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南大的記憶

對南大的記憶

蔣聞銘

七七，七八兩年，中國人全體關注的，是高考。前十年被趕去了農村的年輕人，城裏家家有。恢複高考，給了大家一個逆天改命的機會。一時間人人講數理化，個個說陳景潤。除了高考，還有數學競賽，從學校到縣到地區再到全省。袁磊是縣中學最厲害的學生，一層一層優勝，進了全省前五十。

那時候清華北大，對江蘇的學生，沒有吸引力，大家都同意寧往南千裏，不往北一步。全體江蘇人看重的，是中科大，複旦大學和南京大學。袁磊自然想去中科大，在省賽的發獎儀式後，去跟中科大來招生的老師說這個事。得到的回複，是全省前五十，四百二十分的統考成績，過得去，歡迎你報名。這個話搞得袁磊很不爽，決定不報中科大了。複旦和南大二選一，跟老師商量，老師說如果報數學係，自然要報複旦，但是南大有天文係，南京又有紫金山天文台。到複旦讀數學，不如到南大讀天文有前途。於是袁磊就去了南大天文係。

南大的校區分南北，北園是教學區，南園是宿舍區，南園北園，一條路隔開，大門相對。天文係和數學係，被放在兩園之外，坐落在北園西北角的一座看起來有些破落的院子裏。北園裏，學生去的最多的，是主教學樓和校圖書館。晚自習，要好的同學，會輪著去主教學樓的大教室或者圖書館占座位。不過越到後來，這兩處的長相，在袁磊的記憶裏，就越模糊。 刻在他腦子裏，清晰不模糊的，是北大樓的那顆五角星，滿牆的藤葉和樓前綠草如茵的草坪。在南園，他住過的宿舍樓，不止一處。大學是上下床，十人一間宿舍，研究生時，是四人一間。這些宿舍的細節，到後來他也沒有了太深的記憶。反倒是對從未入住過，背對南園後門的八舍，印象深刻。

與南園相關，刻在袁磊記憶裏的，有三處。第一處，出南園正門西邊，是一間不大的郵局門市。他夥食靠助學金，爸媽另給他每月寄五塊零花。他月月五塊的零花錢，在那裏取；再往西，第二處，是賣餛飩包子的小吃部；第三處，出南園後門往東拐，是一家有些髒亂，賣麵條鍋貼的吃食店。後麵兩處，袁磊大學期間，囊中空澀很少光顧，讀研究生以後，去得就多了。晚上餓了，到前門的小吃部，一碗混沌兩個包子；上午起床晚了，出後門買麵條鍋貼當早中飯。他後來的幾十年，全世界都走過了，什麽樣的美食，都趕不走那兩處餛飩包子麵條鍋貼留在腦子裏的餘香。還有一件，也與口腹相關。袁磊有一段，導師名下早上八點的課讓他去教。去教室路過南園大門，有人架著爐子賣烤紅薯。大個兒的一個烤紅薯，是他的早飯，那叫一個香。

南大的學生食堂，除了兩件，其它多年以後，也像教學樓和圖書館，都模糊了。第一件，是早上吃白麵饅頭，大家都剝饅頭皮，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為什麽。第二件是有一陣子，大家都偷別人的搪瓷飯盆，也都被偷，沒人禁沒人管。到後來每個人，把自己的飯盆菜盆，邊上打洞，拿把鎖，連飯勺鎖在一起。去食堂吃飯，要先開鎖，現在想想都怪異。這個好像跟美國的大學校園裏，大家偷自行車相通。做賊偷東西，大概是全體年輕人的本性衝動，不分中西。

再有就是看電影。那幾年大學生的課後娛樂，也就是偶爾幾個同學，一起看電影。看電影，男生歸男生，女生歸女生。一男一女看電影，是談戀愛；談戀愛是違反校規犯錯誤。直到袁磊大學畢業，學校都還有大學生不準談戀愛的奇葩校規。兩座電影院：勝利在新街口，曙光在鼓樓。晚自習結束，直接從北園後麵翻牆去曙光電影院。

袁磊的大學班，四十個同學，藏龍臥虎。後來的這些年裏，中國政府在學術界搞的事情，頂有名的，先是千人計劃，後是長江學者。第一批長江學者，全國一共三名，兩名是袁磊的同班同學。再後來有個叫黃大年的，得了習一尊的表揚，做典型被拍了電視連續劇，說他一回國報效，就把美國的航空母艦嚇跑了。袁磊大學同學群裏聊到這個事，有人直接說扯淡，接著說黃的專業，跟我有些關聯，我和他老板（也就是黃的博士導師）是朋友。說這個話的同學，在自己的學科裏是翹楚。老婆看得緊，死活不放他回國，所以沒摻乎千人長江這些事。南京的紫金山天文台，後來台長有好多年是袁磊的同班同學，私交甚密的朋友。加州理工，有一個大熊湖天文台，到現在台長還袁磊的同班加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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