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聾發聵 - 劉亞洲上將:甲申再祭 (2)

來源: 胥鈞屏 2019-10-25 13:51:4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100 bytes)

合格的領袖

甲申年的曆史告訴我們,中國的曆史就是領袖的曆史。也就是說,純粹是英雄的曆史。當我們說人民創造曆史的時候,其實是說人民的代表——英雄——創造曆史。在西方,在英國資產階級大革命前,其曆史也一樣是領袖的曆史,但自那以後就漸漸不再是了,今天尤其不是。中國沒有宗教。中國真正的宗教是儒教。儒教不除,君主堅挺。一個人的曆史就是全部曆史。全部曆史就是一個人的曆史。我們民族總是格外需要領袖。

1644年,中國有四個皇帝:順治(其實是多爾袞)、崇禎、李自成、張獻忠。哪一個是合格的領袖?曆史這個女人隻對合格的領袖敞開懷抱。不合格者是為優勝者掃平道路的。

如果把甲申年發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場曆史的交媾的話,那麽不妨可以這樣比喻:崇禎把房間打掃幹淨,李自成把床鋪好,張獻忠替人家寬衣解帶,最後多爾袞興衝衝地雲雨巫山。

崇禎皇帝顯然是一個非常不合格的統治者。明朝是中國曆史上最壞的一個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統中有著最無恥的基因。崇禎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國之君。”他怎麽不是?他紮紮實實是亡國之君。明朝亡在他手裏是曆史的必然。亡得應該,亡得毫無懸念。古來亡國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禎皇帝是以毀滅人才亡者。通覽晚明史,我隻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崇禎皇帝仿佛與他手下那些人才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們置於死地而後快。

征戰天下的戰略就是重用人才的戰略。明雖亡,仍人才遍地。今天中國雖飽經了磨難,仍人才濟濟。關鍵是怎麽發現和使用他們。同樣是一批人,在崇禎皇帝手裏是亡國之臣;在李自成手裏是阿諛奉承之臣;在多爾袞手裏卻成了開國之臣。這個事實,三百年以降,仍極具警醒力。

數千年來,中國的社會形態不僅是“人治”,而且是“一人治”。朕即天下。“一人治”下,人才愈多,天下愈穩。崇禎為什麽不學劉邦、李世民,管他視人才為奴才也好,或視奴才為人才也好,總是源源不斷地開發,使江山長治?這便是崇禎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決定他的命運。他的命運決定民族的命運。他把自己當天才,把臣屬當庸才。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偏偏是個庸才。二流的領導不敢用一流的部屬。崇禎充其量是個三流貨色,敢用誰?人才不用,國家必亡。

▲崇禎皇帝,明思宗朱由檢。崇禎是統一的明朝的最後一個年號

崇禎為什麽不能用人才?史載:“帝刻忌。”何謂刻忌?猜忌和嫉妒,再加刻薄。他擁有世界最大的帝國,心卻比針尖還小。

有兩點可以說明:一、他不敢負責。李自成兵臨城下,有人建議調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入援京師。此舉意味著放棄遼東。崇禎皇帝明明想這麽做,而自己偏不說,要讓臣屬們說。臣子們早看透了這一點,偏不說。

最富於戲劇性的一幕是,崇禎召一個大學士商議此事,大順軍的炮聲已在西直門外隆隆響起。崇禎說:“今事已急,此議如何,你說一句話就可以定奪啦!”那個大學士跪在地上,不發一言。崇禎追問再三,大學士始終像個啞巴。崇禎皇帝一跺腳,回後宮去了。須臾,城破。二,崇禎具有深刻的農民性格。這一點無疑是朱元璋血脈。“東事”和“剿匪”都需要錢,前方再三告急,崇禎甚至打算借民間一年的房租,結果全國怨聲鼎沸,罵崇禎皇帝是“重征皇帝”。他沒有錢嗎?李自成破紫禁城,打開皇宮藏錢的地方,不禁驚呆了。庫中“有鎮庫銀,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金一千萬錠,皆五百兩為一錠。”有許多金銀都發黴了。如此巨大的積蓄,何愁發不出軍餉?李自成吃了個飽。

人才中不乏天才。崇禎更不敢用天才。袁崇煥就是天才,所以才死得那麽慘烈。

史載,袁崇煥對崇禎皇帝說:“予我錢糧兵馬,我一人足以守遼。”多豪邁!崇禎無語。他為什麽無語?他陰暗的心裏那一刻飄過什麽呢?我覺得那一刻他肯定生出了一絲嫉妒心。我就不信崇禎後來能被皇太極那麽拙劣的反間計瞞過,磔袁督師於市。根據崇禎的性格,我敢說他可能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嫉妒。中國人也最不缺嫉妒。培根說嫉妒是“凶眼”。

崇禎皇帝就擁有這樣一雙凶眼。弗洛伊德講,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西方文化克製這個東西。《聖經》中明確把嫉妒列為七宗罪之一。中國文化則放大了這個東西。西方文化是製造天才的文化,中國文化是扼殺天才的文化。中國兩千多年的曆史本質上就是一部扼殺天才的曆史。思想壓抑、嫉妒殺人。每個人都是嫉妒者,每個人又都是被嫉妒者。在中國,思想或行為出眾者,要麽一棒子就把你打回去,要麽你得具備權勢背景。中國文化告訴我們,離天才一定要遠,因為天才是要傷人的。天才總是得不到同時代人的原諒。人們從不讚美活著的天才,而隻讚美死了的天才。離統治者越近,天才越不幸。

張獻忠的嫉妒心也很強,包括嫉妒知識分子,嫉妒人才,但他有一點比崇禎皇帝強:招數使在明處,不像崇禎那樣偷偷摸摸的。張獻忠在四川稱王後,開科取了第一任新科狀元。其人才華橫溢,張獻忠整天讓他不離左右,時刻垂詢,可沒多久卻又殺了此人。有人問其故,張獻忠捋著大胡子說:“我太愛這小子了!” 嫉妒在中國人身上,決不止於心理的衝動,而是經常表現為嫉妒的行為,表現為實際地迫害他人,乃至殺害他人。

扼殺人才,扼殺天才,必然鼓勵狗才。天才孤傲地守著自己的信念,迎接他們的往往是地獄。袁崇煥被淩遲時,北京老百姓把他的肉吃了個幹淨。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天才者的地獄。狗才歡快地守著主子,迎接他們的往往是天堂。

  狗才有三個突出特點:

  一、向上爬。“哪裏有向上爬的動機,哪裏就有吹捧。”(斯坦格爾語)

  二、向上告密。嫉妒者的眼睛永遠是雪亮的。

  三、造謠中傷。被造謠者隻有掌握了權力,造謠者才會把嫉妒變為恐懼,把仇恨變成崇拜。中國人自古以來隻崇拜權力,不崇拜天才。

▲ 李自成(1606年—1645年),明末農民起義領袖,世居陝西米脂

李自成是一個合格的領袖嗎?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悲劇不在於他輸了,而在於他差一點贏了。他當然是英雄。人們成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因為曆史的誤會,有人是因為曆史的巧合,而李自成成為英雄是因為曆史的無情——先對他有情,繼而對他無情,因此他特別令人同情。

在李自成犧牲三百年後他的遭遇還那麽強烈地撞擊著一個曠代偉人的心。李自成的銅像今天就寂寞地聳立在北京城北邊,那是他進京的方向。他已經被人們寫濫了。但人們尚未發現的是,他輸在同他的對手崇禎皇帝一樣的弱點上:農民性格兼小家子氣。曆史再無情,也是由他本人書寫的。

在中國,農民性格毀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領導人,包括毀掉了發誓不做李自成的人。農民問題是我們今天依然要麵對的問題。中國自古奉行小自耕農本位,大地主很少,因為中國反對土地兼並有兩千年曆史,地主不能成為決定因素。小自耕農以家庭生產為主,沒有剩餘資本,縱有剩餘勞力,也無法輸出,這就是中國沒有工業的主因。窮人喜歡罵富人;富人又喜歡罵更富的人。農民就在這種低層次上可勁兒地徘徊。

李自成進北京後,完全是一副莊稼漢作派。國家已是他的了,可他還要斂財。一如崇禎,國家已不是他的了,還要斂財。李自成全盤接收了崇禎的國庫不算,天天還要對達官貴戚們嚴刑考掠,搜刮金銀。大順軍從進京到離京,一共四十二天時間,幾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銀運往西安。吳三桂起兵後,李自成親征山海。大順軍精銳悉出。可這些遠征軍戰士居然帶著大包小包去打仗。何物?全是劫掠來的珍寶。還帶著女人。闖王進京的目的就是為了撈一把呀。他根本無意在北京建都。他說:“陝,吾之故鄉也。富貴必歸故鄉。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他的眼光隻比項羽前進了十公裏。

李自成一生都在戰場上馳騁,可是他最大的對手卻是他自己。他沒有改變自己,因此他也無法改變世界。他的戰場是如此遼闊,他的胸襟卻如此狹小。有趣的是,他和崇禎皇帝一樣,也是一個妒才嫉能的人。他殺李岩,與崇禎殺袁崇煥異曲同工。宋獻策送給他的圖讖“十八子,主神器”,明明是千年前李存勖(注:李存勖,李克用之子,後唐的建立者。他本是沙陀人,因其父子鎮壓黃巢有功,被唐王朝賜姓李。後唐建立前,李存勖著人編寫了擁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圖讖。)炮製的東西,卻像夢魘一樣死死地纏繞著他的心。李岩亦姓李,也是人才,近乎天才,他便舉起了屠刀。李岩不過是常對他提點不同意見,便不能容。在中國,每一個想要提不同意見和敢於提不同意見的人,最後都是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提不同意見,是在舉國皆奴中成為自由人的最起碼的先決條件。提不同意見,就是對狗才宣戰,但往往失敗。要想生存,就是要把自己的真麵目包起來。“古今中外,隻有中國的臉譜多,令外國人歎為觀止。”殺李岩,牛金星起了重大作用。這應了魯迅的一句話:暴君統治下的臣民,可能比暴君更殘暴。幸虧李自成失敗了。如不失敗,大順王朝不會比大明王朝好到哪裏去。總得有人失敗,否則,在專製道路上會人滿為患。

農民的革命性甚不堅決。李自成也不是一個徹底的革命者。逼反吳三桂後,李自成決意親征。宋獻策和李岩都勸他不可貿然出征,說:“皇上去於皇上不利,三桂來於三桂不利。”他執意要去。但他嘴上說打仗,心裏還抱有幻想。首鼠兩端。既不堅定,又有欲望。離開北京時他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吳三桂的父親,一個是原山海關監軍,吳三桂的朋友。此舉說明,他還想招安吳三桂。李自成優柔,吳三桂果斷,多爾袞更果斷。碰撞的結果自然可知了。打則打,和則和。打了就不能和,和了就不能打。失了身就不要立牌坊。過高的欲望必須克製。短期內巨大的成功挑起了李自成天一樣的欲望。從這個意義上講,短期內的成功也許不是成功。

▲張獻忠(1606年-1647年),明末農民軍領袖,與李自成齊名,是大西開國也是唯一的皇帝

張獻忠似乎不值得多說了。他不是人,近禽獸。他已然變態了。他的變態因絕望而起。大明王朝被昔日夥伴李自成推翻。清軍又席卷中原。天下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坐了,不免自暴自棄。張獻忠在四川的暴行,千年的歲月也衝刷不去。

2002年我到成都任職,成都附近某縣基建,挖掘出近萬具白骨,據考證也是張獻忠所為。甲申年十一月初十,大西軍驅趕人們到成都東門外九眼橋屠殺。當劊子手將要舉刀時,迅雷炸響三聲,張獻忠怒斥蒼天:“你放我到人間來殺人,今天為什麽用雷來嚇我?”命令士兵駕起大炮,對天空連放三炮。這一天,被殺者無算,屍首塞滿了河道,九眼橋也因此而折斷。

張獻忠軍每屠殺一個地方,都詳細記錄所殺人數,其中記有人頭幾大堆,人手掌幾大堆,人耳朵幾大堆。說明他變態最好的例證是這麽一件事:打下麻城,他把婦女的小腳砍下來堆成山,帶著他最心愛的一個小妾去參觀。小妾笑著說:“好看好看,隻是美中不足,要再有一雙秀美的小腳放在頂端,就再好也不過了。”張獻忠笑咪咪地說:“你的腳就最秀美。”於是把小妾的腳剁下來放到“山尖”上。張獻忠說:“不亦快哉!”

▲愛新覺羅·多爾袞(1612年 - 1650年)

甲申年明清鼎革戰爭中,中國唯一合格的領導者是多爾袞。有一句耳熟能詳的口號叫“振興中華”,多爾袞就是振興中華的功臣。多爾袞是中華民族的驕傲,雖然他不是漢族人的驕傲。滿清入主中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拯救了中華民族,不過不能說它拯救了中華文化。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今天均不複存在。埃及人和希臘人都不是過去曾經創造了文明的那個原住族。為什麽中華文明能延續至今?恰恰是少數民族一次一次給漢族輸入新鮮血液。少數民族主要來自北方。中國的威脅始終在北方。中國的希望也始終在北方。我做過一個統計,中國古代的皇帝基本都出自北方,哪怕在南方當皇帝的籍貫也在北方。建都最多的地方是隴海鐵路沿線,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或其左近。河南是漢族的發祥地,是中華民族的搖籃。可現在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現象:全國人民揶揄河南人民。河南人民怎麽了?沒有河南能有中國嗎?

在朱元璋家族手裏,漢民族已經爛透了。明朝哪裏出現過什麽“資本主義萌芽”?封建之樹常青。中國已成死水。死水隻有一個發展方向,就是變臭,變爛。一切都逼近絕境。就在這個關頭,英姿勃勃的多爾袞登場了。滿族人具有極大的進取心。他們在關外的日子過得挺滋潤:沃野千裏,牛羊成群,政治清明,軍隊剽悍。但他們沒有滿足於此,把目光投向中原。中原到手後,他們的步伐仍沒有停下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注視著遠方。和成吉思汗一樣,八旗鐵騎幾乎把冷兵器時代的征伐演繹到了完美的極致。多爾袞及其後代對中國曆史做的最大貢獻就是國家的完全統一。直到今天,我們還享受著睿親王留給我們的這一筆豐厚的遺產。清朝接手明朝時,明朝隻剩下三百五十五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如果沒有多爾袞,今天我們出山海關就出國了。出嘉裕關也一樣。中國領土在滿清人手裏翻了三倍還多。清朝留給民國的領土是一千一百萬平方公裏。

明朝是個大國,但漢民族是個弱勢民族。清國是個小國,但滿族是個強勢民族。強勢民族最醒目的標誌是,它的心胸非常開闊,什麽好的東西都可以接受。因為開闊而虛心,又因為虛心而開闊。它像崇拜自己的祖先一般崇拜漢文化。梁思成先生當年曾陪同一位蘇聯建築家參觀故宮。麵對金碧輝煌、氣勢磅礴的皇家建築群,那位建築家說:“我禁不住要跪下來了!”想必多爾袞在踏進紫禁城的那一瞬間,也會生出同樣的感覺吧,否則你就無法理解他和他的子孫為什麽那樣如饑似渴地學習漢文化。滿清開國,麵臨的問題是漢化。滿清亡國,麵臨的問題是西化。開國的攝政王漢化成功了,實則是失敗了。亡國的攝政王西化失敗了,實則還是失敗了。(注: 有清一代,一共出了兩位攝政王,第一個是攝政王多爾袞,第二個是攝政王載灃,末代皇帝溥儀之父。故有諺曰:“成也攝政王,敗也攝政王。”)

滿清從不拒絕在他們看來是優秀的東西,這正是他們強盛的原因。在所有的優秀東西中,他們最不拒絕的是人才。這有點像今天那個最強大的、稱霸全球的國家。

它如大海吸百川般地吸納全球人才,特別是中國的人才。現在,一流的人才在國外,二流的人才在沿海,三流的人才在機關,搞腐敗。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國籍。目前在許多西方強國都可以組成北大、清華的尖子班。中國缺乏人才嗎?否。中國缺乏容納人才成長的土壤。明朝也一樣。崇禎自毀長城。清朝皇帝像重視生命一樣重視人才,包括重視敵人陣營中的人才。錦州總兵祖大壽曾殺死無數清兵,投降後又逃跑,十年後再降,皇太極仍能容忍,使用。器量如海。難怪無數人才死心塌地為之賣命。此種寬容大量,不要說朱明王朝差遠了,就是李世民也要自歎弗如呢。多爾袞又在皇太極之上。吳三桂來降,多爾袞立即給了他與自己平等的待遇——封王。

今天讀史至此,我輩仍覺慚愧。我曾去過滿清的發祥地赫圖阿拉城(在遼寧省新賓縣),城廓狹小。可此地怎麽能養育出心比天高的愛新覺羅們呢?入關前,他們活得再有滋味,也不過是解決了溫飽。史載,山海關大戰前,清軍駐歡喜嶺,戰前吃的是菜肉包子。即將投入一場決定民族和國家命運的大決戰,當是飽餐士卒,肯定拿最好的家當,卻不過是菜肉包子,可見平時他們吃些什麽。但就是這些視菜肉包子為佳肴的人,竟有氣吞宇宙的氣概。

趙無眠認為滿清是中國曆史上最好的朝代之一,此說雖有爭議,但不爭的是,清朝十三個皇帝在帝王群中是排名靠前的,尤其與明朝十三帝比。愛新覺羅氏品種優良。朱氏殘次。愛新覺羅氏中佼佼者首推多爾袞。努爾哈赤有軍事天賦,皇太極有政治天賦,多爾袞兼而有之。今天回顧甲申年曆史,我們清晰地看到,在多爾袞身邊簇擁著一個人才班子,也就是今天我們講的精英群。剛才我提到的那個當今世界強國的政府也有這樣一個精英群。它是靠製度確保精英登上政權的寶塔尖的,多爾袞則是靠感覺把精英們攏到寶塔尖的。

兩個相隔數百年的精英群都具有一些共同特點:

① 有一條連續、完整、清晰的戰略思路。漢朝對匈奴的勝利固然有劉徹的決心,霍去病的豪情,張騫的頑強,李廣的勇敢,但最重要的卻是戰略思路完整而有延續性。戰略的較量有點像武林中高手過招,在凝神運氣之際勝負已分,甚至不必刀刃相交。“9·11”事件之後,那個國家迅速抓住這一契機,一舉突入中亞,控製了彼得大帝做夢都想染指的地方,這絕不是臨時即興發揮,而是有著非常長期的戰略研究和準備。

② 不犯錯誤,少犯錯誤,犯了錯誤能及時改正錯誤。而缺乏精英群的國家則很容易犯錯誤,常犯錯誤,犯了錯誤還不知道改正錯誤。兩個精英群的不同在於他們的結局:那個國家的人才始終是人才,在朝在野都是人才。中國曆代統治者包括多爾袞在內,對待人才的態度就像對待廁所一樣,需要的時候上一下,方便完了就完了。所以中國的廁所都很髒。

多爾袞的聰明使他擁有了巨大的人才庫,而人才庫又使他變得更聰明。多爾袞的每一個舉動都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受封“睿親王”,當之無愧。甲申年,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簽收的是怎樣一個巨大的攤子呀。你看他,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帷幄中迭出妙策。僅用人一項,就不知超出崇禎千萬倍。吃掉中國後,他腳下不僅匍匐著漢人,還有蒙古人、回人、藏人。清朝分而治之,分而用之。對藏族人,用宗教。你不是信佛嗎?我在承德給你建廟,全部仿造拉薩的氣象,請喇嘛來當大爺。對蒙古人,用婚姻。你不是不安份嗎?我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給蒙古的王子,她們生的兒子,都是我的外甥。你長大了,會造舅舅的反?

對漢人,那就不客氣嘍。漢人遠沒有蒙古人和藏人那般幸運。多爾袞對漢人用了兩手,兩手都很硬。一手是把漢族的儒教神聖化。多爾袞進關不久就演了一出祭孔的劇目。接著興科舉。他知道漢人有個毛病,就是好做官。我給你做官的希望,你就會服服帖帖的。

另一手是鎮壓:殺人,剃發,換衣冠。這又是對儒教的強奸。儒教的先師講過,頭發肢體受之父母,不可動。我偏動。滿人剃發,前額不留發,為的是在縱馬奔馳和射箭時避免散發遮住視線。而顱後一條粗大的發辮,露宿時可做枕頭。漢人剃發,則純粹是亡國,不,純粹是亡種的象征。最徹底的征服是心理的征服。外表的變化對一個人的心理有著重要的影響。

對一個男人來說,剃發近乎於閹割。在某種意義上遠甚於身體的死亡。多爾袞的剃發令實則是一種精神淩遲。三百六十年了,我們漢人的傷口還在滴血。在中國境內,隻有一個民族必須剃發,那就是漢族;隻有一個民族必須改換衣冠,那還是漢族。多爾袞敵視漢族人的心態與他崇拜漢文化的心態同樣強烈,卻又出色地統一在一起。今天,漢族成了全球唯一沒有民族服裝的大民族。前不久在上海亞太經濟組織會議上,全部領導人都按東道主的服飾穿著,被稱作“唐裝”。那是什麽“唐裝”?那分明是滿洲的馬褂嘛。旗袍和馬褂是多爾袞留下的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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