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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YMCK1025 2021-01-24 08:49:3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7727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918)YMCK10252021-01-24 07:53:07

不願重複父輩的人生,我跑去非洲工作,卻發現哪裏都有牢籠

自PAI 自PAI 2021-01-22

 

小笛 / 口述

韓瑞雪 / 撰文

 

 

我叫小笛,1996年出生在甘肅玉門,是一名鐵路職工子女。從小到大,我的生活幾乎沒離開過鐵路——我家絕大多數親戚都是鐵路職工,我從幼兒園到高中都讀的是鐵路學校,住的是鐵建家屬大院,看病就去鐵路醫院,甚至連家都跟著鐵路的修建多次搬遷。

 

不出意外的話,我也會子承父業,成為家族第四代鐵路職工。但我早早地厭倦了鐵路係統一成不變的生活,很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於是我拚命讀書,高考報誌願專門選了4000公裏外的廣州大學。然而畢業之後,我卻陰差陽錯去了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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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歲半在鐵路公園的照片,當時爺爺是火車站站長,手頭寬裕買了相機。

 

我們家和鐵路結緣應當從太爺爺算起,60多年前,他帶著我爺爺從河南出發,隨著鐵路修建一路向西,修到陝西時,爺爺結婚,生下我爸爸;修到甘肅時,爸爸結婚,生下了我。

 

1994年,爸媽參與建設的蘭新鐵路複線提前通車。鐵路局關停了沿線小站,職工們在四五年間陸續被分流到其他地方。

 

我們家顛沛的命運暫時畫上句號,一大家子人定居到了新疆哈密。按照家族傳統,我也會延續父輩的使命,成為一名光榮的鐵路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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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蘭新鐵路複線通車,媽媽(前排左二)和同事們的合影。

 

但我誌不在此,眼看著父輩一遍遍重複的人生,我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感到恐懼,想要逃離大西北,感受外麵的世界。父親對我的想法很支持,因為這是他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

 

其實說叛逆,我爸早就有苗頭了。但他的叛逆與我不同,他能一晚上琢磨電子琴,愣是靠自學學會了這門樂器,卻無法安心讀完高中。工作幾年後,他又回爐再造,去齊齊哈爾鐵路運輸職工大學進修了三年,學習通信專業技術。

 

1999年父親畢業,他不想再回鐵路係統,無奈已經結婚生子,生活壓力加上爺爺的敲打,讓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老老實實回西北做了一名鐵路通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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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爸爸(右一)和同事們在哈密的鐵路通信辦公室。

 

通信工對於我爸爸來說,完全是大材小用,他經常要背著一捆電線騎上摩托車給人家裝網絡。千禧年之後,大批員工從甘肅搬到新疆,很多宿舍需要裝網絡,我爸通常一個電話就被叫走,很晚才能回來。

 

新疆夏天奇熱,每次回到家,我爸總是滿身線圈勒痕,聞起來一身汗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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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結婚時的照片,他們是在站台上賣貨認識的,都是鐵路世家。

 

看著他這麽辛苦,我媽總是勸他要不找關係換份工作。但能換到哪裏去呢?鐵路上的工作絕大部分很辛苦,工資也不高,通信工至少多勞多得。

 

我爸不是沒有怨恨,有時候會偷偷掉眼淚,為了家人隻好堅持下去。所以我從小就被教育,一定要肯吃苦,以後才能走出大西北。

 

我似懂非懂,但信念堅定,告訴自己一定要爭口氣。從小到大,我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被人問讀書為什麽時,我總會自信地說:“為了走出大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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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鐵路幼兒園時的班級合影,後來又陸續上了鐵路小學、鐵路中學。

 

高考那年,我拿著548分的成績天南海北地選學校。臨門一腳時,爸爸卻猶豫了,他覺得留在新疆也不是不好,至少這裏安穩,還離家近。

 

可我的心早已經飛出去了,嘴上說著考慮考慮,手上卻不管不顧地填了距離哈密4000公裏的廣州大學。

 

電視上說那裏四季如春、繁華似錦。我填報了財務專業,夢想著畢業後能在大公司裏遊刃有餘,過上出入高級寫字樓、經手資金“分分鍾上億”的光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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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送我去上大學,我在車廂隔著玻璃拍攝站台上的他們。

 

由於哈密沒有直飛廣州的航班,我上大學隻能坐火車,44個小時下來,我在臥鋪上都躺蒙了。千裏迢迢來到廣州後,才發現自己和東部的學生竟然差距那麽大。

 

雖然我從小到大都是鐵路大院裏的“好學生”,但無論眼界、心智還是膽識都不如東部的同學,一對比就自慚形愧。尤其是我帶著方言的英語,土味十足,一度成為笑柄。巨大的落差讓我變得自卑、膽小、不敢說話,英語課上都不敢張嘴。

 

爸爸一直叮囑我“要吃苦”,我才沒有因此墮落,放平心態努力追趕後,終於縮小了和同學的差距。大一還沒結束,我已經開始躍躍欲試:跟同學一起創業做app、瘋狂考證、學英語、做項目、窮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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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期間我積極參加各項社會實踐活動,這張圖片是我在廣西支教時拍的。

 

第二年,我便蛻去了稚氣,已經能和本地同學一起談笑風生。不出意外的話,我很快就能追趕上來。但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讓我開始凝視自己。

 

2016年,我突然得了肺炎住進醫院,怕家人擔心,隻好瞞著他們說得了一場小感冒。我一個人在醫院戴著呼吸閥躺了兩禮拜,每天跑上跑下、自己化驗繳費。體會到人間悲苦,我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

 

一輩子就這麽短暫,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如果我回到新疆,父母肯定特別開心,但我的未來似乎一眼就能望到頭。留在廣州雖然孤獨,但說不定還能拚出更精彩的人生,我想,這大概也是爸爸期待看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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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臨畢業的我還在糾結回新疆還是留廣州,畢業照也顯得憂心忡忡。

 

可能還是放不下家裏唯一的孩子,畢業前我爸又徹底變了口氣:大學四年玩兒也玩兒夠了,不考研就盡快回新疆。趁我這一屆還有鐵路子弟的名額,如果放棄,以後想回也回不來了。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之前實習認識的一位公司領導找到我,推薦我去一家國企背景的投資公司。他說這是一家國際化的大企業,在做跟一帶一路相關的項目,入職就有外派的可能。

 

我心動了,但後來才知道,原來外派指的是去非洲參與援建開發,地點在東非的肯尼亞,那裏正招攬中資企業進入,想建設一個類似深圳的經濟特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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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之前,我在廣州辦好了各類入職手續,到非洲直接上崗。

 

聽著不太懂,但十五萬的年薪加上各種補貼還是讓我心動了。畢竟剛畢業,同學們還在為生計發愁,公司能直接給我開這麽高的工資,還安了“前方財務負責人”的頭銜,這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我沒多想,瞞著父母簽訂了為期三年的服務協議。

 

6月份畢業,7月底就要出發,留給我的時間很短。麵對父母接二連三的催促,我推諉幾次後實在忍不住交代了實情。兩人知道後憂愁滿麵,氣我的自作主張,更氣我要去離家上萬公裏遠的非洲肯尼亞。

 

“你知道當地多危險嗎?”、“說是三年,去了就不讓你走了,你留在非洲和當地人結婚了怎麽辦?”、“爺爺奶奶也都老了,就你一個孫女,你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們該怎麽辦?”……

 

那段時間,我頻繁接到父母親戚的阻撓電話。媽媽還說實在不行就毀約,多少錢家裏都給你賠,她的委曲求全聽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與此同時,非洲那邊也來電話,催促我盡快收拾行李,說已經給我買好了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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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發給我的機票行程單,7月去,第二年5月回來探親。

 

幾番糾結之下我給爸爸打了電話,說出了心裏藏了很久的話,“爸,我真的很想去外麵看看世界。你不也從小教育我要離開老家追逐夢想嗎……”

 

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忍不住哽咽了,電話那頭也傳來隱隱綽綽的抽泣聲,父女倆哭作一團。

 

情緒平穩下來後,爸爸清了下嗓子作為轉折,我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都止住了,隻對我說:“去吧,不管你去哪裏,隻要過得開心就是好的。”帶著這句祝福,我坐上了從廣州飛往內羅畢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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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飛行圖,我突然覺得世界原來這麽“小”。

 

臨行前我也得到了母親的諒解,其實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接受。走的時候,媽媽特地從新疆給我寄來了好幾箱的特產。

 

她怕非洲條件艱苦,買不到衛生巾或者買到的不幹淨,就連衛生巾也給我準備了一年的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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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給我準備的一大箱衛生巾。

 

去肯尼亞是我第一次出國,全程11個小時,激動和興奮讓我把家鄉拋在腦後。但當我落地之後,才發現電視裏的廣袤大草原和風情的原始部落統統看不到。肉眼可見的,隻有荒涼落後的街景。

 

前往公司園區要路過內羅畢最大的貧民窟,我坐在車上,看到路邊有很多衣著破爛的人,道路坑坑窪窪,房子都是爛鐵皮做的,垃圾遍地、蒼蠅成群。到非洲的第一天,我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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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窟裏密密麻麻的鐵皮小房,看得我觸目驚心。

 

來接我的同事胡哥見我沒什麽興致,大概猜到了緣由。一路上,他想著法子和我搭訕,但我的心情隨著路邊越來越荒涼的街景也降到了穀底,一點都不想說話。

 

“實在是太窮了”,當我看到一個婦女在垃圾堆裏撿香蕉給繈褓中的嬰兒吃時忍不住發出感慨。

 

“沒事,到了咱們園區就好了!”他安慰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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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園區的航拍圖,紅色是後勤處,藍色是辦公的地方。

 

好在胡哥沒有騙我。項目上的一切相比外麵強多了。這是一個900多英畝的大園區,我們所住的地方是幾排簡易三合板搭建的活動房。

 

胡哥給我介紹,目前項目上一共6個人,兩個保安隊長、一個廚師、一個搞工程的、一個行政、一個翻譯還有我這個財務。我環顧了一圈傻了眼,原來我這個“前方財務負責人”也是光杆司令!我自覺好笑。

 

也是,人家怎麽可能讓我這個毫無經驗的黃毛丫頭一進來就負責大項目呢?要怪隻能怪自己天真,不過能實打實拿到工資也是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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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為了歡迎我,項目經理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一些硬菜。

 

大家見來了新人,對我表示熱烈歡迎。當晚我們大吃了一頓,相談甚歡。我的非洲生活也伴隨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開始了。

 

公司的項目剛剛立項,前期事情很少。每天我隻需要處理一些簡單的稅務報賬信息,可以剩下大把時間。周圍同事都是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雖然工作交集不多,但相處起來非常融洽。

 

周末,我們就一起煮火鍋、在園區打牌,這讓從來沒有上過班的我覺得上班的感覺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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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園區的廚娘和保安拍了照,用手機給他們看效果。

 

有時候肯尼亞政府的官員還會來我們園區視察,我作為財務負責人經常和其他同事去介紹情況,也有幸接觸到了一些肯尼亞高官。他們平常出入都是專車接送,底下辦公室的文員也對我們很恭敬。

 

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更加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回到老家。

 

有一次,公司受當地首富邀請參觀他的莊園,我也一同前往。這人身家十幾億,有上百頭牛羊和成片的別墅,我第一次見識到非洲的富人原來這麽奢華,簡直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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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當地富豪家的留影,身後是成群的奶牛。

 

來非洲的頭半年,我都在這樣的新鮮感和憧憬中度過,工作的事忙得不亦樂乎,媽媽打來視頻電話,我也總是不耐煩地掛掉。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對這一切提不起興趣了。財務工作瑣碎又繁雜,每天重複著一樣的事情,讓人的熱情大幅下降。我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但公司為了保障我們的安全,不允許擅自離開園區。

 

園子裏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張臉,早已經相看兩厭;身邊的本地保安和廚娘,也因為屢次偷東西被抓住,讓我對他們的感情從同情變成了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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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過後的園區,空曠的大地也放大了我的孤獨,有時候一個人特別想家。

 

在新疆,我起碼還有親人,在肯尼亞我什麽都沒有,每天還要應付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下班以後對著900多英畝地的廣袤草原發呆成了我的日常。我忍不住感歎,“生活在哪裏都有牢籠”。

 

看到同事小陳提著行李回國休假,我也盤算起了自己探親的假期,那時國內正要過年,可我還需要半年才能回國。

 

就在這時,國內突然傳來了暴發新冠疫情的消息。我每天都會瀏覽國內的新聞,之後沒多久家鄉也出現了確診病例。我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整天坐立不安。

 

那時我媽還沒有告訴我爸爸生病的事情。在我離開之後,爸爸就開始不明原因的體重下降,200多斤的大男人一度掉了80斤肉,他們四處求醫問藥無果。原本定了大年初三去北京看病的車票,也因為疫情不得不放棄。時隔半個月我才知道這件事,整個人一下子蒙了。

 

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瘦成了一半呢?視頻電話裏,我爸疲態盡顯,眼窩深陷,完全像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我忍不住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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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手術的爸爸,看到他插著管子我很心疼。

 

後來探親結束的同事小陳要回來,大家都很擔心她會攜帶新冠病毒。“工作可以替你做、工資還照發、不行就再緩一緩,”大家千言萬語想阻擋她回肯尼亞,但她還是回來了。我們表麵上裝著沒事,實際上非常害怕。說來也怪,小陳回來第二天我就開始發高燒。一度以為自己得了新冠。

 

埃爾多雷特醫療資源緊缺,方圓三百公裏內隻有一個中國醫生。我把自己的症狀告訴醫生時,他大手一揮,“沒有到39度都不算事!

 

我心涼了半截,害怕自己會死在非洲。想到爸爸身體情況還不明朗,我萬一客死他鄉該怎麽辦?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我眼裏全是絕望。

 

兩天後,一個更糟糕的消息傳來:“中國醫生竟然回國了!”園區裏的人心情跌到穀底,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一樣。“這下得了病,我們隻能死在這裏了!”大家相互調侃,經驗豐富的李叔聽了我的症狀,說不像是新冠,看起來更像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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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瘧疾常見,公司以防萬一,給我們常備青蒿素。

 

瘧疾也不好治,以前聽說過駐尼日利亞的同事得了瘧疾死亡的。我趕緊服了一些青蒿素忍著頭痛繼續工作。不知是副作用還是怎麽,青蒿素服用不到3個小時,我就開始瘋狂腹瀉,把吃過的全部拉了出來,扶在廁所門上虛脫到走不出來。

 

第二天情況還是一樣糟糕。我已經完全吃不下東西,但還是一趟趟跑廁所。就在這時,媽媽來了電話,告訴我有醫院接收爸爸了,檢查出他心髒二葉瓣弧膜閉合不緊密導致供血不足,腎髒也出了問題。我聽不懂專業名字,但意識到這不是小病。

 

我身體越來越虛,完全沒有精力應付我媽,隻好有氣無力地掛過了電話。正好趕上那天公司發工資,我忍著肚子裏的狂轟濫炸和滿腦子的虛汗,一遝一遝地給當地保安們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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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雇了27個當地保安,他們每人月薪合人民幣650元,在當地算是高薪。

 

我本想發完工資再回去休息,沒想到竟然身體控製不住地拉在了褲兜。那一瞬間,我的臉通紅,整個人被尷尬和難為情填滿。

 

有人察覺出異常,我隻好擺擺手糊弄過去,強忍著不適做完工作,一進廁所,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活了24年,我從來沒有這麽窘迫過,加上爸爸的病情,整個人心情糟糕到穀底。

 

但也奇怪,拉了兩天肚子後,我竟然奇跡般地退燒了,稀裏糊塗地撿回一條小命。這時,我才理解在非洲前輩經常說的“有什麽別有病”,這句話可謂真理。

 

2020年3月,我被領導派去首都內羅畢出差。第二天準備見一個項目負責人時,內羅畢突然出現第一例新冠病例,電視上輪番滾動新聞,整個國家一下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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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手機上看到的新聞,宣布肯尼亞第一例新冠出現在首都。

 

我走出大街,看到人們在瘋狂的搶購生活物資,開始謹慎人與人的距離。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我對肯尼亞的衛生防疫還是不太有信心,慌亂中趕緊坐上了回園區的飛機。

 

果然,肯尼亞的疫情病例從第一例出現後就開始直線飆升。很快,我們所在的埃爾多雷特市也有了病例。公司為了保護員工安全,開始加強園區的疫情防控。

 

平常節假日我們能坐保安車采購物資,如今也停了,我們徹底被關進了園區這個大籠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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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區內部很重視疫情,這是輪班的安保隊長在登記人員名單。

 

那時國內疫情已經穩定,歐美非洲則不斷升溫,我們還幻想過會不會有專機來接我們回國。爸爸可能要住院了,我想陪在他身邊,但遲遲不見讓回國的動靜。我的好幾個同事坐不住了,到處搜索回國攻略,一位翻譯和行政索性準備辭職了。

 

他們在層層隔離後買了中轉迪拜的飛機回國。但就在上飛機時,我的一個同事王哥被查出是無症狀感染者。得知消息後,我們都嚇了一跳,全員做核酸檢測,好在最後都沒有確診。

 

我仔細研究了限航政策,想順著王哥的線路回國,這時卻突然傳來肯尼亞封閉國境的消息——“所有飛機全部停航!通航時間另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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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眾號裏看到肯尼亞封閉國境的消息,非常震驚。

 

我整個人大腦一片空白!園區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隻有我行動遲緩被傻傻留在了當地,直後悔自己沒有聽他們的話早做打算。沒過幾日,領導又給我帶來了新的工作任務。

 

因為行政和翻譯的離開,園區內人少事多,公司需要我暫時頂替一陣子。我心灰意冷,一邊盯著新聞看通航消息、一邊努力熟悉另外兩個人的工作,每天過得又苦又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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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來兼當行政,和當地同事一起核算建材料,不然一些人會監守自盜。

 

工作強度變大和爸爸的身體以及疫情,讓我變得格外焦慮,情緒也極不穩定。有時候工作做得好好的,就突然跑出去園子裏對著半人高的雜草發泄。一日,看到我的鞋子腳後跟斷了,我竟沮喪地號啕大哭。

 

想我以前是多麽愛穿搭、愛漂亮的姑娘啊,到了非洲已經快10個月沒有買過衣服。帶來的藍色牛仔褲都洗成了白色;唯一的運動鞋愣是被穿得磨平了腳後跟;就連我最精心養護的頭發,也早沒空打理,枯得和草一樣。

 

我開始後悔,自己到底為什麽要來非洲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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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褲腰也磨損嚴重。

 

同事阿青見我心情萎靡,變著法子逗我開心。經常給我從後廚做一點好吃的送進來,或者是講一些笑話。讓我苦大仇深的臉上偶爾能多幾朵笑意。慢慢地,我們越走越近,漸漸發展成了男女朋友關係。

 

有了阿青後,我把他當作情感的全部依托,對著他撒嬌耍賴,提各種不合理的要求。想吃新疆的炒粉了,我就淚眼汪汪讓他給我變出來,可我們條件有限,隻能啃著幹麵包繼續工作。好多次得不到滿足後,我也就漸漸不想那些美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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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成了我的精神支柱,這是聖誕節假期,我們一起去附近的景點遊玩。

 

本以為一切都在慢慢變好,但最讓我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有一天媽媽來了消息,說我爸早上9點多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緊緊守著手機,擔心發生什麽意外,一個電話也不敢打,怕聽到她的語氣更加確定父親的危險狀況,隻好哆嗦著手打字給她。隨著媽媽回複信息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的心就越不安。

 

真後悔自己離家這麽遠,如果父親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胡思亂想著,阿青陪我度過了最難熬的一天。幸運的是,手術很成功,爸爸被推進了ICU觀察。情況好的話,會在10天左右的昏迷之後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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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專門給爸爸訂了束鮮花,家人嘴上說我亂花錢,但偷偷告訴爸爸很開心。

 

我告訴男朋友,想當初自己一個人在醫院時,覺得生命短暫要為自己而活。而現在,如果爸爸真的沒了,我一定立馬回到新疆,不再追求任何自己的夢想,餘生就為母親而活。

 

走出院子時,我看見一隻亮燦燦的沙漠蝗,猜測肯尼亞的蝗災又要來一輪了。想到外麵賣的米又要漲價,做賬得重算,我一時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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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紗窗上的沙漠蝗,當時非洲正在經曆六七十年來最大的蝗災。

 

三天之後,爸爸很爭氣地有了意識,我長舒一口氣,告訴他等通航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回到新疆,再也不離開他和媽媽。媽媽卻說,既然已經簽了合同,就要信守承諾,等到探親假期到來再團聚也不遲。

 

我點了點頭,含淚答應。當初自己也隻是想過精彩人生,結果陰差陽錯到了非洲。才待一年,我就已經經曆了種種起落。

 

現在我終於明白平凡的可貴,相比生命,工作在哪裏這些問題都好商量,一家人齊齊整整才是最重要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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