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旦往事:63年前大流感中的“方艙醫院”zt

來源: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2020-07-08 17:29:2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57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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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人太多了,有傳染性。佩琳院(注:保健科所在地)沒有病房,就在大禮堂隔離,設置了床鋪,食堂負責送飯。”

| 周桂發、詹歆曄

疫情襲來,滔天巨浪,醫護人員以血肉之軀築起大堤守護著國人的健康、國家的安定。

疫情消散,大幕落下,這些英雄收拾行裝,“非常silently走開”。

歲月會吹散細節,親曆會成為往事,而勇氣、智慧、博愛會鐫刻在眾人的記憶中永不磨滅。

今天,我們追尋的,就是一個甲子之前發生在複旦大學校園的一段抗疫往事,和幾位不“著名”的英雄。

 

 

集結:複旦版方艙醫院

 

1956年和1957年,我國連續暴發兩場流感。

1956年屬於A1亞甲型病毒流感,上海疫情高峰出現在6-7月。據1957年3月31日出版的《複旦》校刊報道,這場疫情令複旦大學猝不及防,“單在隔離病室治療的就有535人,除造成停課,停止一切集體活動的嚴重情況外,還用掉營養費5000元,醫療費3000元,損失1762個工作日,而患病者身心所受的痛苦更不待言”。

由於患病學生眾多,學校專門將大禮堂登輝堂(現名相輝堂)設為隔離病房。

1956年登輝堂醫護小組合影。前排左起:王芝芳、唐懷芬、李偉民、吳榮山。後排左起:佚名、陸菊娣、沈翠梅、任健 圖片提供 | 王芝芳(複旦檔案館藏)

複旦大學檔案館保存了時任保健科護士王芝芳提供的兩張照片,其一為參與隔離病房的8位醫護人員合影,其二是她和唐懷芬護士正在登輝堂內巡查患病學生,靠窗擺放的病床卷著白色的紗帳。

王芝芳(右二)與唐懷芬(右一)巡查登輝堂隔離病房 圖片提供 | 王芝芳(複旦檔案館藏

1957年的流感更為猛烈,後來被稱作亞洲流感,是新中國成立以後出現的最嚴重的流感疫情。據研究,這場A2甲型病毒流感的病毒由A1亞甲型病毒經中間型變異而來,1957年2月在貴州省首先暴發,3月傳播至其他省份,短時間內導致超過25萬人患病,在全球範圍內則造成100萬-400萬人死亡。

1957年3月27日《文匯報》報道:“流行性感冒最近正在上海蔓延。據十天來不完全統計,30所大、中、小學校,有1678人發病。”

上海高校紛紛“中招”,同濟大學、華東師大各有200多人患病。《複旦》校刊則稱,“截至本月30日止,本校(複旦大學)已有60多個同學因患流行性感冒被送進隔離病室,因喉嚨癢、輕微發燒等病狀而到保健科就診的人數,也超過了150個。”

1957年登輝堂醫護小組合影。前排左起:唐懷芬、沈翠梅、邱瑾、王芝芳。後排左起:吳榮山、孫承烈、邢醒、王奉榮、楊銀春 圖片提供 | 邢醒

邢醒醫生也保存著一張小小的三寸照片,9位白衣戰士在登輝堂前大草坪上微笑合影。照片背後,標注著“五七年防治流行性感冒”。

邢醒1953年進入複旦大學保健科,一手創建了化驗室。在兩年的流感疫情中,邢醒承擔了數千人次的化驗任務:“很多人發熱,38、39度。我負責化驗,如果白血球高,一般是炎症引起的發燒,如果白血球低,那基本是病毒性的(流行性感冒)。”

照片中的9位醫護重點服務登輝堂隔離病房。邢醒回憶:“當時人太多了,有傳染性。佩琳院(注:保健科所在地)沒有病房,就在大禮堂隔離,設置了床鋪,食堂負責送飯。”55級曆史係阮國英詳述了當年的情形:“隔離病室在二樓的大禮堂內。當時二樓大禮堂是平整的,不像八十年代改造後有坡度。學校將長條椅撤到一旁,裏麵安放幾十張病床,一排一排,整整齊齊。”

阮國英總結說:“像現在武漢的方艙醫院,隻是當時我們說隔離室。”

 

奮戰:一切服從防治

流行性感冒

 

有了前一年的前車之鑒,學校的應對措施也在不斷升級。1957年3月31日校刊中提道,學校領導除設立隔離病房、進行各種積極措施外,希望全體師生員工切勿麻痹大意,大力加強預防工作,注意環境與個人衛生……希望盡量少上或不上熱鬧公共場所

到4月13日,校刊稱“流行性感冒仍在我校蔓延。據統計,最近兩星期來,進登輝堂隔離治療的,已達八百人次;在保健科門診處治療的,也已達三千人次。”學校領導在探望關心的同時,應對措施也更為細致,包括改善病人食物營養、停止測驗和體育課、製定傳播擴散應對預案、澄清謠言等,並再次要求在校師生重視疫情,盡量不與外人多接觸,也不邀請外人來校遊玩或留宿

可見,當時疫情處於學校整體掌控之下,教學秩序基本正常,僅測驗項目停止,也沒有關閉學校和外部的人員交流。

控製疫情的全部壓力,集中到學校保健科上。據邢醒回憶,當時保健科一共有19人,分別為科長李偉民,醫生沈翠梅、吳榮山、宋捷林、韓辛尹、鄭葆堤、鄒致仰、呂萍,護士唐懷芬、惠錦棣、王芝芳、王奉榮、焦蟠蒂,藥房吳映雪、周新茀、邱瑾,掛號張鬆福、管理人員邱福祥、化驗室邢醒,其中7人以登輝堂隔離病室工作為主,因人手不足,學校事務科孫承烈、楊銀春2人支援登輝堂,承擔勤雜工作。

其餘則留守保健科維持多達三千人次的診療。工友3人,分別為範壽全、時兆榮、“丁媽媽”。另有食堂師傅負責餐食。

保健科李偉民科長雖未出現在1957年的照片上,但他無疑是疫情期間的一線指揮。當時住在隔離病室的學生楊翱卿寫到,“有限的白衣戰士,不僅要進行比平常忙亂的門診,隔離病房還要晝夜值班,星期天也毫不例外。保健科李偉民科長像慈父般站在你的身旁,沈醫生(沈翠梅)像慈母般走遍每一個病人的身邊。”

從同期校刊中可以看到,為了應對疫情,李科長花了不少心思,“保健科采取了‘一切服從防治流行性感冒’的特別措施,門診時間放長,任何時間都可以為病人診療,每天都有人通宵值班。為了克服病人多、醫務人員不夠的困難,市公費醫療辦公室也抽調出二位醫師來我校支援。”作為為數不多的男士,李科長還自己動手“在休息的時間,親自為同學搬運床鋪、棕繃”。

幸運的是,流感雖來勢凶猛,但並未在複旦肆虐多久。記錄中的受訪者在登輝堂隔離一周左右均已康複。病情從3月底興起,到4月13日預計已現峰值,隨之迅速消散。到4月27日的校刊中,疫情已悄然無聲。

4月26日《解放日報》曾報道《本市流行性感冒患者日少》“急診及門診病人已接近平日數量……流行性感冒病人已占極少數。因流行性感冒而影響生產、學習的工廠、學校也已恢複正常狀況。”據邢醒回憶,登輝堂“方艙醫院”運行時間應在半月以上,但未滿月,兩者可互為印證。在當時火熱的革命背景中,在全校緊急動員抗疫下,疫情更像是一段嘈雜的噪音,學校的發展很快調回了主旋律上。

 

溫情:疫情中的複旦日記

 

疫情來勢洶洶,卷入漩渦中的學生心情亦是大落大起、翻江倒海。57級新聞係徐成淼兩年都不幸染病,其中1957年的日記詳細記述了自己病情起伏的經曆:

三月二十七,到合作社買了個口罩,以防最近流行的感冒與腦炎。

三月二十九日:流行性感冒來了,我真怕我會生病。下午發熱,怕是感冒了。……我得小心,很小心。……寢室裏,萬忠實已經染上了,他就睡在我下鋪。

三月三十日:然而終於還是病倒了。上午全身酸倦……送到了隔離病室,後來溫度升至39℃。病是痛苦的,可是護士和行政給我們照顧得很好,我得感謝他們。

三月三十一日:今天溫度退了些。有個姓王的護士與我很親近,老叫我“小孩兒”。晚上突然燒到40℃,燒得實在受不了。那時突然想到死。不!我年輕,還是“小孩兒”呢。

四月一日(二日補記):昨夜如夢幻一般過去了,今晨醒來,頭昏昏,身體酸痛而且無力。嘴巴也發苦了,什麽也不想吃。病,真是痛苦。

四月二日:今天體溫逐漸下降了。下午已經是36.8℃了。

四月三日:明天我要出院,大王來問我:“你要走了嗎?”聲音中像有惜意。

徐成淼日記中的“大王”是王奉榮護士。當時,保健科上上下下都以病中師生為重,為苦難中的“小孩兒”們送去撫慰。

新四班耕靈在《隔離病室》一文中寫到:

“深夜,……當被那痛苦催醒而呻吟時,白衣大夫早已靜停在我身邊,替我注射‘百乃定’,給我吞服‘氯黴素’,使我減輕了痛苦的折磨。很多事實都緊緊地扣著我的心弦,深深地感染著我。我親眼看見一個護士,因為操勞過度而在生物實驗室的後麵,背著人在嘔吐著清水,她抹了抹嘴,閉目養神一下之後,又進了病室,替患者按脈搏的跳動,用紅筆在表格上做上記號。護士每天要為每個同學按脈搏、量溫度四次。又有一位護士因勞頓而病了兩天。患病同學的數字在不穩定地增長著,夥食團的老唐,為了不讓同學挨餓,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一連三次地去燒青菜豬肝麵,赤豆般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掛下來,他還帶著和藹的微笑去替同學盛裝麵條。工友一次又一次地替同學衝開水倒痰盂、送鋪蓋。”

楊翱卿於4月1日《在痛苦然而又是幸福的日子裏》一文中寫到:

“早上天剛亮,工人同誌就把洗臉水送在你的跟前,每頓飯菜送到你的床邊,豐滿的菜肴,雪白的饅頭,甜的牛奶,脆的水果,這一些東西該多麽好吃呀!雖然我一點味道也覺不出,但我能感覺到工友同誌送給我們的是羊糕和美酒。”

耕靈與楊翱卿的記錄刊登在當時的校刊上。徐成淼的日記出版於2005年,正能量的“抗疫日記”雖然遲來,卻依然能傳遞醫護人員全心全意為師生健康付出的心意。

 

餘音:複旦人的涓涓記憶

 

複旦“方艙醫院”已經過去63年了,漫長的歲月中,這段歲月並未磨滅,總在不經意間被人憶起,被人記錄。

 

徐成淼《我的複旦四年》中記錄了1956年和1957年流感經曆

徐成淼在1961年還曾去保健科看望“大王”和其他護士,分享畢業的喜悅。2008年他還撰文回憶這段經曆。

李偉民在流感疫情中請舒宗僑等人拍攝了一些現場照片,後來組織了展覽記錄抗疫過程,展覽結束後將照片贈送給相關醫護人員。如今我們能看到的照片,估計多數來源於此。

已故化學係章道道教授,當年是助教,也被隔離在登輝堂。生前她曾告訴丈夫王新民教授,學校很關心患病隔離師生,對他們照顧有加,在當年物資貧乏的情況下,還提供牛奶、雞蛋,還有油煎的荷包蛋等,以補充營養。

55級曆史係李孔懷(後為國務學院教授)記得曆史係有好幾個女同學被送到登輝堂隔離,其中就有他的妻子阮國英。兩人在畢業後相戀,攜手至今,憶及這段往事令兩人開懷。

複旦大學檔案館收錄保存了多件1957年抗擊流行性感冒的照片、報刊、個人檔案。

63年過去了,當年的青春醫護,有的已經離開人世。李偉民科長以101歲高齡謝世。兩批登輝堂抗疫醫護人員中,邱瑾、任健、吳榮山(73歲謝世)、陸菊娣(78歲謝世)、唐懷芬(91歲謝世)、沈翠梅(97歲謝世)、孫承烈(90歲謝世)、楊銀春(90歲謝世)均已先後故去。

徐成淼惦記的“大王”王奉榮護士,今年92歲高齡,目前定居美國,和兒子同住。

王芝芳護士,今年亦92歲,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養老院中,腿腳尚便利,愛吃零食,保持著每天記日記的習慣,每位訪客她都拉著合影留念。

 

1957年邢醒在化驗室工作中 | 舒宗僑

邢醒醫生,今年89歲,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現仍住在複旦宿舍區,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閑暇時喜好和好友搓搓麻將,以自己拿手的小吃點心招待。63年前的往事,在她清晰的回憶中、在後輩師生的探訪中悠悠地記錄下來。

複旦人永遠銘記曾經的抗疫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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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人員不“著名”也是英雄。50年代末亞洲流感,60年代末香港流感,病死人數都在百萬以上。 -janejane- 給 janejane 發送悄悄話 janejan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20 postreply 16: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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