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德道上兩旬記 之二, 辭別海參崴

孔敏中,民國二十五年二月 (1936年)

 

十七日 月曜(周一)

今日黎明即起,因聞今日上午即能抵海參崴也。攀登甲板,則全船皆白。艙前部皆已冰凍。白雲密布,大有雨雪之象,時間固甚早也。七時近灣口,海麵冰厚數寸。船頭破冰前進,乒乓作響。大片冰塊中,每有流水一道,曲折若一小河,不知其下乃大水一片也。不久無線電傳打冰船來。轉瞬間船頭轉向前進,遠處黑煙兩縷,駛近大船。一小火輪先近大船,運去皮箱等行李十餘件。另一打冰船拉放汽笛後,在前開路。大船隨之前進。十一時到埠。去預定時間早一日。船靠碼頭,等海關人前來稽查。所有乘客及船上員司之護照,放置客廳大桌上。約半小時許,大批戎裝俄人陸續登輪船。船人不準上下。戎裝人分兩批。一批職位較高,集中客廳查護照;另一批合關員與軍警,翻查乘客行李。盤查甚嚴。大箱小包皆須翻查。而對於各種印刷品,更加注意。吾所帶之中西書籍,無一不經其手。線裝書中黑白字,不加翻閱,隨口詢問;對於橫行文,則審視者再。吾所帶之赫氏文藝複興,則看之又看,而不肯歸還。詢之,則須帶往總處一閱。最可笑者,旅行社之旅客須知,亦須拿去一查也。但發給收據一紙,俾得領還。其它衣服銀錢,亦須一問所帶數目。關於銀錢,則更筆之表格。正式要你簽字。蓋俄國禁止旅客攜帶俄幣出境,而歡迎將其它國金錢帶入俄境。此為吸收外幣之一法。同艙張君善俄語,經說明吾乃假道去德者,彼自己乃往伯力領事館者,所以檢查稍寬。隔艙母女三人,及其他男乘客二人,籍隸屬蘇聯,而所受檢查,在吾們眼睛裏看起來,實在是可怕。每個箱籠的角落裏,亦都查到。這還不去說他,拿下護照來對過之後,連所帶書籍報章,以及畫報唱片,一起拿去,據說能否發還,不是一定的。其理安在,不得而知。什麽手續,都算告一段落,然後俄國旅行社招待人來搬行李。二時至海參崴唯一大街之大旅行社過宿。因今日是星期一,國際特快列車則在星期二、四、六開行也。四時往海參崴總領事館。權總領事招待甚殷,談話三小時之久,詢問國事甚詳。煙茶三次,又不放行。七時至旅行社左近最大食物店選購魚肉麵包,預備明日車上充饑。俄習每工作五日休息一日,明日適值彼等所謂大休息之日。今晚飲酒跳舞,各盡其興。大旅行社上層,有飯堂舞廳,因得觀光焉。十時之後,大食堂內,紅男綠女,陸續而來。音樂隊亦開始奏曲。大約一道菜吃完,即有跳舞機會。音樂與舞法,與上海所流行者,迥不相同。跳得漂亮的幾對,每受大眾注意。吾與張君,啤酒一瓶俄金四元。給與五元,不找不謝。俄國飯店侍者,非上海之仆歐也。海灣商埠,猶煙台青島,依山旁水,馬路高低不一。白日雪山冰地,頗多惹眼之處;晚間燈火起落,猶慶元宵節。據說凡大休息日之隔夜,全體民眾,通宵作樂,直至東方發白而止。

十八日  火曜(周二)

今天下午二時三刻為趕一萬又九十一公裏之世界第一長鐵路之第一日。早起覓購新鮮麵包。十時許總領事館孫領事持領事館總領事名刺來訪。軍政部長張君與同行張君係同學,亦來談話,籍悉海埠僑胞之種種情形。俄旅行社雖在上海等處宣傳取道西伯利亞之利益,但辦事毫無經驗。二時半抵站,領事館孫先生段先生聞先生已先至送行。張先生伴送,聞先生經上海張先生之介紹,招待周到,心感無已。今日天氣又非平常。青天白日,又使人精神興奮。車裏海埠較遠,俄國遠東的鄉村情形,已可見其大概。一望無際的白銀地上,二三矮屋點綴其間,不慣此地生活者,一見之後,不寒而栗,今日所經各大車站,其房屋固因天氣之故,與京滬路等不同,而路軌旗號等,與國內鐵路大不相同。據說中國鐵道,都係英國式,而西鐵與歐洲各國亦異車前機頭,係走長路,故較大。列車因係特快車,故節數不多。行李車在機車之後,郵車次之,其次為頭、二等車,三等車居末;飯車在其前(車不分等)。所謂輭車,華麗非常,尤京滬路所謂花車者同。車廂座位覆以絲絨;每人有小燈一盞,特別盥洗室即在兩廂之間。四壁鑲嵌花式尤為精細。車廂內外過道,皆鋪地毯。硬車猶昔日津浦路試用之蘭色鋼車;每人一號,四人一間。逢缺遞補,各站早有預備。因俄習男女平等,每間四人或二人,男女不分。此為國人習慣所怪,而俄人絕不注意者。飯車酒菜價格奇貴。美金一元,交換局官價作俄幣五元。一湯所費,常在三元左右,一菜所需,五元有奇。一飯十金,隻湯菜糕餅各一而已。但聞俄人工作,日獲百元非難事也。吾素好奇,天黑之後,不能賞鑒太空,每參觀車站,又自車前走至車後,一一加以注意。晚飯後車長來,又將吾之護照取去;據說要等吾出境時再交還。

十九日 水曜 (周三)

西伯利亞鐵路,雖在冰天雪地之中穿山越嶺,但即以頭等客車論,不給熱水備飲。乘客欲喝熱水,或用以泡茶,非候至大站,自己下車去取不可。否則隻有出錢到飯車中去買茶喝。大站之旁,特設熱水屋一椽。車到之時,男女提壺或罐,爭往汲取。所以在吾們喝慣熱茶的人,在此寒冬,取道西鐵,非帶熱水瓶不可。今日天未曾亮,在一大站踏雪取水,別有風味。其地去海埠數百裏,氣候並不十分寒冷,不知是幸運,還是地裏上的關係。十一時到伯力大站,作伴數千裏的張君,就此作別。伯力為俄之東方政治中心。遠望市內屋宇眾多。車站左右廣場上,飛機數十架一排,計有數排,唐克車(坦克車)數十隊,大小都有。當此日俄常有衝突之事,在此重要區域,自應有此武器預備;但如此布置,帶有示威性,吾非軍事家,不知其詳矣。吾國有領事館在此。大好東四省,未為XX竊取之前,此固中俄間折衝地也。飯車中有一管事人,能說數英詞,每飯必與吾敷衍數句。列車開出,指示遠處唐克而謂吾曰:那唐克能爬山渡水;那飛機能載數千磅炸彈,能吊運小唐克車。同桌一俄婦帶一小孩,隻想吃吾的炸魚。自己碟內的奶酪魚則放著不吃。吃了吾的,隻笑而不謝。一片天真,卻極可愛。天下童心,本性是善,非虛語也。下午買得西伯利亞鬆子一包,多不過五十支香煙一聽,價高一俄元;蘋果四隻三俄元,其生活程度可見一般。

二十日  木曜 (周四)

天未明,至鮑察卡來埠,大站也。大站停車三十分或二十分,中等停車十五十分不等。探視車站四周,居民燃燈做事。曉風微動,炊煙四起。暗光從各個窗檽透出,現出蘇方人民生活之特殊情形,頗覺有趣。昔日看見的俄國畫片,乃與此一幅圖畫相吻合,方有回味之機會,亦幸事也。取俄國魚與麵包充饑,氣味至腥,雖別有風味,但胃中不甚受用。晚十時至斯考夫拿亭,離赤塔尚有數千裏。終日與俄人周旋,覺俄人習慣甚好,既不特別,又有禮貌。最初他們都以為吾是日籍人,男女都不與吾通話。除以難以形容之目光,向我灼灼外,或是在背後竊竊私語。後經同車之母子說明,都來與吾說話。一時之間,此去彼來,頗有應接不暇之勢。同車有一船長,名柯史都察金者,竟樂為任翻譯之勞。柯氏初疑吾為日人;後介紹彼之新婚妻與吾談話。全車能與我通話者惟柯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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