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我在澳洲悉尼——一封家信

來源: 鏗鏘豬 2020-06-03 21:59:3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149 bytes)

“六四”,我在澳洲悉尼——一封家信

 

1989.6.4 兩個月後,我才敢寫給家人寫信,就是這封信。怕信件落入KGB手中,請回國的朋友帶回北京。又怕累及家人,信的抬頭是“朋友們”,信中凡是“澳洲、悉尼”的名稱全由“此間、這裏”代替。這封信被我媽媽完好保存下來。

今天抄錄這封信除了改個別錯字,原封未動,連病句都未加改動。最大的變動是做了一些段落劃分,使得信中有些混亂的敘述稍微清晰一些。

信中談及的一些媒體報道可能有一些不實之處,但是在澳洲我經曆的事情是真實的,對於“六四”的認識是真實的,而且至今未變。

信中談及民運首領,是我當時的想法,也是很多人當時的想法。至於他們後來怎麽變化,這封信無需承擔任何責任。

朋友們:

今天借著有人回國的機會給你們寫一封信,請他在國內代發,讓你們了解一下“六四”發生後海外的反應。一直想寫但不敢寫,一提筆又不知從何說起了。

“六四”是星期天,有朋友打電話來說剛接到北京長途,軍隊開始殺人了,我們都不相信是真的,馬上到唐人街去打聽消息。那天下著雨,唐人街上已經貼滿了各報出的號外,上麵印著被坦克碾碎頭顱的屍體的照片,我們這才相信是真的了,全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天下午人們就自發地到領館示威去了。晚上(澳洲)電視節目也做了報導,但不是很多。

六月五日(澳洲)所有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刊登了大屠殺的報道。晚上的新聞節目是此地電視史上破天荒的(指長時間隻報道一條消息),各台都以10到15分鍾的時間報道了殺人的實況。從電視中看到軍隊在火海中機槍掃射、向人群開槍、被打得血肉橫飛的老百姓、醫院裏的傷員、停屍房裏一具具被槍殺的屍體,胸悶得簡直要爆炸,萬沒有想到中共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同屋的那個小夥子竟放聲大哭,邊哭邊罵。所有在此中國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痛恨到極!不僅是我們,很多洋人也是流著眼淚看電視的。

從五月初我們就已經把每天有關中國天安門的電視消息用錄像帶錄下,加起來共錄了九個小時。這三盤帶子是最珍貴的資料,是共軍殺人的曆史見證。這還隻是此間記者拍攝的,那些更有能耐的美國及歐洲記者更從不同角度留下了獸行的曆史鐵證。TV的廣播員直接用Butcher(屠夫)稱呼中國領導人及軍人,電視新聞中配的音樂非常悲壯慘烈。

六月六日(悉尼)舉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的悼念及示威遊行。有兩萬五千人(在這個和平的國度,從未有過這麽大的示威集會)參加,多數是華人,也有20%到30%的洋人,與中國人一起憤怒和流淚,一起喊口號。“打倒GCD”的口號喊得最響亮。會後示威隊伍去中國領館抗議,一路上的汽車都鳴笛支持,各大樓的人都探出身子表示聲援。

在領館門前,人們拚命喊“降半旗!降半旗!”領館大門緊鎖,裏麵的人像狗一樣蜷縮,不敢出來。澳洲政府派的一隊軍警站在門口護衛,還有一支馬隊在後門守護。

(澳洲的)工會在中國一宣布戒嚴令就聲明,如果武力鎮壓,他們要給中國使領館斷電、停水、停止派發信件、停收垃圾,這時真的做到了,領館的垃圾在後門堆積如山。

許多人在門前控訴共黨罪行,宣布退黨,與中國政府斷絕來往。那天中國留學生們、讀英語學校的中國學生都傾巢而出,英語教師們也都參加了遊行。打工的學生們都請了假,洋人老板們都通情達理,忙不迭地批準。有的工廠以華人為主,全部華人都停工遊行。

集會是在下午一點鍾開始,本來我想隻工作半天再請假,但心情不好,連連做錯,白襯裏貼到黑布上,黑襯裏貼到白布上,全都報廢。老板剛要責備我,我說今天幹不了,思想不能集中,老想中國政府屠殺人民的事,說著就流下眼淚,老板趕緊扶我到辦公室,安慰我一番,讓我回家,什麽時候心情好轉再回來上班。我隻幹了一個小時就離開了,在唐人街上轉,看號外。那幾天各報天天都出號外,有時一天兩張,不要錢,隨便拿。後來參加了集會遊行。

那一段時間,朋友們聚在一起都談論這個話題,對中共政府恨之入骨,很多人想回去打遊擊。有的人竟跑到國民黨黨部要求台灣給他以援助,他好回去搞暗殺。人們的憤恨簡直不知道如何表達才是。

這以後中共的大搜捕,大造無恥謊言(更令人看清他們的麵目)。人們最痛恨的是那條看家狗袁木,報紙稱之為袁廿三,搖唇鼓舌說大學生隻死了23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臉子,讓人恨不得端起飯碗飛向電視機。那個天安門殺人的軍隊總指揮在天安門廣場答外國記者,操著垮腔說什麽:“內疚?我們沒有任何內疚。”令人痛恨!那個無賴加流氓李鵬,竟和江青長得一模一樣,還有那些木乃伊狀的陳雲、鄧小平、楊尚昆等僵屍,讓人咬牙切齒。

電視在戈爾巴喬夫訪問中國時,放映國宴,轉照鄧小平的一個鏡頭:加(夾)了一大塊肥肉送到嘴邊,剛一張口,又嘰裏咕嚕滾到地上。各台都放,還放慢鏡頭,評論員用辛辣的語調諷刺:“中國人用筷子用得最好,看,鄧小平用筷子用得多麽好。”後來屠殺後,在電視的中國專輯節目中這個鏡頭反複播,似乎成為中國領導的某種象征。我們的心情一方麵恨鄧,恨中國政府,一方麵作為中國人心裏真是難過。這裏的人瞧不起中國人,尤其是大陸人,就因為他們有這樣一個政府。這裏的各種與世界聯係的機構文件中,如長途電話號碼、世界時間差表(這是最簡單的舉例)都隻有香港、台灣,從沒有中國北京的資料。人們一提中國隻知香港、台灣,從不知道大陸中國為何物,隻有上層有文化的人才知道一點兒,這次殺人(大家都)知道了。

一天電視中播送中國電視台讓群眾互相檢舉(的消息),我們立即抄下舉報電話號碼,換了一大把零錢,到公共電話亭去“舉報”。舉報的反革命集團就是“鄧李楊”,殺人犯就是27軍。打了一個多鍾頭也沒打通,憤恨的心情無法發泄,隻好掃興回家。過兩天一看報紙才知,當晚此地的“舉報”人舉不勝舉,很多人打通了,痛罵。報上登了他們的通話記錄,與我們要舉報的內容一摸一樣。而此地一些華人打舉報電話,是好心規勸,那邊表示他們隻是工作人員,他們也無能為力。一老華僑打通舉報電話後,放在桌上一天不掛上,為的是少一些人被舉報。想想電話費多可觀!(注:當時打到中國的電話費2.50刀/分鍾)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花了近50元(注:當時50元多我來說是一筆“巨款”)收集大屠殺的資料,希望你們有朝一日能看到,其中包括兩本大型彩色圖片集、多本專集、雜誌,上麵都是港台記者親自攝下的學運場麵及殺人鏡頭,還有記者在天安門的親身經曆,其他目擊者的親訴,從國內逃出的民運分子的控訴等等。所有的圖片及事實都鐵一般地證明,中共及共軍是一群噬血的劊子手。而這以後不斷見報上所轉載的中共報紙的文章不知心裏有多恨,手法與文革毫無二致,而造謠栽贓的能力比文革有過之無不及。尤其看了袁23的答記者問、陳希同的平亂報告,人人破口大罵卑鄙無恥!我們的消息來源特別多,對事件的了解可能比國內的人知道得還清楚。這裏有一些“六四”以後從京滬來的人,看到錄像帶後都覺得吃驚意外。而中共還說這些錄像是偽造的,誰有工夫去偽造那些血肉橫飛的屍體?真不要臉!

(對)“六四”反映最強烈的莫過於香港人,(他們本來)對“九七”就膽戰心驚。在“六四”前多次舉行百萬人大遊行、大型演唱會(募捐),每人拿一條黃絹,百萬人揮動黃絹共同高歌,煞是壯觀。“六四”當天舉行黑色大靜坐,全著黑衫。而從內地回港的香港人揭露在中國某些省的電視台播放了這些場麵的鏡頭,解說員竟說港人萬人大遊行要求提早回歸大陸以及港人慶祝鎮壓動亂勝利。顛倒黑白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事實上最近港人與英政府鬧得極凶要求全部獲得英國護照,在英國某地建立新香港。而這裏政府也在考慮接收百萬港民,在某一地方建立新香港(爭議極大),港報稱是全港大逃亡。不過這次港人表現的對民運的支持是極為突出的,一改商業動物的麵目,令人感動。

我這裏還有柴玲“六四”後向全世界揭露天安門屠殺的錄音講話記錄。吾(爾開希)、嚴(家其)到法國後發表的國殤宣言,寫得很好。柴與吾在全世界心目中是最有魅力的兩個學生領袖,許多人推崇至極,雖然他們缺乏經驗,但那種大無畏的精神令世界傾倒。“六四”後挪威的幾個議員就提議柴玲為今年諾貝爾和平獎的候選人。最近在美國新成立的“全美學聯”(吾爾開希、嚴家其、劉賓雁等都參加了)大會一致通過推選柴為諾獎候選人,但柴之下落至今是個謎。廣泛流傳她在此地,但無法證實(今注:且不管後來柴玲撤離天安門後對美國記者的講話內容所引起的強烈反彈,也不管後來民運分子們的蛻變,這裏說的是當時的真實反映)。

西人最推崇的另一個人是6月4日上午在長安街隻身阻攔坦克的一個年輕小夥子,那天所有電視台都播送了這個全過程。他一手提書包,另一手提一塑料口袋,完全是以一平民狀,但隻身跑到馬路中央阻擋正在行進的坦克隊。坦克隊在照片上可數到的有20多輛,大約有幾十輛。第一輛坦克還算仁義,他左擋,坦克右行;他右擋,坦克左行,像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後來坦克隊被迫停下,他爬上坦克,掀蓋對裏麵的人說:“回去吧,不要屠殺人民。”接著一些行人(注:後來仔細觀察,那些不是行人而是便衣)跑上來把他連拉帶扯,拉到人行道上了。電視台連續幾天都放此鏡頭,我們也覺很感動。每天(報道)中國的新聞、專集的片頭片尾除鄧小平掉肉的鏡頭,必放此段錄像。西方人視這樣的人為英雄,布什在一次對青年的講話中,高度讚揚他的行為,號召美國青年學習他。這裏一個聯邦議員向諾貝爾基金會提名他為諾和平獎候選人。(擋坦克的)那張照片,我這裏有,8開大小,天安門及長安街重兵壓境,有上百輛坦克及上千軍隊佈成方陣,隻有他一個平民麵對所有的軍事力量,獲得了國際普利策攝影獎。但後來報紙報道這是一個19歲的學生叫王偉林,當人們再在電視上見到他時,已經被剃光頭,軍警押著,估計是判了死刑。而且據說那個坦克隊的軍官已被撤職,因為使“偉大的”軍隊蒙恥。

西方對中國(共)的行為是強烈譴責的,程度有所不同,因為考慮到各國的利益。這裏的總理在一次講話中譴責中共暴行,聲淚俱下。各國對中國采取了不同程度的經濟製裁、停止軍火貿易、停止高級官方接觸等,令中共又孤獨又可笑。中共不得不舔臉向莫斯科和日本借貸,尚未得到答複。當然受苦的是中國人民,那些高官們絕不會使他們的利益受到一絲損害。

目前在香港、台灣、澳洲、法國、美國等地都立起了天安門民主女神的複製像。通過六四看西方的態度,真覺得西方是自由、民主、人道的社會。兩相對比,中共政權的封建法西斯性質極為突出,必須推翻。支持中共的隻有這樣幾個可憐的國家:越南、北韓、東德,連蘇聯都措辭謹慎地進行了譴責。

我們這裏有一個人竟收到了“六四”那天他朋友從北京寫的信。那人家住西單,看到了軍人殺人的全過程。他收信後把信念給在座的洋人聽,那些洋人全都哭了,他們是些很富有同情心並且愛好和平的人,絕對無法接受中國這樣殘酷的事情。

“六四”發生後,世界各地的(中國)使館許多工作人員向所在國申請庇護,目前見報就已知四十多人。此地也有兩個尋求政府庇護,已經得到政府允諾。這是破例的,這個國家一向扮演的國際角色是和平、人道、中立、獨善其身,過去為避免與他國不快,不收尋求政治庇護者,但這次政府態度很鮮明,也較強硬,收下了尋求政治庇護者。

另外還有幾個中國海員“跳船”——下船登陸不返回,要求庇護;在美國除多名使館人員求庇護外,還有一個保安部“臥底”人員反水;最近多次發生(中國)代表團赴外國,有些人離去不歸(事件)。前兩天報載一個什麽劇團(出國),28人就走了8人;一個駐三八線的中國軍官攜妻步入三八線以南到南韓尋求庇護。人心背向,一目了然。這個政權已經喪盡民心,是垂死前的掙紮,它是一定要倒台的。劉賓雁在香港講,六個月就倒台,未免太樂觀了。嚴、吾等人稱2年倒台。我想不會那麽快的,但是會大亂,鄧小平一死必要亂,亂後會是什麽景象,難估。中國有10億麻木不仁的農民,其他一億絕大多數被蒙蔽著,愚忠愚孝,對共黨的迷信已根深蒂固。當局者迷,我們旁觀者不知有多清楚。中國TV中通緝一個大連推銷員,說他造謠傳謠,一小時後就叫兩個娘們檢舉逮捕了。那兩個女的還帶花得獎金,無上光榮。中國人的心態多可憐哪!躺在砧板上,靈魂被閹割,還洋洋自得不知多可悲。

最近我們正在等待振奮人心的消息——鄧小平死。此間一個駐中國大使館撤回來的洋人說,鄧的氣功師說歸西日是8月2日,我們都在等待這天到來,但8月2號平靜地過去了。8月5日終於在報紙上黑底白字大標題“鄧癌症,生命垂危”,這是轉自8月3日東京電視報紙的消息,說他多年前有前列腺癌,現已擴散到喉嚨,正在北戴河急救,江澤民等人去探望病情,最近要轉回京治療。估計十天之內必有好事。人們會怎樣慶祝呢?放鞭炮遊行?想不出來,但是這裏的中國人一定會大舉慶祝的。這個混世魔王,臨死前幹下這樣罪惡的勾當,還說:“殺他二十萬,換得二十年的平安。”收信時他也許已經咯屁著涼了。“上帝要他滅亡,必先使之瘋狂。”這是近來報紙上常引用的話。

另外,得到消息,柴玲也已經逃出虎口,下周將與吾、嚴一同出席在日內瓦召開的聯合國人權會議,控訴屠殺罪行。

寫於198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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