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不寫,因為我沒資格
說說我看到的,經曆的那些日子(根據實際采訪記錄)
在我嘮叨之前,讓我再次扒自己的一次皮。那就是,我在留學生時代的一次論文發表會上,引用了顧維鈞的夫人在北京六國飯店美容理發的事情。當時的六國飯店是北京很高級的飯店了(後來叫做新僑飯店),飯店的理發室為顧夫人的頭發需要把所有的行頭用具更換新品。以此反映顧夫人的生活奢侈在京城是名聞遐邇的,一次理發就要花費大量銀元,與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懸殊甚大。
我在台上洋洋灑灑,滔滔不絕,自我感覺很是得意。然而,到了答辯的時候,導師首先提問,哪些工具一式的費用具體是多少大洋?能賣多少大米?換算成今日的貨幣等於多少?結果,可想而知,我無言以對,隻有汗流滿麵。我沒有準備,也沒有考證。還好,導師們給了我一個台階,“囿於當時手邊可查資料的不足,情有可原”。那次教訓,給予我很大的影響。
言歸正傳,1989年中期,本來我終於得到了單位的同意,停薪留職前往加州大學留學的,但鑒於母親的病狀,我遲遲沒辦手續,仍舊上班。從大方位來說,我家就在長安街天安門東側的北京飯店附近,我的單位在建國門長安街北京站附近的那個巧克力大樓,我母親住院在長安街天安門西側的西單附近的單位附屬醫院。以上就是我在那個5/6月份裏,每天的活動範圍,家-單位-醫院,都要騎車經過天安門廣場。那三個地方都是學生/市民/軍車的必經之地,中心的中心。
我也幾乎每天和單位的大多數去廣場,一是作為市民,我們從一開始到政府的清場廣播為止都是站在學生們一邊,支持他們的良好願望的,所以,機關單位每天都要去有組織的遊行聲援;二是廣場上也有我們研究生院的學生們,送水送食物,看望學生們。
為什麽市民們支援並有共鳴呢,因為不能否認,伴隨改革開放,人們下海經商,經濟的發展帶來了諸如官倒等很多的並不如意的社會現象,人們普遍希望改變,盼望國家更加美好。我因為很多的時間是在醫院度過的,詳情不太清楚。但是,我在廣場上看到了國家領導人幾次到場,比如趙紫陽/溫家寶/胡啟立等;也從新聞報道中看到了學生代表進入大會堂和國家領導人會麵的實況轉播。
連日,市民們踴躍地團結協力地前往天安門廣場聲援和物援,天氣越來越熱,廣場的衛生狀況越來越惡劣,體弱的學生就先後被送進醫院,長安街不時地響徹了救護車的鳴叫聲。事態僵持著,持續著,漸漸從開始學生們的有秩序的靜坐變了氣氛。政府/機關/單位/學校都在反複使用廣播等多種途徑呼籲學生們回到學校。到了6月初,直覺地感到原有的秩序變了,街道,廣場,市內都嘈雜起來(但是,不知為什麽沒有見到警察,家嫂剛從部隊轉業到公安部門,也沒見到她那裏的動靜)。3號那天,國家教委以及各單位已經通知不要再去遊行了,堅守崗位工作;收音機/電視/媒體都在呼籲人們回家,回單位,回學校;長安街大道上的廣播車也在不停地呼籲人們。
當然,不能不說,軍人們從北京的幾個方麵集結到有立交橋的市區,烈日炎炎下,市民們紛紛轉而向軍車上的士兵們送水送物品。可是,遺憾地聽到,見到了有人(不會是學生,估計是混混們)在燒毀軍車,士兵有傷(記得也有亡);擔心的混亂,在某些街角開始了,發生了,持續著。
我是跟著所裏的好幾位實習的研究生們下午返回到單位的,5點鍾我按時經過長安街去西單的醫院看我母親,晚些時候騎車沒有走長安街抄小路回到東單家裏。誠實地說,聽到了清脆的槍聲,鄰居們有跑道長安街附近觀望回來告訴我們,基本都是朝天空放的鳴槍示警。因為我第二天一早還要趕到醫院去送食物,12點前我休息了。
6月4號清晨我騎車彎彎繞繞前往西單的醫院途中,看到了堵路的橫放的大巴車,也看到了不少的垃圾,自行車,煤氣罐等,還有就是生活垃圾滿街可見。從電視裏看到的是軍人清場的畫麵,殘留的學生們手拉手悲壯地離開廣場的過程,還有不堪入目的淩亂不堪的無序的景象。
之後的日子,所裏就是每天召開反省會,檢討這次事件各自的行動,當然我也在其中,而且不好請假,我都是晚間去醫院。我母親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她是為我們擔心所致。我在社科院,我哥在教委,都是屬於那次動亂的核心區域。很快,國務院下了通知,暫時凍結了機關單位出國。終於,6月23號那一天在我參加會議的時候,接到了電話,母親病危,我趕到醫院,母親已經沒有了意識,如同睡去一樣在夜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之後幾天就是忙母親的後事了,我和家兄到太平間幫助專業人員為我母親整容更衣,前後幾次出入太平間。緊接著在八寶山火葬場(筆者注:我母親的單位租用的吧,她沒有那麽大的級別,僅是一個技術幹部)的追悼會和火化,我都在場,雖然哭得視線模糊,但沒有感到現場的異樣。
以上就是我在那些日子裏的記憶。如今我最遺憾的是,我沒有能夠身在北京的漩渦地帶,卻沒有拿出精力和時間去每一家醫院核實確認,當時醫院的狀況。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傷亡是發生了。但是,究竟是多少人,在什麽情況下,我不知道,對一個學習曆史的人來說,沒有去親自核實驗證,那是不可原諒的過錯,絕對是遺憾的。將來有機會,有時間,我會去訪問距離現場很近的鄰居/同事/朋友,補上這一課題。
母親的去世,加上上麵發生的事情,堅定了我中年自費留學的決心,邁出國門,看看世界。但是,對個人出國自費留學的人來說,必須要先去消掉戶籍,才能申請辦理護照。而以前是不需要的,這是我有生第二次銷戶口。沒想到,這一消就是永遠了。
多少年過去了,伴隨年齡和知識的增加,特別是看到的世界更廣大,我看問題的角度和價值觀發生了變化。我想說,將來在合適的時候,曆史一定會做出公正的評說。但是,恕我直言不諱,假如說那一天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的話,那麽,沒有市民的支援和聲勢,學生們沒有那麽大的持久力;光榮應該屬於偉大的市民,而不是那些不但臨陣逃脫,還把自己的學生友人們留棄在廣場的那些所謂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