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勁樺:瑪麗與我(上篇)

來源: 2021-07-21 06:52:49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楊勁樺 新三屆 

 

         作者簡介:

        楊勁樺,1982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1983年赴美國留學,獲MFA藝術學位,是中國大陸學生在美國頂尖電影學院拿到最高電影創作學位第一人。2010年在國內出版作品集《夢回沙河》;2013年翻譯出版老師理查德·沃爾特的專著《劇本:影視寫作的藝術、技巧和商業運作》中文版,在亞馬遜同類作品排行榜中名列第一。現為電影公司CEO,定居洛杉磯。    

 

本文作者攝於2000年前後。

 

        (一)

 

        我是在1983年出國熱潮前出的國,不似爾後蜂擁而至的留美學生們那樣目標堅定明確,準備充足,心血澎湃。誠實地說,那時我對美國茫然無知,尚處於幼稚的幻想狀態,每每回想都不可思議,問自己出國幹嘛?懵懂忐忑不清楚,唯一的回答是,渴望去看一眼心底默默憧憬的好萊塢。

 

        人就是活個年輕,雖然一無所有,卻不乏勇氣,年輕時的我,“每一相思,千裏命駕”,為了個單純的夢,就會舍棄一切,還舍得那麽徹底。然而,現實是殘酷且無同情心的,不成熟則受懲罰,當登上飛往美國的飛機時,這朦朧的憧憬突然對我變得具體,心裏頓時產生了空空的恐懼。數數機上的乘客總共加起來隻有七八個人,比空中小姐還少,於是想哭,眼淚接著無聲地淌了下來。

 

        飛機降落在美國陌生的土地上,藍天碧海,第一印象是安靜溫和還有幹淨,但是,我孑然一身提著箱子站在那裏,無論如何都邁不出一小步。舉目無親,言語不通,口袋裏還沒有銀子,感覺茫然。終於等來了一個拐了七八道彎的陌生女人,手裏舉著個寫著我名字的牌子,一路無話。

 

        女人把我送到UCLA國際留學生辦公室後,就消失了。於是,我像件行李一樣被存放在一家又一家。開學兩個星期後,係主任弗蘭克打電話來,他說終於在研究生宿舍為我找到了一個床位,但是……後麵的話沒說完,就掛斷了。

 

        那幾天我正寄居在一對台灣來的夫婦家中。他們家很小,一房一廳的結婚學生公寓,為我在靠近廚房的走道裏搭了一張小床,用書架隔開。女主人姓楊,是UCLA東方語言係比較文學的博士生;先生姓許,電機博士,已經在公司上班。夫妻倆與我素昧平生,卻待我這個大陸來的學生極好,這恩情此生難忘。

 

        那天晚上,許先生開著他那輛破舊的雪佛蘭幫我搬家。來到 UCLA的研究生宿舍,看見是一座不大的三層小樓,叫做Hershey Hall,坐落在Westwood的Hilgard大街上,此樓去年已被拆掉。許先生幫我提著箱子,上到二層,發現正對樓梯的屋子就是我的房間:206室。        

 

        房間大門是敞開的,遠遠看見屋子中間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別致的燈,燈的正下方坐著一個漂亮的女孩,栗色卷發軟軟地搭在胸前。待走近門口時,許先生和我都不約而同地突然止了腳步,為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屋裏有兩張床,兩個書桌,兩個書架, 整個房間亂七八糟像個大垃圾箱,各式各樣奇怪的書,紙片,髒衣服,鞋子襪子滿地都是,簡直走不進去,沒有下腳的地方。再看那女孩,正仰著臉獨自微笑,腿上放著一本厚厚的黃顏色大書,上麵卻沒有字。她的雙手在書上摸來摸去,時而停下來沉思,時而皺眉,我馬上意識到,她是一個瞎子。

 

        突然我無故緊張起來,氣也不敢大喘,我還從未跟盲人近距離接觸過,仔細看她的眼睛,眼皮是閉著的,略顯空癟,似乎沒有眼球,卻有長長的睫毛。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許先生轉過臉,看著有點可憐兮兮的我,溫和地用中文說:“還是回我們家住吧。”我微微地搖了搖頭。

 

        女孩聽見我們說話,雙手停住,坐直了身子,像小鹿一樣凝住神,微側著臉,顯出美麗的輪廓。

 

        “嗨,我叫瑪麗,你是我的新室友吧?“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嗨,”我遲疑地,“我叫勁樺,很高興認識你。”

 

        她接著嘰裏呱啦說了一長串,我什麽也沒聽懂。許先生在一旁翻譯,說她下午就接到通知說室友會搬來,問我是哪裏來的,在哪個係,等等。

 

        我坑吭巴巴地一字一句又說:“我的英文不好,隻會說一點點,聽不懂你的話。”

 

        瑪麗馬上又說了一大堆,笑得眉飛色舞。我隻是盯著她的表情看,聽不懂也答不了。許先生連忙幫我做了簡單介紹,然後把箱子拖進來,放在靠窗的那張床前。

 

        他站起身,再一次問我:“你確定住這裏嗎?”

 

        我輕輕地點了下兒頭。

 

        “你們一個是瞎子,一個是聾子和啞巴,怎麽辦啊?”他略顯無奈地嗬嗬笑了,然後說:“那我先走了。”

 

        屋裏剩下瑪麗和我,空氣變得尷尬,她說一大串話,我隻能重複地抱歉:“我英文不好”。她終於放棄了,眉頭皺得很緊,接下來是彼此間的沉默,清晰地聽見鬧鍾在一跳一跳地走。

 

        我坐在床邊,心裏虛弱無助,眼睛時不時盯著她看。隻見她站起來,張開雙臂,抬到胸口那麽高,空然摸索,隨後移動腳步。她朝我挪過來了,越走越近,雙手摸來摸去,眼看著就要碰到我的臉,我躲閃著,嚇得閉上眼睛,小聲呼叫“瑪麗!”

 

        “啊,”她像小貓一樣嗖地縮回了手,“I’m sorry”,聲音細細的。

 

        關燈睡覺了,我沒敢開箱換睡衣,和衣便躺下。那一夜對我來講真是難熬,翻來覆去睡不著,看著對麵床上酣睡的瑪麗,我心裏有點兒怕,怕什麽也不知道。直到淩晨,我才沉沉入眠。

 

        “咣咣咣咣……”震耳欲聾的搖滾把我從夢中突然驚醒,我本能地抱起毯子就縮到角落,隻見瑪麗身穿睡衣,蓬頭亂發,在屋子中間像塊大木頭似地雙腳一起隨節奏上下蹦落。我驚恐地睜大雙眼,茫然無措。好一會兒,我鼓足了勇氣問:“瑪麗,你在幹嘛?”

 

        “鍛煉”,她氣喘籲籲,“跳舞,我媽媽說每天早上7點都要像炒雞蛋一樣地跳。”她認真地說。

 

本文作者剛到美國時留影。

 

        (二)

 

        我們文革中長大出生的人,雖然受的教育遠不如日後眾多的天才少年們多,常常被譏笑為孤陋寡聞的弱智老幫菜,但是我們至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深刻地懂得地球不圍繞著自己轉,懂得在艱難麵前自殺的是懦夫,懂得改變命運要靠自身而非怨天尤人,尖酸仇恨。

 

        我縮在小床的角落裏,看著像神經病一樣亂蹦的瑪麗,即刻意識到我和她之間不僅僅是瞎子和聾子啞巴的關係,更嚴肅的還有文化震驚的隔閡,而需要被打碎重捏的泥人,不是她卻是我自己,別無選擇。

 

        開始的幾天,她和我都體會了巨大的挫折感,彼此忍耐著,深深淺淺地相互試探著:我每天怯生生地向她問好,一旦看見她揚顎凝神的姿勢,呼吸就不由自主地憑住,本能地想逃跑;而她總是兩隻腳交替地把身體的重心換來換去,像個不倒翁似地左右搖晃,一邊說著我聽不懂的東西,一邊若有所思。

 

        出國時我帶了兩本字典,一本是硬板黑皮的英漢詞典,一本是棕皮的漢英詞典,都像磚頭一樣厚,從那時起,這兩本字典幾乎就沒離開過我的手。

 

        我們盡最大努力交談,因為她是盲人,所以打手勢沒用,我一邊請求她說得慢點兒,一邊飛快地翻著詞典,迅速將重要詞匯寫在小紙片上,手上,桌上,床單上或任何可寫的的地方……直到把我的字典翻爛,內頁一片片地掉下來,又用透明膠條粘回去。

 

        再後來,雙方的心有了靈犀,隻說一個單詞,彼此就懂得意思。

 

        我最先熟悉的詞匯是關於所有的美國食物,因為牽著瑪麗到餐廳,她告訴我吃什麽,我就給她盛到盤子裏。當時瑪麗周圍有一批經常幫助她的朋友,大家都同在一張長條桌子上吃飯,自然而然,我也成為他們的好友。

 

        我記憶最深的是澳洲來的男學生山姆,6尺3寸,又高又胖,長著一對兒像媽媽似的溫和大眼睛,說英語有極濃重的澳洲口音,瑪麗說她有時都聽不懂。

 

        另外還有個殘疾人布萊恩,他除了有一個大腦袋以外,身體基本沒有發育完全,雙腿像兩歲的幼兒一樣細小,不能站立,左手是個拳頭,右手隻有大拇指和食指,照顧他的學生叫瑞克,學希伯萊語的,每天把他像小孩子一樣地抱來抱去。

 

        布萊恩懂9門語言,法語德語西班牙語希臘語流利到令人乍舌,是比較文學的博士候選人,我每次和他交談,看著他眼睛裏忽閃忽閃冒出的奇異光彩,就覺得好像懂得了睿智這個詞的定義,也想起英國著名的科學家霍金。

 

        布萊恩每次見到我,就期待地要求擁抱,我這人不喜歡抱來抱去,後來理解了殘疾人非常需要被抱,需要身體的接觸,從而感到慰籍和安全感,瑪麗也有同樣的毛病。布萊恩拿到博士學位後在藍登工作,他是我眼中的天才。

 

        那時在UCLA研究生宿舍住的國內留學生除我之外還有兩人,一個叫王詩宬,北大來的,數學係博士生,和我坐同班飛機到美國;另一位是上海人,電機係的唐昌年,相貌堂堂,氣質極為出眾,一看就是上海的世家子弟。

 

        我和王詩宬關係很好,每次看見他獨自一人坐在那裏默默地吃飯,我就會把瑪麗先安頓好,然後端著盤子坐在他的對麵,用中文閑聊,覺得緊繃了一天的神經鬆弛了下來。

 

        現實中我較少言,一般是他說我聽,王詩宬是個極有意思的人,最喜談深奧的哲學問題,神態專注執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後來他回國成為了中國科學院最年輕的院士,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吃飯時我是專注不了的,手裏雖然用叉子卷著意大利麵條,抬起頭來看著他微笑,但心裏卻滿是焦慮,不知如何應付種種棘手的難題。

 

        瑪麗是法學院的研究生,異常聰慧,但相當的單純,想必因為失明,看不見人世間的險惡。漸漸我們熟了,她特別好奇我家的事情,一遍遍地讓我講,問極細致的問題,津津有味地聽,一點不煩我蹩腳的英文。

 

        有一天,我也小心翼翼地問她為何會天生失明?父母是近親嗎?她咯咯地笑,說父母相識前在同一家大公司工作,但分別住在美國的東西部,有一次都去德州達拉斯開會,雙方一見鍾情,愛得死去活來,閃電結婚並生下了她,哪知她是個看不見的嬰孩。

 

        父母的傷痛無與倫比,決定再生一個看得見的,於是又生下弟弟,居然是個啞巴。父親做工程師養活不了兩個殘疾兒,決定辭掉工作,開了一家烈酒店。瑪麗輕描淡寫地說,我卻聽得張開了嘴,心驚肉跳。

 

        很快我就見到了瑪麗的父母,看起來都是精明幹練的美國白人,他們從不一起來。瑪麗的爸爸高大隨和,有個大啤酒肚子;她媽媽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相當禮貌,問東問西,但不知為什麽我感覺她內心有點兒冷漠。

 

        一個周末的早晨,瑪麗媽媽來接她,從手提袋裏掏出一件粉色沙的半舊長裙讓瑪麗穿上。裙子穿在瑪麗身上顯得瘦小寒磣,緊繃著胸部,泡泡短袖口掐在豐碩的胳膊上鼓起了肥肉,看著可笑。我問為什麽要穿?瑪麗說她今天要在教堂獨唱。

 

        瑪麗媽媽似乎無意識衣不合體,隻是不耐煩地催促,我突然心裏有點悲涼,幸虧瑪麗看不見自己。

 

        總體來講瑪麗是個快樂的女孩,常常開懷大笑,我每次都特別羨慕,從我幼年起,就不曾記得自己這樣快樂地大笑過,一次都沒有。我的心底深處永遠壓著一塊悲傷的石頭,掀也掀不起,可能是我沒有信仰,時時覺得自己像一片無著無落飄零的樹葉,隨風飄到天盡頭,卻不知身棲何處。

 

        而瑪麗不同,她篤信上帝,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隻要有了麻煩事兒,她就馬上丟給神父,就像小女孩把髒衣服隨便一丟,讓媽媽去洗,然後自己又高高興興地玩去了。

 

UCLA電影係海報牆,掛的都是畢業學生的電影作品。

 

        (三)

 

        我們宿舍樓斜穿過Hilgard大街,有一座小小的天主教堂,每天傍晚聽到教堂的鍾聲響起,就讓我回想起幼時讀翻譯小說常看到的描寫,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覺,尤其是在秋天裏。

 

        瑪麗每周都要去這個教堂做禮拜,如果沒有別的教友陪伴,她就會請我拉著她去。我好奇心強,喜歡看不同的事物,神父嘟嘟囔囔說什麽沒聽懂,就一張張教徒的臉望過去,如果見到長相特殊或生動的麵孔,我的目光就多停留一秒。

 

        有個修女專門在精神上照顧瑪麗,每隔兩天瑪麗都要給這個Sister打電話,比打給她媽媽的電話多多了,什麽大事小事都訴說,非常不可思議。

 

        瑪麗雖單純,但依舊充滿著神秘感,似乎永遠不能觸摸到她的內心。我總在想為什麽,結論還是由於她無眼睛之故。我們生活裏新結識人,你瞟一下他的眼睛,就能八九不離十地做出判斷,皆因眼神直通心底。人常說的眸子不能言其正,意思就是歹人眼裏出不了正氣,而溫和的眼神,較容易使他人放鬆心智。

 

        我看不見瑪麗的眼睛,就找不到感覺;瑪麗看不見別人的眼睛,就不必為他人的目光而活,這點上她遠比我幸運,她擁有更多精神上的自由。我常常看見瑪麗獨自一人坐在那裏不出聲地微笑,沉浸在思想中,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不動窩,如果換成是我坐著,大家肯定會覺得有毛病。

 

        當瑪麗心情愉快的時候,她一定會坐在床邊,雙腿搭拉在床護欄上前後地晃,手裏抱著袋巧克力,大包的,一塊接著一塊地吃,邊吃邊樂,直到全部吃完。情緒低落時,她也是拿著巧克力吃,不過雙腳放在地上,神情頹唐。

 

        她讀書很努力也十分不容易,比如說,她的每一本科教書,都要被送出去翻譯製作成盲書,盲書很大很沉,四寸厚,不翻開的平麵積就像一台十八九寸的手提電腦那麽大,而且一本普通的書翻成盲書就變成了好幾本。

 

        隔三差五,就會有人推車送來一大摞盲書,堆在屋裏小山一樣的高。另外,每天有一位名叫茱莉的女學生會來宿舍給她念書,瑪麗縮肩坐在椅子上,神情專注地聽,手指像彈琴似地在腿上搭拉拉地敲,敲的樣子又好像是不耐煩。

 

        經過了一段磨合,瑪麗和我的相處逐漸融洽,我的英文口語也長進迅速。我十分忙碌,在宿舍的時間很少,晚上回來時已經累得半死,盡管我很不習慣屋子如此的髒亂,進屋後需要一跳一跳地找落腳的地方,但因實在沒時間清理,也就視而不見了。不過我心裏每天都在發誓,下個周末一定要做大掃除。

 

        在屋裏,我最怕的事情和瑪麗最怕的事情不同,我怕睡覺時開燈,但凡有一點光亮都無法入睡,我就如實告訴瑪麗,她很痛快地說沒問題,對盲人來講,盡管也許他們有光感,但差別不大。

 

        我們的房間在二樓,窗外是植物係巨大的花園,很深也很漂亮,外麵看不見樓上屋裏的情況,所以天氣不冷的時候,我們熄滅了燈,不拉窗簾並留著一扇打開的窗戶。瑪麗每天晚上洗完澡,都會很奇怪地站在屋子中間,光著身子,沉思默想一會兒,有時還幽幽地哼著歌。開始我很不習慣,就把臉轉朝著牆,閉眼入夢。

 

        那一夜,是十五月圓之時,我閉燈躺在床上,看見高高的月亮柔和明亮,光從窗外流瀉進屋裏,幹淨的清明。窗外樹木婆娑,我心靜如水。扭過臉,又看見瑪麗裸露地站在黑暗裏,柔軟的長發披落肩頭。月光灑在她的臉上,蒼白的輪廓,長長微顫的睫毛,十分美麗。

 

        她的皮膚雪白,乳房豐腴飽滿,腰肢不似那種中國男人喜歡的小細柳腰,也不似當下流行的排骨瘦,而是均勻寬厚,大腿修長壯碩,像極了文藝複興時拉斐爾畫中的那些聖經裏的女人。

 

        我原本以為那畫筆下的女人都是誇張,現時裏不會有人長得那麽完美,而此時此刻親眼目視著凝神的瑪麗,就好像佛羅倫薩街頭一座佇立的漢白玉塑像。

 

        我驚在那裏,大氣不敢出,心跳急促,美得不忍再看,我輕輕地把毯子拉上額頭,遮住了眼睛。

 

        突然,我腦海裏浮現出美國超市裏又大又漂亮的紅蘋果,來美國之前我見過的都是半青不紅但有點兒酸甜好吃的小國光。於是,我偷偷在毯子下麵樂了。

 

        瑪麗不在乎燈光,但她很在乎聲響,尤其是睡覺的時候。

 

        那時沒有電腦,我又沒完沒了地要寫paper,需要打字,而且大多是在晚上。我用打字機不熟練,還經常打錯,花去了很多的時間。有天深夜,我正在打一篇第二天要交的文章,可能是聽著實在太煩了,瑪麗從床上一躍而起,摸摸索索地走到我桌前,說:“勁樺,你念我來打怎麽樣?”

 

        隻見她特別利落地摸到一張白紙,卷入打字機,然後開始打,手指速度之快,我念完一句,她就已經打完了一句,從頭到尾,十幾分鍾的時間。

 

        最後,她對我說:“第一段第六行的第十三個詞,convey我打錯了一個字母,是e不是i,你幫我找到,改過來。”

 

        我趕緊找回去一看,真的是那樣,我佩服死她了。

 

        然而,就在我們和睦相處的日子裏,突然爆發了一件彼此誰也沒想到的大衝突。 

 

(未完待續。)

 

本文作者與UCLA編劇專業主席理查德·沃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