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莫曉芳:一年了,我沒有去過心理谘詢室
來源:新周刊
口述/莫曉芳 采訪整理/何雄飛
莫曉芳 11歲,被稱為“最牛希望小學”的北川縣曲山鎮劉漢希望小學五年級三班學生。口述時間為2009年 4月15日,地點在總裝備部·綿陽市八一帳篷小學。
有件事情真的很巧。地震前幾天,我們就學了《地震中的父與子》那篇課文:在美國洛杉磯發生了蠻凶的地震,一位父親安頓好妻子就到了學校,因為他的孩子才八九歲,他很熟悉兒子的教室,就到那個地方挖,別人用異常的眼光看著他,他瘋了,但他不停地挖,他兒子也堅信父親一定會來救他,結果,他兒子,還有14個幸存的孩子都被挖出來了。
5月12號,下午是節體育課,我有點不舒服,坐在2樓教室的凳子上趴了一會兒,我後麵坐了一個特別調皮的同學,我以為是他在搖我的桌子。
從一樓上來的同學看到學校對麵的小商店、樓房全垮了,一個同學在喊:地震了,趕快跑!我們跑到老師辦公室,那時搖得特別厲害,桌子都搖翻了,幾十個人一下搖倒在地上,我看見老師抱著門和柱子。
後來停了下,老師用最快的速度帶著我們跑下去,下來時,我嚇哭了。全校的人都跑到操場上,學校後麵是山,垮的聲音特別嚇人,漫天灰塵,身上堆了好厚好厚的灰,那時能用來捂鼻子的唯一的東西就是紅領巾。
老師把我們集中,各班清點人數,全部齊了。他們說待在學校裏肯定很危險,走了半個多一個小時的路,隨處可見垮掉的房子,把我們帶到對麵山上一塊平地。
老師到村裏找來膠布和搭衣服繩子,搭起帳篷,有商店裏的商販給我們弄來一些吃的,但很少,因為東西都被埋了,最苦還是一個人一塊餅幹,或者半塊,一個同學父母給我們班主任煮了一碗麵,他沒有吃,說我們每個人吃一口,我們班38 個人,一人一小口分著吃。
隨時都有餘震,山在垮,石頭在下麵飛,很恐怖。為了安全起見,還有人數的問題(483人),學校不可能把每個孩子都照顧到,有的老師又不在(回家)了,隻有家長照顧自己的孩子要方便一些,每個人寫一張請假條,家長登記簽字,第一天領走100多個,第二天又領100多個,陸續領走,最後就剩下72個學生,12個老師。
盧老師比較了解孩子的心
我父母在老家,幹爹幹媽在老縣城北川大酒店對麵的公園那塊,他們都沒有受傷,過了十幾天才打電話聯係上我。
我們從12號下午一直呆到13號下午2點多,才出發。我聽去過北川的老師說,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成了孤島,如果不出去,我們隻有在這裏困死,水都沒有辦法飲用。後來,有四五個鹽亭武警來了,協助老師把我們一起帶出去。
路很滑,有很寬的裂縫,天下著雨,路上河裏混著水,鞋子都濕了,又冷又餓,爬過一座很高的山,又要從下麵翻到山頂,來回爬,爬得很辛苦,從來沒有走過那麽遠的路。我穿的是布鞋,鞋底磨了拳頭大的洞。
盧老師比較了解孩子的心,她就說堅持就是勝利,時間就是生命,一到晚上隻有被困在山上,沒法走,要抓緊時間這類的話,一直鼓勵我們。我們很團結,老師拉著我們,大的拉小的,小的被大的抱著、背著走,背一段時間就自己走一段。
最後到了靠著北川中學不遠的收費站,我一個表哥在那邊讀書,我沒有找到他,這是我們第一個落腳點。
那天晚上,很多特警看到我們淋雨,沒有傷員,就把一輛大巴讓給我們。本來車是坐30人的,我們70多個抱著一起上去了。
我一共坐過6次飛機
我抱著一個三年級的妹妹坐最後一排,一排坐了八九個人,旁邊有一個靠窗的老奶奶,有胃病,手又骨折,個子特別大。
我們在車上住了一晚,全身很冷,吃的是發的糖、餅幹之類。本來想到綿陽九洲體育館,肖曉川老師(劉漢希望小學教導主任)說那裏已經擠滿了10萬多人,我們沒法去。後來給綿陽花園小島的總經理(劉漢)打電話,裏麵有座英才小學,我們學校和英才小學都是他援建的。
我們一到英才小學,就到食堂吃了燒薑湯、稀飯和糖,吃完之後才把我們叫到廣場,通知花園小島每家每戶領我們到他們家裏去洗澡、換衣服,有的熱心人一家就領了四五個孩子。
英才小學那幾天停課,老師都是小島居民,其中還有兩位外國英語老師,給我們上課。他們每天住著帳篷,有些教師子女還在英才小學讀書,吃飯都要等我們先吃完了,他們才能吃。
劉漢叔叔在半夜十二點多來看過我們,之後又來過好幾次,拿了10萬元,給我們七十多個學生和十幾個老師買衣服。
5月25日那天晚上,部隊的車來接我們到了這裏(總裝備部·綿陽市八一帳篷小學)。第二天早上,學校35個學生和幾個老師一起到中央電視台,在那邊待了一個星期。
我們和四川其他學校大概100多名學生,住在北京國防大學,和少兒頻道節目主持人一起,每天到攝影棚去錄六一晚會的節目。練習《老師你們辛苦了》那首歌,還有《相親相愛一家人》,《家有兒女》主題曲,和《福星高照豬八戒》演豬八戒的人一起唱,最後唱少先隊隊歌,還有就是畫心願卡。
到現在,我一共坐過6次飛機,北京去了兩次,還有就是和六年級一班一個同學到甘肅看神舟七號發射。第一次坐飛機時有一點興奮,回來的時候就不興奮了,之後就一直沒有想過坐飛機,因為我坐車和坐飛機都暈的。
現在跟以前學校不一樣,住的是板房,有點不習慣,板房夏天比較熱,不過還好,學校為我們安裝了空調,冬天還給我們加了被子和床單。
有時我也蠻想當兵的
以前生活很平常,現在是軍事化,教官對我們要比對他們的兵好得多,如果是夏天,還要給你找涼快的地方軍訓。
有時我也蠻想當兵的,這是地震之後才萌生的想法,當兵最主要是奉獻,但我肯定吃不了那個苦,再說我體育也不是很好。我經常會看到下邊的軍訓,他們好苦,半夜都聽見他們的教官在吹哨。
地震一年了,我沒有去過心理谘詢室,應該完全走出了地震的陰影。其他班有的孩子是單親、孤兒,他們有的時候就會發呆。
我有幾個願望,以後希望能當畫家、作家和老師。這句話肯定很多人說過,老師為了救自己的學生舍去了家人,有好多家庭都破了,有的(失去)兒子,有的是丈夫、妻子,就剩下自己孤苦伶仃一個人。我真的挺佩服他們,挺感動,他們真的很苦,內心壓力肯定很大。
社會上好多人,我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如果思想比較固執一點的會說:(地震)這事與我有什麽關係?
但是有好多人,特別是誌願者為了幫助災區,丟下自己的工作,有的20多歲還在讀大學,我覺得他們不應該……有的人會想他們肯定是為了好名聲,我在他們那玩過一段時間,我知道,他們真的是全心全意心甘情願地為了幫助我們。
九洲體育館那批誌願者現在都還在這裏,從地震到現在一直都在,有的人一直沒有回過家,或者回過家連飯都顧不上吃一頓,我們四川每一個人都應該感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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