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的故事簡要
我終於看完了佩妮的連載，從她到美國來，直到現在。她還沒寫到為什麽和丈夫分開居住了。我先來寫一個故事簡要，方便沒看過的人了解一下。
佩妮是1993年，以北航副教授的身份，來美國作學者訪問，當年54歲。 因為辦出國手續拖了一年多時間，等她過來時，發現以前說好的課題變了，從跟她國內搞的相關科研課題，變成數學課題了。 佩妮雖然在國內是大學數學老師，但是半路出家的，數學底子不紮實，不如數學本科生，再加上當時國內計算機語言落後，出來後不識Windows, 不知C++語言，英語不行，壓力山大，搞不出課題不說，還搞得脾氣火爆，跟教授大吵一架，兩個月後就被終止了學者訪問。
接下來咋辦呢？佩妮還有三個多月留美時間，其它係的教授也都不接受她，想想不如趁這幾個月打工賺點錢，也好買個幾大件回去。就這樣開始了打labor工。 這期間她也想作腦力工作，但是找不到，沒身份， 沒美國學曆， 英文不好，沒人要她，勉強做過一點教鋼琴，也在飯店做過，主要還是當保姆。
1994年，因為逾期不歸，佩妮被單位開除，一分錢養老金沒有，33年全白幹了。 這年佩妮55歲，如果按期回國，本是退休的年紀。 後來2006年和2015年，佩妮兩次抱著希望又問過單位，象她這種情況，可不可以領養老金，回答是不行，國內養老金絕沒有希望了。 那麽佩妮為啥不回國呢？
佩妮說過她喜歡美國，沒有政治運動和政治學習，說話可以無所顧忌，不用擔心人去打小報告。 對於她家這樣在政治運動中挨過整的，可能這是很重要的方麵。 另外她也愛玩，想在美國好好玩玩，見識見識。 她來美國前，剛好有一次評正教授的機會，她說因為論資排輩沒評上，心裏也不痛快。 幹活的時候都是她，評職稱就評不上。回去反正也是退休，不如在美國闖一闖。她還幻想在美國站穩腳跟後，把女兒也接過來。
大約是在佩妮被單位開除前那段時間，她曾經收到過沈陽一家單位的邀請，出40萬一年人民幣請她去（是不是哦，有那麽高嗎，佩妮是不是記錯了？）。但是她拒絕了。 估計那時候她對自己還比較有信心，計算機語言懂一點，數學懂一些，會彈琴，會跳舞，能幹活，總之餓不死。那時候佩妮也覺得，自己不適合再搞高強度的腦力工作了，因為有了嗜睡的毛病，打開電腦沒幹活就先睡覺。後來跟老公在一起生活穩定後去看醫生，醫生說是大概在國內搞科研過度勞累所致。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時候人們怎知道，後來中國發展地那樣快呢？佩妮出國時中國是自行車王國，她沒見過私家車，沒見過超市，那時候大學生畢業是包分配的。 在國內一個月賺幾百塊，在美國端盤子幹得好一個月可以賺三千美元。 1993年時，人名幣兌美元，迅速貶值到8.6 ：1。
佩妮雖然是在幹保姆，但是心裏依然覺得自己是大知識分子， 是有文化有藝術細胞的。 她有著老一輩人處理人際關係的簡單粗暴，有著當老師的愛教訓人，有著“大路不平眾人鏟”的嫉惡如仇。 比如因為看不慣女主人靠傍男人賺錢靠男人養，就去告訴男主讓男主離開她， 告訴孩子們媽媽是個壞女人。 她們老一輩人說壞話還要寫信，白紙黑字地留下證據。大概佩妮心裏一直覺得自己不應該是幹保姆的，所以總是不自覺地要跟女主比試，覺得女主不如自己，老是跟女主搞不好關係。 不過她倒是對每家的小孩都挺好， 說明她還是愛自己女兒的，愛屋及烏。
另外佩妮還超級愛玩，每到一地都要彈琴，要跳舞，要遊泳，吃飯講究營養搭配， 點餐必點海鮮 – 倒是不虧待自己。 她的這些愛好，對於她的保姆身份，是不能增加價值的，倒是可能人家嫌她彈了她們的琴，嫌她出去跳舞跳到深更半夜。 佩妮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佩妮性格的最大缺點吧，就是固執己見，自以為是，做事不變通， 不聽取他人意見，總是喜歡就自己的主觀臆測，來斷定別人的意圖，並認為自己絕對正確，象開了上帝視角。 為此她搞砸了一些事情，使得她來美後不順利。好在她也認識了一些朋友， 願意幫她。 她在男女交往時，也沒有什麽溫情，總是非常理智冷靜地一眼就看穿了交往的物質層麵的實質。比如後來認識她丈夫，發現他眼睛不好， 她就馬上明白為什麽他要找她，因為需要她的照顧。
佩妮在美這些年， 也碰到不少要性的男人，她都拒絕了。 有個餐廳經理，說跟他結婚的話，可以提供給她穩定的生活。佩妮也拒絕了。 她那個時候還沒有對自己絕望，認為靠自己餓不死。1998年， 她都59歲了，幫她辦身份的老板讓她趕緊找人結婚，不然身份會出問題。 她才急急慌慌地找人結婚。 上哪裏去找呢？就在她跳舞的舞場裏找。 舞場裏的都是老頭子。 有的太窮， 有的隻想要性， 有一個她看得上的， 能思想交流的， 人家不想結婚， 所以兩人隻是成了朋友。 然後就碰到了司， 就是她後來的丈夫。
司比佩妮大13歲，當時70出頭了，跟佩妮以結婚為目的交往。 司是20年代生人，出生貧寒， 自幼父親去世，哥哥精神有問題， 他母親拉扯他們兩兄弟長大不容易。 他沒家庭背景 ，沒學曆，五歲時還瞎了一隻眼， 上過諾曼底戰場， 退伍後靠自己打拚，做個體小廣告商，買了房子， 有了不錯的經濟條件，畢竟不是大富，還是很節省，年輕時離過一次婚。 他非常孝順，哥哥去世後，母親希望他每晚歸家。 他硬是做到了，白天在外麵找性滿足生理需要， 每晚必歸家陪伴母親。 後來跟佩妮在一起後， 他也經常思念自己已經去世的母親。
約會初期， 佩妮就發現司眼睛不好， 馬上明白他找她是為了有人照顧。 他需要有人照顧， 她需要身份， 需要穩定的生活。如果不跟司結婚， 她就隻能住地下室， 打短工。佩妮年紀越來越大，找工越來越難， 有時還要給介紹人送禮，才能找到一個短工。其實當時佩妮要是回國的話， 也是沒養老金，沒房， 沒家 - 跟丈夫長期感情不好， 她不想回國，他不想出來，早就離了。 她要回國大概也隻能嫁老頭。司雖然沒多少文化， 說是讀書讀不進去，但大體上總是個decent的人， 對佩妮也挺不錯，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人生9年是兒子在照顧，跟佩妮分開了，95歲高齡去世。
司雖然自己沒什麽文化，但是挺仰慕文化人的，很以佩妮這個“北京大學教授”為傲。 他第一次去佩妮住的寒酸的地下室看她，聽她彈琴，說你雖然經濟條件很拮據，但是你很rich。他是很羨慕也很欣賞佩妮有著良好的家庭背景，受過高等教育， 有著豐富的文藝精神生活。雖然他自己沒有藝術細胞， 佩妮說他象農村老農民， 但是他願意出錢陪佩妮去林肯中心看芭蕾， 盡管他自己在看演出中睡著了。結婚後他經常坐在那裏聽佩妮彈琴 - 如果沒有對佩妮的欣賞是做不到的。
司提出過苛刻的婚前協議，結婚後佩妮不能出去工作， 要在家裏照顧他，離婚要淨身出戶。估計是怕佩妮拿到身份就要離婚，要分財產。 佩妮還是很有頭腦，會維護自己利益的，她不同意，要求照顧他須付給她費用。怕結婚不可靠，佩妮又出去打工了。 但是那年她身體不好， 幹不動了。司說願意每月給她一些零用錢，不要再幹了。佩妮從此不再當保姆了。 後來兩人應該是沒有簽婚前協議結了婚。
司和佩妮的共同愛好是遊泳， 旅遊，照相和做事。兩人都好玩，也都喜歡做事，閑不下來。 兩人幹起活來是一對好搭檔， 一起完成家裏的修理項目後， 兩人都很高興。 佩妮勤學愛動腦， 什麽事情都愛看愛琢磨，然後動手做出來，很驕傲自己這麽能幹。司也很喜歡她這樣能幹，能跟他配合幹活。 佩妮說可惜他們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合作的共同事業。曾經司想找舊房子翻修再賣出去， 但是找了一年多沒找到就作罷了。
司像個老小孩。遊泳要和佩妮比試，比不過。 照相佩妮想照得漂亮， 他卻喜歡照些搞怪的相片。 他跟著佩妮去撿白果吃， 去摘樹上的桑葚吃， 做美國人不做的事情，高興地要命。看見小孩蕩著繩子跳進水裏，他也要蕩。 佩妮不許， 他埋怨佩妮不讓他在小朋友麵前表現他的跳水能力。 佩妮說你七十多歲的人了，跟小孩們比什麽比？
司最為人詬病的就是，他跟佩妮在一起後，仍然在外麵找性。 他以前是到處找性加買春，得過一次性病治好後，就不再找專業妓女， 隻找幹柴烈火的性伴做愛。 司對此並無避諱，把這些經曆都告訴佩妮，拿她當閨蜜。 為何司對她毫無隱瞞呢？ 因為佩妮已經給了他性自由。兩人剛同居時，過了一段無性生活， 佩妮以為司性欲不強， 她覺得“正合我意”， 因為佩妮對性生活也沒有要求。後來司大白天提出性要求， 佩妮表示無法隨時隨地配合， 願意給司性自由。司聽了很高興。自從司有了性自由， 也不再反對佩妮每個周日獨自去舞場跳舞，因為佩妮是個舞迷。
佩妮對司的亂性是覺得他很肮髒，道德不好。 他們出去旅遊時， 佩妮覺得司忙著找性， 不能安心陪她玩樂，也對她的感情造成了傷害。但總的來說，我覺得佩妮並沒有多少嫉妒，因為她反正對性生活沒有要求， 那麽司得了她的允許，自然要去外麵找。 也許這裏麵有一部分是司吹牛皮， 有一部分是佩妮無端懷疑，但是司有在外麵找性應該是確實的。
因為亂性，司就垃圾嗎？ 司那樣一個節省的人， 卻是喜歡捐錢做善事。 聽說有美國家庭的兒子為國捐軀了， 他就捐兩千。他自己的意大利老家， 他也捐兩千。 凡遇到什麽需要捐錢的支持，他都很高興地去做， 捐了錢開心不已。司是一個房東， 他出租的房子租金都比市場價低很多。 他的定價原則是， 出租時定市場最低價，房客住進來後從不漲價， 年頭長了租金就遠遠低於市場價。 他的理論是，隻要房客穩定，細水長流， 房東總是賺的，知足常樂。 他是一個商人，卻不唯利是圖， 不貪心。佩妮開車出過兩次車禍，都是佩妮的責任， 其中一次還挺危險的。 一次需要五千美元修車， 另一次需要兩千美元修車。 司隻是開支票， 一句怨言都沒有，是個寬厚的好人。跟佩妮在一起後， 他給佩妮買了電腦， 買了鋼琴， 把母親留下的首飾全部送給了她。 佩妮好玩，在舞場穿泳裝參加選美， 司不但欣賞她練習， 還給提意見， 還親自示範走步和姿勢， 比賽時還專門跑去替她照相。
佩妮寫的東西不矯飾， 她不美化自己，更不會美化別人。人家寫自傳是展示華美的袍，而佩妮卻毫不掩飾地展示袍上的虱子。如果這樣都能夠讀出司是個好人，那麽司確實是個好人。如果佩妮隻就司的優點來寫一篇“我來讚一下我老公”， 估計也能夠感動一片稀裏嘩啦的。
佩妮是司的大廚，司機和秘書。她照顧他的生活，替他管賬， 替他買賣股票。感覺司是很依賴她， 也很信任她的。 司有便秘的毛病。 照說佩妮為了綠卡跟他結婚， 圖個安穩生活，他們說這種婚姻沒有感情基礎， 那麽他便秘他痛苦， 關佩妮什麽事呢？反正司也沒對她提要求，那麽佩妮無須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做表麵功夫就行了。 但是佩妮不， 她是一個非常認真的人。 先是改善飲食，不管用，就閱讀英文醫療書籍，和醫生討論，還是找不出原因。 又去藥房要了司所有的藥品說明書，一份一份地閱讀， 找出藥品的副作用。最後是佩妮主動跟醫生建議，讓司吃小份的做腸鏡的藥，幫助排便。 那種藥吃了是要拉肚子的，司不時要拉在褲子裏。你們說佩妮是不是給自己找事？就是原配夫妻， 照顧對方也未必有這樣盡心盡力。
他們是半路夫妻，以利益結合，卻也有相濡以沫。佩妮變著花樣做中西結合的飯菜，她說不想男方吃西餐， 自己吃中餐， 要兩人坐在一起吃飯， 這樣才有情趣， 才浪漫。 佩妮其實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而是一個比較生硬的女人。 但她能這樣想， 說明她對老頭子不是沒有感情。 其實這世上所有的婚姻，都是等價交換。如果你不值這個價，對方是不會跟你結婚的。 同樣，如果對方不值這個價，你也不會同他結婚的。 所有人際關係的實質boil down都是一點： what you can offer。 一個無所offer的人， 不能提供物質價值， 情緒價值和精神價值的人， 不要說做夫妻了， 就是做普通朋友都不會有人要跟他/她做的。
佩妮其實挺要強， 跟司在一起生活穩定後， 她都快60歲的人了， 還去學編程語言，想做編程工作。 結果上了一個月的課， 啥也聽不懂。 這才明白搞計算機徹底沒戲了。 後來轉為刻苦練習鋼琴，靠教鋼琴為業，直到現在。佩妮跟司不知道為什麽在婚了十幾年後分開了。 司人生最後九年跟兒子住在一起。 佩妮先是每月從司那裏拿兩千生活費， 後來司的兒子說請人照顧開銷大，生活費降到每月五百。 佩妮實在艱難， 一個月隻有幾百社保費， 80多歲了，還需教鋼琴補充收入。她不夠資格拿政府任何補貼， 也不想吃美國政府的救濟。 她想跟司要每月一千的生活費， 不知道後來拿到沒有。 想來司那邊90多歲高齡，又兩眼失明， 請人的費用也一定不小，再說給錢也要通過兒子吧。現在司去世了， 按理說佩妮可以拿全額社保費， 每月總有一千多，不知拿到沒有。
佩妮每天筆耕不斷，不要說她80多歲， 就是年輕人也不簡單。 寫作是一項很苦的差事。 她賣書是沒有錢賺的。 因為她沒有錢給出版商，所以出版商出了書， 賣書利潤全部歸出版商所有。書賣得多，對佩妮隻是精神鼓勵。有人建議她設個捐款賬戶， 她也沒有采用。 當年跟司在一起生活穩定後，她主動退還了兩倍的國內培養費， 一萬美元。 因為佩妮當保姆，在每家都幹不長， 少則幾周， 多則幾個月，所以她應該沒有攢出多少錢來。一萬美元對她來說不是小數目。她說讓他們再培養兩個人。
佩妮的故事還沒有寫完，她還在繼續寫。 看到後麵，我竟然有些感動 - 一個普通人真實的半輩子生活。故事就像網友評論的， 兩個不完美的人， 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裏，生存著，磨合著。。。佩妮出生和成長的年代，她的天賦， 她的性格，她的運氣，都是她的命。 她45歲的時候，曾有機會來美國學習，但是因為不想放棄科研項目就沒來。如果那時候來美國，頭腦精力都還行，也許能讀個學曆，經曆就不一樣了。 不過人生不能重來。 不走尋常路的結果， 如果成功了就是傳奇， 如果不成功， 往往是比普通人還不如。 我們又何嚐不是呢， 我們出生和成長的年代，我們的天賦， 我們的性格，我們的運氣，也都是我們的命運。我們怎麽折騰，也始終都在命運的框架裏，掙不脫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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