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446)

來源: YMCK1025 2022-01-25 17:47:5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7525 bytes)

 

 

 

砍傷第三者和丈夫的女人

2022-01-21 11: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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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行

風雨過後便是彩虹

2021年4月初,一個帶有些許暖意的午後,我在北京某看守所會見室見到了當事人蔣麗。

蔣麗拿刀砍人,涉嫌故意傷害。來看守所之前,律所主任大老李指示我來代理這起法律援助案件,他說這個案子案情簡單,程序走得快,已經到了法院審理階段,隻需再問問詳細情況。

蔣麗在我麵前落座。看得出,她稍稍打理過自己,頭發絲毫不亂,身上的馬甲服服帖帖,沒有一絲褶皺。陽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臉上,幾乎沒什麽皺紋,她的五官精致立體,很難看出她已經是個年近50歲的女人。

我例行公事地介紹完自己,請蔣麗慢慢講述案發經過。她苦笑道:“我這個案子怎麽說呢?發生得挺突然的。我到現在也想不通,為什麽我會走到今天這步。”

1

2021年1月的一天,蔣麗提前下班,等她回到家,發現丈夫正在跟一個女人苟且。

即使被撞了個正著,丈夫也沒有絲毫慌亂。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怪蔣麗提前下班也不說一聲。那個女人更是沒羞沒臊,不僅無任何愧疚,還對蔣麗惡語相向。

事發突然,蔣麗站在原地,腦袋一陣陣發懵。女人的咒罵聲喚醒了她,她立即撲了過去。兩個女人瞬間撕打在一起,丈夫竟幫著情人一起推搡她。蔣麗氣上心頭,衝進廚房提了一把菜刀出來。

她揮舞著菜刀直奔二人,第一刀劃在那個女人的臉上,從左嘴角一直劃到了左耳根,頓時鮮血四濺。那女人驚叫一聲,穿著內衣褲奪門而去。丈夫衝上來試圖奪下菜刀,蔣麗又揮刀砍向他,“但在砍下去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以前好多事情,一時心軟,我把刀轉了個方向,用刀背砍的他”。

蔣麗說,她砍了丈夫以後,感覺身子軟綿綿的,於是攤在地上,刀也扔在一邊。後來鄰居看到滿地血跡報了警,警察很快趕到,控製了她。

後來,那個女人做了傷情鑒定,雖然傷勢看起來很恐怖,但結果僅為“輕傷一級”。而蔣麗丈夫隻是被刀背砍了一下,除了胳膊上青了一道,整個人完好無損。

事發經過很短,哪怕蔣麗講得很慢,不到20分鍾也講完了。我記錄完畢,忍不住問她:“你看起來挺瘦弱的啊,想不到這麽猛,連砍兩人,是還有別的情節嗎?”

蔣麗說自己當時氣瘋了,拿刀砍他們的時候,身體裏有一股邪勁兒。平時她不是這樣的人,身邊的朋友都說她人很好,“要怪就怪我老公出軌,找小三!”

蔣麗的情緒有些激動,眼睛眯起來,眉頭也皺了起來:“林律師你知道嗎?那個小三的歲數比我還大,長得跟個野豬似的。我實在想不通。你說我老公要是找個比我年輕漂亮的,我也能理解,但他竟然……找個那樣的,太侮辱人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於是又看了一遍筆錄,覺得案情經過過於簡單,能抓住的抗辯點很少。我有心多聊聊,便讓蔣麗講講她過去的經曆。

2

蔣麗是個重慶妹子,90年代就來北京打工了,那時的她才23歲。

因為沒有拿得出手的學曆,她一直沒有固定的工作,隻能做清潔工、飯店服務員、酒店迎賓之類的活兒。雖然錢掙得不多,但她覺得北京的環境比老家強太多了,“那時候我就想,一定要努力打工留在北京,不闖出個名堂就不回老家,否則讓人笑話”。

2000年,蔣麗在超市做酸奶促銷員。一天,一位男顧客來到酸奶櫃台前,喝了一杯又一杯,還讓蔣麗繼續倒。次數多了,蔣麗忍不住說:“先生,這個是試喝的,您要是喝著感覺不錯可以買一些,現在有活動,價格特別合適。”

男顧客拿眼瞪她,還大喊:“這些不是讓顧客品嚐的嗎?我多嚐幾杯怎麽了?我覺得這個酸奶不好喝,我不買!”

因為搞出的動靜太大,圍觀的人也多,超市經理被驚動了。經理過來問清事情的原委,就責怪蔣麗服務態度不好,讓她向那位男顧客道歉。蔣麗委屈又無奈,還是照辦了,男顧客收到道歉,就擺擺手走了。

第二天,這個男顧客又來了,他直接走到蔣麗麵前,笑嘻嘻地說自己昨天心情不好,讓蔣麗別往心裏去,還說要請她吃飯賠不是。蔣麗覺得這人不太正經,就拒絕了邀請,結果之後的幾天,這男人天天來超市,蔣麗被煩得不行,隻好答應了他。

吃飯的時候,男人問蔣麗幾歲、有沒有男朋友,又問她信不信一見鍾情。他說第一次見麵的那天晚上,自己失眠了,總是想起蔣麗。蔣麗很不好意思,最後男人就直說自己愛上了蔣麗,要跟她處對象。

一開始,蔣麗隻覺得他很不正經,不是那種能托付終身的人,根本不喜歡,更況且他還比自己大了七八歲。但男人說自己是老北京,在北京有房住,加上他油嘴滑舌,很會討女孩子喜歡,所以蔣麗漸漸改變了想法,“我覺得我一個外地人能嫁給北京人,離我在北京生活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沒過多久,蔣麗跟這個男人結婚了,結婚後她才發現,丈夫是北京人不假,但所謂的“在北京有房住”,不過是住大雜院裏的一小間平房,還是公婆單位的公租房。

丈夫沒有正式工作,每天就是混,要麽跟人打牌耍錢,要麽就跟公婆要錢。家裏隻有蔣麗一人工作,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公婆本就看不上這個兒子,加上他又找了一個外地媳婦兒,對小兩口更不待見了,平時不管不問,遇到不順心的事,還會揚言要他們夫妻倆從平房裏搬走,否則就要收房租。蔣麗曾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表現,好好孝敬公婆,來消除老人的偏見。但無論她做什麽,公婆都看不上,雙方的關係一直處得特別緊張。

好在剛結婚的時候,丈夫對她挺好,她每天下班回家總能吃上他做的熱飯,耳邊還不缺各種甜言蜜語。蔣麗想想,也挺知足的,後來生下女兒,就算在北京紮下了根。

 

在老家人看來,蔣麗在北京賺錢、成家,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哪怕她一直以來做的都是些底層工作。父母時不時地會讓蔣麗給家裏打些錢——她有個弟弟,弟弟上學、結婚的錢都是她出的。

丈夫對此也沒說什麽——實際上,隻要蔣麗掙的錢能讓他吃上飯、偶爾買頓酒喝,他就滿足了。蔣麗娘家人也來過幾次北京,當他們得知女婿的真實情況後,便很少再來。蔣麗的母親讓她多往家裏打錢,說是為了她好,要給她留條後路。

日子過久了,丈夫的本性漸漸暴露。雖然口袋裏沒錢,但他能靠著一張嘴哄得女人開心。據說,他一直對外宣揚自己是個老北京,很多女人願意跟他好,跟他走得很近。

蔣麗懷孕的時候,朋友親眼看到她丈夫跟不同的女人逛街、逛公園。剛開始蔣麗很生氣,也質問過丈夫,但他油嘴滑舌地犯貧,最後總能把她哄開心。女兒出生後,蔣麗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她覺得丈夫無論在外麵怎麽玩,最終還是要回歸家庭的。

後來,她在美容院找了份工作,跟著一個大姐學做美容。因為踏實肯幹,大姐的店越開越多,蔣麗也逐漸從店員、美容師一直做到店長、區域總管。

隨著收入增加,家裏的日子也越來越好,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從公婆的小平房裏搬出來,住進了大房子。可丈夫依然沒長進,看到蔣麗這麽能掙錢,更是成天好吃懶做、遊手好閑。一旦沒錢了,他就去美容院跟蔣麗要,讓她在員工麵前抬不起頭。

“他做了什麽讓你抬不起頭?”我問。

“嗨,就是耍無賴唄。跟當初在超市喝酸奶似的,在美容院裏大喊大叫,完全不顧有客人和我的員工在。而且幾乎每次去鬧都喝了酒,蠻橫得不行。所以後來他一進美容院,我就抓把錢塞給他,隻求趕緊把這個冤家打發走。”

“你因為這個恨過他嗎?”我想知道這有沒有可能成為抗辯點。

“最開始的時候恨過他,但他每次酒醒後就跪著哭著求我原諒,說他是被酒給害了。”

有一段時間,蔣麗想跟丈夫離婚,身邊的朋友也都勸她離。但每次一提離婚,丈夫就跪下哀求,說自己隻愛蔣麗一個人,跟別的女人都是逢場作戲,啥也沒幹。他真的很能說,每次都能說得蔣麗回心轉意。

其實,蔣麗也有“軟肋”。她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女人,覺得要是離了婚,自己挺失敗的,沒臉再回重慶老家。而且,她很擔心家庭不完整,會害了女兒。

3

我梳理了一下思路,認為蔣麗的案件並不複雜。

事出有因,尤其是像這種第三者破壞婚姻導致的家庭糾紛,蔣麗也是受害者,這些都是法官會考慮輕判的點。但鑒於目前蔣麗丈夫的情人構成了輕傷一級,根據法律規定和實踐中的判例,蔣麗可能會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管製。

“如果你願意主動承認錯誤,承擔賠償,認錯態度良好,取得被害人的諒解,甚至可以判處緩刑。也就是說,你都不用蹲監獄,基本不會影響你的正常生活。”

蔣麗聽了這話頓時來了精神,連連說道:“好的好的,我願意賠償。我的錢都在我媽那裏存著,你可以聯係我媽讓她打錢。林律師拜托你啦,我女兒現在在讀大學,千萬別讓她知道我現在這樣。很丟人的,又分散她的精力。”

我從看守所出來,馬上聯係蔣麗的母親。蔣母隻知道蔣麗犯了事兒被抓,但具體情況一概不知。

“我那個女婿喲,缺了大德嘍。我給他打電話,剛開始他什麽也不說,就罵我生了這麽狠心的女兒,還說那天其實啥事也沒發生,他就是跟一個朋友在房間裏聊天,是麗麗突然發了瘋,拿刀砍人,還把他給砍了。後來我再給他打電話,他就不接了,發短信也不回。我的女娃我還不了解?她怎麽可能是發了瘋喲,這是平時受了很大委屈啊。他們一家都指著麗麗在外麵掙錢,這下可好了,家毀了喲……”

我製止了老太太的絮叨,說蔣麗的案子不複雜,現在我們要盡力去取得被害人的諒解,說白了就是要把錢賠到位:“蔣麗跟我講,她在您那兒存了不少錢,麻煩您跟我說下金額,我好去跟被害人溝通賠償方案。”

電話那邊一下子變得安靜了,我“喂”了半天,老太太才吭聲:“麗麗沒給過我太多錢,以前給了我和她爸一些零花錢,我們也花得差不多了。她還有個弟弟,這幾年讀書、結婚買房都不少花錢,我這邊是真拿不出來錢。”

聽了蔣母的話,我有些發愣,隻能請她再想想辦法:“我聽蔣麗說她這些年來幫了家裏很多忙,這次她出了事兒,你們作為家人還是要使使勁兒啊。”

話音未落,電話那邊傳來了忙音。我沒忍住,罵了句街。

當晚,蔣麗弟弟給我打來電話,聽聲音是一個文質彬彬的人。他先對我表示了歉意,說母親並不是故意掛斷電話,而是老人家腦子混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而且,母親很快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務必幫姐姐度過難關,哪怕去借高利貸。

“林律師,我不否認我姐為我們這個家做了很多貢獻。如果沒有我姐,我不可能完成學業,不可能回家考公務員、娶妻生子。我真的很感激我姐,真的!但我手裏是真沒錢,現在房貸壓力太大,而且也不知道我們要拿多少錢出來才能得到對方諒解。說起來也是滑稽,那個小三破壞了我姐的家庭,現在我姐反倒要取得她的諒解,這是什麽世道?!”最後,蔣麗弟弟讓我先去跟對方溝通,看對方想要多少錢,然後再商量。

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隔天,我從派出所警官那裏拿到了那個女人聯係方式,深呼了一口氣,撥了過去。

接通後,電話那頭的女聲又粗又刺耳,我剛表明身份,她的語調便陡然提升了八度:“你是那個賤人的律師?她犯了罪你還要替她講話?你們律師做事情不講良心的嗎?蔣麗毀了我,我這輩子都沒法再見人了,你讓我怎麽原諒她?她願意賠錢?多少錢也挽救不了我的臉,我不接受,我要讓法院重判她……”

我抓住空隙說道:“從解決問題的角度出發,我認為在這個階段雙方能達成一致,蔣麗賠錢,您出具諒解書,實打實拿到錢是最優選擇。當然,您也可以堅持拒絕諒解,但最後無非是蔣麗坐牢,您這邊依法能拿到的賠償是非常少的。所以,我勸您再好好考慮考慮,或者谘詢下律師的意見,爭取選擇對您最有利的方式。”

手機那邊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已經谘詢過律師了,那就讓蔣麗賠我20萬吧,我可以出諒解書。”

之後,我給蔣麗弟弟打電話,他沒接。我又給蔣母打電話,她也沒接。我想了想,分別給他們發短信,告知了諒解賠償方案。

蔣母沒有動靜,蔣麗弟弟回複了我:“對不起,林律師,我們家拿不出這麽多錢。請你轉告我姐姐,實在是對不起,家裏真的幫不了她。”

4

法律援助案件,律師根本不掙錢,通常來講,對這類刑事案件,律師隻需要會見當事人一次,了解案件基本情況後,就可以等開庭了。可是,也許是蔣麗的經曆讓人同情,我還是希望為她爭取最好的結果,於是又準備第二次會見。

律所主任大老李說我:“你啊,就是代入感太強!”

4月底,北京漸漸熱了起來,我坐在看守所會見室的椅子上,思考著該怎麽把諒解方案和她家人的回應告訴蔣麗。還沒想好說辭時,蔣麗便被警官帶進了會見室。

跟上次見麵一樣,她的頭發打理得絲毫不亂,著裝也幹淨整潔,唯一的區別是人比之前消瘦了不少,想必是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

我想了想,還是如實講了跟各方的溝通情況。說到那女人要求賠償20萬時,蔣麗非常生氣:“她這是訛人呢吧!她破壞了我的家庭,要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

再說到蔣母和弟弟的回複時,蔣麗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在椅子上矮了下去:“弟弟的想法我能理解,畢竟他成家了,還要還房貸,還要考慮我弟妹的想法。但是我媽她……我真的給過她很多錢,她以前總說替我存著,給我留條後路,現在怎麽就說沒有呢?”

我安慰她,即使最後不能取得被害人諒解,我也會從其他角度為她辯護,爭取最好的結果。蔣麗看我準備告辭,咬了咬嘴唇,請我再幫她一次。

“她是我來北京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就是上次我給你講過的,和我一起做美容院的那個大姐。看看她能不能借錢給我,等我出去一定馬上還。還有,你能不能再跟小三砍砍價?或者我給她寫欠條、把我老公讓給她都行!”

 

蔣麗讓我找的那位大姐姓於,是個爽朗的人,我在電話跟她裏說了蔣麗的遭遇,能聽出來她真的很關心蔣麗,非要約我去她的美容院麵談不可。

見麵後,於姐先是跟我回憶了很多當初帶蔣麗“打天下”的往事:“幹美容院這行很不容易,政府管得緊,找事兒的顧客多,同行之間也總是惡性競爭——前幾天的新聞您看沒有?有個美容院被政府關了,就是被馬路另一頭的同行舉報。其實那個同行也不是什麽好鳥兒,肯定也沒少用假冒偽劣產品,這行業就這樣。”

之後,她又不住地讚揚蔣麗踏實賣力:“她真是我見過的最努力的員工了,從她進美容院那一天起,就努力學習各種手法,全麵了解那些美容產品的知識。性格也好,有時候我們碰到一些刁難人的顧客,都是她出麵去解釋,最後說得顧客心平氣和。所以我對她很放心,放手讓她去管理。年景好的時候,我們一年能開好幾家店……”

於姐滔滔不絕地講著,又說起蔣麗的丈夫——有幾次於姐和大家一起聚餐,蔣麗帶了丈夫參加,他什麽話題都能接,世界大事、明星八卦,一個人說個不停,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可能蔣麗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吧”。

這次男人把情人帶回家,鬧出這檔子事,於姐忍不住罵他不是個東西。她說之前有幾個朋友都勸蔣麗趕緊離婚——她條件不差,人又漂亮,婚後還有人追求她——可她堅決不離,說是為了孩子。如此一來,姐妹們都覺得是蔣麗命苦。

我看了看時間,打斷了於姐的講述,把蔣麗的現狀簡單地跟她說了。說到對方提出的諒解賠償方案時,於姐吐了口唾沫:“真是臭不要臉!”說到蔣麗娘家人的反應時,於姐恨恨地說:“都是一幫白眼狼,當初蔣麗那麽幫他們,給他們錢,現在用得著他們了,他們倒沒錢了!”

最後,我向於姐轉達了蔣麗想要借錢的請求,於姐歎了口氣:“小林呐,蔣麗是我的好妹妹,她的忙按理說我應該幫。但前段時間疫情,我的美容院關得差不多了,現在還有很大虧空,而且一直也沒什麽進項。我實在是慚愧啊,要不這樣,我拿5000塊錢給你,不用蔣麗還,算我給她的。然後你再問問她,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沒接這5000塊錢,跟於姐說了謝謝,就離開了美容院。我覺得蔣麗的案子大概率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再去會見,隻會徒增她的壓力,隻能按照法律的規定將程序進行下去。

5

律所又接了一個新案子,當事人與蔣麗關押在同一個看守所裏。我想索性就順便再見蔣麗一次,就算沒有解決辦法,安慰她幾句也是好的。

第三次見蔣麗,她還是老樣子,似乎還有些“超脫”了的感覺。我鼓勵了她一番,告訴她開庭時的一些注意事項、技巧,以期能博得法官同情,得到輕判。

她笑著對我說:“同監室的朋友已經跟我交流過好幾次案情了,都說我的案子問題不大。是那個小三可恨,要是碰上個女法官沒準還判我當庭釋放呢。誰不恨小三呢?”

我把與於姐見麵的經過講給她聽,她慘笑道:“於姐已經幫了我大忙了,她很困難,我理解。就這樣吧,林律師。我也不指望小三能諒解我了,我根本就不能諒解她,我也不需要她的諒解!”

會見即將結束,蔣麗突然想起了什麽,很認真地對我說:“林律師,於姐不是能給我拿5000塊錢嘛。既然這5000塊錢於事無補,麻煩你讓於姐把錢打給我女兒,她的生活費快沒了,拜托你啦!”

我看著她說:“那你女兒可能就會知道你的案子了,怎麽辦?”

蔣麗苦笑道:“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早晚都得知道。你勸勸她,讓她以學業為重。”

會見完蔣麗後,我聯係了她的女兒。其實,這姑娘早就知道媽媽出了事——因為突然聯係不上蔣麗,她回家看到家裏的情形,又聽鄰居講述了經過,內心焦急又不知道該怎麽做,隻能在看守所外麵守著。直到接到我的電話,了解了法律規定及案件分析,她才有些許心安。

我跟她講:“你媽媽讓你拿著於阿姨給的5000塊錢,否則你該沒有生活費了。”

小姑娘忍不住痛哭:“我媽就是這樣,從我記事起,她的生活裏就是我爸、我、我外公外婆、我小舅。現在她都這樣了,還在惦記著我沒有生活費,她啥時候才能為自己考慮下呢?”

 

最終,蔣麗沒能得到那女人的諒解,我們的抗辯理由也隻能盡量凸顯她丈夫出軌、以及蔣麗係首犯、激情犯罪等。案子經法院審理後,一審判決蔣麗有期徒刑2年零6個月。蔣麗沒有上訴,一審判決生效,本案完結。

我回律所向大老李交差,並沒有講太多內容,可大老李還是不斷感慨:“女人之間的戰爭真可怕。”

而引發此次“戰爭”的蔣麗丈夫,在案件處理的全過程中,一直沒有露麵,甚至連電話也始終未接通。他從未站出來替妻子講話,亦未站在情人的那一邊痛斥妻子,這個男人仿佛徹底消失了。

我從案卷中翻出了他的詢問筆錄,除了向公安機關講述事發經過外,他還說道:“她砍了XX一刀後,又朝我砍過來,我拿胳膊一擋,幸虧砍過來的是刀背,否則我這胳膊就被卸了。”

我突然想起那個有些許暖意的午後蔣麗說的話,倍感無趣:“但在砍下去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以前好多事情,一時心軟,我把刀轉了個方向,用刀背砍的他。”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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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煤炭民企裏的“精明人”

2022-01-20 13: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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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夫

寫自己的人生經曆和見聞。

1

2000年之後,我們集團的煤炭銷售業務趕上了行業的黃金時代,在長江中下遊很多城市設了辦事處,除了零售,還和一些當地大的用煤單位保持著穩定的業務往來。

集團有4個煤炭銷售公司,我們本地以江為界,南岸和北岸各設1個,外地的產煤縣有2個。邱總是我們北岸公司的經理,他過去在鄉鎮企業幹過多年煤炭供銷經理,從業經驗豐富,北岸公司每年業績在4個公司裏都是第一。他精力充沛,能說會道,常年西裝革履,給人一種職業精英的感覺。

煤炭銷售公司的業務就是收購和銷售煤炭。我們本地雖然產煤,但2/3的煤炭都是發熱量在5000大卡以下的中低等煤。集團2座煤礦出產的煤,發熱量基本保持在5000大卡左右,已經算得上是優質煤,不愁銷路了。老板規定集團旗下生產和經營企業都實行績效考核,工資獎金和效益掛鉤,集團的煤礦根據市場需求有自主定價權,就算自己的煤炭銷售公司要用煤,也不會有優惠價。

所以,邱總經常去本地盛產煤炭的鄉鎮或相鄰縣的煤礦采購煤炭,為了壓級壓價,他喜歡驅車去山高路遠的煤礦和非法小煤窯,一般都是披星出發、載月返程。買回來的基本都是4000大卡的煤,甚至更低等的,如需以次充好,就會用我們集團煤礦的好煤覆蓋在麵上。

集團總部在市裏,老板平時坐鎮,老板娘是助理。下麵分公司,設有綜合辦和財務部,由集團副總全麵負責。分公司所有的車輛屬我們綜合辦管理,由我們的頭兒譚主任直接調譴。4台車,其中1輛高檔小轎車,跑不了爛路,隻靠3輛“獵豹”越野車跑山區,顯得很緊張——2個煤礦來回城裏辦事,煤礦人員去各井口檢查,每月去礦上發工資得用;銷煤公司下鄉收購、去煤坪得用;其它公司也要用車。於是立下規定,各部門、各公司用車,都要提前預約,開好用車單給我們,我們再按順序給司機開派車單。

那年秋末,邱總和譚主任因用車的事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起因是邱總幾天前就和譚主任聯係了說要用車,譚主任本來做了安排,但計劃沒有變化快,邱總用車那天,偏偏趕上煤管局聯合各部門集中打擊非法小煤窯,差車,就來找公司副總借。副總不敢怠慢,叫譚主任立刻派車。譚主任說已經有2台“獵豹”去了煤礦,隻剩邱總要用的那台了。副總說,“主管局得罪不起,他們就用一天”。

結果,邱總早上一聽說沒車可用,在樓道裏直接堵住了剛上班的譚主任,沒聽完對方的解釋,就發了火,說下麵的辦事處等著要貨,船都上載幾天了,聯係的煤礦還沒發來煤,他們必須要去“趕進度”,不然就得多付給船老板誤工錢——銷煤公司為了節省裝卸費,經常“突擊裝貨”,跟煤礦訂好了時間,車子直接把煤拉上船。

同事們聽見爭吵,都圍過來看。譚主任見邱總不聽解釋,說話還帶著髒字,也火了,大聲回懟道:“你急不急有我毛事?你自己沒考慮周全,來遷怒我?”

兩人針鋒相對,整個樓道裏,回蕩著他倆的爭吵聲。副總也來了,陰著臉把邱總叫進他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我們在外麵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作為一個經理,應該顧全大局。這隻是偶然的事,你在辦公場所大吵大鬧,有失你的身份,影響很壞!”

邱總餘怒沒消,又解釋了幾句,副總沒心思聽他嘮叨,直接下了逐客令:“回你辦公室消消氣,好好想想,今後對人對事,端正態度!”

2

因為這事,下麵就有了傳言,說邱總他們銷煤公司績效好,去年集團“大團年”後,他們又組織了自己的“小團年”,每人發了一床毛毯。我們綜合辦那3個越野車司機也被邱總請去了,專門感謝他們一年來跟隨自己的辛苦付出。他怕引起別人不滿,還給3個司機招呼說要保密,不要說也拿了毛毯。可年後,我們機關人員都知道了。

本來這事沒人計較,但因為那次爭執,傳言都說是因為譚主任不滿邱總給司機發了東西,卻沒給他這個直管領導發。譚主任知道後,笑了笑,對我說:“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去年他們有次臨時增加路程跑別的煤礦,走的那條公路翻修,把車子的底盤都剮壞了,我都沒吭聲。”他停了停,猶豫了一下,又道:“他喊司機去吃飯,說白了,就是方便他假公濟私用車!”

邱總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又給老板打了電話。目的不是詢求安慰,而是要求老板增加車輛。老板不吭氣,他又去找了管財務的老板娘。老板娘答複說,目前集團多元化發展,資金占用大,暫時沒錢,叫他忍一下。

於是,因為車的問題,邱總和譚主任好像結下了梁子,倆人除了工作上有交集,平時連寒暄都免了。

 

翌年,企業半年總結會的下午討論環節,邱總再次提出了增加車輛的事。

這次他做了充分準備,發言說:“我們開公司都是以逐利為目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是賺錢單位,為了追求更大的利潤,集團的政策和配置就應該優先考慮我們,切實解決生產經營的問題。”

他說自己估算過,隻要增購2台越野車,不僅可以解決煤業這塊的需要,也可以大大緩解別的子公司用車吃緊的現狀。他希望這2台新車從今年銷煤公司年底的利潤中解決,不惜以明年他們公司利潤翻一番作保證,說如達不到要求,就扣他績效工資。口說無憑,他可以為此立下軍令狀。

老板和老板娘低聲交流了一下,答應了他的要求,說新車保證年底前落實。會後,老板娘叫我聯係一個賣車的親戚,說給他私人一筆中介費,由他運作,幫我們以出廠價提2台“獵豹”。

10月底,車提回來了。邱總又跟老板說,他們銷煤公司要自留一輛。老板不同意:“車的油、保養、維修、保險,必須得有專人負責,你為這些事再招個人,增加成本不說,也跟集團車輛理管製度的規定衝突——我已經給譚主任說了,保證你們的優先使用權。”

雖然事情沒有百分百按照邱總的意思來,但用車緊張的問題還是解決了,這讓邱總在集團中的聲望又提高了不少。車多了,譚主任又對車輛使用規章製度進行了修訂,比如派車單上,批準去什麽目的地,司機隻能去這裏,如要臨時更改和增加裏程,必須由用車人請示主管同意,主管再通知司機執行,否則,司機按擅自出車扣工資。然後又招新司機,邱總推薦了一個熟人來,結果沒考上。

用車有了保證,邱總忙得更起勁了,除了春節3天,他幾乎天天都去辦公室給老板用座機打電話,或匯報工作,或聽取老板意見,或要車去煤坪檢查工作,搞得司機們都有點煩他——忙了一周,好不容易盼到周末,他卻總要用車。

有人說,邱總專門挑休息時間在老板麵前掙表現,譚主任也帶著嘲諷跟我說:“他比老板都忙”。

聽到這些風涼話後,邱總就跟老板娘申請,最後司機節假日出車,可以增加幾十塊錢的補貼。但司機們還是不願意加班。

 

我和邱總接觸密切起來,始於一次上書政府反映煤炭外銷稅費太重的情況。邱總開始給我看了他寫的初稿,談了他的想法和建議,想請我來起草文案。我不好拒絕,隻能說:“這個不是咱們一個公司的事,事關咱們縣整個煤炭行業,你得有全行業準確的數據,有事實、有依據,寫的材料才有充分的說服力。”

於是,他帶著我去了煤管局、煤炭協會等一票“涉煤”單位,了解相關情況。他叫我放心地做,說抽我來是請示了老板的。可這事兒,老板沒給我提,譚主任也沒派我,為了避嫌,我主動去跟譚主任打預防針,說是老板叫我協助邱總的,譚主任便默許了——其實,他是報社多年的通訊員,我們對外的材料基本是他執筆。

熬了幾天,我寫完了“建議減輕煤炭銷售稅費”的請示,邱總上報給了政府。老板又聯係煤管局和煤協,他們一起找了主管煤炭的副縣長。鑒於煤炭是我們縣的支柱產業,全縣財政主要靠其收入維持,最後對稅費做了微調。

事後,邱總逢人就對我大加讚揚,說我文筆是全集團最好的。我知道他別有用心,很是尷尬。再往後,邱總寫總結材料什麽的,都會請我幫忙,我寫初稿,交他更改。

那年,煤炭市場出現了少見的銷售旺季,邱總“翻一番”的豪言壯語實現了。真是好運來了,門板都擋不住。邱總很風光,反複告訴我,總結一定要多寫,將他好的經營、管理經驗發揚光大。他自己對集團工作提出很多建議,有的確有獨到見解,集團也采納了不少。

3

我們縣煤礦多,出事也多。出了重大安全事故或外地有事故上了新聞,所有企業都要舉一反三,自查自糾安全薄弱環節,還得寫自查情況及整改措施上報主管部門。

我們安全檢查分幾個組,綜合辦的人員全程參與檢查。基於邱總和譚主任貌合神離,每次分組都是譚主任去煤礦,我去銷煤公司。煤礦礦井間隔遠,有時要下井,一天兩天都查不完;銷煤公司就是查煤坪和躉船,主要看防洪、防雨、防崩塌。

煤坪在江邊,交通方便,我們早出晚歸,基本一天就結束了。晚上,身為“組長”的邱總會安排檢查組吃飯。

記得第一次吃飯,邱總點完菜,叫服務員給每人發包中華煙,讓我們7個人受寵若驚。這煙挺貴,但邱總常抽。他說:“我幹工作,既然(想讓)馬兒跑得快,就要馬兒吃得好。”菜上桌後,一個姓宋的煤老板急急趕來作陪。他的煤都賣給邱總的公司,席間頻頻給我們敬酒,語言滿是恭維。吃完,又拖著我們去洗腳捶背,所有開銷都是他結的賬。

陸陸續續地,邱總又喊我與宋老板吃過幾次飯,都是宋老板請客。和宋老板混熟了,我說話也少了客套,多是直來直去。

春天,我去國土局開會,看到了好久不見的宋老板。他把我拉在一邊,低聲說:“我和你們公司業務來往少了,你們邱總腦瓜子太靈活,花樣多,咱小煤礦奉陪不起。他強迫我把陸上貨運交給小麗代理——可運輸是我煤礦的那個村壟斷了的,我違反了,村裏就要給我斷路,煤礦就得停產。現在煤炭不愁銷路,我隻能少賺點了。”

“小麗”是幹貨運中介的。因為煤炭產業發達,我們縣催生出很多“涉煤”業務,中介是其中之一,他們幫有煤的單位找船,又幫船主找貨,成功了就收取傭金。此外,小麗也是邱總的紅顏知己,銷煤公司的貨運業務是她在做。她常來我們公司結賬,我見過,年方26歲,己婚,略有姿色,打扮精致。大家都說她是邱總的情人,每次我去邱總的酒局,基本她也都在。

 

我們老板是什麽賺錢就做什麽,見有利可圖,集團也成立了貨貸公司,進軍貨運中介。譚主任被調去當經理,綜合辦對外招了個主任,但沒幹多久就因為薪資低辭職了。我被任命為新的主任,邱總說,是他向老板推薦的。

既然有了自己的貨貸公司,集團旗下所有煤炭運輸順理成章被收回老板的口袋,邱總不能自己再去找船了。其實,集團船運公司的船主要是運市裏的集裝箱,運煤還是得找外麵的船。小麗來找譚主任聯係了幾次,因價格談不攏,就沒再來了——大家心裏都清楚,不管價格高低,都沒她的份了。

此後,邱總私下的酒局上也沒了小麗的身影。有人不懷好意地問邱總,怎麽好久都沒見你紅顏知己來公司啦?他答:沒有業務,當然不來了。

“私下也不來往了?全公司都曉得她是你情人喲。”

邱總掩飾地笑了笑,不急不惱地說:“我不需要情人,我是結紮了的。”

大家都開心起來,說風險全無。邱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這個手術給他留下了後遺症,房事不行,“我跟她不過圖個風尚,趕個時髦罷了。”

邱總說的是實話,接觸久了,我對他的履曆多少還是知道些的。他是高中畢業,當年在農村算是文化人,在村裏教過書,當過村幹部,後來考上聘用製幹部。農村結婚早,他有了兩個兒子,還想偷偷生個小棉襖,結果又生了個兒子。那時計劃生育管得嚴,他超生被舉報,丟了飯碗、罰了款,還被強製結紮了——他對外說法是,家庭負擔重,工資低,自己辭的職。之後,他去了鄉鎮企業幹煤炭銷售,小公司經營不善,垮了;又出來辦過食品廠,開過飯店,賣過保險,後來才應聘到我們這裏。

4

集團每年都搞“體製改革”,老板說,這叫探索適應企業發展的新路子,打造百年企業。

2008年,集團搞起了時髦的事業部改革,分行業組建了“煤礦與銷煤事業部”、“建築與房產事業部”、“船運與貨貸事業部”等一堆事業部。大家都認定邱總會成為“煤業部長”,結果正職由原企劃部的劉部長擔任,邱總隻是副部長。

劉部長過去是國有煤業公司的負責人,破產後出來的。他知識和經驗雖豐富,說話卻愛挖苦人。有次開會前,他看邱總西裝搭配休閑鞋,說這是豬鼻子插蔥——裝()相。邱總除了老板,還怕誰?也反唇相譏:“我們都是高中畢業,都把公司搞破產了,你有本事就不該來打工,應該自己做老板。”

劉部長有個同學在檢察院,他聽同學講過,邱總當年在鄉鎮企業時,因為經濟問題被有關部門“召見”過。他也是哪疼往哪兒戳:“我們是政府要求破()的,不像有的人,以一己私利把集體單位搞垮了,還被檢察院審問。”

“你不服氣?喊你同學來判我刑啊!”邱總又炸了。

在場的老板製止了他們的爭論,此後,兩人心生芥蒂。

 

“煤業部”的工作分工,是劉部長“管全麵”,重點抓煤礦,邱總管銷煤公司。這次改革,本地的南北兩個銷煤公司合並,由老板的舅子(原南岸公司的經理)負責。舅子是集團的“重點培養對象”,仗著關係硬,剛愎自用,業務上的事自行主張,很少聽從邱總意見。

劉部長經常去煤礦,邱總長期獨守辦公室,在實際工作中如同退居二線。沒事時,他品茶看報,很是逍遙,下班了不是約人打麻將就是去喝小酒。

我問他想沒想過辭職單幹,他說現在市場競爭激烈,他沒有雄厚的資本,也沒有可靠穩定的銷售渠道,“但我隻要找準背靠的大山,從事這個職業,就能發揮我的才能”。

我又問他,你不覺得失意?他說,這是難得的輕鬆,“你放心,這種管理長不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是驢子是馬年底見高下。我打賭,如果一年後現狀沒有改變,我自動走人。”

這話還真被他說中了。一年後,集團的煤炭業務利潤大幅度下滑,各部門意見都很大。煤礦過去是集團“直管”,有事直接請示老板或副總。現在有事得先請示劉部長,劉部長再請示老板或副總。

煤礦領導都是人精,大事小事都找劉部長,劉部長家在市裏,不能隨時過來,有些事他也不熟悉,被搞得焦頭爛額。特別是處理與煤礦周邊村民的糾紛,這邊事兒還沒按平,那邊又翹起,幾次事情沒處理好,就被村民斷了運輸的公路。

打算上市的老板轉年就撤了事業部,恢複了原來的管理。副總調去市裏幫老板籌備上市,邱總便接任了副總的工作,管理我們——聽說有人有意見,還找過老板,但老板把幾個人比來比去,認為這個崗位非邱總莫屬。

我們都嚷著要邱總請客,慶祝他官升一級,讓我們沾沾喜氣。他大氣地把手一揮:“行!”然後叫我安排,特地囑咐我把房建公司的郭經理、劉工、司機小吳、會計等一眾人全叫上——這些人,都是邱總口中的“既是誌同道合的同事,也是性情中的朋友”。

我安排吃火鍋,席間,大家頻頻給邱總敬酒,他來者不拒。大概是春風得意,喝多了人就有些飄了,他手舞足蹈地說:“咱臥薪嚐膽,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就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邱總找了個“吉日”,挪到了副總的單間辦公室,還帶去了自己的老板椅。他交給我一遝餐飲發票:“這是我和主管部門領導吃的飯,你簽個經辦人報了——還有把那天吃的火鍋錢也報了。”

我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回到辦公室犯了難——我是“經辦人”,可我並不知道邱總接待的誰。集團有規定,報銷發票要寫明接待的部門。老板娘專門審發票,發現問題都要過問。邱總這大幾千的發票,憑直覺有水分,但我看破又不能說破——他剛上任,我要是拒簽,就是給他難堪,也給自己挖坑,今後工作就難協調了。

想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我硬著頭皮全部簽了字,交他簽了同意報銷後,去財務領了錢,給了他。

5

邱總精力旺盛,幹工作也下得了功夫,經常深入基層檢查。理順了內部機製,他就著手解決外部的爭端,處理那些劉部長沒搞清白的問題。

他先把煤礦所屬村的村委會幹部請來,征求他們對煤礦的建議,理解村民跟煤礦的矛盾。村委提出公路要硬化,他表示同意,說公路煤礦和村民共用,給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對方要給公路養護人員增加工資,他也同意,錢不多,花錢買平安;還有每年給村委5000元“辦公經費”,他又同意了,幾千元,兩頓飯錢,獲得了村委的支持,值。

邱總對我說,其實,幕後支持村民鬧事的人就是這幫村幹部,他們不好出麵,就慫恿村民。邱總把一個愛出頭挑事的村民招進煤礦來做保安,專門處理跟村民的糾紛。老板不同意,說這人好勇鬥狠,屬亡命之徒,每次都是他挑頭找煤礦麻煩,恨不得把他丟進大牢,恐怕他今後惹出大禍。

邱總對老板說:“我們缺的就是亡命之徒,我們的保安除了能講點法律法規,遇事怕得要死,都成了縮頭烏龜。有些講不了法律的事,就得靠武力。前期有事,大家找有關部門解決,腳都跑斷了,錢也花了不少,徹底解決沒有?解決了的管一陣子,棘手的給我們拖著。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老板隻好叮囑邱總,“控製使用”。

邱總的法子起了作用,煤礦周邊鬧事的人少了。多年前,集團房建公司給鄉裏小學砌了教學樓,還欠2萬元工程款。學校借口有質量問題,始終不給錢。郭經理給邱總說了後,邱總就派那個保安去談,沒過多久,錢就給了。

 

3個月後,老板娘審到了邱總報銷的那幾千元餐飲發票,問我接的什麽客。我說客人是邱總接的,我忙,沒參加。老板娘又去問了邱總,不知他如何回答的,我隻知道,之後我們集團對接待費的製度進行了全麵修訂,比如:接一個客戶吃飯,不能多人陪同;我們給各公司辦事請客,各公司領導要事先知曉,事後發票上要簽字,發票也要劃到他們公司入賬;各部門、公司隻有1000元的審批權,超過就要上報審批;接待事前要上報申請,詳細寫明來客單位,主要來人姓名,陪客人姓名等,審批同意才能實施。

邱總每次有1500元的審批權。他應酬多,從村委會到各主管局及部門,五花八門,幾乎天天晚上在外麵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發票超了,就叫我拆分報銷。我後來陪客都陪怕了,可他的身體居然承受得起,幾次體檢除了血脂偏高,其它都正常。

我們這兒有段時間流行搞“紅色旅遊”,房建公司的劉工就煽動邱總,叫他組織我們來一次。邱總說出遠門不行,就近可以。知道房建公司有些沒賣完的門市和寫字樓,邱總就叫來郭經理,讓他寫個“利用周末組織去鄉下進行秋季宣傳廣告活動”的請示,自己批了,上傳給集團同意後,就組織了房建、綜合辦、財務等人員上路了。

我們在車身周圍貼了廣告,車上安了喇叭,一路宣傳。到了鄉鎮,就停下發傳單,順便遊覽了幾個新開發的新景點,吃住行玩,都是房建公司全買單。

郭經理做事謹小慎微、循規蹈矩,平時為嚴控費用支出,很少請客。他私底下對我報怨:“我們公司沒房砌就沒錢賺,公司支出大筆費用,年底考核又要超標。超大了,怕是年終的‘安慰獎’老板都得給免了……”

那年,郭經理果然沒有完成集團定下的任務,連500塊的“過年費”都沒了。但邱總在考核小組會上,憑三寸不爛之舌,硬是給郭經理爭到了1000元的過年盤纏——隻要是邱總管轄的企業,他都會不惜餘力給下屬爭利益,他說下屬發得多,他臉上也有光,工作才好開展。

 

公司上市後,因擴張過快,又逢煤炭的黃金十年結束,煤礦開始連年虧損。有兩年每到年終,老板都不明確表態給員工發獎金。眼見著要過年了,別的子公司都在笑嗬嗬地數著獎金,煤礦和銷煤公司就不服氣——無論多少,都應該發點順口氣吧?

我們不敢去找老板,隻在邱總麵前訴苦,要求他給我們作主,跟老板反映大家的呼聲,因為隻有他敢在老板麵前不顧自身得失地講真話。

邱總抽著煙,嚴肅地聽著,最後摁滅了煙起身去了老板辦公室。有大膽的跟著,站在老板門外,聽見裏麵傳來了邱總的說話聲,說完,一片沉默。又是邱總在說,完了又是沉默。過了半晌,可能是老板忍不住了,聲音很大地衝邱總發火道:“我沒說不發,我在忙,等一下不行嗎?!”

邱總雲淡風輕地從老板辦公室走了出來,大家都用感激的眼神讚許他。他也毫不謙虛,神態有種大義凜然、舍我其誰的大將風範。

6

我們房建公司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自己房地產公司開發,自己建築公司建設。房建公司有塊地,約1000平,完成了大規模的開發後,就留了幾人“撐”著公司,主要是收工程欠款,維護開發房子的質量,辦理房產證,保企業資質等。

建築公司沒有施工隊伍,都是對外招人來承建,邱總經常和郭經理研究方案。郭經理跟我說,這個項目招標時,邱總曾給他介紹了一個施工隊,他們受邀和施工隊負責人在高檔酒店吃了飯,其間對方給他們發了紅包,他沒敢接。因為房子誰建,他決定不了,要老板定。過去都是老板喊的他親戚或朋友的施工隊來幹活,邱總拿他們都沒辦法。

郭經理報了項目方案,集團要求房建公司實行競標,由企劃部監督。房建公司出了通知後,又來了3家公司。邱總問郭經理中標造價是多少,郭經理說在正常範圍內可能取最低的,這事由企劃部負責。結果邱總介紹的施工隊報價偏高,沒中標。

中標的施工隊,承包頭姓駱,對人非常客氣,在現場管理上有一套,工程進度快,質量安全抓得好。盡管工價低,但駱總該做的禮節一樣不少,節假日請房建公司有關人員吃飯,該發紅包發紅包,該發月餅發月餅,雖然數額不大,禮物不多,但也體現了一份意思。

邱總說,國內的煤炭市場已經無法扭轉困境,他已經英雄無用武之地了,沒事就常去建築工地視察。看著房價上漲,他找老板,先優惠買了2套期房,後來買房的人多,還沒等交房,他就高價賣了一套。

這個樓盤完工不久,給邱總開轎車的司機小吳找到我,申請和哪個開越野車的司機對調一下。小吳是沾著關係進來的,投機又陰險,當年邱總和譚主任為用車吵架,事後就是他在下麵煽陰風,就因為譚主任把他們管得太嚴了,他不滿意——幾年後,我們辦公室聚會,他喝多了酒,才把這事不打自招。

邱總升職後,小吳找到我,要求調去開小車,要跟著邱總吃香的喝辣的。正好原來的司機對邱總平時私事公事都要用車很抵觸,我就把小吳和那個司機對調了崗位。沒想到,邱總也喜歡小吳,覺得他人機靈,靠譜。

我看小吳臉色不好,不明究裏地問:“當時開小車,是你三番五次要求的,現在為啥又不願幹了?”

小吳跟我說,一個熟人請他租賃我們那個樓盤裏的大門市,他跟邱總和郭經理說了,都同意了,於是熟人給了他2000塊錢勞務費。可過了兩天,邱總忽然反悔,叫他調別的門市給熟人。小吳一打聽,原來邱總的一個親戚給了他4000元好處費要這個門市。小吳想先下手為強,在郭經理那裏拿了鑰匙,叫熟人搬進了大門市,邱總給他打了幾次電話,他也沒睬。

“他不要把我惹火了,不然他的事兒,我全捅到老板那裏去!”小吳陰狠地說。

“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不會計較的。你先幹著,如果他給你穿小鞋,我來處理。”我隻能說。

看來,邱總沒有計較這事,因為小吳沒再來找過我。我想,邱總應該清楚,如果門市緊俏,老板肯定要采取競標方式抬高出租費。要是老板知道了他和小吳的事,不罵他個狗血淋頭才怪。

 

老板父母在農村的房子年代久了,需要擴建新修。方案出來,造價壓得很低,邱總就給郭經理打了招呼,說是趕時間,直接叫駱總去。

房子完工裝修時,裝修隊的包工頭和工程監理發生了鬥毆,監理回來哭喪著臉找到邱總,說這工作沒法幹。邱總急忙安排他去醫院檢查,又派我去了解情況。我問了在場的人,才知道監理本來想安排一個自己的裝修隊進場,卻被老板娘安排的關係戶搶了生意,又因為包工頭沒有給他紅包,便嘴上掛髒字故意找茬兒。

這事邱總去給老板娘匯報了,老板娘覺得奇怪——房建公司的事,應該郭經理出麵處理才對,就電話詢問郭經理為何從頭到尾沒露麵。郭經理如實回答,他不知道。老板娘非常生氣,斥責他對工作不負責,說老板天天借錢給員工發工資,他身為領導卻在混日子。

沒想到,郭經理打斷了老板娘的話,說:“我能力有限,自動辭職。”

郭經理是有證的建築工程師,房建公司若沒這樣的人才,資質就保不住了(我們房建公司還有幾個需要的資質,都是給人錢借來掛著的)。他幾次提出過辭職,都是老板好言相勸才留下來。這次老板聞聲又來挽留,卻被他謝絕了。

第二天,郭經理就被別的公司應聘成了項目經理,工資上萬,比在我們這裏翻了倍,那個監理,則被邱總推薦接了經理一職。

閑時,郭經理約我喝茶,說邱總背著他做的事,他都清楚。因自己介紹的施工隊沒中標,邱總就對他有了意見。平時邱總去工地,別人都以為他是“親自負責”,其實是和那個監理合夥敲打駱總請客。一次,他們幾人吃海鮮、喝好酒,花了上萬,把駱總的心都吃疼了。本來項目後麵的擋牆和場坪沒包在標書裏,但邱總也“順便”包給了駱總。最後結算,有些水分,郭經理還是放了他們一馬。

郭經理感歎道:“邱總確實能幹,懂管理,方法多,也能借機掙錢。他老婆沒工作,3個兒子讀書、結婚、買房都是他掙的錢。他還真是私事公事兩手抓、兩不誤。”

 

到了2017年,集團的效益越來越差,老板一方麵在做轉產物流業的準備,一方麵開始減員降薪。邱總和那個監理看大勢已去,都辭了職。

後來,邱總與別人合夥去幹建築勞務輸出,找我要郭經理換的新手機號碼。不過,他給郭經理打了幾次電話,郭經理都沒接。

事後郭經理跟我說:“過去我跟他是同事,但算不上是朋友。現在不做同事了,就不需要交集了。”郭經理說,邱總還給駱總打了電話,想進行業務合作,駱總也拒絕了他。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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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歲河南小夥, 找非洲19歲頂級模特當老婆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212 bytes) () 01/25/2022 postreply 18: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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