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憶
“行,那你唱什麽?”
王姨看著我,“我讓班子們給你伴奏。”
“我……”
風輕輕而過,天上飄起了雪花,是小雪,都是冰晶。
落在鼻尖,清清涼涼。
“清唱吧。”
吹手班子的配樂聲很大,我嗓子有點啞了,壓不住嗩呐二胡的樂器聲。
“行。”
王姨應著,眼神難免擔憂,拍了拍我的背身,“栩栩,一定要好好唱,送你師父最後一程。”
我嗯了聲,王姨抬腳站到靈棚前,說了一套追悼詞,“日月流水,一朝永訣,孝女栩栩,送歌一曲,哀思寄托,全場肅立——”
棚內的三十多人矮身跪到了靈床兩邊。
院內霎時安靜。
風聲嗚咽,大地悲鳴。
我拖拽著雙腿,木木的站到了靈棚前,對視著師父遺像上年輕的臉。
這張臉很好看,但我看著,還是很陌生。
因為我熟悉的,是沈叔那張略微年長,滿是刀疤的模樣。
“嗯嗯嗯嗯~”
音一出,像是飄蕩出了山間。
輕輕地哼出調子,我對著遺像慢慢的牽起唇角,時光仿若放慢了步伐,漫天飄零的小雪也像是悼念哀思,我輕輕地笑著,“多麽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空氣安靜非常,每個人都像是在風中捕捉我的聲音。
我輕輕地吟唱,第一次哭喪,麵上卻是笑著,“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算你個小丫頭有幾分骨氣,能讓我待見點,這活呀,我攬了!’
‘那個誰,你把眼淚擦了,我這人最煩鼻涕蟲!’
腦中都是師父發笑的樣子,‘呦,喪氣了?你梁栩栩又得緩緩再去錘天道啦。’
‘題烏江亭,我看杜牧的棺材板今晚能不能按住。’
眼前莫名模糊,我笑的悵然,“假如你不曾養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我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麽~!”
‘所謂的萬丈深淵,跳下去也可能是鵬程萬裏,梁栩栩,請你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扶正道,斬妖邪。’
雙膝一屈跪地,“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每句話~是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
‘哈哈哈,焉能奈我何呀!!’
我看不清遺像上的那張臉,腦中滿是師父或逗趣兒,或是氣急敗壞的樣子,他總是不那麽像個師父,卻把一切事都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遠處傳來你多麽熟悉的聲音,讓我想起你多麽慈祥的心靈~什麽時候再回到我身旁~讓我再和你一起唱~!!”
音聲一頓——
‘我說過要幫你拿回命格,但為師沒做到,我要和你取消約定了……’
我哭著看向遺像,:“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師父!從今以後,栩栩會照顧好自己,我會好好活下去,可是,栩栩再也沒有護著我的師父了!!”
從始至終,師父都在為我鋪路。
他要為我殺了袁窮,為我拿回命格,所有的反噬,他要一同接收。
隻是為了我活,師父!
額頭重重的磕在冷硬的泥土中,我所有的情緒都被一幀幀的記憶點燃。
是我懵懂的踏進這個院子,是我要和他拉鉤……
為什麽,要護著我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老天爺!
還有天理嗎!!
院內嗚咽的一片。
我想他們並沒有聽清我哭的什麽,隻是感受到了我的悲愴,有感而發。
這是我第一次,完全沒在意賓客情緒的去哭,曾經我受雇與主家,我的任務是要讓在場的所有人哭泣,要讓他們聽清楚唱詞,我會故意去說些心酸的話,讓每個人都產生共情,但此時此刻,我神經似乎被無數看不到的鞭子再抽打,師父在腦子中越清晰,我被抽打的越疼……
這個不走尋常路的老頭,他明明說要和我一起對付袁窮,結果卻是騙我!!
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說嫌棄我其實沒有嫌棄,說我沒慧根對我卻給與厚望,說成琛命格毫無克泄,由著我在成琛身邊借光,不告訴我陰人活不過二十四,不告訴我陰人不能有兒女……
隻因他狂。
命運對他來說就是一場賭局,他從來不信他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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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透骨酸心
唯獨沒料到的,是袁窮到死都沒吐出命格,他隻能含恨而終,對我說了他不安。
“栩栩,終歸要你自己去麵對。”
哭聲中,傳出了師父清潤的聲音,我顫顫的抬臉,透過水光,師父一襲嶄新的長袍,就站在我麵前,他輕輕地摸了摸的後腦,“莫哭,栩栩可是要錘翻天道的孩子。”
我似哭似笑,手茫然的朝他伸著,“師父,不要走……”
栩栩一個人,會害怕。
“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我眼淚太多,師父的臉很是模糊,“你會贏得,你要滅掉那些害人的邪師,為師堅信,你隻需用七成功力,僅此而已。”
“師父……師父……”
我想抱住他,手臂卻是一空,掌心撐著冰涼的地麵,我脊背低伏,發不出聲音。
“爺爺!”
靈棚內的純良嘶啞著喉嚨大喊,“您一路走好呀!!”
哭聲頓起。
靈棚內受沈叔資助的哥哥姐姐們難掩悲痛。
雪喬哥攙扶著我跪倒靈棚左側,讓我舒緩情緒的同時等待來客吊唁。
作為女兒,我必須回禮。
我泱泱的跪著,這一哭,明明沒使什麽力氣,身體卻軟綿綿的,默默地擦著淚,突然發現,院內很安靜,哭聲停住了,王姨也沒有按照程序繼續開腔主持。
“栩栩,你看,成總來了。”
雪喬哥低呼出聲,我在白布帽子中茫然的一抬眼,登時就愣住了。
院內的賓客已經朝兩邊散開。
入目的是一身黑西服極其肅穆的高挺男人。
他緊著眉宇,遠遠地看著我,複雜的眸底表達出了心疼。
視線撞上他,我直接移開眼,心口再次抽緊,手指也蜷到了掌心。
王姨報上了成琛的名諱,就看著他一步步的朝著師父的遺像走近。
我借著白布擋臉,不明白為什麽院內人要散到兩旁,直到看清成琛身後,才忍不住詫異。
他身後除了周子恒,還跟著幾十號穿著黑衣的男人。
每個人心口都別著白花,盛大而又莊重。
許是成琛的氣場壓人,空氣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響聲。
他走到師父的遺像前屈膝跪地。
身後人也跟著他一起在院內下跪。
熟悉的清冽香氣迎麵,無端安撫了我焦痛的內心。
成琛沒在看我,給師父上了香,在小杯子裏倒滿酒,灑在身前,旋即叩首。
他拜,身後的人也跟著他一起拜,場麵莊嚴。
直起腰身,成琛微紅著眼底看著師父遺像,音腔低著,“沈叔,您走好,六年前我就答應過您,會照顧栩栩,六年後,我依然會照顧她,永遠。”
我憋紅了眼,低著頭不去看他,在王姨的聲音下磕頭回禮。
感覺到成琛看我,但他沒說什麽,起身就帶著周子恒去到了院內一旁。
雪喬哥還過去聊了幾句,跟著成琛過來的人,因數量太多,自覺退出了院子。
後麵的來賓開始逐個上香,我不斷的磕頭回禮,心裏亦然感激那來的三十多位毫無血緣的兄妹。
算起來,他們的輩分可能比我還要小一點。
因為他們都稱呼我師父為沈爺爺。
可沒必要去故意提醒,當下,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一直陪著我,一遍遍的磕頭,毫無怨蜚。
“起靈——!”
鞭炮聲響。
沈叔的遺體被放入了棺材。
孝子賢孫們扶靈抬著下山。
小雪中,人群浩浩蕩蕩,哭聲陣陣,透骨酸心。
純良抱著遺像走在最前麵,我跟在他後麵,一路灑著紙錢,並不是去墓地,而是按照我先前就訂好的計劃,先去往鎮裏的火葬場,火化完畢,我會驅車到鎮裏喪葬處定好的大橋,將師父的軀體骨灰撒入河中。
現年河葬要求比較多,需要辦理很多手續證明,為了環境,骨灰也不能隨便灑。
拖延了葬禮舉辦時間,我手續也就全辦下來了,感謝這個天吧,還未徹底上凍,最後再將棺材下葬,裏麵隻有衣物,葬禮便會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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