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狗
關於狗 的故事(連載)
前言
“守則有威,出則有獲。韓盧宋鵲,書名竹帛。”。 這是東漢張儼的詩,“賦犬”。韓盧,戰國時韓國黑色良犬。宋鵲,春秋時宋國良犬。可見世間有良犬,其名垂青史。
但也有不識好人心,狗咬呂洞賓的哮天惡犬。
還有一種狗,叫落水狗。關於落水狗該不該打,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文壇,爭論的不亦樂乎。魯迅先生在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中細述了三種落水狗,實屬該痛打之列。更加深了和林語堂的分歧。
以狗的狗種論,又有哈士奇,藏獒,貴賓犬,吉娃娃,德國狼犬等等至少一百多種。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我要說的,是我迄今為止所見過的為數不多的狗。
(一)
人生中第一次見狗,是在北京郊區的農村。不記得為什麽(肯定不是拉練),我們一堆學生去到了某個村子。我們好幾個女生住在一家老鄉的西廂房裏。一排炕上,每個人隻有連身都翻不了的一小條地方。那家還有一個小院子。一進門就是兩條大狗,狂吠不止,頓時嚇得我靈魂出竅。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狗類。通常不敢一個人出入。那家的孩子媽倒是很和氣,嗬斥著大狗,告訴我們沒事兒的。那時畢竟還是小鮮肉,見識短,膽子小。不像幾十年後變成老臘肉的時候,渾身是膽戰凶狗。
那一次下鄉,也是我頭一次看到抱著孩子的婦女,裸露著上身,走來走去,如入無人之境。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夏天。
(二)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一轉眼,就到了深秋。1969年的十一月,很多和我一樣的小孩都記得的時日。南去的列車,載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和用稻草打了捆的箱子,桌子,椅子,櫃子,離開了北京。我們的家長們,已於同年九月去了湖北。在向著南方飛馳的列車上,我孤獨的坐著,感到十分的失落。北京,一點點的遠了。那時,我們都以為再也不會回來了。然而就是這一走,讓我認識了帥克,白克和花子。讓很多在這趟列車上的人,認識了它們。
二連的大人小孩,沒有不認識帥克的。那是一條狗。不知是誰,什麽時候,從哪裏,帶來了它,它的模樣十分的可愛。又不知是誰把它的尾巴剪短了,所以它短短的尾巴總是向上翹著。聽說剪短尾巴的狗厲害。又不知是誰,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帥克。
那時二連還住在大倉庫。倉庫裏用竹席隔成兩半,一半住男的,一半住女的。房子不夠住,就在房梁上搭了一些床板,年輕一點的和小孩,多住在那些床板上,成了“梁上君子”。不過我們隻是睡覺,不偷東西。順便提一句,夜裏的確有不少的“梁上君子”在房頂上走來走去,那是連頭帶尾有一尺長的大肥老鼠。
帥克的毛是棕色的,不長也不短。它長得十分端正,勻稱。不像現在我們在城裏見到的不少寵物狗,五花八門,卻多數像個怪物,難看死了。帥克身上也沒有怪味,臭味。不像有些狗,身上總是臭臭的。
大倉庫裏床挨著床,沒有窗子,裏麵昏暗潮濕。所以,人們吃飯的時候,往往端著碗出來吃。那是一個令人心情沉重的年代,然而看到小帥克,不管大人小孩都十分喜歡,它十分的活潑,友好,它不分誰是革命派,誰是反革命派,都一視同仁。所以,在大倉庫門外的院子裏,吃飯的時候,很多人都喜歡和它玩。
從那時起,我告別了曾經畏懼狗的心理。我也很喜歡它。小孩們都很喜歡它。特別是男孩子們。它和二連的男孩們特別好。漸漸的,帥克長成了一表狗才。身材適中,矯健。全身的比例美極了。昂首挺胸,威武雄壯。那時每天早上五點五十大喇叭就吹響了起床號,六點半吃飯,七點鍾上工。每天早上二連集合,排隊上工時,帥克也站在隊伍的邊上,連長一聲高喊,向右轉,出發。隊伍便隨著紅旗,唱起了我們走在大路上,帥克也跟著隊伍出發了。收工時,它也跟著回來。儼然成了二連的一員。我們看到它時,總說,帥克,嗖,帥克,嗖,想看到它飛奔的英姿。
它從來不對二連的任何一個人凶。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它的親人。包括其他連隊的人,隻要是下鄉來的,他都非常友好。但不知為什麽,看到老鄉,它就非常的凶悍。從來沒人要它對老鄉凶過,可它總是對著他們叫。大家的解釋就是老鄉有不同的氣味。我想,或許,在它到二連之前,在老鄉那裏,有過不愉快的經曆?帥克和二連共同生活著,快樂著。它是多麽的無憂無慮。總是在隊伍的周圍跑來跑去。
但有時,它也多管閑事。它會到田裏捉田鼠。人們都笑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有的時候,我們的狗還會和老鄉的狗打群架。聽說帥克是異常的勇猛。
二連的男孩子們,個頭有大的,中的,小的。他們到哪裏,都喜歡帶著帥克。在大堤上,一排男孩從高到矮,成一條線走著,最後是帥克。這個情景,深深印在了我的腦際。而其中有的人,已經離我們而去了。一九七一年以後,下鄉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帥克如何了,不得而知。好像聽說它被打死了,不知真假。我想,當人們離開以後,帥克,會是多麽的失落,以前一百多人的大家庭,煙消雲散了。它,一定是晚景淒涼吧。不能再往下想了。
(三)
“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 這是戰國時美男文豪宋玉,與楚王共遊雲夢之浦時夢見的神女。就是“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的巫山神女。宋玉筆下的巫山,雲夢,“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厲,水澹澹而盤紆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揚踴而相擊兮,雲興聲之霈霈。”。到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巫山還在,但那百川匯聚,波濤洶湧的雲夢大澤,隻剩下了星星點點的沼澤湖泊了。而我們的駐地,就建在了雲夢澤的一隅,向陽湖。據說那湖,原名關陽湖。大概因了人所皆知的萬物生長靠太陽的緣故改成了向陽湖。不知選址的人,是否想起了宋玉,於是把這一票文人,送到了大文豪的故鄉。向陽湖雖說名不見經傳,但也是一望無際。不過當我們到那裏時,已經幹涸了。聽說前一年發大水,向陽湖偶現了一下汪洋之貌。
屯墾戍邊,是漢武帝創造的保家衛國的英明戰略。無事則耕,有事則戰。以軍隊養軍隊。延安的大生產,大概也是這個意思。這戰略,用在文人身上,好像有些不搭界。但發而展之,以文人養文人,有事無事都耕,有事無事都戰(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可以省很多糧食,還可以改造世界觀。當時常喊的口號是“與人奮鬥,其樂無窮”。於是,就有了圍湖造田。寫到這裏,好像離題遠了點,但白克的故事,是因了圍湖造田才有的。
向陽湖的周圍,築起了大堤。不過大堤是民工造的,我們剛去時,大堤還未造好,常常看到民工們,挑著土,一步一步的向大堤上走去。而幾千年的湖裏,則磊起了一條條的田埂,挖開了一排排的水渠。
第二年的春天,田裏插上了青青的稻秧,隨著風,徐徐的搖擺。為了防止水淹,幹校的房子,都造在了山頂上。離大田甚遠。而田裏,需要人開渠,放水。還需要人看管雞鴨。於是二連就在湖裏造了兩間席棚,一間住男,一間住女。將五班,搬到了湖裏,作為田管班。
田管班造在一片碧綠,粉紅的荷花池旁,夏風,吹拂著荷葉與荷花,襯著藍天和白雲,如世外桃源。然而那時的人們,不是忙著與反革命戰鬥,就是被革命派鬥爭著,沒有閑暇,去欣賞大自然的美麗。就是在那個時候,不知是誰,為田管班帶來了一隻小狗。不能用渾身雪白來形容它,因為在泥濘的湖北鄉間,狗,不可能被香波洗得幹幹淨淨。但它,一身白色,沒有一根雜毛。倘若用香波洗了,一定是潔白無瑕,人見人愛。所以,人們給它起了個名字,白克。
白克也長的十分可愛。活潑異常,它小小的年紀,離開了父母,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但它沒有絲毫的悲哀。在五班的工棚周圍,跑來跑去。我們下地幹活時,也能看見它。我們叫它,它的小尾巴快速的搖動著,抬頭看著我們。但那時人們太忙了,沒有閑暇顧及它。記得隻有一個被人說成叛徒的阿姨,更多的關心它一點。
那時的田管班裏,還養了雞,養了鴨。四隻大公雞,伴著一群母雞,為爭雞主,打得不可開交。而白克,不知為啥,卻喜歡光顧雞窩。人們發現,母雞們下的蛋,常常不翼而飛了。後來被人發現,是白克偷吃了。也許是它太餓了,也許是它太饞了。但偷吃雞蛋,在白克的曆史上,留下了一個汙點,一個致命的汙點。於是有人借機把它打死了,並將它的肉,解饞了。
可憐的白克,小小的年紀就離開了父母。在這個世界上,一共活了不到一歲,就這樣,被打死了。我無法理解,兩個雞蛋,就可以要了一條狗命嗎?今天的人們,給狗們買香腸,買雞肉,抱著它們,親著它們,帶他們去醫院,給它們檢查身體。而白克,卻因了兩個雞蛋,結束了短短的一生。我想,直到被打死的時刻,白克,還不懂得什麽叫被愛,被恨吧。不能再往下想了。
三連,也有一隻狗,是黑白的花色。人們叫它花子。長的也十分的端正,勻稱。有的時候,它到二連來,和帥克在一起玩。我想大約是二連和三連的男孩子們把它們帶到一起的。因為人是朋友,狗們,也自然成了朋友。記得看到它們跟著一些男孩子們,跑著,跳著。藍天上,飄著白雲,廣闊的天地裏,綠色的稻秧,隨風,如波浪般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