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記住了
“他們說……”
似雪微顫,手不敢觸碰他的臉,太多的血,遮掩了他的五官。
“我不會死。”
他笑了,從盔甲裏拿出一朵壓得有些壓扁的花,“我隻是去給你采花了。”
我已經有了做空氣的覺悟,可當下,還是紅了眼。
似雪看著那朵花,那大概是她房裏最醜的一朵花,還沾著血點。
但是她接了過來,抿著唇似哭似笑,“你沒事就好,我……”
話沒等說完,山高的男人就倒了下去。
府內依舊亂著,朝廷軍被稍稍的壓製,仍舊伺機而動。
這就是個混亂的年間,每個族人首領都想爭當中原的主人。
若是男人這時候死了,主城必然失守。
男人終歸是強大的,他在郎中的救治下睜開了眼,胸口纏著數道棉布。
不過還是虛弱,偶爾會咳出鮮血。
但他會鬧脾氣不喝藥,隻讓她受累伺候。
似雪沒什麽脾氣,喂藥而已,她願意去做。
兩人的情愫不知不覺的升溫。
他看她的眼裏有情。
她看他的眼裏有意。
我甚至覺得,這樣過下去就好了,戛然而止,這會是個很有想象空間的結局。
娘親卻在某一日喝完藥後拽住了似雪手臂,帶著哭音,“趁現在吧,趁他病了,你要動手了。”
似雪垂著眼,“阿娘,他待我是真心。”
“他是鮮卑人。”
娘親急了,“你阿爹和阿哥的墳墓還葬在山邊,是他們外族不斷來犯,才害的我們家破人亡,若是沒他,你依然是蔣軍府內裏的千金,是他害的我們家不成家,國不是國,別忘了,你故意到他身邊,就是為了報仇,孩子,對待仇人,我們不能心慈手軟……”
啪嚓~!
藥碗落到了地上。
碎了。
“阿娘!!”
似雪的母親去了。
男人拖著尚未康複的身體為她的娘親操辦了喪事。
百日孝期一過,她的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平靜。
我默默地看,終於有一晚,她趁男人熟睡,摸出了藏在枕頭下的匕首。
對著他的胸膛,牙一咬,刺了下去!!
男人睜開眼,卻沒有動。
似雪卻慌了,“你……”
“你還是動手了。”
男人淡笑的看他,即便胸膛還紮著一把利刃,“我知道你恨我,我以為,我能化了你的。”
似雪哭著看他,“你一早就都知道?”
“我帶你回來,自然會查。”
男人用粗糙的指腹替她拭去眼淚,“似雪,你的父親兄長,並不是死於我的刀下,戰場之上,我們隻是各為其主,但你殺我,我不怪你,誰叫我看到你,便再也移不開眼呢。”
似雪哭得悲愴。
許是她力氣不夠,亦或者她太緊張,男人的命又太硬。
那一刀,終究沒有要了他的命。
堅冰似乎終於化了。
似雪的眼角眉梢有了神韻,在男人的身體漸漸恢複後,他們倆可以一起去山上采花,回來再栽種到院子裏,男人的字寫得不好,總是很醜,握筆姿勢也不對,似雪耐心的教他,給他畫畫,還會彈琴給他聽。
我遊魂一般的圍觀,似雪彈琴的時候我就拄著臉坐到一邊。
思維脫線時也會想,我前世真挺多才多藝,畫的多好,那咋轉世後我這畫技沒有繼承提升呢。
旁觀者的角度看,成琛的長相和我的長相靠在一起,還是很般配的。
但……
想到我和真正的成琛,在夢裏我還是心酸。
入夜後,倆人依然繾綣,收費的畫麵我肯定不看,自己會坐到院子裏看月亮,模模糊糊的,還看得很來勁兒,再回去,就看到似雪背對著男人躺在床榻裏麵,露出的後脖頸有一個花瓣樣的胎記。
這個……
我趕忙到探頭去看,臉穿過了輕紗也不自覺,合著胎記是繼承了的!
男人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觸著似雪胎記,“你喜歡花,是不是和這枚胎記有關?”
“阿娘也有。”
似雪似睡非睡的回,“阿娘說,這是我們世代都會在的印記。”
男人從後麵擁住她,“我記住了,無論幾輩子,我看到印記就會認出你,要你跟我。”
?
第404章
他
“那你會不會把阿娘認成我?”
“不會,我還會記著似雪的麵容,阿娘永遠是阿娘……”
我木木的收回眼,轉身出了屋門,摸了摸後頸,看著模糊的夜空,不自覺地發出笑音。
他沒騙人,他是認出來了,隻是不能再在一起……
好日子沒過多久,朝廷軍找了同盟再次攻城。
這一戰,誓要奪回主城。
夜裏烽火漫天,男人怕戰敗似雪受到牽連,連夜把她送到了山裏的道觀。
臨行前他承諾道,“贏了我就來接你。”
似雪含著淚說不出話,我聽到了她的心音,她既想他贏,又不想他贏。
朝廷軍,才是她真正的同宗呀。
男人貌似讀懂她的眼神,撫了撫她的臉,“無論輸贏,我都會來接你。”
似雪終於點頭,她拿出個香囊遞給男人,“我等你。”
香囊裏裝滿了風幹的花瓣,就是那一天男人滿身是血帶回來的。
她一直珍存。
男人沒再多言,策馬而去。
似雪站在道觀的門外,提著裙子朝前追了幾步,最後靠在道觀外的一棵大樹上,喃喃自語,“等你來接我,我就給你生個孩子。”
我臉頰居然冰涼,在夢裏,流下了眼淚。
一日,兩日,三日……
似雪在山裏的時間似乎被拉長了。
她每天都站在那棵大槐樹下,靜靜地朝著林子間的山路瞭望等候。
觀裏的道士為了躲避禍亂,過了一個月才差使了一個小道士出林打聽。
似雪在那日換了新衣,早早地等在槐樹旁,期待的模樣連我都跟著緊張。
直到小道士大笑著跑回來,“胡人被殺光驅逐出去啦!朝廷軍贏啦!天下又是我們的啦!!”
什麽?
我心裏一緊,殺光了?
愣愣的看向似雪,她依舊麵容平靜,隻是唇角微微發顫,看著跑近的小道士,“我夫君呢。”
小道士想起她的身份,當即收了笑意,“他死了,死無全屍,頭都找不見了。”
說完,像是很怕她會責難,又快步跑入道觀,分享這個好消息。
似雪原地沒動,望著林間的土道,兀自道,“胡說,他怎麽會死,他一身是血都沒有死,被我刺了一刀也沒死,他答應來接我,怎麽會死……”
她就這樣念著,一遍遍的念著。
沒有一滴眼淚。
像是魔怔。
道觀裏的道長和男人頗有交情,並沒有催促她離開,隻是飯食上再無特殊照顧。
她也不在意,每天都站在樹旁,靜靜地,如同雕塑。
道長看她可憐,勸她看開些,城內已經沒什麽胡人了,她可以回去看望下親人。
她搖頭,“我沒有親人了,隻有我夫君,道長,他很快就會來接我了。”
道長歎氣離開。
春去冬來,寒雪飄零。
她依然站在樹旁,眼含期待,不知疲倦。
戰事依然頻繁,朝廷不斷更迭易主,她再沒在聽過他的消息。
好似那日,她衝到馬前,也不過如夢一場。
打仗就要征冰,征不到就去抓。
道觀裏的道士都被抓走。
她被道長安排躲入柴房地窖,算是逃過一劫。
至此後。
道觀裏就剩她一人了。
她的衣服都破了,就改了道服穿在身上,沒有食物,就自己種菜。
擦拭神像,燃香看書。
無論城內怎麽血雨腥風,她的日子都是寂寥平寧。
隻是她每天黃昏,都會站在樹旁,隻有在這時,她眼裏才會有情緒,期待的情緒。
我默默地數著槐樹落葉又出芽的次數……
八年,八年了。
終有一日,一個農夫打扮的男人在黃昏時出現在了土道上。
她的唇角終於牽起。
我依然看不清那男人的麵容,他粗布衣上都是補丁,草帽又很大,像是故意偽裝。
但……
我心裏仍隱隱的期待,是他回來了嗎?
“夫人。”
男人到了她麵前便雙膝跪地,:“屬下慚愧,來遲了。”
聲音我有點耳熟,對了,就是那天男人身旁的副蔣。
似雪卻滿眼欣喜,“他呢?”
“大王……”
男人從懷裏拿出帶血的香囊,雙手遞給女人,:“永遠,不能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