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94)

來源: FormatRun58 2022-11-25 21:04:0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2926 bytes)

 

 

除了子宮,我還缺什麽?

作者張丹萍

曾任《南方都市報》首席記者、網易UGC總監,現為美黛拉聯合創始人

 

自述 

有時候我會思考,為什麽人那麽怕殘缺,又那麽熱愛製造殘缺。不結婚殘缺,不生育殘缺,反正有許多的小框架,隨時套在我們身上,我們所處的世界就是處女座,我們身上哪裏少一筆,它都希望你能填上。

剛工作沒多久,和公司的同事聊天,家長裏短,說到公司的一位女高管,一位大姐悄悄告訴我,她子宮全切除了。當時大概是有一種暗示,我們說到這位女高管職位高,性格強悍,工作起來風風火火,大家可能認為,多少和這樣的身體狀況有關係。

我清晰記得當時我是給嚇到了,再見這位女高管,比如她豪爽地笑,大聲指責我們的工作,會想到子宮被切除這件事,而且揮之不去,甚至有點不敢看她,真的覺得她身體裏有一個驚人的秘密。

畢竟那時是剛畢業,談到“子宮”這個詞的機會都不多,所以有點少見多怪。大學宿舍裏一夜夜的聊天,都是情情愛愛,男男女女,但很少落實到身體的某個部位上,至於腰、胸、屁股的尺寸,幾乎不怎麽關心,蘋果肌、臥蠶這些,我是四十歲以後才知道的。

我做切除子宮的手術之前,有個醫生朋友恰好在國外的醫學雜誌上看到有關研究,他翻譯了上萬字的一篇文章給我,大概是講切除子宮對女性會有哪些影響的,講得比較係統,對我幫助很大。後來有女性朋友知道我子宮切除,第一個問題總是問,那你用不用打激素,甚至會不會長胡子之類,我係統地學習過的知識完全用不上。

 

接著講我的故事。

工作的第二年,趕上福利公房的末班車,大家紛紛結婚。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大家知道房子重要,但其實商品房還不多,價格也沒開始飛漲,所以並不知道重要成現在這樣,否則我覺得不會有人適齡卻不結婚的。對於我,結婚是水到渠成,和男友本來就是為了在一起才到一個城市工作的,結婚可以分房子,當然就結婚了。

然後問題就來了。結婚要婚檢,男生刷刷就查完了,檢查到我的時候,醫生很生氣地說,你已經懷孕了。那種生氣的程度是,你已經快生了,才來婚檢。嚇我們一跳,趕緊否認,不可能啊。醫生這才又認真去看檢查結果,說如果這樣,就是一個巨大的子宮肌瘤。有幾個月的胎兒那麽大呢。

後來才知道,其實也不算什麽,但做婚檢的都是社區小醫院,醫生可能見的腫瘤病人也少,所以在給我們蓋章的時候,還是有點謹慎的,不想給我們的婚檢報告簽字,對我們說,你們還是要和父母商量一下吧,可能影響生育的。

後來風風雨雨我都沒有離開我的先生,就是因為當時他說,法律有規定不能結婚嗎。醫生說,沒有。他說,那沒什麽可商量的,我們早就商量好了,要結婚。

在我心裏,有感激涕零的成分在,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育,男人還願意娶她,真是一個不小的讓步。女人天生和生育捆綁在一起,我們的修養讓我們不願意承認,其實社會傳統讓我們內心有這個強烈的念頭。

然後我就開始漫長的治療過程。因為肌瘤過大,醫生建議保守治療,服藥,等肌瘤小一點再做手術,這樣對將來生育影響比較小。

記得當時的情景,公司的同事都對我太好了。記得那位子宮切除的女高管,也曾經和我聊過自己的經曆,讓我不要緊張。另外一位女同事和我同齡,是部隊轉業來的,她說在部隊的時候,闌尾炎影響了卵巢,所以一邊卵巢切除了,對生育也蠻有影響的,她當時也沒結婚,把自己不能生育的擔心也和我說了。

大家都把自己身體的秘密告訴我,來安慰我。這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差不多也是頂級的安慰了。

但從一開始,我就沒把子宮切除處理成一個秘密。不會主動說,但也不會故意不說。後來換了幾次公司,一般都是公司體檢的時候會問到,幾次都是周圍有同事,我也如實說了。麵對身體殘缺帶來的關心,比守著一個秘密還是容易一點。我可以很確定地說,每個人的性格不同,對於我,保守秘密非常難,麵對自己的不完整,反正好很多。

 

那位被切掉一邊卵巢的女同事順利嫁人,生活非常幸福,而且毫不費力地生了一個大胖兒子,真心替她高興了很久。

當我寫到“大胖兒子”四個字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傾向,是的,兒子都是“大胖兒子”。後來我也生了一個“大胖兒子”,事情也算是圓滿解決。我父母壓根不知道我治療的事,後來我切除了子宮,也沒提前告訴他們。

我的兒子都快讀書了,我才和父母說了自己做手術切除子宮的事,我感覺他們也不是特別關心,經常會忘。最近還偶爾說起要不要再生一個的話題。我說生不了了,他們說噢,對對。沒什麽,能生也不要生了,好不容易孩子大了,自己好好享受生活。而且補充了一句,我閨女厲害,一生就是一個大胖兒子。

我婆婆說,她以前的單位裏,有一個女的一直欺負她,她一直忍讓,加薪升職的機會,都被那麽人搶去了。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帶著大孫子,而她沒有孫子。言外之意,善有善報。

我父母公婆,都是善良的人,也都有公職,不算重男輕女。我生孩子之前,幾經手術,都是我婆婆照顧我,醫生有時候也會說,可能生不了孩子,她也從沒有抱怨。但最後有個男娃,大家還是由衷地高興。

還是那句話,如果真的生不了,大家也不會責難我,這是修養。但他們的內心也會有一個聲音:雖然治療困難,但最好還是挺過去,生吧,生個男孩子就更好了。

 

治療的過程中有很多有趣的事。當時公司衛生處有一個中醫,針灸特別厲害,很多公司高管都由他針灸保健,公司同事對我都好,讓我也享受這個高管的待遇,經常工作時間去針灸。記得有一次我去針灸,公司保健室就沒床位了,他讓我躺在會議室裏,身上紮滿了針,蓋著一個白床單,我就睡著了。等醒來,發現會議室裏坐滿了人,大家在開會,因為我在治療,而且睡著了,就沒管我。我也繼續睡,等他們開完會,人走了,醫生過來給我拔掉針。上世紀末的國企,是有這樣的氛圍,今天想想挺有趣。也沒多尷尬。

很多同事介紹了各種各樣的醫生給我,有個同事還給了我一個專門生男孩的秘方。信佛的同事給了我一些開了光的小物件。大家知道我可能會“無法生育”,還是真心為我著急。我覺得和別的疾病相比,不能生育,受到的關愛要更多。

可能因為身體的原因,一懷孕,醫生就給我開了一個證明,說是“珍貴胎兒”。生產的時候是剖腹產,醫生在手術台上問我,要不要做子宮切除手術,可以順便做了。當時我想,這是多大的一個事兒,怎麽能在手術台上決定呢。就說不做。

醫生說,現在的人想得太多了。

醫生的意思是,以我的身體狀況,能生一個孩子就不錯了,最好的治療方案應該是當時切除。除非我想生第二個孩子,否則留著子宮隻會增加病變的危險。當時計劃生育政策完全沒有鬆動,我想生第二個孩子,隻能留給另外的婚姻。醫生覺得,我太想不開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不肯切除的真正原因,也許是希望保留生育的能力,也許隻是害怕不完整。

後來情況沒有好轉,我還是做了切除手術,當時能保留就保留幾年的想法,沒什麽價值,我們對自己的身體都有一些情緒化的想法。確實想得不夠清楚,似乎生育的能力是和婚姻的幸福捆綁在一起的,女人的價值是和生育捆綁在一起的,這是在血液裏的認知。

 

我也到了當年公司女高管的年齡,也有人認為我比較強悍,也許是吧。因為沒有子宮,所以沒有月經,我覺得我要充分利用這個事情的優點,我喜歡遊泳和跑步,所以我就堅持每天都遊泳、跑步,充分享受運動的樂趣,也不會因為經期身體不舒服,推辭出差等工作,這些都是意外的禮物。

但是,沒有子宮真的會讓人變得不同嗎?還是我們一直接受這樣的暗示?作為女人的那部分少了,就覺得像個男人了?不知道。

其實單純從身體的角度看,根本不會有任何變化呢。我切了子宮,然後切了闌尾,最近為了矯正牙齒,拔掉了“下排左二”,幾乎都沒有感覺。

下排左二影響稍大,因為我大笑,會露出來。其他完全沒所謂。我不知道我缺了什麽,會讓我不是完整的我。

=============================

1980年代,不“正確”的初潮

 

驚訝,責備,和不加掩飾的嫌惡……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思想不純潔了,身體也就不純潔了。

那是1985年9月下旬的一個中午,川東南的小鎮,此時已經入秋,但那一天竟然頗為燠熱。一家人吃完飯,正準備睡午覺,我剛進自己的房間,兩腿間忽然一熱,有一股暖流,順著大腿奔流而下。脫下褲子,一大灘鮮紅的血!血!血!

我倒沒有驚慌失措,隻是有點發懵。

我還有一個姐姐,比我大兩歲半,她之前已經有斷斷續續的初潮跡象,而且在她和小夥伴嘀嘀咕咕時飄出來的隻言片語中,我已經大致知道了例假是怎麽回事。隻是,我還不到13歲哩——對於現在的女孩子來說,13歲初潮已經夠晚的了,可是在1980年代,女孩子12歲就來例假,還是一件稀罕的事。我姐姐都還沒正式來呢.

愣了幾秒鍾,我決定去找我媽。

當時爸媽已經關門睡覺了。我敲了敲門,我媽出來了,我說:“媽……我來月經了。”

我媽二話沒說,轉身進屋拿了一疊草紙塞我手裏:“你自己墊一下吧。”“砰!”門關上了。

這一響關門聲,成了我和我媽關係的分界線。之前我雖然也不太粘我媽,但偶爾撒撒小女孩的嬌還是有的。但這聲門響之後,我覺得和我媽之間的某根線,斷了。

有必要說說我媽。我媽可不是什麽虎媽,倒是一個相當溫和的人。自我記事起,她就從來沒跟我說過重話。她是一個小學教師,生於1941年。中師畢業後,她就參加了“四清”運動。所謂“四清”運動,照百度百科的說法,是1963年至1966年中央在全國城鄉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運動的內容一開始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後期表現為“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運動期間中央領導親自掛帥,數百萬幹部下鄉下廠。

我的家鄉是四川東南的一個小鎮(現屬重慶),我媽自然就被分配到了農村,而且是當地最偏僻的那個鄉。我現在無從想象,一個剛走出校園的姑娘,是如何穿行在那些田間密林,去跟“壞分子”做鬥爭的。她偶爾會和我們講講一些奇遇,比如深夜她獨自一人穿過森林回工作組的駐地,一個巨型動物從她頭頂一躍而過,半天她才反應過來,那是一隻老虎;還有一次,她半夜三更迷了路,在山溝裏轉到絕望,終於找到一戶人家,沒想到卻是她正在調查、準備專政的對象!好在對方也許不知情,也許沒反應過來,趁對方睡著的時候,她趕快沒命地逃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些經曆對她產生了什麽樣的影響。但我猜,正是經過這場運動,她變成了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一個消滅了“小布爾喬亞”傷感情緒的“鐵姑娘”,一個磨平了性別觀念的新時代女性,嗯,一個革命時代的“女漢子”。可以作為佐證的是,她們三姐妹,我的大姨,一個農村家庭婦女,我的小姨,一個七十年代初的中專生,沒有參加過什麽革命運動,身上就沒我媽那麽徹底的革命性。

因此,我和我姐關於身體的知識,都來自於雞零狗碎的口耳相傳。對於1970年代初出生的一代,我們在思想上已經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了,但在私人生活的領域,基本上還是被“封建”的神秘主義主宰。在前現代文明的觀念中,身體是肮髒的,月經是不潔的,性是醜惡的……雖然那時候已經有了生理衛生課,但老師羞於講,學生羞於聽,一個學期的課,隻是臨到考試的時候給一頁紙的複習重點,然後就全班通過。

電影《青紅》劇照

另一方麵,1980年代的思想解放浪潮也慢慢滲入了性的禁區,雖然當時剛剛開展過清除精神汙染運動,但民間的暗流不可遏止。我就在家裏衣櫃和牆的縫隙中發現了一本手抄的《少女之心》,不知是我哥還是哪位寄宿在我家的表哥的珍藏。我偷偷翻了兩頁,已經覺得兩頰發燙,心跳加速,作賊一般趕緊塞了回去。

後來,當我無數次“反省”為什麽我這麽早來例假的時候,我都會把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歸結於這兩頁紙: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思想不純潔了,身體也就不純潔了。

有一天,我在公廁裏換草紙。那個年代的公廁無遮無攔,一覽無餘。一位老師正好蹲在我旁邊。她見狀大聲地叫起來:你怎麽就來月經了,你才12歲吧?!我現在還記得她的眼神:那裏麵有驚訝,也許還有責備,和不加掩飾的嫌惡。

我的性格本來有幾分受我媽影響,大大咧咧的,而且從小愛唱愛跳,是學校的文娛積極分子,大小節慶總少不了上台露露臉。來例假的時候,我正在準備“十•一”國慶匯演,要手舉著花環在街上邊走邊跳——這也是我還記得初潮日子的重要原因。但那以後,我總是想辦法避免參加這類活動,甚至不惜以功課繁重為由,誘導同為中學教師的我爸去跟班主任說,以後別讓我參加集體活動了。

再以後,我成了一個敏感、內向、甚至有幾分“內心崩潰”的小姑娘。我也開始對包括我爸在內的一切男性產生深深的敵意。直到青春期結束,我開始戀愛。

20年多後的一天,我參加媒體人長平女兒的滿月酒,無意中聽到兩位爸爸的對話——

“你女兒多大了?”
“10歲了。”
“來例假沒有?”

看著他們坦然的臉,那一刻,我不禁有點感慨:時代真的是進步了。隻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在來例假的女兒麵前做一個新時代的媽咪了——

我有了兩歲多的雙胞胎,兩!個!都!跟!爸!性!

 

===========================================================

 

我認識的被遺棄在東北的日本女孩

 代連華 全民故事計劃 2022-11-18 07:21 發表於北京
他試出楊米子不是啞巴,也聽出楊米子偶爾說出來的是日本話。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677個故事—
 
 
“如果沒有楊米子,就沒有你媽媽,沒有你媽媽,也就沒有你了。”每次姥姥領著我,路過楊米子家門前時,都會繞口令似地說這段話。
 
小時候啥也不懂,長大才從姥姥那裏,聽來楊米子的故事。
日本侵占東北齊齊哈爾時,我們生活的小鎮也被日軍占領。我姥姥那時應該是七八歲,在小鎮郊外的炮樓裏,遠遠地看過日本人。
1945年至1946年間,日本宣布投降後撤退,不同地方的日僑陸續往日本撤,他們是戰敗,撤得就有些狼狽了。
有人是坐車跑,有人是用雙腿跑,沿途丟盔棄甲扔下許多東西。
有村民撿到皮箱子,有撿到相架的,還有撿到鐵飯盒子的。
最離奇的是,有村民撿到了孩子。
在小鎮東頭的邊上,住著兩戶人家。一戶是以種地為生的楊寡婦家,一戶是以打鐵為生的賀家。
楊寡婦生有三子,小兒子出生後不久,她男人被驚奔的馬車撞死,她一個人拉扯著孩子們生活。
賀家鐵匠鋪的主人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人,性格憨憨的,單身守著祖傳的鐵匠鋪子。
冬季的一個早晨,楊寡婦推開院門,發現門旁邊有個羊皮襖,裏麵好像裹著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個女娃。大約五六歲的樣子,赤條條的什麽也沒穿,正蜷縮在羊皮襖裏。
她馬上把女娃抱進屋裏,給她找件衣服套上,又給熬了小米粥喝。
那時雖然沒有網絡,但是楊家撿個女娃的消息就像長了腿,迅速傳遍了小鎮。鎮上許多人好奇,都跑到楊家看熱鬧。
 
楊寡婦長得人高馬大,雙手掐腰把登門看熱鬧的人都罵跑了,還順便把最小的兒子一頓胖揍,是這小子腿快嘴快說出去的。
 
我姥姥也去看了熱鬧。她和幾個小夥伴,是趴在後窗戶看到的。
那時人們家裏都沒有玻璃窗,窗戶上都是糊著馬糞紙,冬天時再釘上層塑料布。
我姥姥和小夥伴們用手指捅開窗戶紙,看到那個女娃坐在炕裏頭,披著件補丁摞補丁的大棉襖,手裏拿著粘豆包。
我姥姥說那女娃長得俊,細眉細眼的招人喜歡。
楊家撿個孩子,有人懷疑是日本人,然後就有派出所的人上門了解情況。
結果楊家撿的女娃是個啞巴,啥也問不出來。於是撿來的女娃就留在了楊家,小名叫草籽。
草籽慢慢長大,和我姥姥成了好朋友。她們年齡差不多,經常在一起玩。隻是草籽很安靜,不像我姥姥她們,上樹掏鳥窩,下河抓小魚。
姥姥回憶說,草籽總是那麽安靜,從來不惹禍,誰家都會傳出打罵孩子的聲音,楊家卻從來沒有打罵過草籽,都是男孩子們的鬼哭狼嚎。
小鎮有位私塾先生,據說是從大城市回來,見過世麵的人,隻不過他是個瘸子。之所以瘸是被打折了腿,被打折了腿是因為,他在當私塾先生時偷了人。
按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第三者插足,但那時說法比較隱晦。
私塾先生因為這件醜事,不是榮歸故裏,而是灰溜溜地委身於鎮小學,當了個敲鍾老頭。
小孩子們經常在學校裏玩,偶爾會拌嘴,就有人喊草籽是“小啞巴”。
私塾先生卻眯著眼睛說:“草籽不是啞巴。”
為了驗證草籽不是啞巴,私塾先生讓幾個小孩,拿個破鐵盆悄悄站在草籽身後,突然間“砰”地敲一下,草籽果然嚇得“媽呀”叫出聲來。
於是草籽不是啞巴的消息,又像長了腿似的傳遍小鎮。
然後私塾先生倒黴了,差點被楊寡婦打斷另外一條腿。
我姥姥講起當時情景,仿佛曆曆在目。
楊寡婦揮著木棍,追著瘸了腿的私塾先生打,身形瘦削的私塾先生一跳一跳地跑著。
我姥姥和小夥伴們也很興奮,一邊看熱鬧,一邊跟著跑,不知道該幫著誰。
雖然楊寡婦打了私塾先生,但是後麵發生的事情,還是讓小鎮上的人們琢磨不透。
 
楊寡婦打完私塾先生後,又風風火火地去請大仙,她說草籽的魂被嚇跑了,必須請大仙才能給收回來。
 
大仙是位老年婦女,長得瘦小枯幹。據說身上有狐仙附體,所以能夠給人治病。
我姥姥講過大仙治病流程。
草籽躺在炕上,大仙左手端著碗水,右手拿著張卷著的黃紙,嘴裏麵念念有詞。突然間,大仙把右手黃紙卷舉向空中,結果黃紙竟然著起火來。
黃紙燒成灰落入碗中,然後給草籽灌了下去。
“太神了,那黃紙在空中突然就出火了。”好多年後,我姥姥還為那神奇的一幕嘖嘖不已。
其實不過是大仙使了障眼法,在黃紙上塗抹了易自燃的白磷而已。
大仙治病後不久,草籽不僅魂被叫回來了,竟然還會說話了,雖然隻會說“媽媽”和“哥”幾個詞。
私塾先生被打後學乖了,主動教草籽認字說話。草籽學得很快,在我姥姥九歲上學時,正好和草籽成為同學。
草籽的大名叫楊草籽,私塾先生給改成楊籽。
上課時,草籽把“籽”寫分了家,寫成米子,老師點名時叫她楊米子。
楊米子很安靜,像隻小貓似的。下課也不出去玩,就是坐在那裏看書寫字。
她不敢和同學們說話,因為會冒出同學們聽不懂的話。同學們就會起哄,說楊米子的魂又被嚇跑了,她就嚇得不敢說了。
我姥姥性格大大咧咧,每次碰到這事就把同學們趕走,幫助並保護楊米子。
楊米子也會把賀鐵匠給她做的小玩具,分給我姥姥玩。
隻是後來這種友誼沒有再維持下去,三年級時姥姥被她的父母喊回家,去帶弟弟妹妹,我姥姥就再也沒有讀過書。
我姥姥和楊米子再次相見,是十七八歲的年齡,當時鎮衛生院舉行培訓,想培養接生員,然後派往下麵的村屯。
“楊家雖然窮,但是沒有虧待過楊米子,她是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不長個頭,也就一米五多,小圓臉上長著柳葉眉和柳葉眼,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嘖嘖,怪讓人稀罕的。”我姥姥很羨慕楊米子。
好朋友見麵很開心,但悲催的是,我姥姥不識幾個字,剛上兩天就被勸退了。
楊米子初中畢業,識文斷字,學起來不費勁。她學成後,被派到離小鎮約二十裏地的村衛生院當接生員。而我姥姥恰好嫁到那個村,友情依舊。
我姥姥懷我媽的時候,楊米子也悄悄處了對象。那個對象就在村衛生所,是一名赤腳醫生。
隻不過楊米子不敢公開,她和我姥姥說,每次家裏有人來提親,楊寡婦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楊寡婦是不是想把你許給她家的小兒子?”我姥姥雖然書讀得不多,腦子轉得比較快。
楊米子搖頭。
她被收留時,已經有記憶了,自然也知道楊寡婦不是親媽。但是受人恩惠,有些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姥姥生我媽的時候,楊米子的生活也發生了改變。
 
我姥姥生我媽時是頭胎,她想讓楊米子接生,但是我姥爺不同意,他說楊米子太年輕不經事,就在附近找了位年齡大的接生婆。
那是寒冬臘月,剛下過一場大雪。我姥姥從上午十點多肚子疼,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多還沒生。
接生婆怕出事,趁人不注意顛著小腳溜掉了。
我姥爺急忙套馬車想拉姥姥去鎮上。我姥姥拚著全身力氣,咆哮著說羊水都出來了,再坐車到鎮上命就沒有了,快去找楊米子。
於是我姥爺趕著馬車去找楊米子,當天晚上刮著北風,寒風吹臉如同刀子割。
楊米子背起藥箱坐上了馬車,結果走在半路上,馬車陷進雪窩裏出不來。
楊米子就跳下馬車,像個小雪球一樣,在雪地裏滾呀滾,一直滾到姥姥家。這是我姥爺後來講給姥姥聽的,他說你這個朋友夠義氣。
楊米子運用所學技術,幫助姥姥順利生產。
在家人歡天喜地迎接小生命時,我姥姥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楊米子遇到了煩心事。
楊寡婦給楊米子說了門親事,竟然是鄰居賀鐵匠,已經三十多歲還沒有娶妻的男人。
楊米子默默地掉眼淚。
“等我坐完月子,出去就先找你那寡婦媽嘮嘮,為什麽要把你嫁給年齡大的男人?我還以為她藏心眼,把你留給自己家的小兒子呢?”我姥姥憤憤不平。
“你別去找,我認命了,俺媽說的也有道理。她說鐵匠有手藝以後能養家,年齡大能疼人,我嫁過去不受委屈。”楊米子沒有鬧,很懂事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我姥姥還沒坐到滿月,楊米子就出嫁了。
楊寡婦特別著急把楊米子嫁出去,因為她生病了,病得很嚴重。她說想在死之前,給楊米子找個好人家。
但是小鎮上的人都說,楊寡婦肯定沒安好心,估計是看上賀鐵匠這麽些年,攢下許多錢,可以給她家好多彩禮。
楊寡婦用彩禮錢再給小兒子娶媳婦,就沒有人說閑話了。
畢竟楊寡婦的家太窮了,前麵兩個兒子因為沒錢娶媳婦,都做了倒插門女婿。小兒子也二十多了,沒錢娶媳婦一直和楊寡婦鬧。
但讓鎮上人感到意外的是,楊米子出嫁那天,楊寡婦的小兒子離家出走。而楊寡婦也在不久後病逝,發送她的是楊米子和賀鐵匠。
 
楊米子對婚姻不滿意,但她不敢反抗。結婚後,她沒有和賀鐵匠同房,自己搬到村衛生所居住。
 
而她曾經處過的那個赤腳醫生,因為沒能娶成她很生氣,托關係調到鎮衛生院去了。
村衛生所就隻有楊米子一個人住。我姥姥經常抱著我媽,過去陪著楊米子。
楊米子總是一邊掉眼淚,一邊和姥姥講她不喜歡賀鐵匠,他們之間沒有話聊。
賀鐵匠除了會做鐵匠活,有一身蠻力氣之外,就是悶葫蘆一個。
我姥姥說那時候的楊米子,每天晚上都是寫寫畫畫,不知道她在搞什麽。我猜測楊米子應該是在寫日記,日記再配上自己的畫,相當於插圖。
可惜我姥姥看不懂。
雖然楊米子不喜歡賀鐵匠,但是賀鐵匠好像也沒在意,他每天都從鎮上騎一輛破二八自行車,一溜煙騎到村衛生所。
今天送點米,明天送點麵,後天送點菜,實在沒有可送的,就蹲在村衛生所牆下,低著腦袋抽旱煙。
我姥姥說賀鐵匠長得濃眉大眼,一看就是實惠人。但是他們不合拍,那年代也不時興離婚,就那麽將就著。
而在此期間,楊米子還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姥姥居住的屯子裏,有位孕婦生小孩,接生婆把嬰兒拽出來時,就已經沒有了呼吸。
因為生的是男孩,全家人呼天搶地地嚎哭。
楊米子剛在姥姥家吃完飯,聽說後馬上跑了過去。她抓起嬰兒雙腳倒吊著,用手掌使勁拍打後背,然後又把嬰兒放平做人工呼吸。
折騰好半天嬰兒終於“哇”地哭出來。那戶人家歡天喜地。
楊米子則跑到牆邊幹嘔起來,原來她做人工呼吸時,吸進一些汙物導致了嘔吐。
那戶村民因為楊米子救了他們的孩子,給楊米子包了二十塊錢,這在當時是巨款了。
楊米子沒有要,他們覺得過意不去,就出錢請了戲班子,在村衛生所大門前連唱了三天,這件事在當時特別轟動。
我姥姥生二舅時,楊米子還沒有搬回鐵匠家。但我姥姥說那段時間,楊米子特別忙。
十裏八村總有生小孩子的孕婦,然後會趕著馬車來接她。
我姥姥也曾經講過一件特別讓人氣憤的事情。
有一年,林場有位孕婦要生小孩。那戶村民趕著馬車把楊米子接進了林區,忙活一下午,到晚上終於生了個女孩。
那戶人家重男輕女,看到生個女孩都不高興,不僅沒有招待楊米子吃飯,還不肯再趕馬車送她出林區。
楊米子隻好餓著肚子走。
林區沒有大路,隻有樹林帶間崎嶇不平的小路。當天下過雨的林場草滑地濘,楊米子的腳陷入泥裏,她使勁地撥腳,結果扭到了腰。
她忍著痛剛往前走,迎麵碰到黑乎乎的東西朝她撞來。
楊米子顧不得腰疼,條件反射般爬上附近一棵大樹杈上,然後才發現,不是熊瞎子而是一頭野豬。
野豬雖然不吃人,但是卻把她攆到了樹上,她不知道怎麽爬下來,更不敢跳下去。
天完全黑下來,樹林帶裏呼呼地刮著風,雖然是夏天卻濕氣重有些冷。各種動物的叫聲,不斷從遠處傳來。
楊米子下不來走不了,肚餓腰疼手也劃傷了,隻能拚命地喊:“來人呀。”
我姥姥去給楊米子送菜,發現她還沒有回村衛生所,隻看到蹲在牆根下的賀鐵匠。
於是我姥姥就和賀鐵匠打著手電筒找了過去。
他們折騰到後半夜,才在林場的半山腰樹上,發現哭啞嗓子的楊米子,她掛在樹杈上昏睡過去了。
那天是賀鐵匠背著楊米子,我姥姥背著她的藥箱子走出了林區。
因為這件事情,楊米子對賀鐵匠有了好感,就在她準備搬回鐵匠家時,卻來了場運動。
一場運動,暴露了人性最醜陋的一麵。
 
六十年代中後期的那場運動,改變了許多人和事。
 
我姥姥不懂當時發生了啥,她說每天需要去聽講話。
而小鎮的生活平和寧靜,沒有人對此有過激行為。
但是有個人借機跳了出來,攪亂了這份寧靜,這個人就是曾經和楊米子處對象的赤腳醫生。
他向上麵揭發,說楊米子是日本人,他用一瓶高梁酒灌醉了私塾先生,是私塾先生告訴他的。
私塾先生當年在上海懂點日本話,他試出楊米子不是啞巴,也聽出楊米子偶爾說出來的是日本話。
當年私塾先生被楊寡婦追著打,後來討饒做了交易,他來教楊米子說中國話。
赤腳醫生跳出來指證後,就有義憤填膺者衝向賀鐵匠家裏搜,結果搜出來一套小女孩穿的衣服。
我姥姥說那套衣服很費布,但是沒明白怎麽穿。
我在書裏翻出日本和服給姥姥看,姥姥說就是那樣的衣服。
賀鐵匠家裏竟然搜出日本人穿的衣服,而這衣服是怎麽來的呢?是什麽人穿的?
赤腳醫生當時最恨的就是賀鐵匠娶了楊米子,於是夥同鎮上的二流子,往死裏打賀鐵匠,讓他交代衣服是怎麽回事。
隻要賀鐵匠說出真實情況,就能坐實楊米子是日本人。
但是賀鐵匠一問三不知,被打得滿地滾也不說。
赤腳醫生在踹斷了賀鐵匠三根肋骨後,又領著人浩浩蕩蕩地去捉楊米子,說她是潛伏在國內的特務。
而此時的楊米子,則被事先知道消息的賀鐵匠,提前通知去了我姥姥家躲避。
開始是在我姥姥家,但是許多人都知道我姥姥和楊米子的關係。
於是,我姥爺套馬車又把楊米子送往他的親戚家裏。
楊米子在鄉下的那幾年,已經為許多鄉村婦女接生,在村民們的心目中是個好人。
所以,赤腳醫生的鄉村之行,可以說是一無所獲,沒有人搭理他們。
後來鎮上有幹部出來說話,說楊米子如果是壞人,就隻能害人而不是救人。她接生那麽多的小孩子,怎麽可能是壞人。
赤腳醫生沒有人撐腰,就放過了賀鐵匠和楊米子。
 
楊米子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賀鐵匠,不隻是賀鐵匠為保護她而受傷,更深的原因是,楊米子終於明白,楊寡婦為什麽執意把她嫁給賀鐵匠?
 
賀鐵匠後來告訴了楊米子,是他救的楊米子。
賀鐵匠是在雪窩裏發現的楊米子,至於她是被父母拋棄還是走散的,就不得而知。
賀鐵匠雖然憨,但是也知道自己撿的,應該是個日本小女孩,因為看穿著明顯不是中國小孩。
他不敢把小女孩送到鎮上,自己又不能養。最後想到楊寡婦家裏沒有女娃,就偷偷送給她家了。
但是他也長了心眼,把楊米子的日本衣服脫下,披上他的羊皮襖,這樣就沒人知道,她是日本小孩了。
楊寡婦心地善良,不管是誰家的小孩子,她覺得可憐就收養了。
雖然賀鐵匠沒有和楊寡婦說,是他撿的小女孩,但是楊寡婦根據那件羊皮襖,也猜到是賀鐵匠撿的小女孩。
因為那件羊皮襖上,有許多火星子烙出來的窟窿眼。那是從火爐裏挾出燒紅的烙鐵,在捶打時迸上的。
無論是楊寡婦,還是賀鐵匠,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給了楊米子第二次生命。
我姥姥說,從那次運動過後,楊米子和賀鐵匠成為真正的家人。她沒有再嫌棄賀鐵匠是個悶葫蘆,也明白楊寡婦的良苦用心。
楊寡婦沒有讓小兒子娶楊米子,而是把楊米子嫁給賀鐵匠,就是賭定了賀鐵匠,在遇到任何困難時,都會繼續保護楊米子。
楊米子搬回賀鐵匠家,他們過了一段相對平靜而溫馨的生活。
每次下鄉接生,楊米子不再坐馬車,而是賀鐵匠用二八自行車載著楊米子。
楊米子長得小,坐在後麵顛得厲害,賀鐵匠就讓楊米子坐在前麵橫梁上,上麵鋪上棉墊。
後來讓村民們調侃得有些不好意思,賀鐵匠就在後車座上,焊出一塊四方形的鐵架子,裏麵鑲滿彈簧,然後再鋪上棉墊,這樣就減少了顛簸,坐著也很舒服。
我姥姥說,那段時間楊米子胖了許多。而且人到中年,她還懷孕了,這讓我姥姥很開心。畢竟她和楊米子好了許多年,很想和楊米子成為親家。
我姥姥當時生了第三胎,竟然是龍鳳胎。她滿心歡喜地等著楊米子生小孩,不管生男生女,都能結成親家。
然而,楊寡婦的小兒子回來後,楊米子夫妻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年楊寡婦沒有讓小兒子娶楊米子,她知道自己的小兒子不學無術。
 
而事實也就是這樣,那小子在外流浪多年,沒有掙回來一分錢,反而把自己搞得精神錯亂成了瘋子。
沒有人知道他在外麵經曆了什麽,反正回來後,整個人呆呆的,偶爾發起狂來就摔東西。
楊米子和賀鐵匠收留並照顧他,隻是楊米子沒有想到,這次收留給她造成了終生遺憾。
當時,楊米子已經懷孕六個月左右了。
有一天賀鐵匠沒在家,瘋子突然發起狂來,不僅摔東摔西,還用頭往牆上撞。楊米子心疼他,不想讓他繼續撞下去,就拚命地拉著瘋子。
瘋子狠狠地甩開了她。
楊米子那麽小的人,怎麽經得起瘋子的狂甩。
結果楊米子腹痛不止。等到賀鐵匠回來把她送到鎮醫院,一切都晚了。不僅孩子沒有保住,還因子宮破裂而不得不摘除。
“當時的賀鐵匠呀,哭得喘不過氣來,他那麽大年紀了,還沒有小孩子呀。”我姥姥講這段時,總是惋惜不已。
接生過無數小孩,也救過別人家的小孩,但到最後,楊米子卻沒有自己的孩子,連生小孩的權利都沒有了。
楊米子為此生了場大病,高燒的時候就滿口胡話。但我姥姥說那不是胡話,好像就是她小時候說的日本話。
很可惜沒有人能聽得懂。畢竟那時候,私塾先生已經過世了,小鎮上沒有人能聽得懂日本話。
大病之後,楊米子也差點變成瘋子,每天也不說話,就是呆呆地坐在牆跟下,賀鐵匠耐心地守著她。
我姥姥經常去看她,給她家送蔬菜、果子以及秋天的玉米等等。
那時候楊米子不再做接生工作。各鄉村開始建醫院,她可以用臨時工的身份繼續做下去。但她當時的狀態,已經沒有心思做下去,一直在家養著。
 
我媽生我的時候,姥姥建議找楊米子,我媽不同意,直接去了醫院。我媽的理由是,楊米子年齡大了,怎麽可能再做接生的工作呢?
 
但事實卻是,楊米子後來一直在做。我姥姥那一輩人都認楊米子,家裏有小輩生小孩,肯定是要請楊米子的。
至於如何酬謝,淳樸的百姓們心中自有一杆秤。有錢的給些錢,沒有錢的手裏也不空。
他們會送蔬菜、瓜果以及小雞,大鵝,還有冬季裏宰殺豬牛羊的肉。
晚年的楊米子,麵目慈祥,柳葉眉下,那雙宛如柳葉般細長的眼睛裏盛滿了柔情。
在我六七歲,姥姥領我去過幾次楊米子的家。她不怎麽說話,但會打開櫃門,拿出用黃油紙包的槽子糕給我吃。
那種槽子糕,我一氣能吃五六個。
我姥姥說那都是鄉裏鄉親感謝楊米子,送給她的。
我當時好羨慕她,也很想姥姥經常領我去她家。隻是姥姥雖然也搬到小鎮居住,但是要給舅舅家看小孩的。
我初中畢業後不久,姥姥去世了。關於楊米子的事情,我也就知之甚少。
高中時我在縣城寄宿,偶爾回家時會聽到媽媽講楊米子的事。
楊米子帶著那套小衣服回日本了,去尋找她的親生父母。而在楊米子回日本期間,賀鐵匠病逝,隻留下瘋子守著鐵匠鋪。
聽到這些,我感到既欣慰又遺憾。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是局外人能夠料想到的。
我畢業後參加工作,處對象然後結婚。我結婚是在小鎮操辦的。
回小鎮做準備時,我媽第一時間帶著驚訝的語氣說:“你知道嗎,那個楊米子從日本回來了,你說賀鐵匠都死了,隻剩下個瘋子,還回來幹啥?嘖嘖,真缺心眼。”
楊米子好像活了八十多歲,無病而逝。她的老年生活,在瘋子死後是由政府撥款負責的。
直到現在,對於楊米子的真實年齡,沒有人能說得清。
 

作者:代連華,自由職業

編輯:霧

所有跟帖: 

2023,一場百年輪迴的大災難正在來襲!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1/25/2022 postreply 22:51:51

加跟帖:

  • 標題:
  • 內容(可選項): [所見即所得|預覽模式] [HTML源代碼] [如何上傳圖片] [怎樣發視頻] [如何貼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