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夜歸人/時光
男人和貓 by 時光
黃昏時分，他走進家門，換了鞋，將背包放在玄關櫃子上，便手提一袋貓糧走向陽台。那是一樓的小陽台，矮矮的木柵欄圍著，柵欄根下種著幾株向日葵，正開著金燦燦的花。還有一片粉白的波斯菊，正在初秋的風中搖擺。
他在陽台的木桌邊坐下，把貓糧放在桌子上，就閉上雙眼，歇歇緊繃了一天的神經。陽台西向，正對著燃燒的晚霞，霞光將整個天地都鍍上了一層玫瑰色。光波如浪，一波波衝擊他的眼瞼。他感到一種深沉的來自高天的撫慰，正穿過眼瞼向他靈魂的深處滲透。那一刻他的整個存在都彌滿了暖意。
那隻貓怎麽還沒來呢？他睜眼望望周遭。平時他一進門，走上陽台，它就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默默地，帶著股矜持的歡喜勁兒來到他腳邊。照例，他扔一把貓糧給它，看著它吃。它吃得津津有味，把每一粒糧食都吃進肚子，不浪費一星半點兒。吃完也不就走，望著他，喵喵叫，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像在訴說。他就也和它說說話，問它今天去了哪兒，做了啥。雖然語言不通，他們卻似乎彼此懂得，並懂得深刻。和它說話時他覺得在刀槍劍戟的生意場上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靈魂仿佛再次凝集起來，回到了他身上，他能感到一種清淩淩的靜謐。有時他們都不說話，就那麽一起安安靜靜呆著。他坐著，看夕陽，看書，而它不遠不近地趴著，仿佛在思考什麽，目光悠然。不同於別的貓，它雖受惠於他，卻從不撒嬌打滾兒地諂媚他。它始終持守了某種驕傲，淡淡地靜靜地，以陪伴和訴說來回饋。有時恍惚間他會覺得他們如此默契如此平等，甚至超過他和很多同類。它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時刻，都讓他無比安心。
夕陽像燒焦了的柴禾，留下一片灰黑色餘燼在天邊。那隻貓還是沒有出現。他看看新買的貓糧，微微悵然。
他想起初見。也是初秋的午後，落葉被風吹著，在地上滾，發出薯片斷裂般的脆響。他正在陽台上凝神，目光不期然地落向陽台後的小路，一隻貓正靜悄悄走過。是隻白貓，頭上有塊黑斑。似乎感覺到他的注視，它也扭頭，睜著圓圓的黑眼睛望著他。他們對視了幾秒，莫名地，他從這對視裏感到奇異的熟稔。
它朝陽台走來，躥上柵欄，跳進院子，神情淡然地來到他腳邊。他對它說，嗨，小貓咪你好！它說，喵——。他手邊剛好有包魚片，就給了它一塊。它並不拒絕，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吃完抬頭望著他，再溫柔地喵一聲。他們就這樣相識了。從那天起，每天下班回來，隻要他走上陽台，一分鍾內它就會出現。
如是已經兩年。
他有點兒失落，不太習慣它的缺席。此時此刻，它在哪兒呢？為什麽沒有出現？
而它再也沒有出現。
他在後來的很長時間裏都忍不住追憶，思量它會永遠消失的端倪。他想起最後一次的相見，它似乎是格外安靜的，眷戀的。它沒有像平日一樣說很多話，但看著他的目光卻是格外地依依不舍。也許那就是它的告別？為什麽？是因為它老了，要走了？他聽說，貓將離世，會莫名消失。它們不會在家中死去。每念及此，他的心都一陣黯然。
他常想起它的樣子，那矜持的歡喜，真摯的感恩。它認認真真咀嚼一粒貓糧，仿佛咀嚼著無上美味般心滿意足的神情。他想起它的講究，不會吃了就走，總要回報些什麽，哪怕隻是默默的陪伴。有時在這回憶中會閃過前女友的臉，她歇斯底裏的叫：你都給過我什麽！他給過她什麽？他不無心痛地想，幾乎是除了性命的所有……
他知道，這隻貓已永銘於心。它從不曾屬於他，卻又曾真真切切地屬於他。而他在某種意義上也曾真真切切地屬於它。
他給過它的每一分鍾，都浸潤了他最溫暖純淨的靈魂。
08/02/2020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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