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正文《中共台灣省工委覆滅記——蔡孝乾、吳石係列潛匪案偵破始末》(三)
保密局局長毛人鳳
不過,我認為,毛人鳳的話,確有幾分道理。依我初抵台灣時陪同林頂立拜會全省各組的經驗看來,如果不能由我主導肅諜工作,光靠請客吃飯上酒家這種土方法,日後的肅諜工作終歸還是要失敗的。因此,聽了毛人鳳的勉勵,我的臉上並未展露出他所預期的喜色。
「你對我的話有什麽意見就直說,如果說得有道理,我會支持你。」
「毛局長的分析,大體上是很有道理。」我說:「可是,我恐怕負不了這個責任。」
「你不想負責任嗎?難道氣餒了?」
「不是不想,對共產黨的鬥爭我是不會氣餒的,隻是,我不敢苟同局內大部分同僚的做事方法,正如以前在大陸上不敢苟同許多其他同僚的做事方法一樣。」
「那麽,你的意思呢?」
「如果,無法改變局內同僚的做事態度,肅諜工作恐怕就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既然知道會失敗,倒不如就此撒手,何必再做無謂的掙紮。」
「你原本並非是個消沉的人吧?」
「我不是消沉,隻是接受現實。反過來說,其實要守住台灣,比守住大陸簡單多了,如果你願意支持我主導肅諜工作,我想我有把握抓到大部分匪諜,並使那些沒有抓到的匪諜起不了作用。」
毛人鳳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考慮。」
十天後,毛人鳳突然匆匆忙忙趕到我的辦公室,那時,因為我到基隆河圓山中山橋下垂釣,並未交代行蹤,以至讓毛人鳳在辦公室裏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多小時。當我於中午十二點多回到辦公室時,毛人鳳又急又氣,劈頭訓斥我說:「再晚一個小時回來,就要被槍斃了。」
「怎麽回事?」
「你去哪裏?也不留個話,差點誤事了。」
「什麽事這樣緊急呢?」
毛人鳳說:「總裁(蔣介石當時仍未正式複行視事,故以國民黨總裁頭街稱呼)非常震怒,找我們開會。」
「什麽時候?」
「下午一點。」
原來,政府遷台之前,台灣島內的肅諜工作主要由保安副司令彭孟緝負責,民國三十八年初蔣介石曾召見彭孟緝,詢問有關共諜在台活動情形。
「共產黨在台灣的活動不成氣候。」彭孟緝篤定地說。
可是,到了七月中旬,有人把一分共產黨的宣傳刊物《光明報》呈交給省主席陳誠,證明了共產黨在台的秘密活動極為活躍。當陳誠帶著這分極盡嘲弄國民黨之能事的公開刊物麵報蔣介石時,蔣介石頓時氣得青筋暴露,大罵彭孟緝不中用,隨即下令召集當時三大情治機關──保安司令部、保密局、調查局負責人及負責偵緝共諜的重要幹部,於次日午後一點鍾前往士林官邸開會。
由於我在軍職上隻是一名上校,因此,抵達官邸後,隻能坐在大會客室的藤椅上靜候會議的結果。
三點鍾,陳誠、毛人鳳、彭孟緝和季原溥(調查局長)從會議室走出來,每一個人都神色凝重,不發一語。無疑地,事態非常嚴重了。
車子穿梭在中山北路翠綠楓樹的葉蔭下,我和毛人鳳一同坐在後座。我告訴毛人鳳說,高雄組長黃昭明手下一名小組長林建魂,頗瞭解滲透的奧妙,前一次我到高雄的時候,他正準備滲透進入煉油廠的工會裏麵。林建魂曾說:「依我的判斷,煉油廠工會是共產黨一處重要的活動據點。」
「林建魂大概已經滲透進去了。」我說:「或許從他身上可以得到一點《光明報》的線索。」
毛人鳳對我的工作一向並不細究枝節,因此並未質疑我南下高雄的必要性。「到會計室拿兩千塊,要南下,就快一點吧!」
那時候,國家真的很窮,保密局是一個中央級的情報單位,但是當我前往提款時,竟然聽到這麽一句話:「這裏隻有八百元。」
結果,我隻能提領五百元出差。
這一次南下,雖並未立即得到關於《光明報》的具體線索,可是卻意外掌握到了台共高雄支部的重要線索。日後,高雄地區許多共諜案,大抵都是循這條線索抽絲剝繭一一破獲的,在這些案子裏頭,林建魂幫了我很大的忙。
當我從高雄返回台北,我的同僚牛樹坤、張西林知道我身上出差費尚未用完,因此起哄要我請客。我們在中華路一家北平飯館點了幾道好菜,結果卻無緣享受這頓飯菜。
「你去高雄的時候,警備隊抓到四名持有《光明報》的台大學生。」上菜前,牛樹坤說。
「什麽?結果呢?」
「四個都說報紙是在路上撿的,被傅斯年(台大校長)保回去了。」
「走吧!」我起身走向停在外麵的吉普車。
「去哪?」
「去台大抓人,這案子一定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