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等待被槍決

來源: 2019-01-27 18:09:30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文:莫一奧在這   來源:LCA

 
 

即使不會舞蹈,當《第二圓舞曲》響起,你的身體也將不由自主地律動。

 

這就是音樂的魅力。

 

 

 

1937 年,列寧格勒的一處公寓樓裏,一位 30 歲出頭戴著眼鏡的男子,腿邊靠著一個行李箱,總是在深夜的電梯門前等待著。

 

他覺得,與其穿著睡衣被從公寓裏拽出來,他寧願收拾妥當,一夜又一夜的守在電梯門前,等著被捕。這個人,就是《第二圓舞曲》的作者德米特裏·肖斯塔科維奇( Dmitri·Shostakovich )——20 世紀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一個終其一生都在等待被槍決的人。

 

 

肖斯塔科維奇是個絕對的天才。

 

在母親的影響下,他 9 歲開始學習鋼琴,接受音樂教育,11 歲就創作了《自由頌》和《紀念革命烈士的葬禮進行曲》。童年時期的這些作品,已經顯露出他一生創作的趨向:力求通過音樂反映現實生活,並滿懷激情的表達自己的感受與態度。

 

1919 年,肖斯塔科維奇考入彼得格勒音樂學院,經過 6 年學習,先後取得鋼琴和作曲專業的學位,他的畢業作品《第一交響曲》一經問世就獲得了巨大成功。那時,他才 19 歲。由於才華出眾,他理所當然的被學校選去參加比賽,在正式開賽之前,所有人必須要通過一個有關政治的考試,而年輕的肖斯塔科維奇竟哈哈大笑。

 

然而,他當時並不知道,政治不是鬧著玩的。

 

 

1936 年初,肖斯塔科維奇未滿 30 歲,此時的他已經發表了一係列重要作品,是蘇聯最閃耀的新星。這一年,他的歌劇《姆岑斯克縣的麥克白夫人》在莫斯科首演,斯大林在觀看這部劇時,第一幕還沒結束便憤然離場。

 

幾天後,一篇題為《不是音樂是混亂》的文章出現在《真理報》上,對這部歌劇及其作者進行了猛烈的抨擊,緊接著,各大報紙紛紛對這位年輕人口誅筆伐,甚至各省的工人與農民也聚集在廣場上揚聲抗議,轉眼之間,肖斯塔科維奇從“人民的作曲家”變成了“人民的敵人”。

 

身邊的朋友,昨天還是笑臉相迎,今天已是形同陌路,肖斯塔科維奇憤怒至極。但憤怒過後,恐懼慢慢襲來,因為這正是蘇聯“大清洗”時期。據後來統計,蘇聯在此期間有 130 萬人被判刑,68.2 萬人遭槍殺,除了軍界和政界,經濟、科學和藝術界人士也同樣遭到了清肅。

 

也就是在此期間,肖斯塔科維奇夜夜穿戴整齊來到電梯門前,等待被帶走。他後來描述當時的心情:“我懷著一種有罪的感覺坐著,而事實上我沒有犯任何罪。”

 

 

在這樣的環境下,肖斯塔科維奇隻能忐忑的活著,但他並沒有停止對音符的抒寫。

 

在希特勒的部隊跨越蘇聯邊境時,肖斯塔科維奇參了誌願軍,為國家開溝挖渠。期間,他寫下的《第七交響曲》把被圍攻的局勢和自己的焦慮全部傾瀉在裏麵。這首曲子傳到了戰爭的各個角落——在列寧格勒轟炸前線,它用大喇叭播放;1942 年,數百萬美國人在電台裏也聽到了這首氣勢恢弘的音樂。

 

 


 

《時代》雜誌更是將這位作曲家身著消防製服、頭戴消防帽的照片登上了封麵。音樂介入了戰爭,它對軍民士氣的提升不可估量,肖斯塔科維奇成了戰爭英雄。

 

 

戰爭結束後的 40 年代末期,肖斯塔科維奇的創作依然受到斯大林的幹預,恐懼也依然存在,那些所謂的“形式主義危害”被禁止出現在曲調中。

 

這個音樂上聰明絕頂的天才,在政治上並不敏感,為此,中央特意為他請了家庭教師。老師進門後就開始批評他家裏沒有斯大林像,他像犯錯誤的學生一樣做檢討,表示一定改正。

 

當他們談論起斯大林安排自己去紐約的那個電話時,老師兩眼發光說:“想想吧,你在和誰說話?——半個世界的主人!雖然你也很有名,可和他比起來,你算什麽?”

 

“蟲子。”“完全正確!蟲子。”老師沒有聽懂肖斯塔克維奇鼻子裏哼出的嘲諷。

 

 

“等待槍決是一個折磨了我一輩子的主題。”晚年的肖斯塔科維奇向年輕的友人講述往事時,忽然沉默良久後如是說。

 

友人同情的看著這位蘇聯最負盛名的音樂家,那是一張滿是孩子氣的臉,圓圓的鏡片,蓬鬆的頭發,總是尷尬和手足無措的神情,謹慎得幾乎稱得上畏懼的眼睛,這張麵孔是如此意味深長,一個時代對一顆靈魂所能造成的痛苦擠壓,在這張臉上纖毫畢現。

 

 

 

1975 年,肖斯塔科維奇病逝於莫斯科。

 

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他共創作了 100 多部作品,絕大多數至今被奉為經典。

 

終其一生,他都是一個蔑視強權的人,但他無心成為極權之下的殉道士,於是隻有與當局保持表麵的妥協與合作。在他去世後,蘇聯稱他為共產主義者,西方稱他是 20 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有的人認為他為政治壓力犧牲了藝術,另一些人在他的音樂裏苦苦搜尋反斯大林的主題。但事實是,在特殊環境下,非黑即白的分類毫無意義。

 

正如他的音樂,“多是墓碑”,也是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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