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23. 寄人籬下)

來源: SUDreamers 2020-09-27 14:47:0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9279 bytes)

上回說到遭遇不負責任的房東,差點露宿街頭。上海男子李強給介紹了一個有短租房間的單女士,並開車把我帶到她家。聽李強一直絮絮叨叨說這單姓女士如何善良厚道,我頓時感到因禍得福。單女士名叫單桂英,五十歲的年紀卻有著一張溝壑縱橫、飽經風霜的七十歲的臉,實在和她真實年齡不相稱。她離異後和前夫達成協議,二人共同購買的這座2500多平方呎的獨立屋由她和三個孩子居住,前夫搬出去自己租房單過。她有二女一男,老大老二都是女兒,分別是14歲和12歲,最小的是兒子,隻有八歲。

一進大門,單桂英便已在門廳裏笑臉相迎了。那挑高的門廳,和通向裏間的偌大廚房,顯得家裏十分氣派。廚房外d是一大片綠草茵茵的院子,大得可以供孩童踢足球。剛進家還有些轉向,因此數不過來到底有多少間屋子。心想,這單桂英應該屬於那種不差錢的中產階級人士。

她隻字不跟我提收費的事,但是她已經跟李強說得很明確了:每天收我50加元,隨時可以退房,她管我一日三餐。按照市場行情來說,這個價格並不便宜,但是考慮到我急需落腳的地方,而且還帶著寶寶,她就是收我80元,我也得咬牙答應。沒乘人之危,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她把我帶到我的房間,那是一個兒童房,裏麵一個上下鋪的木床就占滿了空間,上鋪無人,我就睡在下鋪上。房間還算整潔,就是從天花板一直延伸到牆角出現了黑色的裂痕。她說一直要找人來修房頂和大門前的車道,但是因為報價都太貴,一直拖延。我心想,看來她經濟也不寬裕,否則這麽大的問題還不盡早解決?

我隔壁還有兩個房間都出租給了中國人,一個是在密西沙加社區學院上學的中國女生,英文名叫麗莎,另一個則是已經畢業並工作的中國女生,在一個會計事務所任職,英文名叫莎拉。她的兩個女兒住一間臥室,小兒子和她住一間臥室。

她又帶我再次參觀了這座房子。到了廚房,她說道:“每天我們在這裏吃飯,我們吃的也不好,我也不會做飯,你別嫌棄。”

天色漸黑,我說要到附近的便利店買點日用品,她道:“我陪你去吧!” 於是我們步行到了一家便利店,我買了牙膏牙刷之類的物品。出來後又在星巴克請她喝咖啡。她倒是毫不見外,把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說給我聽。

“你看我們家房子不錯,其實我沒有什麽錢。這房子是我們自己選圖設計的。我們買的時候,房價還便宜呢!我們倆一共花了28萬加元,不可思議吧?這可和你們溫哥華沒法比。我前夫和我可以說是白手起家,我們來的時候帶了四萬元現金,在機場轉機時全被偷了。到了這裏幾乎一無所有。那時候找工作容易一些,我們倆都是做IT的,登陸之前就已經收到了應聘信,所以一來就有了收入。”

單是那種埋頭學習工作型的,從來不知道自己去主動出擊找個男朋友,因此三十多了還從未有過戀。大學畢業後去深圳發展,到了34歲才交了第一個男朋友,後來成為她的前夫。前夫比她小一輪,二人談戀愛的時候,所有親朋好友都不看好,但是她義無反顧地和這個小男友結了婚,又辦了移民。在加拿大陸陸續續生了三個孩子。等到她人老珠黃了,小老公在網上又談了一個比他又小一輪的女朋友,最終導致二人婚姻的解散。

我問道:“那你現在還工作嗎?”

她道:“其實我特容易找工作,對我來說找個年薪七八萬的不是問題。我就是因為要拉扯這三個孩子,所以一直沒法去上班,為了孩子我必須犧牲事業。”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對了,孩子他爸爸,也就是我前夫,偶爾會到家裏看看孩子,你如果見到他別驚訝。”

我問道:“那我住在你家裏是不是不方便啊?”

“那倒沒有,因為我和我前夫有協議,我們離婚是因為他有了新歡,他過錯在先,所以他淨身出戶,這房子留給我和孩子居住,我是否出租,租給誰,他管不著。”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我還在夢鄉中,隻聽到單桂英咚咚敲我房門,喊我下樓吃早飯。我一點不餓,而且就想睡個懶覺,心想:“住在別人家裏真是好麻煩啊!睡個懶覺都不成!” 我一百個不情願地揉揉惺忪睡眼,起來簡單洗漱一番,下樓跟她和她三個孩子吃飯。

不知那是早飯還是午飯,她說的還真很到位——三個正在發育的孩子跟她喝著濃稠的白米地瓜粥,吃著蘿卜幹榨菜。她另外又炒了一個圓白菜、一盤土豆絲。那土豆絲切得有手指頭那麽粗,而且她恐怕不懂過水、加醋去澱粉可以使土豆絲更脆,所以一盤粗粗的土豆條綿軟得一夾就斷。

可以看出三個孩子很不情願吃這些東西,但是個個都很乖,無一人發牢騷怨言,好像是在完成使命般,靜悄悄地用纖細的小手指頭夾著筷子,埋頭往嘴裏扒飯。我一看實在沒有食欲,暗想,還是一會兒出去吃吧,反正我每到一處都要打探當地有名的美食餐廳。

單桂英給我盛了一大碗粥,連連囑咐道:“你別客氣,隨便吃。我們吃的也不好,你就將就點兒吧。”

說話間,我抽出一張麵巾紙擤了一下鼻涕。單趕緊把我的碗筷端走,道:“哎呀,你感冒了!我得給你單獨準備碗筷,否則這幾個孩子就被你傳染了!”

看她那一驚一乍的樣子,我也不知說什麽好,突然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世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有條件還是自己住自己的家!我這不是特殊奇葩遭遇,使我不得不寄人籬下一個星期嗎?我想起以前有演藝圈的朋友,有俊男也有靚女,漂在北京,仗著自己年輕漂亮,可以傍個什麽人同居蹭住。別看彼一時風光無限,可那畢竟不是你的家!露水夫妻,多不靠譜。最終還是又要名正言順的自己的家。

我三下五除二吃了一碗粥,馬上出去找房子去了。不過路上我先去了一家隻兩張餐桌的中國小餐廳,這裏沒有什麽炒菜,隻賣肉夾饃、煎餅果子、韭菜盒子、醪糟湯圓之類的中式快餐。我二話不說先點了一碗醪糟湯圓和兩個相當夠味的韭菜盒子,填飽了自己肚子不說,還另外買了幾個韭菜盒子準備給單桂英帶回去讓他們嚐嚐。

又路過一家中國夫妻開的便利店,男的叫薑大鵬,女的叫陳娟娟。敢情在異國他鄉中國人之間很容易一見如故,隻聊了三分鍾我們便成了朋友。一聽說我要找房子,陳娟娟立即說:“我們這個小店別看小,卻是小城華人的信息交流站,誰出租房子,誰要租房子,都來我們這裏貼海報。” 薑大鵬搶著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前兩日還真有一個老外來我們這裏問有沒有人要租房子。這個老外叫約翰,是搞裝修的,不久前剛給我們換了天花板。”

我道:“這人怎麽樣啊?我是剛碰到差勁房東,真有點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

“人沒得說,特厚道。我們跟他認識許久了,他幫我們幹過不少活兒,絕對靠譜,” 陳娟娟道。

我連連道:“太好了!知根知底就好,不像我在網上隨便找的,一不小心差點掉入淫窩。什麽時候能看房?”

薑大鵬當即給約翰撥通了電話,然後告訴我今晚約翰下班後可以去接我看房。

我回到單桂英家,把那一袋韭菜盒子交給她,讓她和她孩子吃。她卻道:“咳,你買這幹啥?你要吃韭菜盒子嗎?我給你做!” 說著,她把那一袋韭菜盒子放一邊,開始到自家院子裏摘韭菜去了。隻見那廚房櫥櫃台麵上,七零八落地散放著各種油鹽醬醋老幹媽瓶子,每個瓶子下都粘粘的一圈經年累月的油漬。我暗想,中國語言真是博大精深,終於明白俗話說的“油瓶倒了都不帶扶”有多麽形象了。

晚飯時間到了,她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兒開始叫我吃飯。下樓去到廚房,她做的“韭菜盒子”擺滿了餐桌,三個孩子被她挨個喊話從遊戲機和平板電腦中揪出來吃飯。咬一口她的韭菜盒子,那皮兒感覺比城牆拐角還厚,咬三年都未必能吃到餡兒。等吃到韭菜雞蛋餡兒了,忽鹹忽淡,感覺鹽沒有撒開。況且皮兒厚餡兒少,吃完了一個實在不夠過癮。不像我買的,皮兒薄餡兒多,有韭菜、碎炒蛋、粉絲,咬一口滋滋冒油。

當然我還要感謝她的一番辛苦。隻見那三個孩子放下她的“韭菜盒子”,都去吃我買的韭菜盒子去了。三個孩子都很乖,隻字不提哪個更好吃,看來一個個心知肚明,卻守口如瓶。

晚飯後七點左右,約翰果然來接上我去看房子,他47歲,一雙不成比例的粗壯的手和一張和年齡不相匹配的滄桑的臉。他平日裏要麽做裝修,要麽修電器,要麽做建築工,因為手藝好,信譽高,總不缺活兒幹。別看是個裝修工,談吐和舉止還很有教養。隻開車七分鍾,他便帶我來到一座矗立在一座蔥蔥鬱鬱的山坡上的獨棟二層小樓,看似孤僻,其實距離我工作的學校隻有十五分鍾步行距離。房子裏雖然老舊,但十分整潔利落。走在鋪滿地毯的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細微響聲,倒有一種複古的感覺。我一看就很喜歡這裏,心裏已經拍板兒了。

他道:“這房子以前是一所按摩推拿診所,現在改造供人居住了。一共有四間臥室,樓上兩間,我住一間。樓下兩間,靠廚房的一間住著一個上海的留學生,人很安靜,很好相處。靠大門有一間大臥室沒有忍住。現在一共有兩間臥室可以出租,你隨便挑吧。”

樓下的那間確實很大,裏麵帶有一個洗臉池,收費是600元。樓上的那間小一些,收費450,但是和衛生間近在咫尺,性價比很好。所以我當即就挑中了樓上那間,跟他簽了兩個學期共八個月的合同。他說他還需要三五天做些裝修工作,等我從單家退房正好可以入住。

我心想,跟約翰住在一起也有好處,他自己就是個裝修工加電工,守著這麽一個房東加室友,方便多了。至於這房主是誰,我還一直納悶,隻聽薑大鵬說,這是約翰老板的房子,老板免費讓他住,但是條件是要他負責出租和日常管理維護。

簽完了合同,一塊石頭落地,約翰又把我送回到單家。我突然想起單要找人修房子,約翰不正好就是幹這行而且手藝不錯嗎?跟約翰說起這事,他馬上連聲道謝。回家後又跟單桂英說起約翰,她也很高興,道:“太好了!有你這層關係,他肯定會收便宜一些的!”

連日的奔波,加上單家房子大、室溫太低,接下來的一天我的感冒更加重了。單桂英毛遂自薦要去幫我買感冒藥。我給了她20元,她很快幫我買藥回來,還帶回了發票,藥錢不足八元,但是她並沒有找我錢。我心想,是不是她把跑路費和油錢也算進去了?如果追著她找錢,也實在不夠大度,反正沒多少,也就算了。

又一日,單帶著孩子咚咚咚敲我房門,說要跟我“好好談談”。我嚇一跳,究竟我做了什麽不合適的事情,讓她這麽興師動眾?

她問道:“你是不是今天早晨趕在莎拉要上班的時候上衛生間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我幾時上衛生間,莎拉幾時上班,我怎麽會知道呢?”

單道:“她告訴我說,她今早要上班時,衛生間叫你占著了,她上不了,氣急敗壞,還衝我摔門來著。我看,以後你們上衛生間錯開不成?”

我道:“喲,看來那是我的不是了?怎麽錯開個法兒啊?”

接下來單桂英了些說什麽我都沒在意。我越發覺得住在這裏真是一百個不自在,好在還有兩三天我就搬到約翰家去了,可是即便是剩下這兩三天都如坐針氈、度秒如年。在單家的一周,趕上萬聖節,我給她孩子們買了玩具。看到她家衛生間裏地上、浴缸裏、盥洗台上都沾滿了那兩個女生的長發,甚至連洗漱盆和浴缸下水都有些堵塞,我看不下去,徹底清除了一遍。我剛略有些為她和租戶之間的不愉快開始捫心自責,又轉念一想,不對啊,我住她家七天,交給她350元,那女生的房間是我的三倍大,一個月才交她400元,為什麽我用衛生間的時候別人等不了,我就要責怪自己呢?這是什麽邏輯?

這一周可真是漫長,終於到我搬家的那天了。告別之際,我把單桂英叫來,給了她350元,讓她當麵點清。她一邊說:“咳,不著急,不著急,” 一邊麻利地接過錢,粗粗點了一下。我心想,不著急什麽呀?我這後腳就要離開了。她又道:“別多給我,你可別多給我啊!”

出門的時候,她說她周五晚上會帶孩子們來我的新住處看我。我高興答應了,並準備叫一些外賣大家好好聚聚。

到了那天晚上,她倒是準時出現在我的新家,但是風塵仆仆,來去匆匆,說不好意思,她不能久留。我問她怎麽回事。她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活像情竇初開的少女,道:“我剛得到一個工作麵試,是市政環保局的工作,就在明天上午十點!我今晚就不能聚了,我得回去好好準備一下我的英文!” 說著,她擱下了她為我做的美食——錫箔紙裏包的還是她那皮兒比城牆拐角還厚的“韭菜盒子”。

她走後,我一想,對不上啊!她不是說為了拉扯三個孩子不肯工作嗎?她總說,憑她的資曆隨便一找都是月薪七八萬的職位,隻不過她為了孩子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怎麽突然來一個麵試,就讓她這麽興奮得跟掉進了金礦裏一樣?我倒是希望她能得到這份工作,但是後來的結果是麵試沒有通過。她依舊沒有工作,卻收獲了愛情:我不經意間當了一回紅娘——單桂英和約翰好上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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