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海老朋友(下)

來源: 玉米穗 2019-09-18 09:24:43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289 bytes)

魏晨給我說他搭訕女醫生的過程。說有次看病他假裝無意識碰了一下女醫生膝蓋,對方無反應,他便將手留在那膝蓋上,女醫生哆嗦一下但沒有將他手推開,於是他宜將剩勇追窮寇,“鹹豬手”向裙子縱深處大踏步推進,後來女醫生就變成他女朋友了。他繪聲繪色地說他那些事兒,我聽著頗有違和感,有些別扭尷尬但也聽得欲罷不能,血脈賁張差點流鼻血去醫院找他女朋友救助。

大約82年左右上海華東師大中文係推出成人高等教育自學考試項目(上海外語學院和政法學院也有相關自學考試)。春秋兩季各有一次考試,考試合格則發放單科合格證書,若按規定各科全部合格,則頒發大學本科或專科畢業證書。我在稍早之前有次陪魏晨去複旦大學閑逛,坐在正對校門豎立著毛澤東雕像的草坪上,魏晨說他喜歡那裏環境,對學校裏來來往往的學生充滿羨慕。我說上學是條途徑,可以擺脫他討厭的泥水匠工作。他說他數理化英文都一竅不通,隻能望校興歎。我知道上述華東師大自學考試事情後便去告訴魏晨,說那個不需要數理化和英文,都是文史科目,自己在家看書,看完去參加考試即可。他十分神往專注地聽,難掩躍躍欲試神情,但又說需要好好考慮一下。過了若幹日,他忽然跑去找我,告訴我他已經自己跑去華師大繳費報名了兩門單科考試科目。他裝得若無其事的平淡口吻,但我看出他有點興奮。

我那時已經工作,在學校裏。夏天辦公地方有冷氣(當時私人家裏還沒有空調),我便住在學校辦公室(我是單獨一人的辦公室)裏。83年夏天魏晨晚上常去住我那裏,看書複習準備自學考試。當中休息時則閑扯胡侃。有次他說起不久前他和女朋友——就是那個女醫生——去上海植物園玩,他去買煙時離開女朋友的短暫間隙,有三個小混混圍著他女友“吃豆腐”,他女友趕緊跑去找他,那三個混混跟在後麵,看到魏晨後才罵罵咧咧走開。魏晨說他當時血衝腦門很想打架,但對方人多,他女朋友又在邊上,隻好忍了。但他覺得吃了蒼蠅似的難受。他說他那時想如果我在他邊上就好了,他與我兩人一起一定可以打趴那三個小混混。他那時晚上來找我,早上回去幹泥水匠,頗辛苦。後來有一天晚上,他在我那裏來回渡步不說話,良久似乎想好了什麽事兒,對我說能不能幫他個忙,我要他說。他說他想好了不想去上班,叫我幫他把左手小手指最上節處敲骨折,他便可以請長病假專心準備考試。我說沒必要吧,何苦自討苦吃如此。他說他查過了,那個小關節沒有實際用處,折了無大礙,但他自己下不了手,需要我幫忙。我說你如果想好了,我可以幫忙。我辦公室裏有啞鈴鐵塊之類,他將小手指伸出放在椅子上,用一鐵塊覆蓋在手指最上端處,我最後確認他是否真的主意已定。他說:來吧。我就用啞鈴砸在那鐵塊上。那小手指充血腫脹起來。那晚上他疼痛無心讀書,第二天早早回家去了。之後好幾天沒音信。

我去魏晨家看他,碰到師母(孫老師太太)。師母半開玩笑說我:你幹的好事啊,魏晨女朋友罵死你了。我看到魏晨,手包著紗布,不知為什麽還吊在脖子上,他說頭一兩天晚上火燒火燎鑽心痛,終於知道什麽叫做十指連心了。他女朋友那時已住他那裏,夜裏看他難受抱著他哭,魏晨說她邊哭邊罵我,說:那個小Y算什麽朋友啊,心狠手辣下毒手。我聽了和魏晨都哈哈笑。魏晨那次結果如願以償請到兩三個月的長病假。他對我說:你幫了我的忙,我有感覺如果我這次考試通過,可能就是一個改變命運的契機。你幫了我。我之前還沒怎麽看到過他那麽鄭重其事一臉嚴肅地說話。

魏晨報名兩門單科考試,後來複習進度來不及放棄一門,隻專心學習一門形式邏輯。期間他有問題時曾叫我幫他講解,我看過那本教材,感覺並不很難,但在給魏晨解釋時候發現他多處一知半解,感覺到他文化基礎較弱。那使我很有些意外,我一直覺得他象棋下得如此之好,考個形式邏輯之類應該小菜一碟的。那時才知道下棋與文化學習用的不是同一種“聰明”。魏晨後來考試沒有通過,記得好像是57分。初次考試铩羽而歸,他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我知道對他打擊頗大。事實上他從此再未嚐試過自學考試。也完全放棄了通過讀書擺脫“泥水匠”的念頭。

八七年我去日本後中斷了與魏晨的聯係。九六年從日本移民去加拿大之前在上海呆了一段時間。期間去找孫老師,孫老師已搬家到其他地方。對門原來魏晨的那間小亭子間也已另有居住者。意外的是碰到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卻正是魏晨的小閨女。他領我去河南路蓬萊路附近的一個平房小屋,那是魏晨的新家。在那裏看到了魏晨和他那個當年罵我“心狠手辣下毒手”的太太。我們一起去豫園那裏一飯店吃飯,看著那裏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起以前與魏晨夜深人靜時站在九曲橋上吞雲吐霧的情景頗覺時光匆匆。魏晨還在原單位混,人比從前胖許多,臉大一圈顯得有點腫。那一別之後我去了加拿大,一直無聯係。

2005年我回國工作了幾年,期間有次魏晨帶了一小夥去我家裏找我,穿著筆挺的黑色呢大衣,皮鞋擦得錚亮。他倆各自掏出名片遞給我,我看那小夥名片上印的是什麽什麽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魏晨是同一公司的副董事長副總經理。我看那個小夥的摸樣頗懷疑那個什麽什麽公司能有什麽作為。那次見麵彼此已無多少話說,客套寒暄若幹就分手了。幾天之後接到魏晨電話問我有無興趣投資他們公司若幹,我對做生意毫無細胞和興趣,便婉拒了。那之後便再未見過魏晨,也一直不知他的狀況了。

補充:當我正寫此文到一半時,上周時隔十多年在溫哥華再遇了孫老師,說了許多這些年來彼此的經曆。期間孫老師提到魏晨,說患了癌症,已到晚期,醫院已放棄治療,躺在家中,我聽了心裏五味雜陳,想起從前與他交往的種種往事和景象,百感交集,感覺人生恍如一場夢。(完)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