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上山下鄉運動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們為什麽還要寫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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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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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8 19: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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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鄉運動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們為什麽還要寫知青?
Original
李薇薇
30號院
2024年10月17日 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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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的不是悅耳的讚歌,而是獻給長眠異鄉的知青的一曲悲歌,一首挽歌。
原標題:共赴一場知青的盛會——兼談我為什麽寫
《尋找》
我們這一代生命中遭逢如此多的
不可思議
,無人記錄恐怕是比默認更深的恥辱。———來自網絡。
知青不僅是一千七百多萬人共同的名稱,更是我家諸多成員攜帶終身的印記。
網絡配圖
2024年5月25至28日,第二屆“中國知青作家杯”獲獎文集《
知青之歌
》首發式暨頒獎典禮在中國現代文學館隆重舉行。承蒙組委會厚愛,我的長詩《尋找》,獲得了詩歌類作品一等獎。
以我先天不足、淺陋殘缺的文學素養,寫詩真正是“無知者無畏”,獲獎更讓我誠惶誠恐———因為我寫的不是悅耳的讚歌,而是獻給長眠異鄉的知青的一曲悲歌,一首挽歌。所以我特別感謝評委老師們,他們敢於給我一等獎,確實需要勇氣。
站在中國現代文學的最高殿堂,捧著大會頒發的獲獎證書,我思緒綿綿,感慨萬千,不禁自問:
上山下鄉運動
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們為什麽還要寫知青?
我想是因為,我們這代五零後(包括部分四零、六零後),剛戴上紅領巾或共青團徽,就被迫卷入了一場曆時十年的大浩劫。
學校停課
,中高考取消,深造之路被徹底堵死。本該在教室裏汲取知識的青年學子,隻能在時代大潮搓弄下,奔赴廣闊天地修地球。
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在神州大地綿延了數十年,共有一千七百多萬人裹挾其中,牽涉到的家庭也有數百萬。以我家為例:我們姊妹四人全都是知青,配偶中也有三位知青。若再算上我愛人的大家庭,十四位同代人中,就有十一位知青。所以,知青不僅是一千七百多萬人共同的名稱,更是我家諸多成員攜帶終身的印記。
一九七九年,這場“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很有必要”的戰役,終於打完了。絕大多數知青走過了漫長的嚴冬,迎來了鶯飛草長的春天。
當他們像
古羅馬角鬥場
裏的老牛,帶著滿身疲憊和傷痛回到家鄉後,僅有極少數佼佼者考上了大學,還有些人通過電大、夜大、職大補上了部分知識短板,而大多數知青因為沒學曆,缺技能,隻能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甚至在單位
改製
破產後,淪為下崗職工。
進入新世紀,老知青們陸續退出了工作崗位。在夕陽西下,倦鳥歸林後,一些人拿起了筆,開始追憶似水年華,回首往日時光。我也打開了電腦,想留下自己的記錄與思考。
和家裏的兄弟姐妹相比,我下鄉時間最短,還有一年多時間是在知青辦幫忙。但正是這段知青辦的經曆,使我得以從更廣闊的視角去觀察和了解知青,看到了他們從最初的一腔熱血滿懷激情,到夢幻破滅困惑迷茫,最終認清現實質疑反思的全過程。
因而,動筆之前,我首先麵臨的就是寫什麽,怎樣寫?如同諾獎得主馬爾克斯所說:“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到什麽,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你又是怎樣銘記下來的。”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還有誰會記得那些矗立在荒野山林中的墓碑?
還有誰會為墓碑下的人哭泣?
隻有他們的父母和摯愛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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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是大規模知青上山下鄉運動50周年,我從網上看到了大量的回憶文章。這些文字除了回望蹉跎歲月,歌頌知青間的深厚情誼,感恩第二故鄉的父老鄉親外,也揭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事故和傷亡。其中最慘烈、最讓人震撼的,有
牛田洋
83名大學生因戰台風而葬身海底,以及內蒙古那場奪去69條生命的大火。
同年,我還參觀了
建川博物館
。在知青館內的一幅照片前,駐足良久。那上麵記載著,1974到1979年,全國共有25690名知青死亡。看到這個數字,我覺得嗓子發堵,心也縮成了一團。因為我知道,博物館能記錄並留下照片的死難者畢竟有限,不知還有多少生命消失了卻沒留下任何痕跡。
不久,我又從微信上看到,據不完全統計,自上山下鄉以來,因政治迫害、自然災害、疾病和各種意外事故死亡的知青共有51380人!且絕大多數逝者沒能回歸故裏。還有許多在救火、抗洪時犧牲的知青,最終連遺體都未能找到。
這個巨大又殘忍的數字,真實地呈現出在蔑視尊嚴、罔顧生命的大環境下,知青們付出的犧牲,我再次被驚到昏天黑地。因為我無論如何也
想不到
,在和平年代,竟會有那麽多人倒在追求理想烏托邦的路上。
看著照片上那些年輕的臉龐和清澈的目光,我心如刀絞,淚眼模糊。因為我和他們擁有共同的身份,一起經曆過春種、夏管、秋收、冬藏。喝過同樣苦澀的井水,住過同樣的茅草屋。幸運的是,我熬過了蹉跎歲月,享受到了改革開放後的好日子。而他們則在最美的年華歿於異鄉,生命短暫得如流星般劃過。許多人連戀愛都沒談過,更別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他們的命運是如此悲愴淒楚、如此令人痛惜。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還有誰會記得那些矗立在荒野山林中的墓碑?還有誰會為墓碑下的人哭泣?隻有他們的父母和摯愛親朋。
想到他們的父母,我的心更像被撕裂成幾瓣。知青都已垂垂老矣,長輩們絕大多數已經遠行。即使健在,也都是耄耋老人。終其一生,他們都沒能等到自己下鄉的孩子,到死都不會合上雙眼!
一連幾天,這個數字就像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頭。隻要閉上眼睛,就仿佛看到那些冤魂在墓穴裏掙紮,在身邊呼喊遊蕩。如今我看到了真相,就這樣緘默不語,繼續苟且偷生,心裏過不去這個坎。
當時,我就站在一棵桃樹下試圖製止衝突,子彈就從頭頂飛過。
若當時被一顆流彈打中,我也許早就成化煙化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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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的血不能白流,知青運動史上不能少了傷亡者的痕跡。縱然他們已無法為自己發聲,但文學可以,詩歌可以。我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拙筆,將看到的這一切寫出來。為沉睡多年的亡靈找到一個歸宿,讓罹難者不再悄聲匿跡,也讓他們的親人能得到一絲慰藉。如同魯迅先生所說:“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幹,但在生者,卻大抵隻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
那一刻,什麽小學生水平、寫作技巧都被拋到了腦後。我打開電腦,寫下了這首《尋找》。
這首詩在網絡公眾號上發表後,我又把它做成了美篇,先後收到了三千多條留言。有許多知青在留言中講述了自己親身經曆的傷亡事件,並說,不敢想象,在戰爭年代,這五萬多人去攻山頭兒的話,得是多大一片。與此同時,我也聽到了一些批評和質疑。有網友說,這首詩留了個光明的尾巴,希望我能修改。質疑者則詰問,那5萬多人的死亡數字從何而來?
對於批評,我虛心接受,並對詩歌進行了修改。此次獲獎的就是修改後的作品。
麵對質疑,我想說,任何個人都不可能掌握全國知青傷亡的宏觀數據。但當年從國務院到各省地縣,都有知青辦公室。我就曾在某縣知青辦工作過,並負責管理知青檔案。所以,這些數字應該來自知青管理部門。
眾所周知,自1973年李慶霖給毛主席寫信後,知青的生存狀況比過去有了一定改善。在這種情況下,據建川博物館記載,六年還死了兩萬多人。而上山下鄉運動自五十年代始,之前那麽多年,特別是大規模下鄉的1968到1973年,總共死亡五萬多人絕對可信。
一篇雲南知青的回憶,也從側麵印證了這一點。當年,西雙版納東風農場共有14382名知青,僅一個團的墓地,就長眠了134名知青。我不知道這個農場有幾個團,但僅按這個比例,死亡率就接近百分之一。由此也可看出,官方統計的死亡數字也許僅是冰山一角。若再加上那些受傷、致殘的知青,數字更會龐大到驚人。
我的個人經曆也可作為佐證。下鄉不到三個月,我們農場就有位女知青因病去世。而我在知青辦工作的一年多,就曾參與處理過多起知青傷亡事件:有拖拉機翻車導致知青肝破裂;有知青因患脈管炎截肢;還有我們農場的知青和公安局發生衝突,被警察開槍打傷了腿。當時,我就站在一棵桃樹下試圖製止衝突,子彈就從頭頂飛過。若當時被一顆流彈打中,我也許早就成化煙化灰了。
作為上山下鄉運動的親曆者,我們再提筆寫知青時,更應該擯棄蒙昧與羈絆,直麵曾經走過的彎路,客觀公正地對這場運動進行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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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讀了詩歌,貌似公允地勸我,都這把年紀了,沒必要再去糾纏曆史舊賬,要學會寬恕和遺忘。
我想說,寫這首詩,絕不是要去糾纏曆史,而是想還原真相,一個多年來被隱入塵煙的真相——這場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的遷徙,曾帶來了五萬多年輕生命的巨大犧牲。而許多同齡人特別是知青根本不了解這個事實,依然沉浸在“青春無悔”中自嗨。更重要的是,我想讓孩子們知道,父輩走過了怎樣的蹉跎歲月,付出了多麽大的生命代價。
至於寬恕和遺忘,我隻想問一句,若死去的是你的兄弟姐妹,你是否還會說得如此輕飄,仿佛揮一揮手,就寬恕了那些罪惡,遺忘了那些犧牲。若如此,那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出現這些聲音我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對上山下鄉運動的評價,在知青中一直都存在巨大的分歧,而造成這種分歧有多種原因。
首先,當年安置知青的環境和經濟條件千差萬別:既有相對富庶的江南水鄉、天府之國及東北沃土;也有天蒼野茫常年缺水的西部苦寒之地。有半軍事化管理的
建設兵團
,也有國營農、林、茶場,還有集體插隊或個人投親靠友。即使下鄉在同一個地方,有些知青被安置在場部機關、工廠、學校、廣播站或宣傳隊,有些則在田間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
知青的文化程度也參差不齊:既有老三屆的初、高中生,也有實際上是小學文化的學生。下鄉時間短的一兩年,長的十幾甚至二十多年。原生家庭的條件更是千差萬別:既有帶著相機、提琴、手風琴下鄉的高幹或高知的後代,也有普通幹部、職工的孩子。
以上種種,造成了每個知青對上山下鄉的感受大相徑庭,認知更是千差萬別。我就曾聽到城市底層的孩子說,到兵團或農場雖然勞動艱苦,但能掙工資補貼家用,自己也能填飽肚子。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知青從小就浸潤在特殊語境中,耳邊充斥著高大上的標語口號,導致許多人隻會緊跟指示,響應號召,從未有過自己的獨立思考。如今雖已進入互聯網時代,但大數據會根據每個人的閱讀習慣推送信息,許多人的思維被信息繭房束縛而不自知。所以我們才會看到,幾乎每個知青微信群,都會因對上山下鄉的不同認知而出現爭論,甚至吵得不可開交。
但如果我們擯棄單純的個人體驗,從宏觀角度去看,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大規模的知青上山下鄉始於1968年,那時,動亂造成大學中專停止招生,大批青年學生滯留城市,無法繼續升學,國家又解決不了那麽多人就業,隻能把他們撒向廣闊天地。所以,上山下鄉並不像所宣傳的那樣,是反修防修的百年大計,而是安置城市剩餘勞動力的無奈之舉。
這場世界文明史上罕見的大遷徙,不僅耽誤了一代人的學業,造成了中華民族的文化斷層,還給國家、接收地和知青家庭帶來了巨大的經濟負擔。所以中央才會在1979年痛下決心,終結了這場運動。並且做出:“國家花了幾百億 ,落了四個不滿意”的定論。
曾當過知青的學者李銀河說過:“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如果一種製度、一個時代、一種社會安排,令人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能按照自己的內心衝動去實現自己的人生,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那種製度、那個時代、那種安排就是最糟糕的。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如果沒有按照自己心向往之的方式去生活,做自己最喜歡做的事,隻是按照他人或社會的安排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情,那就是生命的虛擲,是令人最難以忍受的活法。”
我想,這是一個老知青對那個年代,對上山下鄉最精辟的總結。
進入互聯網時代,越來越多的真相在曆史迷霧中逐漸變得清晰。作為上山下鄉運動的親曆者,我們再提筆寫知青時,更應該擯棄蒙昧與羈絆,直麵曾經走過的彎路,客觀公正地對這場運動進行深刻反思。隻有這樣,才能
對得起
我們經曆的苦難,也才能經得起曆史的檢驗。
此次赴京參會的知青,年齡最大的已經八十歲,最小的也已經六十四歲,但大家依然筆耕不輟。就因為我們書寫的不僅是自己的故事,也是一代知青的孤獨與寂寞,迷茫與徘徊,尊嚴與恥辱,奮鬥與犧牲。這些作品連綴起來,就是一部跌宕起伏、卷宗浩繁的民間知青運動史。
最後,我要感謝大會組委會,是他們的辛勞和付出,成就了這次知青的盛會,也讓筆者留下了以上的感悟。
作者:李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