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活銀行”邵洵美:臨終前鴉片當飯吃,留下千元債務,無錢買壽衣zt

來源: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2023-09-13 07:47:4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381 bytes)

 

1977年,中學語文課文選入了魯迅最有影響力的一篇雜文《拿來主義》,文中有一段話尤為醒目:

我們之中的一個窮青年,因為祖上的陰功(姑且讓我這麽說說罷),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問他是騙來的,搶來的,或合法繼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換來的。那麽,怎麽辦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拿來’!

文章下麵對這段話的注釋是:

這裏是諷刺做了富家女婿而炫耀於人的邵洵美之流。

直至2000年的課文中,這段注釋依然不變。

所以,近幾十年中,每每旁人提及邵洵美之名,多少人隻會浮現一個吃軟飯的窮酸男來:哦,是他呀!

誰也沒想過,文壇巨匠魯迅先生,手起刀落之處,亦有“冤魂”。

無論如何,魯迅的毫端,將邵洵美稱為“富家贅婿”、“窮青年”等,是非常失之偏頗的。

邵洵美的祖父邵友濂,曾任上海道台、湖南巡撫等職。邵家與盛家、李家等大家族聯絡有親。

邵洵美的伯父,娶的是李鴻章的親侄女,李氏嫁入邵家時,用的是李鴻章女兒的身份。後來伯父早逝,邵洵美就被過繼給了伯母李氏,如按照族譜,邵洵美就是李鴻章的嗣外孫。

至於盛家,邵洵美的母親就是“中國商父”盛宣懷的四女兒。前幾年頻繁出沒影視劇的紅頂商人胡雪岩,財富宮殿之所以一朝化為塵土,就是因為盛宣懷。

盛宣懷有妻妾七人,為他生下八兒八女。其中最為出名的應是盛七小姐盛愛頤,當初其與宋子文相愛,但盛家因嫌棄對方出身不夠高,還拒絕了這門婚事。

而宋子文的姐姐宋靄齡,還隻能做盛家小姐的英語教師。

所以,邵洵美不僅是邵友濂的嫡孫,還是盛宣懷的外孫、李鴻章的嗣外孫。

所謂“窮青年”和“富家贅婿”,實在無從說起。

徐悲鴻於1925年在法國為邵洵美畫像。邵洵美特地將它複製在明信片上寄給盛佩玉。


邵洵美一出生,基本的生存需求就得到滿足,這就注定他自幼隻會關注精神上的追求:知識、信仰、詩歌、愛情……

1925年,與表姐盛佩玉訂婚後,十九歲的邵洵美便遠赴英國,於劍橋大學攻讀政治經濟專業。性大方、喜交遊的他,落腳不久便豪斥巨資在巴黎附近鄉村租了一處房舍。

不久,這裏就成為了一眾詩朋文友的聚集之地。徐悲鴻、蔣碧薇、徐誌摩,甚至張愛玲的母親黃逸凡,都與之相交甚篤。

漸漸的,有些人一日三餐都在這裏解決,邵洵美開始納悶,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國內局勢動蕩,已經沒人顧得上遠在海外的這群留學生,官費中斷後,他們唯有窘迫了。

得知此消息後,邵洵美馬上在這裏辦起了免費食堂,凡生活困頓的中國留學生,都可以在這裏免費用餐。

此外,凡有朋友開口,他二話不說就慷慨解囊。某日,一位素未謀麵的人敲開他的門,問他借200法郎,他也不問他姓甚名誰,隨手就將錢交到了他手裏……

自此,邵洵美“孟嚐君”“活銀行”之名流傳開來,以至後來有留學生因經濟問題求助到中國駐倫敦大使館,他們會得到一個好心的提醒:

“來這求助還不如去劍橋求邵洵美。”

邵洵美去英國留學途中,每到一地便給盛佩玉寄一張印有當地風景的明信片。此照片即攝於1925年


1927年,當邵洵美在巴黎流連忘返時,一封家書也翩然而至,信中寫到:

家中房子失火,速歸。

彼時的邵洵美哪裏想得到,僅因一個房子失火,何以非得勞動遠在海外的他歸去不可?原來,因為他的生父已經將自己名下的財產敗了個精光,家中局麵已經難以維持,才讓繼承了萬貫家財的他回家,此外,順便與盛家女兒完婚。

中斷學業的邵洵美,回國不久便與盛佩玉正式結為夫婦,開始他們41年相濡以沫的生命旅程。

邵家與盛家相隔不遠,但在婚禮當天,一對新人卻花了以往幾倍的時間,才從盛家走進邵家的大門,原因是為了讓路人都看到盛佩玉的“十裏紅妝”,他們特意多繞了幾圈。

這一年,盛佩玉22歲,他21歲。

自此,原本敗光的二房,因為繼承了大房產業的邵洵美,以及帶來豐厚嫁妝的盛佩玉,又恢複了生機。

隻是,即便不像父親一樣嗜賭成性,自幼就成長於富足明麗中的邵洵美,在家族事業上絕對不具備力挽狂瀾的能力,反而因為生性慷慨、溫和寬厚,以至最後還是將家底敗了個精光。

1928年,在主持《獅吼》雜誌出版同時,他創辦了金屋書店和《金屋》月刊,自此開啟了他的出版事業之旅。

“新月書店”開了兩年落下巨大虧空後,徐誌摩找到了這位多金大方的好兄弟入股,邵洵美入股後,其他股東陸續撤股,餘下他一人支撐。

論理,有了這一個教訓,邵洵美該汲取些教訓才對,起碼在接觸出版事業時會考慮再三。可是他沒有,反而還傾盡萬貫家財,陸續創辦了十幾種刊物。

更有甚者,為了使出版物的質量達到理想的水準,他還不惜斥巨資從德國購買最先進的全套影寫版印刷機。

出版物質量上去了,跟著銷量也不錯,可是,因為成本實在過高,而售價在降低,導致每次結算後,賬麵一片虧損。

但他仍舊樂此不疲,毫不節製地繼續他的賠本生意,自己的家財耗盡後,就用盛佩玉的嫁妝抵押當鋪。

盛佩玉是大家出身,擁有良好的教養,所以對於一頭紮在賠本生意中的丈夫,仍能不慍不怒,反而還精打細算,縮衣節食,避免丈夫和孩子受於饑餒。那一段期間,盛佩玉最怕的就是回娘家赴宴,因為她帶過來的貴重首飾,都進了當鋪,一身寒酸回去,自然要引起家人責疑的。

因為熱衷於文化事業,所以邵洵美的身邊都是當時名噪一時的文人墨客,徐誌摩、聞一多、沈從文、胡適之等等。彼時,他位於上海淮海中路、與“金嗓子”周旋毗鄰而居的家,成為了文藝界的根據地。鬱達夫稱他家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他們在這裏高談闊論,暢談理想。

他認為凡與文化沾邊便是朋友,而朋友們一旦失去工作,生活困頓時,第一個想起的也是他。

胡也頻被捕後,丁玲和沈從文四處奔走仍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也是經邵洵美幫忙才知道胡也頻的下落。胡遇難後,丁玲需要馬上將兒子送回老家,可是身無分文,沈從文亦是捉襟見肘,隻能來求他,他毫不猶豫拿出1000元,並稱這是送,無需歸還。

盛佩玉

某日,邵洵美在胡適處閑談,忽一陌生人求見,原來這人藏有一部《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石頭記》手抄本,因認為胡適是紅學專家,所以願忍痛賣掉。 據說,這是一本最接近原稿的手抄本,胡適翻閱後直讚好書,然而在對方開出500大洋時,他又踟躕了,此前因為北京大學停發工資,他隻能南下上海,正困頓著呢,哪裏拿的出這麽多錢?一旁的邵洵美見狀,馬上體貼地開出了支票。

他曾有句名言: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是個浪子?是個財迷?是個書生,是個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全錯了,我是個天生的詩人。”

他的世界隻有詩情畫意下的從容,錢財在他看來都是身外物,他從不知道家裏有多少資產,甚至上海灘最大的楊慶和銀樓倒了,他才知道自己是該銀樓的股東。

項美麗


1935年5月,他帶回來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子,彼時,這位名喚項美麗的異國女子正在《紐約客》做女記者,他們一朝相遇,便相愛了。

盛佩玉對丈夫的朋友,一向熱情,因此初見項美麗,亦友好待之,一段時間後,兩人甚至處成了朋友。直到後來她推開項美麗住宿的門,看到他倆歪在榻上吸鴉片,她才明白個中實情。

但她沒有暴怒,他也沒有慌亂的解釋。後來三人反而還和平相處了。對於出身大家族的他們來說,男人三妻四妾實在正常得緊。

1937年8月14日,上海響起了槍炮聲,邵洵美的鴉片夢被震醒,他忙攜家帶口逃往法租界,住到了項美麗的隔壁。

安全撤離後,盛佩玉開始念叨留在楊樹浦大宅的家當:孩子們的衣服,丈夫心愛的書籍,以及那套最先進的印刷設備,都還在日占區。項美麗聽後,通過八麵玲瓏的手段辦到了通行證,她雇來一輛卡車和一個搬運工,來回17次,將那些東西全都搶了出來。

為了感謝她,盛佩玉送了她一枚極好的翡翠戒指。

項美麗與盛佩玉

隨著上海的淪陷,邵洵美的生意也近乎喪失殆盡,盛佩玉後來談及當時的情況時,頗覺無望:

洵美和我過的日子是窮而又煩躁的。生病!添孩子!弄得他腦子不得安靜。古話說,窮而後工。可是他筆也懶得動了,日常無所事事,坐著抽煙,香煙抽到板煙,我們過的日子好像在等待著什麽。其實他是一籌莫展、愁悶在心,才會這樣子的。

項美麗此番來中國,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采訪宋氏三姐妹,可是一直找不到機會。邵洵美知道後,為其牽橋搭線,終於助其完成這一浩大工程,《宋氏三姐妹》一書麵世後,項美麗也名聲大噪起來。她是唯一一個都近距離采訪過宋氏三姐妹的作家,後來各種版本的“宋氏三姐妹”,大都由此衍生。

手上工作處理完後,項美麗便去了香港,此後再未踏足上海。

這一年是1940年。

1948年底,當年的朋友們開始分道揚鑣。他們都想要他和自己同行。胡適更是給他買好了飛往台灣的機票,葉公超則為了幫他運走那台最先進的影寫版印刷機,早早做好了安排,可是,邵洵美都婉拒了。

對於前景,他是非常自信的,我又沒做過什麽事,他們怎麽會把我怎樣?

這時的他,散盡了千金,而他的朋友們大多春風得意。之前他的老朋友夏衍,彼時正任文化部部長,某日突然登門拜訪。原來是代表政府收購他那台最先進的機器。

因為懂得操作該機器的人不多,所以邵洵美一家隻得遷往北京。原以為仍能繼續他的出版事業,可是不久,便因為一些原因被遣走。

生活再次陷入困境,當年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盛佩玉,開起了雜貨店,曾經揮金如土的富家公子,辦起了化工廠,但都不了了之。

當年滿座高朋,如今隻剩貧窮和疾病。

後來得老朋友的幫忙,他進入人民文學出版社做翻譯工作。

這時候的邵洵美,已經到了數柴量米的地步了,可是對於自身形象,他仍異常在意。因為買不起頭油,他便到木匠鋪子裏兜來一些刨木花,浸水後抹在頭上,盛佩玉偶爾看不過去,便歎道:

“洵美啊洵美,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臭美?”

邵洵美聽後會很委屈:

“這個一分錢也不要,我就剩這點習慣了,你還挖苦我。”

身處困苦中的邵洵美夫婦,每每餓著肚子經過當年的住過的大宅,無不傷感,真是天高地遠,恍如隔世。

雖然困苦,到底還算一家團圓,可到最後,連他的自由也要被剝奪掉。

1958年,因為在香港的弟弟患病,身無分文的邵洵美想到在香港的項美麗已經飛黃騰達,便寫信求其幫忙,當然,那是因為之前項美麗曾得其1000美元的資助。誰料通信被截,因被疑是“特務”,他被捕入獄,一進去就是三年多。

再出來時,他隻剩一把骨頭,皮膚比洋人還白,衣衫襤褸,腳上趿著一雙已經磨掉後跟的硬塑料鞋。盛佩玉見之,淚如雨下。

他們原來的大宅已經被充公,連基本的物件都被抄走。他隻能跟離了婚的兒子擠在一間十平米的小屋子裏,父子一人睡床,一人睡地板。

而當年以十裏紅妝豔羨世人的盛佩玉,隻能住在南京的女兒家裏。

佩玉鏘鏘,洵美且都。不僅當年的笙歌燈火都成了過眼雲煙,連那對舉世無雙的金童玉女,也被窮苦隔成了白首雙星。

1968年3月,文學翻譯家王科一在受辱後,擰開家裏的煤氣,絕望離世。

聽聞好友的噩耗,邵洵美悲痛一番後,也預測到了自己無比黑暗的前景。不久,他弄來了一些鴉片精,每日當飯吞食。

三天後,他終於告別了人世。62年前,初來人世的他,落地便是望不到頭的榮華富貴。此時,他不僅連一身壽衣都買不起,穿著舊衣裳入土。還欠下400多的醫療費和600多的房租。

這是他與這世間唯一的聯係。

所有跟帖: 

最狠不過共產黨。 -man008- 給 man00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09:40:25

關於石頭記那段,請問哪裏能讀到更詳細的資料?胡適買甲戌本的故事我知道,但過去未聽說邵也在場。 -紅米2015- 給 紅米2015 發送悄悄話 紅米2015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1:06:20

查了一下,胡適後來說過,當初買甲戌本花了30袁大頭。不過也確有報道說是找邵借的錢。 -紅米2015- 給 紅米2015 發送悄悄話 紅米2015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3:43:33

而且胡適從未說過他見到了賣書人。書是送到了書店,邵見到賣書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紅米2015- 給 紅米2015 發送悄悄話 紅米2015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9:17:22

難道隻有我贊賞他高潔的人品? 錢終是生外之物。 -weed123- 給 weed123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1:21:02

我也覺得他人品高潔,對於錢財看得很淡,樂於助人,頗有古人之風,真君子! -ilovefriday- 給 ilovefrida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22:42:27

魯迅是幸運的,死的較早。但凡他能活到解放留在大陸,最不幸的就是他! -★火眼金睛☆- 給 ★火眼金睛☆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1:32:23

夫妻二人長的真好。不愧是真正的大家子弟 -滿池嬌- 給 滿池嬌 發送悄悄話 滿池嬌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3:26:17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longmarch- 給 longmarch 發送悄悄話 longmarch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4:35:05

財不過三代 -走資派還在走- 給 走資派還在走 發送悄悄話 走資派還在走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3/2023 postreply 17:17:23

前是榮華後空茫,孟嚐迷心留大荒,共產成仙埋朽布,肖像一笑年歲枯 -咲媱- 給 咲媱 發送悄悄話 咲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9/14/2023 postreply 06:10:36

all the arugment should base on facts. Certainly -xiaoxiao雨- 給 xiaoxiao雨 發送悄悄話 xiaoxiao雨 的博客首頁 (100 bytes) () 09/14/2023 postreply 07:5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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