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滄海事 上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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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麵楚歌(上)

羅馬主義 灼識新維度 2020-09-04
 
 
■   晚清滄海事 上卷(17)  ■
作者:羅馬主義

 

對於古代的將軍來說,想要在一場大範圍的運動戰中,搞清楚敵人在哪,友軍在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那個時候既沒有偵查飛機,也沒有無線電,一支部隊所能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剩下的,全靠道聽途說了,信息傳播的最快速度,就是戰馬的速度,所以主將的作用是極其重要的,因此才有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說法。
 
而陳得才和僧格林沁,就在這種雙方都兩眼一抹黑,即不了解對方,也搞不清楚對方具體位置的情況下,在大別山區展開了一場規模宏大的野戰,雙方參戰人數總計超過了20萬人,那麽他倆究竟誰更高明一些呢?
 
扶王陳得才是絕對的戰術高手,雖然分兵幾路出了陝西以後,很快就失去了啟王梁成富部隊的消息,他不知道他們恰好遇到了陝西巡撫劉蓉部隊的圍攻,無法南下,被迫向西,已經進入了甘肅。
 
不過這並不影響什麽,他的整體策略還是很成功的,為了能盡快到達南方,避免重蹈上次的覆轍,不讓清軍輕易發現他們的行蹤,他們沒有走大路,盡量沿著偏僻的大別山區行動,雖然這個舉動,讓他們收集糧草困難,一路上饑一頓,飽一頓,隨時都處於缺糧的境地,但是,他們也成功的隻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到達了安徽和湖北交界的地方,才被清軍發現。
 
陳得才
 
陳得才最初進入大別山以後沒有多久,就在山區裏,意外碰到了撚軍張宗禹的手下,汪世賢的部隊,得知了撚軍首領張洛行,已經被僧格林沁擊敗,人被活捉,然後又被處死的消息。
 
接著又得知了撚軍餘部正在張洛行的侄子張宗禹率領下,四處逃難,目前處境極為困難,被僧格林沁緊追不舍,屢戰屢敗,在河南陷入了困境,危在旦夕的消息。
 
扶王陳得才決定派兵救援,不僅僅是因為陳得才和張宗禹是鐵哥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於是就派尊王賴文光率領兩萬多主力精銳騎兵前去救援,雙方約定,救出張宗禹,擺脫僧格林沁以後,在長江岸邊會合,尋機渡過長江,一起南下,救援天京。
 
盡管陳得才他們小心翼翼,但是十幾萬大軍南下,還是難以掩人耳目的,雖然慢了一點,但是朝廷還是在不久之後,就知道了他的動向。
 
這時正逢湘軍圍攻南京的戰役,已經進入了關鍵時刻,所以朝廷也祭出了手中的另一個王牌,當時正紅得發紫的僧格林沁,讓他負責圍剿陳得才部,堅決阻止他們南下。
 
僧格林沁並不是一個以計謀見長的將軍,他的特點是堅韌,勇敢,也是一個戰術高手,擅長臨場發揮,所以和扶王陳得才的風格很像,兩個人半斤八兩,誰高誰低,全看臨場發揮。
 

 

僧格林沁

 
朝廷給了僧格林沁可以調動沿線的一切軍事力量的權利,希望他務必堵住陳得才十多萬大軍南下,絕不能有絲毫差錯,不然曾國藩他們,就很有可能功虧一簣。
 
這個任務讓僧格林沁感到壓力山大,因為他和陳得才一樣,都有相同的問題,就是一旦進入大別山區,他也搞不清楚敵人的主力究竟在那裏,自己的友軍究竟在那裏,在整個大別山區一帶,雙方能得到的消息,都是對方幾天前的驚鴻一瞥,至於對方現在在哪裏,那就需要靠拍腦門了,誰能一下子拍出靈感,誰就能打贏這場仗。
 
僧格林沁最初的打算是,他拉一張大網,四麵八方的撒開,如果陳得才觸動了網的那一邊,他就率大軍四麵八方的來圍,爭取和陳得才決戰。
 
他的這張網就是由四麵的大軍組成,中心就是大別山區,他率蒙古騎兵主力南下,蔣凝學率湘軍北上,張曜率豫軍從西北方向包抄,英翰從東南方向夾擊,多隆阿留守合肥的部隊,由石吉清率領,從東邊進攻,無論誰發現了陳得才主力,務必拖住他,然後通知其他人趕來圍殲。
 
想的是不錯,但是陳得才卻看穿了他這個伎倆,他準備走一步險棋,就是堅決不分兵前進,所有的人都沿著一條線走,雖然這樣可能會導致糧草供應的極端困難,但是反過來,也讓他無論單獨遇到那一支清軍,都有壓倒優勢,他就可以像把剪刀,把這個大網攪的七零八落。
 
這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雙方即是貓,也是老鼠,但是他們的角色並不是絕對的,剛開始的時候,扶王陳得才略勝一籌。
 
他先是在湖北麻城附近,打了一個小勝仗,獲得了不少補給,然後故意放走被俘的清軍士兵,聲稱要在這裏休整一段時間。
 
這個消息被迅速地傳到了僧格林沁的耳朵裏,他覺得可信,因為陳得才長時間的在大山裏長途跋涉,兵困馬乏,應該可能會在這裏修整一下,所以命令各軍紛紛向這個方向靠攏。
 
但是,陳得才卻是聲東擊西,想藉此調動圍堵的清軍到大別山西邊,他好尋機突破包圍。
 
他故意放走了俘虜以後,立刻進入山區小道,急速東進,像南京方向靠攏,結果一下把大部分敵軍都甩到了後麵,他迅速插到今天的英山縣方向,準備南下出大別山山區,結果恰好遇到了,正趕往麻城參加合圍的湘軍蔣凝學部。
 
蔣凝學也是湘軍中的名將,陳得才的突然出現嚇了他一跳,他知道清軍中計了,隻要陳得才突破了他,就跳出了清軍的包圍圈,僧格林沁也就白忙乎了,因此他必須設法擋住扶王陳得才。
 
但他和扶王陳得才一交上手,就發現陳得才居然沒有分兵,十多萬主力全在他麵前,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萬把人,是肯定擋不住的,而且他也不打算當英雄,因為即使現在通知僧格林沁和各路大軍,他自度也絕對無法撐到他們趕來的時候,估計到那個時候,他的頭早就被插在長矛上,屍體也涼透了。
 
形勢當時是萬分危急,如果他被突破,那麽湘軍就隻有從南京城下抽調兵力,來阻擋陳得才了,他知道硬拚是不行的,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他向全軍發布消息,首先是剛剛得到捷報,湘軍已經攻下了南京城,曾大帥要給每人發一筆賞銀,這一仗打完了就拿。
 
其次是南京城下曾國荃和鮑超已經率軍趕來,在我們身後布下了埋伏,我們邊打邊退,把敵人誘進伏擊圈,一定要裝的像一點,力戰以後慢慢退,不要讓敵人看出來我們是在誘敵,而且請大家務必要保密,千萬不能讓敵人知道。
 
不過他散布這個假消息的時候,並不知道,前一條已經不是假消息,而後一條,當然是子虛烏有,但是沒有辦法,這個時候他隻能玩一下空城計。
 
於是他就且戰且退,每天退個十幾裏地,不過他也真的是擋不住對方,就這樣還是被打得披頭散發,陣線岌岌可危。
 
由於在山區裏作戰,雙方犬牙交錯,自然就有很多湘軍被對方俘虜,而且太平軍肯定要拷問這些人,了解對方情況,很多人熬不住酷刑,就透露了實情,蔣凝學編的那個謊言。
 
消息被迅速匯報到扶王陳得才這裏,讓他大吃一驚,命令立刻斬殺所有俘虜,嚴禁傳播天京陷落的消息,違者淩遲處死,同時馬上了停止進攻,全軍脫離和蔣凝學部接觸,向大別山的另一個出口,六安方向移動,他一是害怕後麵有埋伏,二是希望換個地方,確認一下這個消息的真假。
 
不過這讓他浪費了第一個機會,如果他能在這個時候,繼續向前,蔣凝學這時損失慘重,全軍即將崩潰,是擋不住他的。
 
如果這時衝到長江邊,由於湘軍的水師都在南京城下,他就能順利渡過長江,恰好遇到突圍的洪仁玕,還有天王的幼子,同時碰到江西的李世賢,汪海洋部,雙方合兵又有二三十萬人,局勢會怎麽發展,還是真的很難說,畢竟隨後清朝又花了四五年的時間,才消滅了他手下的殘部和撚軍。
 
僧格林沁以為能在麻城遇到陳得才,結果出乎意料的是,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被陳得才擺了一道。
 
不僅僅如此,他的一隻負責側翼搜索的騎兵分隊,意外遇到了也聽到消息,趕來和扶王陳得才匯合的遵王賴文光和撚軍張宗禹部,雙方在山溝裏相遇,於是蒙古騎兵和太平軍騎兵進行了一場混戰,結果僧格林沁的騎兵2千多人全軍覆沒,主將都統舒通額被陣斬。
 

 

僧王行獵圖

 
這場戰鬥隻經曆了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距離不到十裏地的僧格林沁接到消息,極速率領主力趕到現場,但是除了遍地的屍體,敵軍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接著,僧格林沁收到了蔣凝學的報告,說是太平軍在英山附近重創了他,但是隨後又退回山區,向六安方向運動的消息。於是,他急忙率領主力,向六安方向移動。
 
但是才走到半路上,他的另一支側翼搜索的騎兵,又意外遇到了賴文光和張宗禹率領的騎兵,再次被打了個大敗,主將巴阿揚陣亡,上千騎兵被殺,然後等他趕到現場的時候,敵人又消失了。
 
仗打到這裏,讓僧格林沁窩火到了極點,他總是在陳得才背後慢半步,又被神出鬼沒的賴文光和張宗禹狠揍了幾下,損失慘重,但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接著,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陳得才的主力並沒有按預想出現在六安,他耍了個心眼,繞了個圈子,突然出現在湖北蘄水,大別山另外一個方向,和石吉清率領的多隆阿部隊,前段時間前往麻城參加合圍的,現在正奉命趕往六安的部隊交上了火。
 
主將石吉清曾經在多隆阿手下,和扶王陳得才交過很多次手,勝多負少,而且再加上他的部隊裝備好,全是洋槍洋炮,所以並不怕扶王陳得才,於是擺開陣型和對方開打。
 
陳得才知道對方不怕他,於是就利用敵人這個弱點,故意派一些使用鳥槍和土炮的部隊,正麵迎敵,然後且戰且退,裝出一副不敵的樣子。
 
接著他命令祜王蘭成春率精銳部隊,迂回到敵人背後,斷了敵人退路,當他把敵人誘到預設陣地時,早已埋伏好的洋槍兵突然出現,萬槍齊發,從四麵八方一起進攻,打的多隆阿軍亂成一團,在給敵人造成重大傷亡以後,他出動騎兵進行了衝鋒,最終全殲了敵軍,總兵石吉清被當場擊斃。
 
打完了這場勝仗以後,從這裏繼續南下就可以進入九江對岸,但是陳得才卻不想在這裏過江,因為他估計全殲石吉清部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敵人很快就會向這裏聚集,再往南水網密布,不利於他快速機動,他想將計就計,趁敵人向這個方向聚集時,突然翻身東去,再次前往六安方向,從那裏出大別山區,進攻合肥方向。
 
看起來像條妙計,不過陳得才又錯過了他的第二個機會,這個時候他南下的話,依然可以和江西的太平軍匯合,有可能遇到洪仁玕和洪秀全幼子,未來的局勢,依然是不好說。
 
那麽僧格林沁會不會被扶王陳得才牽著鼻子走呢?看起來很有可能。僧格林沁本來安排各軍在六安方向阻擋敵軍,但是他走在半路上,收到了石吉清全軍覆滅的消息,現在他發現自己又撲錯了方向。
 
雙方在這裏已經來來回回打了三個月了,僧格林沁一場未勝,跟著陳得才屁股後麵追,影子都沒有撈著過,反而不斷的損兵折將,總兵以上將領被殺了五六個人,士兵陣亡超過萬人,僧格林沁感到很憋屈,有勁沒處使。
 
麵對著敵人又出現在蘄水的消息,僧格林沁現在很猶豫,下一步到底怎麽辦呢?追還是不追,這是一個問題,那麽,他會不會又再次上陳得才的當呢?
 
借用評書裏的一句老話,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我們先放一放僧格林沁和陳得才的戰事,再來聊聊西北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在我們繼續給大家講,清末西北叛亂的故事之前,我們先回過頭來,給大家介紹一下,一個比較新穎的曆史研究方法,用一種新的視角,來觀察西北叛亂。
 
在中國傳統的曆史研究中,喜歡把一件事的成敗,或者一個朝代的興衰,歸納到幾個當事人的個人品德上,但是這種方法通常難自圓其說,就拿明朝來說,嘉靖和萬曆都是標準的昏君,但是他們的江山卻穩如磐石,而崇禎皇帝是一個公認的好皇帝,至少不是一個壞皇帝,大明王朝卻斷送在他的手上,這讓拿品德說事的人,隻能胡言亂語,顧左右而言他。
 
而現在呢,大家研究曆史的主要方法,就是所謂的階級分析法。把研究的目標,更多的聚焦於各個階層之間的矛盾衝突上,但是這種方法,也有它的問題,因為在中國曆史上,按照目前所說的先進階級,農民起義的成功隻有兩次,一次是劉邦,一次是朱元璋,其它的都是被地主階級篡了權,而且就是這兩人,後來也變成了地主階級的代表,為什麽落後的地主階級,總是戰勝先進的農民階級,當然我們的中學課本,無法給你答案,它的所有解釋,一直處於一種難以自圓其說的邏輯矛盾之中。
 
正是由於這些研究方法,每一種都漏洞百出,自己都無法確定一個統一的標準,所以慢慢變成了按統治者需要,靠刪減和修改曆史來掩飾漏洞,以至於變得毫無公信力,所以大家經常說,曆史就是個*****,隨便你怎麽搞,隻要你想搞,根本原因,還是傳統的研究方法有問題。
 
為了擺脫這種情況,現代西方的一些的學者,就在想,能不能讓曆史研究變成一門科學,進行定量定性的精確分析,並產生一種所有人都認可的評判標準呢?
 
於是,他們發明了好多新的研究方法。其中的一種思考方式,就是從經濟發展,地理特征的角度,來解釋古代社會發生的變化,為什麽會是這樣,而不是會那樣,試圖定量定性的分析曆史進程,建立一個大家都能承認的統一標準。讓我們試著用這種思考方法,來談談西北的問題。
 
陝西在地理上有著非常明顯的優越之處,內有關中平原,提供充足的糧食供應,外有潼關,黃河和秦嶺的保護,是典型的進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所以在中國曆史上,從秦朝開始,一直到唐朝,有多個朝代在這裏建都,最後一個想在這裏建都的皇帝,是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但是由於他弟弟宋太宗反對,最後沒能實現這個夢想。
 
很多以前的曆史書籍,把這個問題,歸結於政治鬥爭,但是今天從新的角度來看,問題並不這麽簡單,宋太祖最終放棄在陝西西安建立首都,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按照宋朝的軍製,強幹弱枝,最主要的精兵會集中在首都附近,80到100萬禁軍的糧食供應問題,是宋太祖無法解決的,這可能是他最終無法定都西安的根本原因。
 
因為西安和汴梁相比,它的優勢也是它的弱勢,山川之險,反過來也就是運輸困難,沒有一條水運的通道能夠到達西安,這導致運糧到西安的成本是非常之高,不可能養得活眾多的禁軍和官僚,反過來,汴梁就在黃河邊上,四通八達,運糧成本極低,隻有建都在這裏,才能喂得飽大家。
 
所以從此以後的曆朝曆代,再也沒有人考慮過,在陝西建都。
 
為什麽會這樣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陝西由於過早的被開發,從唐代後期開始,它的環境被嚴重破壞,導致它的產糧能力,急劇的下降,由於嚴重的水土流失,讓陝西從一個富地方,變成了一個窮地方。
 
到了明代末年,由於遇到了曆史上的小冰河時期,陝西連年歉收,再加上交通困難,賑災滯後,導致它成了明朝末年流民的發源地,最終造成了明朝的滅亡。
 
到了清代,陝西和甘肅,是中央直轄的最窮的兩個省,財政靠中央補貼。但是這兩個省又非常的重要,一旦青海和新疆有事,這兩個地方就是前線。
 
但是一旦大軍雲集,即使是在全國助餉的情況下,這兩個地方也無法籌集到足夠的軍糧,必須從四川山西河南湖北運入,但是代價和成本極高。
 
而在和平時期,甘肅駐兵的上限,就取決於陝西關中平原能夠提供的餘糧數量。因為陝甘地區,隻有這裏有餘糧,而且從這裏運到西北其他地方的運費,是可以承受的。
 
實際上除了關中平原以外,西北其他地區,都沒有餘糧,這些地方,隻要能把自己喂飽,不向中央伸手就已經很不錯了。
 
如果從這一點著手,我們再來看看清末發生的所有事,就一下變得條理清晰了。
 
首先我們來看,為什麽陝甘總督,下一步通常就會成為軍機大臣?那是因為在這個位置上幹的人,必須要超級的優秀,有點兒類似於武俠小說中的丐幫幫主,他不光要武功非常高強,而且要社交廣,臉皮厚,能到處要得到錢,這是最重要的。
 
而都興阿為什麽隻用了一年的時間,就把西北的事情搞砸了?主要原因就是,他忘了自己這個陝甘總督,其實就是丐幫幫主,光想著行俠仗義,卻忘了帶領丐幫兄弟們的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去要飯,飯都吃不飽,搞個鏟鏟。
 
這個時候正好是天下大亂,各地都是劃界為疆,自顧不暇,就是地主家也沒有隔夜的餘糧,雖然各個省份,都有支援陝西甘肅的義務,但你就是天天催著別人要,別人也未必給你,如果你自己還一點都不著急,那麽大家自然更沒人理你,也絕不會有人會傻到主動送糧上門。
 
再加上陝西已經連續戰亂了兩年,又接連發生了兩場宗教大屠殺,數百萬農村勞動力死亡,農業生產完全被中斷,到了1864年,自然而然的也就發生了大饑荒,唯一的餘糧來源地,也不複存在了。
 
所以身為陝甘總督,都興阿必須更加加倍的四處討飯,才不至於釀成大禍,但他卻恰恰沒有把這個當成一回事。
 
經過都興阿這麽一耽誤,好幾個月沒有人專心致誌的當好丐幫幫主,鍥而不舍的向中央和四鄰要飯,西北立刻就落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而且都興阿的另外一大失誤,就是沒有按照多隆阿的部署,再接再厲,先痛剿竄入甘肅的陝西穆斯林,這直接帶來了另外一個嚴重後果,他們形成了流民效應,也叫蝗蟲效應,導致西北全麵暴亂,甘肅經濟完全崩潰,這是什麽原因呢?
 
客觀的說,甘肅寧夏的叛亂,前期在教主的控製下,雖然也發生了固原大屠殺,但總體的烈度和強度遠遠小於陝西叛亂,基本上是以和平奪權為主,因為教主也不想把自己的地盤搞亂,而且當時甘肅寧夏的穆漢比例是七比三,他們占有多數,所以對漢人也不是很怕,沒有什麽危機感。
 
但是陝西穆斯林進入甘肅以後,打破了這種平衡。因為幾十萬陝西穆斯林叛軍,他們麵臨的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吃飯問題。
 
首先當地根本就養活不了這麽多人,我們前麵已經講過,甘肅本地人,如果能把自己喂飽,不靠中央救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也許有很多人不相信,讓我給你一組數據,來源於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近代甘肅生態環境與社會變遷研究》,根據1851年清政府的統計,蘭州府平均每平方公裏可耕地有63人,平涼府每平方公裏可耕地有97人,寧夏府每平方公裏可耕地有49人,這些地方的年降雨量均小於400毫米。
 
按照聯合國標準,這屬於半幹旱土地。這種土地最大能養活的人口的數量,是每平方公裏20人,當然是按照現代生活標準。
 
這是啥意思呢?就意味著今天你吃的每一頓飯,要分給當時2.5個到3個甘肅人去吃,你覺得他們的生活過得咋樣?當然,想減肥的除外啊。
 
因此當陝西穆斯林湧入甘肅,這裏突然增加了幾十萬張嘴,該到哪裏吃飯?既然不能動穆斯林,那就隻能搶漢人,既然要搶,就不如把事做絕,殺光搶光。
 
很多這個時代的資料,比如《平回誌》,《征西記略》,《平定關隴紀略》,以及一些地方誌,都會有這樣一個類似的故事,說的是1863年,陝西穆斯林叛軍,被多隆阿擊敗以後,逃入甘肅的一個典型故事。
 
這類故事通常是這樣記載的,甘肅當地的阿訇,本著天下穆斯林是一家的態度,設宴款待前來投奔的陝西叛軍首領,而且會請幾個當地有名望的人前來作陪,這中間很可能就會有當地的漢人鄉紳。
 
雙方一見麵,本地的阿訇就開始介紹陪客,當聽到宴席上有漢人的時候,陝西叛軍的阿訇,也就是白彥虎這類人,通常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高呼:“穆不留漢,勢不兩立,請殺之。”
 
這通常會把主人弄得很尷尬,因為他既然能把漢人鄉紳請來,說明雙方的關係肯定還不錯,而你們這些不過是落難的草寇,我好心招待你們,你們卻突然在席間喊打喊殺的,叫我如何下台?
 
但是這個時候,通常會發生這一幕,陝西穆斯林阿訇會大呼:“你到底是要做穆民,還是要做穆奸?”然後其他的陝西穆斯林,通常會一擁而入,不由分說,亂刀將漢人全部砍死。
 
然後這個時候,陝西穆斯林又會挾持著主人,要他帶領陝西穆斯林叛軍,去剿滅漢莊,一方麵威脅,如果不從就把他一起殺了,一方麵又以利相誘,告訴當地的穆斯林,如果你們不好意思去殺,我們來殺,殺完了土地房屋和女人歸你們,糧食和金錢歸我們。
 
於是,當地的穆斯林就被陝回裹挾著,莫名其妙的卷入了叛亂。
 
如果按照以前的曆史分析法,我們要麽給他們點個讚,說明他們的革命鬥爭意誌堅決。要麽痛罵他們,說這幫家夥,全是一群反人類的人渣。
 
但是如果你用我剛才跟你說的方法去研究,你就會發現,其實這一切是必然會發生的,和他們是什麽人沒有關係。
 
這就是所謂的流民效應,也叫蝗蟲效應,一個地方的蝗蟲,如果吃完了當地的所有食物,就必須飛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吃光另外一個地方所有的食物,而當地的蝗蟲也無飯可吃,也就必須跟著這些蝗蟲繼續飛,去吃完下一個能找到食物的地方,這樣這群蝗蟲就會變得越來越多,最後形成了蝗災。
 
所以原來一些根本就沒有打算叛亂的穆斯林,最終也走上了叛亂的道路,這是因為流民效應的結果。
 
據寧夏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寧夏回族》這本書記載,數千名頭戴白帽的陝西穆斯林,來到了河州地區,開始圍攻縣城,但是他們攻不下來,於是他們就來找馬占鼇,讓他出麵幫忙。
 
但是馬占鼇顯然不想反,他東說西說,百般推脫,就是不願意參加。因為站在他的立場,我們很容易可以想到,老教全靠清廷維護才能生存下來,如果放開手腳競爭,根本就不是新教的對手,所以參加這場起義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但是在當時的局勢下,你怎麽想並不重要。陝西穆斯林還是拿出了他們屢試不爽的那一招,當著眾人的麵要馬占鼇表態:“到底是當穆斯林還是當穆奸”?
 
這句話的背後,而且還有一個潛台詞,你不幫我們,那你就得養我們。顯然,他哪裏養得起這麽多人?
 
這下他就沒有退路了,隻能硬著頭皮反了。但是他畢竟和陝西穆斯林們的利益不一致,所以,雖然反了,但是他還想把事情做得留有餘地,他要求眾人要嚴格服從他的命令,給漢人一個機會,如果願意皈依伊斯蘭教的,一律不準殺。
 
於是他跑到河州城下,喊了幾嗓子,結果城門就開了,原來守城的都是他的熟人。河州城內的漢人,都皈依了伊斯蘭教。
 
看起來皆大歡喜,但其實不是。都成了穆斯林,沒人搶了,外來的陝西穆斯林的吃飯問題怎麽解決?
 
而馬占鼇和以前的那些老教穆斯林,顯然不願意去養這些陝西穆斯林,他們也沒有能力去養活這麽多人。你想想,河州地區,就是今天的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區,著名的老少邊窮地區,到了現在都窮的叮當響,也就是幾年前才解決了溫飽問題。
 
所以馬占鼇隻能把這個球又踢給剛剛皈依了穆斯林的漢人,讓他們去養陝西穆斯林,而這些人如果不想讓自己餓死,能拿出來的糧食,根本就不足以喂飽陝西穆斯林。
 
所以,矛盾再次爆發,很快雙方就發生了衝突,結果是剛皈依伊斯蘭教的漢人,其中有3萬多人,又被陝回殺害。因為糧食隻夠一部分人吃,所以總得有人去死。
 
你看,換一個視角,好多以前的曆史書,隨便怎麽寫也寫不明白的事,現在很輕鬆的大家都能理解了。
 
當然,我隻是介紹了一個皮毛,這種新的研究方法以數學為基礎,可以定量定性的進行分析,有了這個基礎以後,再後麵發生的所有事情,其實你都可以進行預測了。
 
好了,廢話少說,言歸正傳!從這個時候開始,甘肅的經濟已經徹底崩潰,陝西穆斯林每到一處,就會煽動和裹脅當地的穆斯林叛亂,屠殺當地的漢人,當地的局勢立刻進入動蕩,生產陷入停頓或者遭到嚴重破壞,到了1864年,整個甘肅的社會秩序已經徹底崩潰了。
 
所以曆朝曆代的統治者,最害怕的就是流民亂串,那樣很快就會造成蝗蟲效應,而都興阿錯過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時機,留給楊嶽斌的,是一個已經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而且教主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完全沒有按照他原來的想法發展。各地蜂擁而來的陝西叛亂穆斯林,確實都願意認他為最高統帥,但是有一個先決條件,他得給錢給糧養他們。
 
他突然發現,原來要成為伊斯蘭國的建立者,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兒,辛辛苦苦折騰了半天,最後一切,居然全變成了一個吃飯問題。
 
從董誌塬一直到金積堡,幾十萬陝西穆斯林聚集在這裏,嗷嗷待哺,根本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金積堡能養得起的。
 
雖然他竭盡全力,可是相對於外來人口的需求,隻是九牛一毛,餓急了,這些人就到處去劫掠,而他的那些戰略部署,原來關於建立伊斯蘭國的各種奇思妙想,自然也就沒有人當成一回事,在吃飽飯這個最根本的需求麵前,一切信仰和理想都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他還發現,他正在引火燒身,雖然到目前為止,他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清軍已經無力進攻,但是戰鬥畢竟沒有結束,雙方還在繼續僵持著。
 
如果再這樣耗下去,寧夏地區的糧食生產也必然會被耽誤,饑荒自然也會蔓延到他掌控的地區,到時候不用清軍來攻,他自己就崩盤了。
 
於是他決定盡快結束這一切,必須先度過這個難關,把建立伊斯蘭國的事情先放一放,先結束在寧夏的戰爭,不然一切都是扯淡。
 
他把目光投向了都興阿和穆圖善,開始向他們兩個人遞送秋波,他估計他們兩個人現在也左右為難,麵對著他們自己造成的這樣一堆亂攤子,也急需推脫責任,現在是談判的最佳時機。
 
但是這還不夠,問題的根本症結還沒有解決,他還必須給陝西穆斯林找一條出路,畢竟是這些人的到來,破壞了經濟平衡。
 
但是這是最難辦的,作為始作俑者,他不能不管他們,但是又養不起他們,最好是能把他們勸回陝西去,但是這些人都被打怕了,肯定不敢回去,必須要有一個外力幫忙,才有可能實現這一切。
 
左思右想之後,他覺得必須把扶王陳得才他們勸回來,再次進攻陝西,讓陝西的穆斯林前去幫忙,爭取在陝西建立根據地,這才是解決目前危機的唯一出路。
 
教主的使者再次出發,他們能找得到扶王陳得才嗎?他們能勸說他再次回到陝西嗎?
 
僧格林沁猶豫了很久,最後他終於想明白了,再這樣跟著扶王陳得才的屁股後麵追,四處圍堵,必然疲於奔命,早晚會被他拖垮。
 
而且四處設防,自然會導致兵力分散,他的軍隊最終必然會一隻又一隻的被扶王陳得才消滅掉,他正一步一步的走向懸崖邊沿,必須立即勒馬停車。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也收到了南京城已經被攻下,洪秀全已死,李秀成被俘的的消息,他能不能堵住扶王陳得才,已經不像最初那麽重要了。
 
反複思考以後,他決定放棄追擊扶王陳得才了,萬一他要渡江就讓他渡吧,因為最關鍵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就算被人彈劾就彈劾吧,反正他也盡力了。
 
萬一陳得才真的過了江,到時候就由湘軍自己處理,他也管不著了,畢竟他們現在也騰的出手了,應該有辦法。
 
他隻要不讓扶王陳得才他們攻入他自己管理的地盤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冒著戰敗的危險,去替他人做嫁衣裳了。
 
最後僧格林沁默默的把石吉清全軍覆沒的消息,收了起來。他沒有發布新的命令,隻是繼續率領主力,準備沿霍山前往六安,等到和張曜,英翰率領的部隊匯合以後,再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扶王陳得才消滅了石吉清部以後,從俘虜的口中,再次聽到了南京陷落的消息,他命令處死了所有的俘虜,再次封鎖了消息。
 
做完了這些以後,扶王陳得才的心裏並不踏實,他隱隱約約的感覺,消息可能是真的,他害怕如果繼續南下渡江的話,會被僧格林沁追上,同時又遇到已經騰出手的湘軍圍堵,自己如果被困在長江邊上,無路可去,那樣形勢就會危險了。
 
於是他派出一支小部隊,裝作要南下的樣子,繼續向前進攻,希望吸引僧格林沁前來圍堵,他自己則率領主力,再次沿著大別山向東運動,前往六安方向,因為他從俘虜口中知道,遵王賴文光和張宗禹在大別山東部,襲擊了僧格林沁的騎兵,他估計他們在那裏附近,想去和他們會合,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僧格林沁已經放棄了追擊他,所以他的妙計,現在居然變成了畫蛇添足,當他帶著十來萬大軍在大別山裏頭走時,僧格林沁正帶著五六萬大軍在大別山外圍走,雙方都在趕往一個小城,一個名叫霍山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遵王賴文光和張宗禹正率領5萬多騎兵,從另一條路上,趕往湖北蘄水,想要和他會合,他們也知道了,南京已經失陷的消息,急著和他商量下一步的對策,就在陰差陽錯之間,和扶王陳得才的主力部隊,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