供下遊灌溉,但枯水期為保證城市供水,肯定是不會放水的。”昆明自來水公司相關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與黃文俊一樣,村民們對大壩頗有看法。運昌村百姓世代喝著掌鳩河的水,然而,如今一座大壩,卻讓村民與水隔絕。“近水解遠渴”的內心糾結在大旱麵前變得更加躁動、不安,“供昆明沒得說,但至少要分給我們一口,收了水費,也要補償我們一些吧。”談起水庫,一位村民略有些激動。
長期從事生態補償研究的雲南大學教授段昌群對於庫區周圍農民利益關注已久。他認為,修水庫是犧牲上遊農民利益,保證下遊生產生活,因此旱災來臨隻能讓農民,特別是水源地農民承受旱情。“所以要對因為配置不合理而失去發展的農民進行經濟和機會成本上的補償。”
事實上,早在2002年,庫區11756名村民因水庫移民外遷就作出過犧牲。盡管對大壩頗有微詞,但與庫區外遷至他鄉的農民相比,運昌村的村民是幸運的,不需輾轉搬遷,離鄉背井。但如今,喝水成了最大的難題。他們要到幾公裏外的山上背水,本以為可以等到送水車,然而至今未見蹤影,“也許政府認為我們村不是最困難的吧。”黃文俊無奈地搖了搖頭。
旱情還在持續,有限的水如何分配成為人們最為關注的焦點。
雲南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達瓦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原本水庫是否放水由水電部門決定,但大旱當前,從1月底開始,為合理地調用當地水資源,水庫放水必須由水庫所在縣的縣長簽字。
對於缺水的村莊,由政府組織送水。一般情況下,由縣政府安排,各鄉鎮政府具體實施。石林縣抗旱應急指揮部副主任趙樹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送水仍以鄉鎮為主,縣水利局將送水車發放至鄉鎮,各個鄉鎮再根據轄區內幹旱情況自行組織安排,送水量及次數均有鄉鎮視情況而定。
“但縣裏並沒有統一的水分配調度計劃,全由鄉鎮一級說了算,這就增加了送水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石林縣的一位幹部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受地勢和交通等客觀條件影響,縣一級政府在抗旱救援上頗為捉襟見肘。祿勸防汛抗旱指揮部主任師文進坦言,抗旱救援中60%~70%要靠群眾自救,“全靠政府是非常困難的。”
根據昆明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數據顯示,截至3月17日,全市近80%鄉鎮受旱,造成71.04萬人、43.2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有79座小型水庫、596 座壩塘幹涸,86條河流斷流。
幹旱圍城
與災區相比,昆明似乎與幹旱無關。若不是市內社區黑板上捐款抗旱的倡議書和每天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很難想象這是一座被幹旱包圍的城市。更鮮為人知的是,昆明是全國14個嚴重缺水的城市之一,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不足200立方米。
轉變似乎來自2008年,總投資40億元、長達90餘公裏的掌鳩河飲水工程全線貫通,雲龍水庫開始為昆明供水,一改昆明市區的飲水危機。如今,為昆明供水的兩座水庫總蓄水量達3億立方米,按現在昆明日均用水85萬立方米計算,在雨季到來之前,水務部門足以遊刃有餘地進行調度。
與農村截然不同的是,昆明城區水資源調配布局慎密,供昆明主城區的共有6個水庫以及6個水廠,各司其職,嚴格按計劃向昆明主城區供水。昆明自來水有限公司供水調度中心經理張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早在去年7 月,即已經向輸水較為困難的東南片區的寶象河水庫進行了蓄水,並修建了一條1.4米寬的輸水管道,這使得今年旱期昆明主城區並未受到影響。
盡管城市供水充足,但因輸水管網設施並不配套,主城區向農村輸入並不現實。
隨著旱情加劇,昆明城區的現狀與抗旱形勢格格不入。不久前,城區一條水管爆裂,上百噸自來水流失,洗車、洗浴等高耗水行業仍如往常門庭若市。盡管昆明停止了城市景觀用水,但並未采取其他相關限水措施。
昆明節水辦主任龔詢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隻有在城市正常供水不能保障的情況下,才會采取限製性措施。昆明自來水公司的相關工作人員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並未收到關於限水方麵的通知。與之相對的是,自去年入冬以來,昆明受幹旱影響的農村迅速增長,受災人口和麵積不斷增加,受災群眾飲水困難的問題始終未得到解決。
曾有網友建議,為讓昆明城區百姓感受幹旱來臨,每天限水一小時。對此,昆明節水辦主任龔詢木表示,昆明自來水管道為循環式管網布局,一旦停水很有可能形成壓力失衡,造成管網破裂。
事實上,幹旱已經悄然逼近昆明。昆明機場跑道因幹旱而沉降破裂,地下水水位下降明顯,城市菜品價格飛漲,原本1.8元1公斤的土豆,如今已漲至3.5元,導致城市居民的生活成本也隨之增加。
當周邊農民挑菜進城時,城裏人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的困境,城市人在資源享用上的優越感似乎已成為一種習慣。然而,唇齒相依,在經曆了幹旱之後,城裏人才慢慢發現,農民挑菜的扁擔似乎更像是個天平,當嚴重失衡,另一方就要為其埋單。
分配之辯
李維豔打好行李,準備帶著父母來昆明打工。當農村無法讓農民生活下去時,農民開始湧入陌生的城市。
由來已久的城鄉二元不均衡現象在幹旱麵前被暴露得一覽無遺。城市用水的豐沛與農村的幹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日前,中國水科院的高級工程師嚴登華向媒體表示,西南大旱與水資源配置調度不完善有關,一時引起媒體對城鄉水資源分配的高度關注,關於西部農村水利設施滯後的報道頻頻見諸報端。
有專家指出,水分配的不均衡主要原因是政府對農村水利投入過小。但昆明鬆華壩水庫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姚暢榮指出,山區農民居住分散,幾公裏一個小村莊,並分別錯落於不同的海拔,給供水配套設施建設帶來巨大的困難。
對於守著水庫沒水吃的尷尬,祿勸縣抗旱應急指揮部主任師文進也解釋說,並非隻因供城市而忽視農村,許多農戶居住地高於壩區,很難引水上山,即便修了管道,農民也很難承受高水價。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的劉鈺則認為,城鄉用水不平衡的現象確實存在,在旱災來臨的時候,先保人口密度大的地區的飲水,再保工業,最後農業,這也是《水法》裏麵規定的。因為我國農村比較廣闊,如果一個地區一年絕收,東方不亮西方亮,總體上說還可以。目前農村的應急體係不完善,所以抗旱能力薄弱,農村飲水這塊保證率低,這也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
然而,幹旱之後所暴露出的水分配危機更多的是一種警示: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重要。昆明目前已采取一係列舉措,加大農村水利設施建設,以求從根本上扭轉水利基礎設施薄弱的被動局麵,走出水分配失衡的城鄉困局。
看著一整包的行李,李維豔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下巴——她不知道下一站是哪裏。 ★
廣西:溫總理治旱
在廣西,一個被溫總理改變了旱情的鄉村頗為幸運。而它背後是整個自治區的旱情仍在不斷持續、加重
76歲的黃媽秋抱著4個月大的孫子坐在家門口的小坪裏。她頭頂上烏雲密布,可那雨就是下不來。從去年7月份開始,廣西就持續著這樣的天氣,統共就下了兩三場零星小雨,連路麵都沒打濕,就停了。
2月12日,農曆的臘月廿九,黃媽秋就在這個小坪裏,見到了溫家寶總理。這是溫家寶和民眾一起過的第八個農曆新年。其時,廣西的多條河流已經斷流。在東蘭縣,6412座水箱中,有4517座已經幹涸;9條河流中,4條已經斷流。
“我有福氣啊,這麽大的年齡還能夠見到總理。”黃媽秋一臉幸福,“總理來了以後,好多困難都解決了。”
及時雨
黃媽秋的家在廣西西北的河池市東蘭縣三石鎮的巴造村。紅水河從東蘭縣自北向南穿越而過,河道蜿蜒曲折,兩岸奇峰異穀,層巒疊嶂。三石鎮距離東蘭縣城23公裏,再到巴造村,還有3公裏的土路。這個位於雲貴高原大山深處的村落,“如果不是大旱,總理怎麽可能來這裏?”黃媽秋說。
黃媽秋有兩個兒子,均已結婚生子。在溫總理到來前的一兩個月裏,她兒子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每天挑著扁擔,去相距一公裏山路的水池裏挑水,“每人每天至少兩趟。”
在大旱來臨之前,黃媽秋的家裏是不愁吃水的。她家後院用水泥修了一個水箱,花了大約6000元。雨天水箱能自動蓄水,足夠一家人的生活。
中國的西南地區曆來水資源豐富,雨量豐沛。在巴造村的巴造屯,有居民170戶,656人,無論是生活用水還是農業用水,“望天用水”就已足夠。由於沒有工業,這些聚居在山腳下的村子裏極少出現缺水的狀況。“偶有旱情發生,頂多就一個月,鎮上還有供水點,足以應付了。”三石鎮的鎮辦公室主任陸鋒說。
居民家的水箱得益於2003年的 “老區基礎設施大會戰”。當時政府投了一筆錢“希望每家每戶都有一個水箱,實現旱澇保收”。陸鋒說。
但這場從去年持續至今的大旱卻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期。據東蘭縣防汛抗旱指揮部提供給《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的資料顯示,“2009年全縣總降雨量同比減少了6成。今年2月,全縣降雨量僅為4毫米,比往年同期平均值偏少88.4%。目前全縣水利工程蓄水總量僅為56萬多立方米,比同期減少近九成;農作物受旱麵積8.23萬畝,絕收3.7萬畝;全縣8.16萬人、5.39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
嚴重的旱情驚動了千裏之外的中南海。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兩次就抗旱救災工作做了重要指示。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更是決定要到旱區視察工作,第一站就是廣西東蘭縣的巴造村。
這個消息層層傳遞到巴造村。此時,距離溫家寶來東蘭還有十天時間。“各級幹部都特別緊張,幾天幾夜沒合眼??”三石鎮副鎮長黃遙跟《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你知道領導重視到什麽程度嗎?我們準備了一個向總理匯報用的東蘭縣全縣抗旱示意圖,需要擺放在巴造村村委會門口。在一天之內,就有不同級別的4個領導先後對擺放方式和位置提出了4種不同的意見。”
從2月2日開始,三石鎮開始了大規模的政府送水下鄉的活動,“有專人從縣城運水來,確保每人每天20公斤用水”,黃遙說。他如今負責整個三石鎮的政府送水下鄉工程。“此前也有一些地方會政府送水下鄉,但大規模地提出硬性要求,是從2月2日開始的。”也就是距離總理到災區前十天。
治旱大計
2月12日是農曆臘月廿九。聽說總理要來,巴造村的村民們都穿上了節日盛裝,列隊到村口迎接總理。下午4時30分,溫總理來了。
在巴造村的取水點,村民們正排隊接水。村民告訴總理,“水是從縣裏的自來水廠運來,每天來3次,每人每天可以供應20公斤水,生活用水夠用了。”溫家寶一再叮囑:“春節到了,一定要把家家戶戶的用水安排好!”
溫總理扶著簡易木梯登上一個水窖的頂端,掀開灌水口的木板查看儲水情況。這個能裝30噸水的水窖,專門給隔壁的共130名師生的巴造小學供水。
黃媽秋當時告訴溫總理,“以前吃水很困難,現在政府都給我們解決好了”。
但這場席卷西南五省的旱情並沒有因為總理的到來而有所減輕。2月12日,當巴造村已經有水喝的時候,西南五省區市幹旱受災人口已達5000多萬人,1600萬人飲水困難。
此時,遠在重慶彭水縣的保家鎮,8000多人守著7口即將幹枯的老井,當井水足夠一桶水的分量時,便按照“抓鬮”決定歸屬。而在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華縣,一個貧困山村小學,不得不用魚塘水來做飯。
黃媽秋說,“溫總理是巴造村的貴人,給我們送來了及時雨。”
村委委員黃啟思向溫總理匯報了巴造村的抗旱工作。他陪同溫總理視察了村裏的田地。路邊的稻田已幹旱龜裂,溫總理緊鎖眉頭走入田間,蹲下身子,抓起兩塊土,仔細察看了幹旱情況。他向總理匯報工作的場景被記者抓拍下來,照片掛在他家的堂屋裏。
黃啟思向《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介紹,正常年份,這個時候,田裏應該長起一尺多高的玉米,但今年大旱,什麽都種不了。在巴造村,種田是家庭的主要經濟收入。但現在,勞動力隻能外出打工。黃媽秋的兩個兒子就在年後動身去廣東打工了,留下兩個媳婦照顧老人、孩子和土地。
在山間的田邊,還能見到由竹子劈開而形成的小水渠,用來把雨水引進土地。黃啟思隨手扒開一些樹葉,露出一條年久失修的水渠。
在黃媽秋的記憶中,這些水渠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修建的。“在60年代和70年代各有一次大旱災,也需要自己去挑水。後來就修了這些水利工程。現在是我這輩子遇到的第三場大旱災,但有政府在,不需要挑水了。”
但大旱過後,風調雨順的氣候使得巴造村又有了充足的自流水源。原先那個用電抽水的水利工程就逐漸被村民遺棄了。黃啟思說,“後來幾次試圖修複,但一是沒錢,二是本著修近不修遠的原則,這些水利工程就一直沒有修過。”
“如今總理說,這些水利工程要恢複。”這已成為整個東蘭縣幹部奉為圭臬的指示。
2月13日,溫總理在東蘭縣旱區又走訪了一天,隨後擬了一副對聯:“山清水秀生態美,人傑地靈氣象新”,橫批是“日新月異”。
黃啟思琢磨,“ ‘山清水秀生態美’,這不正是治旱大計嗎?”
水利大躍進
溫總理離開東蘭縣之後,旱情仍然在中國西南地區蔓延。在重慶,嘉陵江已經見底;烏江重慶段甚至已經無法行駛船隻,麵臨斷航的困境。四川涼山大火頻傳。廣西漓江因為水位下降,迫使旅遊航線不得不進行調整。雲南昆明機場跑道因為幹旱斷裂破損,每天平均有 50架航班受到影響。
國家減災委、民政部針對雲南旱情啟動二級響應,針對廣西旱情啟動三級響應,針對貴州、甘肅、四川旱情相繼啟動四級響應,財政部、民政部及時下撥中央旱災救災補助資金1.85億元(其中雲南省1億元)。國家防總啟動抗旱二級響應,財政部、水利部安排抗旱資金1.55億元,並協調國家發改委提前安排農村飲水工程專項資金。
但在溫總理視察過的東蘭縣,似乎一切都比別的地方來得順利。從去年8月份以來,全縣累計投入抗旱經費1424.05萬元,其中中央和自治區財政撥款797萬元。
總理走之後,共 3000多米嶄新的輸水管網已經架在了巴造村,把1公裏外的水引到每家每戶。這個“臨時應急水源工程”從黃媽秋家門前經過,解決了這裏約三四十戶人家的用水問題。
“這還不是全部,我們還在進一步架網,不僅解決巴造村的飲水問題,臨近的村子,我們也能幫上忙了。”三石鎮辦公室主任陸鋒說。
“現在各地都被要求上報項目。我們這個作為樣板工程,應該是最快批下來的。”陸鋒說。
根據《東蘭縣抗旱減災工作情況匯報》顯示,總理帶來的實惠還包括,上馬水利項目4批156個,做到開工竣工率100%、配套資金到位率100%,組織實施總投資達2000多萬元的庫區基礎設施建設項目。
3月22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巴造村采訪時看到,一台挖土機正在為此項目開路。陸鋒介紹,“因為準備3月24日的開工儀式,這條路必須在3天之內平整好。”這是大約1公裏長的山路,寬窄不一,路邊還有一些青石,需要爆破。“時間緊,任務重”,鎮幹部陸鋒解釋說,“但我們這裏是抗旱的示範點,我們要趕在雨季來臨之前完工。”
巴造村一共有220個勞動力,一部分外出務工,剩下的就被動員起來興修水利。“都是義務的。現在的政策是群眾出力,上級出錢。”陸鋒說。
此外,由於溫家寶在巴造村視察時表示,希望他們把70年代的水利恢複起來,一場大規模的修渠運動已經在巴造村展開。已經80高齡的退休的王老師也扛著鋤頭去挖了水渠。
在溫總理離開東蘭縣的一個月裏,整個東蘭縣“先後組織興修水利5處7.9公裏,改善和恢複灌溉麵積 1420畝;完成渠道清淤180公裏;興建農村飲水安全解困工程78處,有效緩解1.09萬人的飲水難問題;新建抗旱應急水源工程建設13處,架通輸水管網12.3千米,臨時緩解0.83萬人的飲水難問題。”
這隻是東蘭縣大興水利工程的開始。東蘭縣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提供的資料顯示,更長遠的規劃已經開始在申報,長線規劃,合計共需資金2.84億。這相當於這個國家級貧困縣2007年地方財政收入的6倍,因此,“請求上級政府協調解決”。
抗旱示範
因為溫總理視察過,東蘭縣成為河池市的焦點,“采取非常辦法、非常措施、非常力度,全力抓好抗旱救災工作”,副鎮長黃遙說,“工作至少比往年忙了十倍。現在連開縣長會議,都到三石鎮來。我們不敢出一點差錯啊,溫總理來過的地方,抗旱工作要做表率。”
3月17日16時,廣西壯族自治區副主席陳章良宣布啟動自治區自然災害救助二級應急響應。截至3 月18日,廣西共有77個縣(市)發生不同程度的氣象幹旱,其中特旱8個,重旱21個,中旱12個,輕旱36個。而東蘭縣正是特旱地區之一。
在東蘭縣防汛抗旱總指揮部的入口處,豎著一個巨大的告示牌,那是“東蘭千名幹部深入農村抗旱救災責任一覽表”,每村每戶均有幹部與之對口。而幹部的工作狀態,比如“上班、下鄉、開會”等等,均有小黑板實時公示。
送水成為幹部工作的重中之重,東蘭縣要求做到“不漏一村、不漏一校、不漏一屯、不漏一戶、不漏一人”。
僅在三石鎮,每天就有18輛車給全鎮2.3萬人送水,每車能運3噸水,每天跑三趟。三石鎮的總麵積為46.26萬畝,其中隻有2萬畝是耕地,其餘均為山區。全鎮13個行政村,就零落在莽蒼的群山之中。
“一車水運10公裏,就要100多元的運費。最遠的地方,運一車水,運費達到了500多元。”副鎮長黃瑤說。在抗旱期間,東蘭縣“每天需送水經費6.84萬元,每月共需要送水經費241.2萬元。”
“雖然說要求保證每人每天20公斤水,但實事求是地說,還是無法顧及。對官員來說,這是一馬虎就要被炒魷魚的事情。政府還專門安排了人在明察暗訪,就看官員是否認真地在做這件事情了。”黃遙說,“昨天一個村民說,‘水是送了,但是量不夠’,負責的幹部就被罵得狗血噴頭。”一個佐證是《東蘭縣抗旱減災工作情況匯報》中提到,“抗旱督查指導人員車輛用油每天就要4000元”。
更長遠的是,溫總理提出的“生態立縣”的發展戰略,在東三縣的工作思路中已經有所體現。
在巴造村,黃啟思還負責植樹造林工程。這次植樹節,1000多名幹部群眾在巴造村的山上共種植了大榕樹、小榕樹、羊蹄樹、桂花樹共588棵,“每隔4米種一棵”。
截至3月15日,東蘭縣共完植樹造林總麵積1.56萬畝,封山育林2萬畝,全民義務植樹50萬株。今年,全縣計劃種植320萬株木苗。
自治區防汛抗旱指揮部3月18日統計的數據顯示,全區已有13個市出現旱情,農作物受旱麵積 1126.38萬畝,其中重旱358.52萬畝,幹枯34.02萬畝。因旱導致218.12萬人、111.17萬頭大牲畜飲水困難。
3月22日,黃媽秋欣慰地跟《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現在,我們生活用水不成問題,三四天就可以洗個澡。不過總理教育我們要節約用水。”
“巴造村是路邊村。你要知道,總理能到的地方,肯定不是最壞的地方。”黃遙說,“在大石山區,還存在著很多沒有通公路的小村莊,在這些地方,村民的飲水依然困難,他們還是需要就近尋找水源。”
3月23日,廣西自治區特旱地區增加到了9個。在距離巴造村僅7公裏的武篆鎮鸞坡村,因為交通不便,村民們不得不在懸崖峭壁上架起了一條長300米的鋼絲繩索,依靠鋼索運水,以臨時解決22戶113人的飲水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