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筆記

為父筆記

（之二）

蔡錚

1

老大兩歲時到餐館吃飯，問我桌上的花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說你摸摸，暖的就是假的，涼的就是真的。她爬上桌，摸了摸花說：“假的。”我抱她下來，她順手摸摸我的脖子，叫起來：“爸爸是假的！”

2

老大六歲了，又是聖誕節，我從外回來，她高興地叫：“我很乖。聖誕老人說的!”原來有人搞了個網頁，讓孩子去查聖誕老人給的年終評語。她說她的一個同學隻算乖。她要我看聖誕老人給她的評價，忙用指頭敲鍵盤，打進她的名字，一會上麵隻顯示出“還算乖，再努點力就會完美。”她有點怏怏，又忙打進妹妹的名字，屏上又是同一評語。她忙打進她同學的名字，評語還一樣。她忽然說：“我看看聖誕老人!”我想屏幕上會說：哈，我自己？你們說說？一會她叫起來：“也是還算乖! 還要努力!” 我忍不住要笑，忙叫她看聖誕老人到了哪裏。心想：我得給那網主寫封信，叫他準備讓孩子看聖誕老人對自己的年終評語。

3

老大的繪畫老師要為孩子的作品出本畫冊，要他們寫個自我介紹。老大的是:我叫米雪兒，我長大了要做個消防車，因為我的嗓門就像警笛，當了消防車我就想叫多大聲就叫多大聲。

4

老大六歲，還在幼兒園，偶爾寫日記，記她的同學:

蘇哈。蘇哈住在安迪亞克。他認為安迪亞克隔學校好遠好遠，比印第安納還遠。記住，他住在安迪亞克，那就是為什麽他老遲到。蘇哈到學校來隻做一樁事：逢人就問: “你是我的朋友嗎？你是我的朋友嗎？”有回我聽到他睡著了還在問：“你是我的朋友嗎？”

澤格。澤格是個很時髦的女孩。她穿時新的衣服和高跟鞋。她常生氣，常常懊喪。一那樣她的臉就變得鮮紅。

伊安。伊安很有意思，他老說不公平。當別人有他想要的東西時他就說不公平。比如有回野餐我有三塊糕點他隻有兩塊，他就說不公平。

5

老二兩歲半了，成了姐姐的跟屁蟲。姐姐六歲了，喜歡惡作劇。好好的燈滅了，回頭就見我的胖小丫頭望外跑，我跟過去，見老大躲在隔壁指揮。我吸塵，好好的，電斷了，插頭被拔了，老大躲在邊上笑，老二則躲了起來。

6

老大要逼著彈琴，老二兩歲多卻老要搶坐到鋼琴前彈琴，盯著曲譜，兩手在琴上按出許多音符來，停下，翻一頁曲譜，再彈。

7

老大喜歡給人起諢名。朋友老湯心靈手巧，家裏什麽壞了就請他，女兒便叫他“Captain Fix（修理隊長）”。老二特能吃，每次生日聚會，別人吃完玩去了，她一人還坐在那兒聚精會神、一絲不苟地舔吃蛋糕。夜裏睡前她定要吃些什麽，老說“我餓了，我今天什麽都沒吃。”讓人發笑，其實她吃了許多許多。老大便叫她“Miss Hungry （肚餓小姐）”，鬧得我也跟著說：“Miss Hungry 又餓了。”

8

老大口齒伶俐，老二憨頭憨腦，三歲了還口齒不清。玩遊戲，輪到老二，她大叫：“呆我了！”要出去玩，她拉著我的手說：“我們抖吧！”站到小磅上就叫: “我多磅？”我忍不住說：“你很棒！”她卻直叫：“我多棒（磅）？ 我多棒（磅）？”

9

老二三歲了，每夜洗漱完後就輪到我講故事，要我講兩個故事，一個長的，一個短的。兩個講完了，還要。我便跟她討價還價，常胡編兩句話，如，“一個石頭叫雞蛋不要碰它，說你碰我肯定吃虧，雞蛋偏要碰它，一碰，雞蛋就破了。故事完了。”她哈哈大笑：“太短了！太短了！這還隻一頁，隻一頁，要一個長的！”我也忍不住笑，隻得再講。

10

老二生來乖巧，出生幾個月後就能睡整夜，讓人感激。稍大一點，就是笑多哭少，不知她哪那麽開心，動不動就哈哈哈。會說話時就嘴甜如蜜，“我最喜歡媽媽。我最喜歡爸爸。我最喜歡姐姐。”所有人都是她的最愛。提起幼兒園的同學，總是“我的好朋友某某”，沒人不是她的好朋友。下雪了，聽到我從外回來，她忙開了門，說：“快進來，外麵冷！”天哪，誰教她這麽甜？！

11

老二幼兒園老師說她長得像爸爸，她跟老師爭，說她長得像媽媽。問她怎麽像媽媽，她說：“爸爸是個男孩，我和媽媽都是女孩。”

12

每天，隻要想到我的兩個小東西，心裏就有股悸動。每天都等著早些回去，聽他們甜嫩的說話聲，看她們在身邊奔跑。八九歲時父親到西邊大山裏去打柴，十幾裏地，我和二哥非要跟他去不可，講好自己走。去的路上我和二哥蹦蹦跳跳，到了山上還歡蹦活跳，跳了一會就動不了，隻能躺地上。回來路上，父親挑著柴火走到前麵，放下擔子，再走回來，背我走一段，把我放到前麵，再回去挑柴。我這時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帶我們。他知道我走不了遠路。我現在出去，也老想帶著我的小家夥，不能帶，隻能偷空把手機打開看看他們，兩個家夥都在仰天大笑。看著，我便也忍不住要笑，有時笑出一點淚來。常常忍不住歎息：要是她們老這麽大該多好啊。

(選自《生命的走向》。《生命的走向》已上線微信讀書。點擊此處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