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596)

來源: FormatRun58 2022-12-03 09:17:1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2647 bytes)

大學生的回家路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2-11-30 20:48 發表於北京

 

文 |  何香奕 魏榮歡

編輯 | 毛翊君

 

 

畢業大戲的噴花,用在了離別上

王楓,大四,在石家莊就讀

18號傍晚,我們隔壁班同學們正在化妝室準備,畢業大戲還有兩小時就開始了。突然,學校緊急通知大家趕緊回宿舍,不要到處亂跑。

我們是表演係,畢業大戲準備了兩學期,沒在學校時就開語音來對台詞,線上排練。這關係到畢業論文,我們班已經演完了,尋思剩下的應該也要都完成,就算沒有觀眾也會錄像。結果過了一會兒,3個舍友穿西式戲服,帶著黃色假發就回宿舍了。我本打算給他們送的鮮花和蛋糕,最終沒送出去,網購的電子遊戲禮物也因為疫情沒到。

 

慶祝畢業大戲的蛋糕。講述者供圖

時學校讓能走的盡早走,還簽了一份離校申請書。我們宿舍8人,有和我一樣是河北省內的,也有山東和江蘇的,一部分的想法就是回家待著總比被封在學校強。他們買好了第二天的車票,或者聯係家裏接送。

各種小道消息出現,我們都在猜測。我沒有很緊張,覺得謠言可能偏多一點。這個月有兩三次傳出馬上就要封宿舍,大家都跑去搶東西,超市被搶空了。我室友搶了100多塊錢的東西,方便麵、麵包、飲料啥的,最後都沒派上用場。所以,18號那天晚上我猶豫完,決定還是不走,怕外麵聚集,感染風險更大。

他們多是第二天下午走的,從學校的主路上把行李送到西門,我看到一個特別瘦的女生扛著大蛇皮袋,吃力地拖行李。大四的基本是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打包不了的寄快遞——其實當時也寄不出去,就先把快遞填上名字,擱在校門口攬收處,堆了大概有幾百個。

我從早上就一直在送他們離校,每個人都互相抱一抱。沒有說太多,我用老師的話告別,“隻管往前走,鮮花會一路開放。”之前給畢業大戲準備的噴花,用在了這個場景。

 

慶祝畢業大戲的鮮花。講述者供圖

大概傍晚6點多,對麵宿舍已經空了。我就在想要不也走吧,一個老鄉室友也這麽想,我們一起開始收拾。我的行李箱輪子壞了,準備留下考研的室友借了我一個,我把枕頭、被子全擱在那裏了。我看到室友拿起前女友送他的流體熊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沒拿走。我前兩天還答應同學,一塊用鞋盒做個紙狗,現在那些東西也都扔了。

其實剛來這所學校時,我心理落差蠻大的,這不是我的第一誌願。到了軍訓時,才發現校區也就比高中大那麽一點,周圍像農村一樣。我有了一種擺爛的心態,甚至想過輟學重考,但沒勇氣再來一年,畢竟這次高考也算超常發揮了。

大二的時候心態放鬆許多,想著來都來了,可能會遇到一些新的東西,到哪都是機遇。可疫情也來了,開始封校上網課。老師算很負責任的,偶爾會加課,比如讓我們拍宣傳片,剪各種視頻,學習更多東西。

我們這個專業是需要很多演出機會的,但因為疫情封校,錯過了蠻多。之前(沒封的時候)可以去接活動,大概一天賺三四百塊。後來,實習也受了影響——我本來打算去上海的,但怕封在那裏,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家。

19號晚上離校時,能送我們的人已經很少了。那會兒下著小雨,霧蒙蒙的。下次再見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都哭了。當晚朋友圈都在發:我們的大學結束了,沒想到這麽倉促,沒有儀式感,留下了很深刻的遺憾。

 

和同學告別。講述者供圖

當時我們三人一起,除了老鄉舍友,還有個回保定的同學。我們順利訂到一家酒店的雙床房,正好有一個剛退房的。河北本地的好多車次已經被取消,我們想過從北京走,但北京到石家莊的這一段也取消了。

最後決定去拚車,但價格給我們嚇一跳——平時回家大概150塊一個人,過年200塊最多,結果問了20多個司機都說六七百塊錢,你看走不走。當時我還想砍價,一問(對方)就直接刪我好友了。他們不缺人,後來我有老鄉回家,已經漲到1500塊。

我們這個司機在付定金前,把身份證和駕駛本拍給我,應該算是靠譜的了,也還好說話,說420就走。大哥看起來30多歲,說家在石家莊,去內蒙開了公司,疫情不景氣,公司的幾輛車就都出來跑這種長途了,他妻子也在當司機。

這是個電車,中間充電太麻煩了,正常回去8個小時,這次走了13個小時。快到家的時候,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們就停在一個服務站。我看裏麵東西不是很新鮮,猶豫要不要買,司機大哥以為我沒錢吃飯了,給我遞過來泡麵,還說你看想吃啥隨便拿,我結賬。

我有個山東舍友到家之後去方艙隔離了,還有一個坐高鐵時同一車廂有陽性,也去隔離了。我晚上10點多到家,心裏才穩當。

 

「每個通知都很突然」

陳悠,大三,在鄭州就讀

國慶之後,我就一直在學校上網課,每天都做核酸,有時候是在宿舍樓裏做。有段時間疫情嚴重,宿舍裏隻能一個人拿通行卡出去,在規定時間內買飯。我們宿舍6個人就抽簽輪流,為了省力氣,每個人都吃一樣的東西,當時也不挑了,隻要是不討厭的菜就行。

這學期開學也推遲到9月中旬,上了三四周線下課,後來又變成網課。我們學的視覺傳達設計,本來老師說這學期帶我們去體驗印刷工藝、書籍排版,我還蠻期待,覺得挺有意思,但是疫情越來越嚴重,一直沒有機會。

21號班群裏忽然通知,可以請假回家。上大學以來,我們就趕上疫情,都會提前放寒暑假,當時我也不是很著急,就買了25號從鄭州去廈門的機票——我媽在那兒工作。那時候機票很好買,還有很多班,價格也正常。

結果第二天機票被取消了,我又買了25號的火車到武昌,再轉廈門。22號下午班長在群裏說,當天晚上能走就趕緊走。我一下急了,但22、23號的火車票、機票都沒有了,我也沒做核酸,隻能待在學校裏。

那天根本打不到車,也約不到車。3個室友買的第二天的火車票,看著她們很慌亂,我也幫她們看找車群。本來學校到車站隻要40塊錢,半個小時的車程,一下漲了幾倍,100、200多塊都有,而且有的車隻送到高速路口,還要重新找車。一直到晚上11點才找到一個車,每個人收了200多,她們在車站等了一晚上才走成。

我沒有退25號的票,想著看下情況。每個通知都很突然——23號學校又說,第二天早上6點會安排車送學生去車站,但隻有十幾輛。擔心沒車,有人4點多就去了,我到的時候人超級多,直到9點多坐上車。

上去我就開始睡覺,太困了,這兩天都沒睡好。10點多到了車站,但工作人員說發車前8小時以內才能進,而我的車是後一天淩晨的,隻能在車站外等著。當時進站口很多人,我有點害怕疫情,拖著行李找了離檢票口遠點的地方坐著等,吃了點麵包、喝了點水。

那天外麵太陽很大,還挺暖和,等到下午三、四點,我走人工通道進了站。裏麵很多人,候車室坐不下,有的人帶著被子,就在過道打地鋪,都是大學生,還有富士康的人。車站裏的店都已經關了,有些人就提著包賣方便麵、充電寶什麽的。我找了個人相對較少的地方待著。

 

車站裏等待回家的人們。講述者供圖

25號淩晨4點鍾,火車到了武昌,我才下車吃了一碗方便麵——在車上怕感染,不敢摘口罩。之後又轉車去了廈門,晚上7、8點到免費的集中隔離酒店,沒想到當時房間門口還有盒飯,但都涼了,吃了一點就吃不下去。房間條件還挺好的,我可以上網課。等結束隔離,我想去海邊轉轉,已經半年多沒有出過遠門了。

本來對大學生活想象了很多,可以和朋友自由地出去玩,做很多有趣的事,參加好玩的活動,但從來沒想過會這樣——早上就躺在床上聽網課,睡醒了網課差不多也結束了,就去食堂買飯,回來看看手機、電腦,下午繼續上課,弄完作業,晚上看劇、看綜藝,挺無聊的。

當時因為疫情,高三下半學期開學推遲了,高考也延了兩個月,感覺救了我一命。我是藝術生,成績本來就差一點,多了兩個月就又多學了一點,高考比平時多了幾十分,但是分數還是太低了,就隨便報了一個鄭州的學校。

感覺學校一年比一年管得嚴,後來周末請假出去也要導員同意,必須要說幹嘛、去哪兒,一般情況都不太好請,五一、端午這種小長假學校也不讓回家。疫情嚴重的時候甚至不能出宿舍。

班上有20多個人,有的人我都不知道名字,也不記得長什麽樣。每學期都會換老師,我也不記得老師的名字,感覺老師也不記得我們。宿舍裏就各自玩手機、電腦,無聊了會一起打牌,平時誰生日也會在食堂聚著吃飯,喝一點酒。有個室友特別戀家,經常給她媽打電話,說她不想來學校,一邊說一邊哭。我們其他人都在旁邊默默聽著,也不知道說什麽。

上大學來,我不怎麽想吃東西,有時候飯都不想去食堂買,覺得很麻煩。心情很難過就找高中朋友傾訴,聊的都是學校這些,感覺大家狀況都差不多。學校小花園裏有人工湖,有時我會去散心,但是相同的風景看了三年,也厭了。

現在我已經不知道我理想的大學生活是什麽樣子了,也沒什麽畢業計劃,就想著趕緊把這4年熬過去。這就是我在經曆的大學生活。

 

 

都在等最後一年的實習

徐凱,大四,在鄭州就讀

大四要去醫院實習,7月我就回了鄭州的學校。線下課上了一兩周,就一直網課,除了國慶節出校了3天,在學校待到現在,其中有一個月都不讓出宿舍。

我念的康複係,本來實習要持續到明年4月,但10月中旬鄭州疫情嚴重時,實習就停了。耽誤1個多月,在家就是看電視、刷手機,有時健健身,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練習臨床經驗。醫院每周會上一節45分鍾的線上課,那些內容之前也學過了。

我不想浪費時間,11月15號想買第二天的票回家,可沒票,後來買了24號的機票。22號學校通知可以請假離校,但沒有具體說什麽原因,第二天又讓“能走趕快走”。當時我機票又被取消了,看了下,這個月回山東的機票、火車票也都沒了。原來從鄭州到煙台一天有6、7趟列車,現在隻有1趟。

有人買到26號的票,24號就去火車站等著。也有同學去火車站窗口也買不到。碰巧我有個朋友有車,也要回煙台,湊到4個都買不上票的人。但問了老家那邊,說我家裏的老房子不具備居家隔離的條件,也沒有多餘的隔離點,還是沒法回去。

去年寒假本來就打算回山東去企業或者醫院見習,提前熟悉一下規則,當時鄭州也有疫情,最後回去隔離了21天,什麽也沒有做。我們基本每一門專業都需要實操,老師在線上教怎麽弄,我也沒有能操作的對象。大家都在等最後一年醫院的實習,會接觸很多臨床知識。

上一屆的去年隻實習了1個月,就封在學校出不來。今年實習單位給我們說,可以住醫院或者租房住。因為這樣,大三我就跟同學搬到外麵租房。那會兒學校也要搬校區,才同意我們出來,還簽了各種承諾書,保證工作地和居住地方兩點一線,不去人多的地方。

出來更多原因也是不想再封在學校。今年初放寒假時,很多同學回家晚了,或者沒買上票,就被封在學校,一直到快過年才解封回去。可現在,租房的小區又出不去了。

已經習慣了封控,這次我和室友提前去小商店囤了點貨,路邊全是人,有一種趕大集的感覺。買了一些菜、肉、方便麵,以前也沒有做過飯,但前段時間不讓點外賣,社區3天配送1次物資,隻能自己在網上搜搜菜譜,就地取材。

也有同學選擇不走——一些考研的人不確定會不會考,怕折騰就留在學校,還有些人等著考英語四六級,因為25號通知原定的取消了。這幾年感覺很多事沒法提前做打算,做好了因為疫情又被打破。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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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企女工,退休後被提離婚,沉迷過網遊,騎行十幾國自我救贖

自PAI 自PAI 2022-11-21 21:30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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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李冬菊,今年64歲,退休前是一家汽車製造廠的倉庫保管員 。這份工作特別單調,每天守著一堆冷冰冰的機器,很少跟人打交道,也沒什麽機會出遠門。44歲,我從廠裏內退,過上了在家上網看書的退休生活,本以為日子會一直平淡下去,沒想到持續二十多年的婚姻突然生變,給我殺了個措手不及。

離婚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沉浸在遊戲的世界裏,後來確診了抑鬱症,還伴有輕度老年癡呆。我不想一輩子靠藥物活著,嚐試過自學心理疏導,也做過義工,最後讓我解脫的卻是一輛山地自行車。

因為這輛車,我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騎行。從2014年至今已經在東南亞、歐洲、澳洲騎過十幾個國家。它讓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充實,也讓我變成了另一個我。

愛上騎行之後,我變得愛笑了。

人生前半程,我一直過得按部就班,幾乎回憶不起什麽大喜大悲的事。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在河南鄭州的一個普通工薪家庭裏出生,父親是機床修配廠的工人,他為人特老實不愛說話,但很喜歡幫助別人,跟活雷鋒似的。我母親是個家庭主婦,她耳朵有點背,幹起家務活兒卻毫不含糊。

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我的思想單純,性格也文文弱弱的,可以說是一個沒啥棱角的普通人。學生時代班裏同學愛分派係,我對誰都很謙讓,跟大家處得都還不錯。上高中的時候,我正趕上上山下鄉,一畢業就去農村接受“再教育”。

到了農場,我因為體力不太好被分配到炊事班做飯,在這期間和一個做保管員的男青年談起了戀愛。他喜歡我這種溫順的性格,我也欣賞他的成熟穩重,凡事考慮周到。七十年代談戀愛基本等同於定終身,回城參加工作不久,我們就順理成章結了婚。

高中畢業照,二排右三是我。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麻紡廠,大部分人是兩人擋一台車,我是一人擋一台車,24小時三班倒,幹得特別辛苦。結婚一年多有了小孩後,我被調到汽車製造廠做倉庫保管員,一個人待在倉庫裏,守著貨架上的積壓機器,基本沒啥事幹。

我不愛竄崗,也不愛打牌。為了打發無聊時間,沒事就看看革命書籍,比如《鋼鐵是怎麽練成的》,或是聽些教育孩?之類的?播。

這個崗位我一待就是二十幾年,期間也嚐試發展過一些興趣愛好 ,像書法啊、攝影啊,可惜都沒能堅持下去。2001年,廠子因為效益不好一刀切搞內退,讓我們這種工齡長的老員工下崗回家,每月隻給發幾百塊退休金。

我家那口子混得比我好,他離開國企後去物業公司當了副經理,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加班越來越頻繁,晚上回來總喊累。老夫老妻了,相處一直還算和諧,我就沒把這些變化放在心上。本來以為日子會這樣年複一年地過下去,直到某天,我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才知道婚姻已經走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2006年7月,我和前夫領了離婚證。

剛離完婚,他就和那個女人出去旅遊、請客擺酒,我還陷在裏麵出不來,腦子不停地想,晚上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白天我也精神恍惚,走到路口聽到過往的車輛打喇叭,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我那陣子情緒完全不受控製,經常半夜三更把兒子叫起來哭訴一番。出門也跟祥林嫂似的,見誰都嘮叨,久而久之,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樣躲我。

或許是為了逃避現實,我迷上了一款叫《浪漫莊園》的電腦遊戲。遊戲裏的世界多簡單啊,每天種地掙錢,修五顏六色的房子, 讓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退休在家的生活,無非就是做飯、打掃衛生、玩電腦。

我每天玩得兩眼發直,記憶力也開始明顯衰退。有一次炒菜剛倒上油,我就到別的地方不知道幹嘛去了,後來油鍋起火引燃了抽油煙機,幸虧對麵樓的住戶及時發現,才沒釀成火災。

兒子擔心我的精神狀態,陪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重度抑鬱,還有輕度老年癡呆的症狀,給開了好幾種藥。吃上一段時間,我的睡眠質量有所改善,但醒來以後心裏還是煩悶。我覺得這個病不能光靠藥物,想尋求心理醫生疏導,一問價格,好幾百一小時,根本不是我能承受起的,就買了幾本心理學方麵的書,自學一些疏導技巧。

這是我當時在精神科看病病曆本和藥盒。

有段時間我還迷上了網絡聊天室,碰到和我一樣婚姻不幸的女人,便陷在情緒裏不能自拔。旁觀者可能覺得她們很煩,絮絮叨叨的,我切身經曆過那種痛苦,很想幫她們。為了照顧一個要自殺的女人,我自掏腰包買車票跑到唐山,每天安慰她,給她做飯,還打長途電話給他丈夫,充當兩口子溝通的橋梁,來回折騰好久,直到兩人關係緩和。

我自己呢,吃了一陣抗抑鬱的藥,人的確平和很多,可那始終不是正常人的平和 ,更像腦子反應遲鈍造成的麻木感。這藥副作用很大,我吃完老感覺心髒不舒服,好幾次走路腳步一快都差點要暈倒,一停藥抑鬱就複發。醫生說你這病特別重,一定要堅持治療,又給我換了別的藥。

那幾年,很多事情像在我的腦子裏被磨平了一樣,完全沒啥印象。可我至今都很清楚地記得2013年在街上看到的一個場景。當時有一群人穿著騎行服,戴著騎行帽在馬路上飛馳,看得我兩眼放光,心裏好生羨慕。現在想來也是搞笑,因為車和騎行服都比較貴,我就先買了個騎行帽在家幹過癮。兒子瞧見後說,“你光戴個帽子也沒用,幹脆再幫你買輛車得了。”

過去那些愛好我都堅持不長久,怕這次也一樣,買了不喜歡隻能放在牆角落灰,就讓兒子先花1100塊錢買了輛入門款捷安特。剛開始騎我很不習慣,之前騎的女式自行車都是斜梁,而山地車是直梁,車座很高,我上下車都費勁,騎起來總怕摔跤。後來上網查了一些騎車技巧,慢慢摸索著總算適應了。尤其是在大馬路騎快之後,那感覺真叫一個開心。

一個人騎車也很快樂,我經常去鄭州周邊看風景。

漸漸地,我不滿足於隻在家附近溜達,聽說鄭州東區騎車的人多,我就跑過去跟著那些專業車隊一起騎。有個人跟我說他們準備騎車去山東威海,我一聽可高興,興衝衝跑過去找隊長,沒等我把話說完人家就打斷了我。

她說組隊要提前訓練很長時間,我沒有長途經驗,速度跟不上,車的配置也不行。我能理解她拒絕我是出於安全考慮,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語氣那麽強硬,弄得我真挺尷尬。

回去以後,我始終惦記著長途騎行的事,無奈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一個人不敢跑太遠。想了想,幹脆自己建群,不設什麽加入門檻,隻要能吃苦、能堅持就行。因為我這人比較負責任,每個群友的需求都盡量照顧到,一傳十十傳百,騎行群就這麽壯大起來,巔峰時有近500人。

剛開始騎我速度很快,老是彎著腰加速超別人,時不時停車休息一下,後來慢慢掌握了一些節奏和技巧。我從一個騎行小白慢慢入了門,知道了如何踩腳踏才能更省力,學會了在上下坡降檔升檔,能在幾分鍾內快速拆掉折疊車的輪子。我每天堅持騎幾十公裏,耐力也一點一點上去了。

沒騎長途之前,我每天清早去鄭州東區騎行晨練,到今天還在堅持。

短途騎了一陣兒,我有了組隊騎長途的想法。原本打算去西藏,很多人勸我說那地方可恐怖,半路上可能出車禍,或者掉下懸崖掛到樹上什麽的。聽說群裏有個女孩剛去過西藏,我趕緊跟人家打聽,女孩跟我說:阿姨,去西藏確實辛苦,但也不像傳聞中那麽可怕。

這幾句話鼓勵了我,招募到隊友之後,我就開始給孩子做思想工作。兒子兒媳都不同意,但架不住我鐵了心要去,天天啥也不幹就想這個事,最後隻好妥協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等我去銀行取錢的時候,一看賬戶傻眼了,餘額隻有170塊。仔細想想也不奇怪,退休金這時候也才漲到一兩千,我平時又沒啥存錢意識,逛批發市場老管不住手。去西藏一趟,再怎麽省吃儉用也得花個兩千多塊吧。

兒子已經掏錢給買了裝備,我不好意思再找他要錢,隻好暫時放棄。為了攢錢,我頓頓在家做飯吃,還專門跑到一個廚師學校去培訓,學成之後在酒店短暫打過工。

在酒店做廚師,這是下崗後嚐試的第一份工作,主要是為了攢錢出去騎行。

打工期間,我在網上看到有人招募隊友騎行去東南亞,就問貼主有要求嗎?他說沒什麽要求,我一聽來勁了,報完名還很熱情地幫他招人,沒想到響應的人太多,你一嘴我一嘴把貼主問煩了,到出發那天我怎麽都聯係不上他。

車票已經買好,我隻能一個人背著折疊好的山地車上了火車,到南寧和其他兩個落單隊員匯合後,又一起坐火車前往越南。我們三個不會既不會越南語,也不會英語,幸虧在車上認識了一個做生意的中國同胞,他幫我們換了越南盾,下車之後還帶我們去買電話卡。

騎行越南前一天,家人為我送行,我抓緊時間多抱了一會兒小孫子。

第二天,我們計劃先從順化向峴港騎行。不巧那天下雨了,路上經過一段急彎時,我突然被身後一股蠻力拽住,差點連人帶車摔下懸崖。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把車撐住,轉頭一看發現是多功能雨披被鏈條纏住了。我顧不得下身被雨淋透,把衣角扯出來係在腰上,又繼續冒雨前進。

由於騎行經驗不足,後麵幾天我和同伴意外走散了。我想聯係一個在當地工作的群友,老人機怎麽都打不通。想請越南人幫忙,有嘴也說不明白,隻好給旅店老板五萬越南盾小費,比劃手勢請他幫我撥通了電話。在那位群友的幫助下,我才順利回國。

第一次騎行越南的照片。

回到國內,我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正好有個騎友和人合夥在麗江開了家客棧,想邀請我過去做義工,我自然求之不得。到了發現客棧剛開業還沒啥生意,又轉去一家會所麵試清潔工,經理見我穿著戶外裝,而且不是本地人,覺得我幹不長久。

我說我既然來找活兒,肯定不會幹幾天就走,沒招到人之前您先讓我試試行不?我保證您不會後悔,最後她被我說動了。我這人心眼比較實,人家幹活都用拖把,表麵弄幹淨就行,我是拿抹布跪在地上擦,床底下那些看不見的角落也不放過。衛生間本來不歸我管,每次進去洗抹布把地弄髒了我都過意不去,也一並給清理了。

我原本打算工作日幹活,周末出去騎行,誰知這家會所周末也不休息,可能因為退休十來年沒上過班,一天站十來個小時下來我腿都是腫的。有天我感冒了,強撐著幹完活到樓上休息,結果被一個同事告狀,經理上來哐哐敲門,讓我起來繼續幹。

她一走,我就忍不住哭了,不知道自己這麽大年紀圖什麽,擱家有福不享來這吃苦。發泄一通後,我心裏沒那麽難受了,為了下一站的路費,又爬起來繼續幹。

在會所打工時的照片,幹完活兒我喜歡一個人去樓頂放空。

一晃過去三個月,過年兒子一家來麗江團聚。我們包車把玉龍雪山,古城、拉市海.....幾個著名景點都去了個遍。以前我賦閑在家,身體又不好,時不時衝孩子撒氣,抱怨他結完婚就不管我了。每次節假日放假,我都想讓他們陪,搞得兒媳婦常年沒法回娘家。自從我開始騎行,對孩子的依賴少了很多,也更能體諒他們的難處。

2014年大年三十,我把打工掙的錢全給了孫子當壓歲錢,臨走前孩子們隻收了1000,說我在外花費高自己多留點。過完年我又幹了幾個月,攢到六千來塊錢的時候把工作辭了,準備挑戰一直心心念念的西藏。

那十幾天真是累得夠嗆,川藏線很多路段坑坑窪窪,塵土飛揚,顛得人快要散架。我從小有氣管炎的毛病,長期不重視慢慢轉為哮喘,一路上拚盡全力也跟不上隊友。

有天因為高原反應,推車剛走幾步就氣喘籲籲,睡一覺起來全身浮腫。後來在路上有輛皮卡車經過,司機看我這麽大年齡還在騎行,越聊越投機,好心把我順路帶到拉薩。

騎行在拉薩市區,到處可以看到雪山。

在拉薩,我遇見了很多三步一叩首的虔誠信徒,激動地當場給兒子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兒子也很興奮。誰能想到一個過去連地圖都不會看的人,竟然實現了騎行西藏的夢想呢。

回到鄭州老家之後,我試著停了抗抑鬱的藥,心情也還是很舒暢。就像青蛙突然從井底跳出來一樣,我發現原來世界如此之大。一提到騎行,我的心就能飛出去好遠好遠,壓根沒功夫回想以前的那些傷心事。

之後幾年,我幾乎騎過了半個中國。在廣西巴馬給一位94歲的壽星挑過水、在青海湖遇到過坐著輪椅三次環湖的男人,還見過一位吊著尿袋也要圓旅行夢的老人......這些形形色色的人讓我感覺到,旅行其實是一種對生活的熱愛,不是為了證明到過哪個地方,拍完照又立馬走人。重要的是享受路上的過程,感受當中的風土人情。

環青海湖途中,我不再累死累活地趕路,開始學著享受旅途。

2017年,看到別人騎行東南亞拍出好多震撼人心的照片,我特別激動,還想再去一次彌補上次的遺憾。我在網上發了招募貼,感興趣的不少,最後下決心要去的隻有一個患過腦血栓的70歲大爺和一位中年女士。

這次組隊是我有史以來最難的一次,他們兩個沒有出國騎行經驗,又都是不愛操心的性格,攻略隻能我一個人做。出去一趟不容易,網上那些蜻蜓點水式的打卡攻略都不太適用,那陣子我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幾乎把所有能找到的資料找遍了,才做出一份滿意的攻略,打印出來有個十幾頁。

2017年10月15日,我們三人從廣西憑祥入關越南,騎行到第二十多天的時候,那位女士突然改變騎行線路,想跳過一個小地方,在胡誌明這樣的大城市多待幾天。我看簽證時間還早,就一個人按原計劃繼續騎。

隔天為了追趕他們,我頂著高溫騎了兩百多公裏,午飯也沒吃,隻喝水,中間速度太快還差點出車禍,快到口岸的時候卻得知他們已經提前回國。

一個人按原計劃騎到了這個叫頭頓的港口城市,中途下起大雨,我冒雨把景點看完了。

當時我真是無助,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場,事後想想也應該感謝那次分開,讓我學會獨立,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騎行風格。他倆喜歡趕路,我每次為了拍照都得加快速度超過他們,才敢停下來拍兩張。一個人倒好了,我不用顧慮別人的感受,路上或急或緩,圖個輕鬆自在。

一個人騎當然也有壞處,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安全問題。在東南亞這些國家,酒店一般都集中在著名景點,後麵騎行到柬埔寨的時候我鏈條掉了,路上耽誤不少時間,臨近天黑才在一條土路上找到住宿。奇怪的是,正規住宿都要護照登記,全國聯網,這家連登記都不用。

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抬頭一看發現隔壁窗戶敞開著,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盯著我打招呼,頓時覺得有點不舒服。我走到窗戶邊去拉窗簾,發現簾子上有道長方形口子,像是用剪刀裁出來的,怎麽拉都擋不住。關燈之後,電視機上方有道紅光還一直在閃......

我越想越心慌,偏巧這時外麵雷聲大作,一下子恐怖得很。我嚇得打了個電話給家人,他們除了幹著急也沒辦法,幸好我還有個在柬埔寨工作的網友,他告訴我不遠處有家華人開的客棧,讓我趕緊轉移。我火急火燎地收拾好行李,把東西架在後座上推門就走,一路小跑著上了公路,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地。

當時住宿的旅館,這樣的小店安全很難保障。

從東南亞回來後,我對歐洲又有點心動了,考慮到辦申根簽證非常麻煩,需要整理大量材料,還要麵試,我並沒有馬上行動。先去香港、澳門和東北三省騎了一圈,後來一個朋友找到我,說她為騎行歐洲做了幾年的準備,希望和我一起去。後來她因為種種原因去不了,我想著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了就一定要去,不然老惦記著也不痛快。

擺在麵前的問題實在太多,裝備需要全部換新,歐洲消費又高,資金緊張;還有最重要的安全問題,那陣子我聽了很多不知真假的傳聞,說歐洲很多無業遊民和小偷。我一個退休阿姨,又不會英語,說不忐忑那肯定是假的。

越是心裏沒底,就越渴望用知識來武裝自己。我在很早之前就開始閱讀各類書籍資料,除哲學看不懂外,其他像心理學、插花、調雞尾,野外生存、攝影、烹飪等等,我抓到什麽看什麽,想著出門在外多少能用上一些。

我平時看的各種閑書。

就在這著急上火的節骨眼上,我哮喘病又犯了,吃藥不管用隻好住院,結果意外查出了胃部腫瘤。手術完不能吃硬東西,每天餓了就吃麵湯加雞蛋。治療恢複期間,我還在繼續查漏補缺,完善攻略。

申根簽證隻給35天期限,機票來回要幾千人民幣,我很想多去幾個國家,可惜精力實在有限,又不願意走馬觀花,最終選了塞爾維亞——波黑——黑山——克羅地亞——法國這條路線,去五個國家進行深度遊。

一路上我遇過小偷,被人跟蹤過,因為不懂外語差點誤闖邊境線,好在最後都有驚無險。一路上我也遇到了很多好心人,有的給我水,有的做好飯讓孩子端給我吃,有的還免費提供房車讓我住。

騎行法國的時候,一位當地女士送水給我喝。

我每次發朋友圈記錄這些旅途見聞,總有人評論說你這麽大年齡還折騰什麽?尤其幾個月之後去澳大利亞的時候,正值森林火災高發期,批評的聲音更加尖銳——“你就是愛出風頭不要命!”我能說什麽呢?鞋子合適不合適隻有自己知道,他們看來是折騰,在我看來是幸福。

大洋洲之行確實是狀況不斷,2019年11月剛到布裏斯班,我的車把保險扣就在托運中丟失,郊區沒有自行車道,騎著騎著不小心上了高速,老半天找不到出口,後來又發現裝生活用品的網兜不見了......

每當我陷入困境,總有不認識的人給我安慰,解我的燃眉之急。我們用翻譯軟件交流,別人一聽說我這個年齡還獨自出國騎行,都覺得很不容易,有個年輕人甚至還想認我做幹媽。我的故事感染他們,他們的幫助又激勵我繼續騎下去。

澳大利亞警察在火災地帶警戒,看到我車胎沒氣了,主動幫我補胎。

澳洲消費高,一日三餐我需要精打細算,既要便宜,也得保證營養跟上。剛開始去超市我就跟在老太太身邊,因為她們最擅長挑選打折食物。後來發現超市一天三個價,快打烊時最便宜,我又改成了晚上采購。澳大利亞的公園一般有免費烤箱,帶上食材可以去那裏做飯,燒開水什麽的。

為了省錢,我沒住過旅館,每天都在不同地方搭帳篷,像公園、海邊、甚至墓地附近都住過。常常要幾個小時才能找到滿意的住宿點,有次我騎了一天很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莊園挺興奮,以為終於可以放心睡一覺,不料淩晨兩點多,旁邊酒店叫了警察來趕人。睡得正迷糊的我突然被叫醒,心裏很委屈,但也長了個教訓:搭帳篷不能搭在太暴露的地方。

這樣的經曆多了,慢慢就上道了。到後來我基本都能找到有水有電,既安全又安靜的地方搭帳篷,有時候找到好地方,睡起來比旅館都舒服。我不會英語,每天安排吃飯住宿需要把大腦發揮到極致,這應該也是記憶力慢慢在恢複的原因。

在澳大利亞,一路坎坷終於騎到悉尼歌劇院。

曾經我是個盲目迷信保健品的人,跟風吃這吃那,以為可以延緩衰老。現在我更信賴運動和心態調整帶來的改變,這是吃什麽靈丹妙藥都沒法做到的。

我在歐洲和大洋洲還有一個很大的發現就是,外國人的生死觀跟中國人真的很不一樣。我們一提到“死”字就覺得不吉利,人家卻把這當成一個很自然的事,許多墓地緊挨著學校,也沒誰覺得不正常。

在新西蘭和當地人的合影,我們的年齡差似乎沒有代溝。

感情這事也一樣,我覺得順其自然就好。騎行八年讓我獨立很多,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孤單。但現在疫情期間空閑時間多了,尤其兩個月前我騎車過地下道摔了一跤,回到家肩不能抬,脫衣穿衣都困難,又不想打擾兒子兒媳,難免還是會產生再找個老伴的想法。

這事不能勉強,我的設想是以後到桂林、或者麗江這種環境很美的地方小住一段。如果碰到興趣相投的人就慢慢接觸,順其自然地發展,也不用刻意幹什麽。如果實在碰不到合適的,我一個人也要盡量把日子過好。

一人一狗一車,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狀態。

騎行這些年,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容易滿足的人,上坡多了來個平路就很知足,要再來個下坡簡直不知道有多開心。平時過日子也沒啥物欲,能省則省。像理發店我都好幾年沒去過了,頭發長長了就自己剪,想染發就在網上買染發劑自己染。

或許是距離產生美,在外麵跑慣了,回到家反而更能替孩子著想。年輕人工作辛苦,我平時幫不了他們什麽,隻能盡量少給他們找麻煩,省下錢過年給孫子包個大紅包。沒有孩子們的鼓勵支持,我恐怕也沒有底氣勇敢做自己。

疫情這三年沒法出遠門,我的騎行非洲計劃一直難以實現。一天不騎車就渾身難受,隻好每天騎上三四十公裏,到一個有湖的公園拉拉筋,做些形體訓練。我想保持好身體,趁自己還騎得動,盡可能把全世界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本文由李冬菊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李冬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李冬菊 口述 
 啊   窺 撰文 
 祖一飛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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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的祭品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2/03/2022 postreply 09: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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