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痛
三天後。
師父的葬禮。
院內起了上百平的大帳。
我跑了這麽多年葬禮,一般的帳子靈棚也就能容納一張靈床以及兩邊各十餘人。
師父的帳子是我加急找鎮裏相熟的喪葬店老板定製的,張開後就是個大型的靈堂,寬敞矚目。
靈棚入口上方寫著大大的‘奠’字,兩旁放著上百個掛著挽聯的花圈。
上麵寫著:沉痛悼念沈大師。
數量太多,隻得延展到了兩旁的院落牆根。
花圈皆是師父早先的事主聞訊送來的,他們大多因身份或是身體關係不能親自前來吊唁,便托人送來花圈祭奠,其中兩個鑲滿白色鮮菊花的,寫的成天擎敬挽。
嗩呐一起,吊唁者陸續上門。
先來的都是鎮遠山本地人,他們很多還雲裏霧裏,納悶兒沈大師怎麽突然就離開了。
問完時間又難掩驚訝,“沈大師三天前就仙逝了?白事為什麽要推遲辦呢。”
“栩栩要去開些證明。”
許姨紅著眼簡單解釋,“葬禮就推遲舉辦了。”
來人便不再多問,看了一圈,更加詫異,“沈大師這麽多後生親人呢?”
許姨遮掩著眼底的複雜,紅腫著眼眶,沒在作答。
是呀。
三天。
我做主推遲了三天辦的葬禮。
三天裏,我一刻沒有閑著。
先是按照沈叔筆記本記錄的號碼撥去電話,然後又去鎮裏辦各種證明。
好在沈叔的名聲在這,他生前和鎮裏的富商學者又是好友,像是江教授,小地方的優勢就是有熟人好辦事,江教授幾通電話,幫著我張羅了不少事,省了我很多心力。
重點我就放在了電話邀請上,不停地打,不停地確定來者人數。
當下,我一身縞素,戴著大大的白色孝服帽子,臉幾乎埋在了白布裏麵。
跪在遺像旁邊靠後的位置,對著前來吊唁的賓客中規中矩的回禮。
放眼望去,院內除了我和純良,依然有很多戴孝的年輕人。
他們並沒有戴重孝,僅腰間係了個打結的白孝帶。
我心裏清楚,師父並非真正的上路,他隻是在另一個空間中靜待。
今日的葬禮,隻是慰藉他,等到出殯,孝帶在火上撩一下,就可以摘了。
他們在院內忙碌招待上門的賓客,對我來說,既是陌生人,也是我從未見過麵的親人。
雖然他們並沒有全來,有一些還在念高中,想來也是不便。
大多數,接到我的電話都很驚訝,“你是哪位?”
“我是沈萬通的女兒,我父親去世了。”
“沈爺爺去世了?!”
“是,昨晚去世的,我還沒有舉辦葬禮。”
我在電話裏平靜闡述,“很抱歉,我打擾到你,是這樣,我父親身邊的親人不多,他隻有一個孫子,剩下的就是我,如果您有時間,可不可以來送我父親最後一程,路上所有的費用,都由我來負責。”
電話裏是短暫的安靜,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我時,他帶著哭腔開口,“沈爺爺資助了我六年,是他讓我考進了大學,能安心讀書,我特別感激他,但從未見過他,謝謝你給我來這通電話,我馬上就和輔導員請假,去送沈爺爺最後一程。”
“謝謝你。”
前後來了三十餘人。
都是我用這種方式找來送師父的。
他們有的剛參加工作,有的還是大學生,看到師父的遺體無一不是哭泣道謝。
很多事不需要我去交代,他們自發的就去做了。
六年來。
這是院子裏最熱鬧的一天。
亦最哀傷。
許姨明是不喜嘈雜的人,但當她看到聞訊而來三十多人,哭得卻是泣不成聲,滿目動容。
她說謝謝我。
我認為沒必要。
應該的,不是嗎。
葬禮的主持工作交給了王姨,我熟悉的吹手大叔們繼續就位。
身處其中,我既是張羅一切的當家人,又如同一個旁觀者。
沒有什麽眼淚,我像是不會哭了。
我覺得自己這是沒心沒肺的體現,可當我看到純良,他一身素白,也是木訥的跪在那裏,你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不言不語,形如木偶,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們隻是靈魂暫時出了軀殼。
因為太痛。
痛到麻木了。
?
第388章
送
葬禮一直有序的進行。
出殯這天,來了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
秀麗姐和熊正義以及紅英姐來了。
菜市場的馮翠香和邱德福以及劉老五都到了。
陳家三兄弟,誌強,誌東,誌全他們攜家帶口的也來了。
顫顫巍巍的魏大娘和劉曉紅兩口子也到了。
令我詫異的是,錢洪亮大哥也代表紅洪梅姐過來了。
還有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鎮民。
三姑和雪喬哥一直在,但是我爸媽沒來。
因為媽媽聽到師父離世的噩耗就暈倒了。
母女連心。
我清楚媽媽是想到了我。
一直保護我的師父走了,可我的命格還沒拿回來,雙重打擊下,媽媽隻剩絕望,直接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爸爸隻能留在醫院照顧,畢竟媽媽的病根兒在那,誰都怕她癱瘓。
許是師父在天有靈,仍默默守護著我的家人,媽媽被搶救蘇醒後,隻是語言功能又退步了。
她說不出話,簌簌的不停流淚。
醫生也是無奈,這病就是怕刺激,一退步,就得重新康複。
對媽媽個人來說,隻能把悲痛交給時間熨平。
三姑作為我家的代表和許姨王姨一起忙碌。
靜下時,她就默默的站在靈棚一邊,手上轉動著佛珠,無聲的為師父誦著經文。
雪喬哥一如既往地貼心,他帶著全套的入殮用具,最後又幫師父整理了遺容,讓睡在那裏的師父臉色越發紅潤,像極入了美夢的人。
其餘的時候,雪喬哥會幫我照看純良,因為和我比起來,純良更木,機器人一樣,你讓他跪他就跪,讓磕頭就磕頭,眼睛不聚焦,而且純良三天沒睡覺,沒合眼,我怕他一下厥過去,就拜托雪喬哥多盯著他。
一波又一波的安慰來襲,我心裏流淌了很多暖流。
尤其是看到陳家三兄弟,看到魏大娘,錢大哥……
他們通過秀麗姐和紅英姐知道了我家出了喪,便相約前來吊唁。
身處泥濘遙,真情花滿開。
著實令我感動。
來賓很多,靈棚前眺望一下,人頭攢動,院內院外,空無虛席。
好在院子大,大樹一沒,又空多很大的位置。
大家都能站開,不會特別擁擠。
王姨為了有序,安排賓客在出殯起靈前統一吊唁。
走殯儀館的那套程序。
“栩栩,你給哭七關?”
掐算的時間一到,戴孝的三十多人就進入靈棚按照男左女右候在師父的靈床兩側。
王姨拉著我到一邊小聲詢問,“小孫剛才和我說了,既然你是萬通大哥的女兒,也省的她認幹親了,就由你自己去哭吧,等你哭完,我就安排來客逐個給萬通大哥上柱香,最後送一程,咱就起靈去火葬場了。”
我默默地看著師父的遺像,那是他年輕時的照片,沒有刀疤,笑的溫和儒雅,清秀俊朗。
“王姨,師父沒去冥界,我哭七關有什麽用呢?”
“那也得哭呀,許妹子說了,每步程序都不能差。”
王姨打量了一圈,“你看棚內就三十多人,院裏還都是賓客,都瞅著呢,那你的意思是這步省了?我直接讓大家來上香,哎呀,我倒沒事兒,就是許妹子那邊……”
“要唱的。”
我看了眼站在靈棚旁的許姨,幾天而已,她就瘦了一大圈。
真的老了。
因為我輩分大,這個姨,那個姨的叫著。
其實她們都是奔七張的老人家了。
“王姨,我還沒正兒八經的給師父唱過呢。”
小時候不懂事兒,總是氣師父,後來長大點,認過那麽多幹爹幹媽,送走了那麽多人。
到我自己師父這,我得唱呀。
以後,再沒機會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