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老和尚

回答: 秋風吹,戰鼓擂。YMCK10252020-08-06 17:23:15

乘風破浪的老和尚:禪宗如何改變中國?

 最愛君 最愛曆史 2020-08-05
 

 

 

唐太宗李世民,決定拿不聽話的老和尚法琳開開刀。

 

這是大唐貞觀十一年(637年),此前,李世民的老爸、唐太祖李淵為了給皇族臉上貼金,宣稱道教鼻祖、老子李聃是李家的先祖,而這次李世民則直接尊道抑佛,宣布道教的地位淩駕於佛教之上。

 

出生於陳朝,已經經曆過陳、隋、唐三代的老和尚法琳於是挺身而出,挾持著一點南北朝時期佛教至尊的餘威,法琳自信的宣稱,皇族李家本是鮮卑胡人血統,祖先並非隴西李氏出身,因此尊道抑佛全無道理。

 

李世民家族確實是漢人混雜鮮卑血統,但老和尚法琳的自以為是,卻讓精心包裝自己家族血統的李世民勃然大怒,於是,李世民下令將法琳打入大牢,並且宣稱,聽說口誦觀世音菩薩的人刀槍不入,因此先讓法琳念誦七天觀音,七天後再來試試刀。

 

七天後即將行刑,主審官於是再問法琳說,觀音到底靈不靈驗?

 

法琳回答說,我已經不念觀音了,這七天,我念的都是皇帝陛下。

 

主審官很是好奇,法琳又接著解釋說,因為皇帝就是觀世音菩薩。

 

李世民聽聞後,大概略有所思,於是下令將法琳從死刑改為流放益州(成都)。

 

盡管如此,試圖倚賴皇權上位的佛教徒們大概膽戰心驚,南北朝佛教至尊無上的好日子,是不是快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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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宗教的本質,是依托政治。

 

 

1

 

 

和尚法琳差點被殺後的七年,貞觀十八年,曆經磨難、終於從西天取來佛經的玄奘,在位處今天新疆的於闐國,向大唐皇帝發出了一封奏章,誠惶誠恐地解釋自己當初違背禁令偷渡出國,到天竺(印度)求取佛經的用心良苦。

 

此前,玄奘於貞觀三年(629年),從位處今天河西走廊的涼州出發,經玉門關西行五萬裏赴天竺,並在那爛陀寺從戒賢受學,成為古印度一代高僧。

 

但即使載譽歸來,麵對尊道抑佛的祖國大唐,玄奘依然心中惶恐。好在誌在建立四方霸業的李世民不以為然,表態歡迎玄奘回國,因為李世民需要的,是玄奘為他帶來開疆拓土的第一手曆史地理信息。

 

相對於玄奘從天竺(印度)帶來的657部佛經和150粒如來肉舍利,以及7座金、銀或檀刻佛像,李世民更關心的,是催促玄奘早日寫出《大唐西域記》。

 

日後,這部以玄奘西行為背景的曆史地理名著,在不經意間成就小說《西遊記》的同時,在當時最主要的意義,卻是為大唐帝國和李世民,帶來了有關開疆拓土的第一手資訊。

 

所以,李世民選擇開恕當年偷渡出國的玄奘,不是因為他是個曆經劫難、求取真經的僧人,更多是因為在他看來,玄奘有著非凡的軍事地理意義。

 

因為在皇權看來,宗教假如不能服務於皇權和政治,那麽僧侶隻是隨時可以拿來開刀的祭品而已。

 

玄奘懂得這一點,所以終其一生,他在唐太宗李世民和唐高宗李治手下,都活得小心翼翼。

 

盡管從東漢年間就已傳入中國,但佛教在中國四百多年的發展曆程,卻一直隻是一個舶來品,始終未曾完成中國化的進程,所以在統治者看來,佛教顯然不如本土化的道教來得懂事和貼心;並且,佛教寺院在南北朝時期占有大量土地和勞動力,不僅不繳納貢賦,而且還隱隱約約向皇權發起挑戰,例如東晉高僧慧遠甚至寫下了《沙門不敬王者論》,試圖為自己爭取類似古印度一般的婆羅門地位。

 

這自然讓堅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權心存疑慮。

 

因此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就先後發起過毀佛運動。

 

佛陀並不能讓老和尚法琳,和高僧玄奘免於屠刀和膽戰心驚,就在生命最後的日子,為了避免皇權的猜疑,玄奘甚至向唐高宗李治上表,請求自貶到位處今天陝西銅川的玉華寺譯經以求自保,最終,麟德元年(664年)二月五日,玄奘在玉華寺圓寂。

 

李治甚至在玄奘已經去世後,才假惺惺地派出禦醫趕往玉華寺。

 

從西天歸來的玄奘不能讓皇權放心,但就在玄奘生前,一位年輕人卻即將從嶺南北上求法,他的到來,即將劇烈地改寫中國的佛教史和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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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取經回國後,一直處於政治的監控之下。

 

 

2

 

 

玄奘遠涉萬水千山歸來,在貞觀十九年(645年)正月進入大唐長安城,受到全城達官百姓瘋狂膜拜的時候,出生在嶺南新州(今廣東新興縣)的慧能(638-713年),還隻是一個8歲的小孩子。

 

就在玄奘主持翻譯《心經》,眾生念誦“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時候,俗姓盧氏、當時還未出家的慧能,決定從嶺南的廣東,北上學習佛法。

 

慧能的父親本在範陽(今北京附近的涿縣)做官,後來被貶遷流放到新州(今廣東新興縣),三歲時,慧能的父母就都已去世,這位孤兒長大後以砍柴賣柴謀生,有一天,他聽到有人在念誦《金剛經》,心有所動,於是,這位目不識丁的小夥子經人指點,決定北上位處今天湖北黃梅的憑墓山,聽從弘忍大師講解佛經。

 

弘忍是佛教禪宗五祖,自從天竺僧人菩提達摩在梁朝時傳入禪宗,這個佛教的教派,在當時已經流傳一百多年,但並未顯赫於人間和政界。

 

見到這位賣柴的孤兒,弘忍發問說,你從哪裏來?

 

慧能回答:嶺南。

 

弘忍問道:你想幹什麽?

 

慧能回答:求法作佛。

 

弘忍又問:嶺南蠻荒之地,人民野蠻,怎能學佛?

 

慧能於是反問說:我聽說人有南北,難道佛性也有南北嗎?

 

這番對話或許讓弘忍心生一顫,於是,他指派慧能去到碓房踏碓舂米,平日裏也跟著門眾一起聽法,八個月後,弘忍宣布自己要授傳衣缽,選擇禪宗的下一代法嗣。按照當時的規則,傳法要作偈以見高低,於是,弘忍座下的首席弟子神秀作偈說: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不識字的慧能則口誦偈句說: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位目不識丁的勤雜人員,隨口讀出的真經,即將在此後劇烈地改變中國的思想史,五祖弘忍知道,他的傳人來了。

 

於是,弘忍來到慧能舂米的碓房,用法杖在石碓上敲了三下。

 

慧能讀出了本意。

 

半夜三更時分,慧能悄悄進入了弘忍的方丈臥室,聽取弘忍授傳真經。

 

大概幾天後,弘忍決定在夜間,偷偷授予慧能作為禪宗傳嗣的法物:據稱來自禪宗初祖達摩的缽盂和袈裟。

 

當時,在弘忍門下和大唐國內,對禪宗衣缽野心勃勃的大有人在,而以弘忍門下首座弟子神秀為首的眾僧,更是對禪宗衣缽虎視眈眈,當夜授傳衣缽後,弘忍立馬對慧能說,你手持衣缽,已入險境,速速離開此地。

 

於是師徒二人連夜來到江邊,弘忍為慧能送行,讓他逃難嶺南,以避殺身之禍。

 

慧能邀請弘忍一起南下,他說,和尚請隨徒弟南下,弟子搖櫓送師傅渡過長江。

 

弘忍堅持留在憑墓山善後,弘忍說,本來我來度你。

 

慧能明了,於是向弘忍告別:迷時師度,悟了自度。

 

弘忍慨歎一聲說:三年後我將圓寂,禪宗佛法,就有賴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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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入華六祖慧能(638—713年),從第一祖摩訶迦葉算起,則被稱為三十三祖。

 

於是,慧能拜別弘忍南下,在東躲西藏五年後,唐高宗乾封二年(667年),他現身於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仍然以留發的俗家弟子現身。

 

當時,印宗法師正在講解《涅槃經》,剛好風吹動經幡,眾僧議論紛紛,有的說是風動,有的說是幡動。

 

隻有慧能站起來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而是心動

 

印宗法師聽聞震驚,於是將這位和尚請入臥室深談,在一番探討後,印宗法師說,我聽說禪宗的衣缽傳人到了嶺南,難道是你嗎?若是,請出示衣缽證明。

 

於是,在東躲西藏五年後,慧能終於出示了弘忍所傳的衣缽,並在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由印宗法師替他主持梯度。

 

印宗法師則反過來拜慧能為師,並邀請慧能在嶺南升壇、講法、收徒。

 

於是,禪宗至此在大唐分為南北二宗,以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為首的,在後世被稱為北宗;在慧能為首的,在後世被稱為南宗。

 

然而一統禪宗佛法的,將是南宗的後人。

 

 

3

 

 

慧能在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闡述“心動”時,一代佛學大師玄奘已經去世三年了。

 

慧能闡述“心動”兩年後,大唐總章二年(669年),不受待見的玄奘,又被唐高宗李治下令挖出遺骸重新改葬,因為李治想看看,玄奘的遺體是否真的金身不腐。

 

此後,玄奘的遺體開始了顛沛千年的旅程。

 

在玄奘的弟子為先師被發墓遷骸痛哭流涕之前,慧能搬到了位處今天廣東韶關的曹溪寶林寺(今南華禪寺),此後,他的言論被弟子們記錄成書,是為《六祖壇經》。

 

《壇經》,也是唯一一部由中國人所著,稱為“經”的佛法經典。

 

經曆大唐開國佛法的顛簸,慧能在廣東講法四十多年後,最終病逝於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年)。

 

那時,一個隸屬於中華帝國的巔峰鼎盛時期:開元盛世,正在冉冉升起。

 

而從六祖慧能開始,禪宗的傳嗣也不再以衣缽作為唯一的憑證,這就突破了接班人的人數限製,使得禪宗的佛法得以廣泛流傳。

 

詩人王維的母親,正是禪宗的俗家弟子。

 

被後世稱為“詩佛”的王維,為自己取字摩詰,號摩詰居士,而“摩詰”,其來源則是佛教經典《維摩詰所說經》中悟道成佛者維摩詰的名字。

 

王維的母親崔氏,是禪宗北宗普寂禪師的俗家弟子,曾經聽從普寂禪師講法三十多年,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王維早在年輕時,就表現出禪宗的意境,在《鳥鳴澗》中他寫道: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在一種禪宗的寧靜致遠中,他寫下了《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31歲那年,王維的妻子亡故,此後他終身不娶,並“篤誌奉佛,蔬食素衣。喪妻不再娶,孤居三十年。”

 

為了敬奉母親和安放妻子病逝後孤寂的心靈,他在長安附近的藍田縣建造了一所別墅,是為輞川別業,來作為自己“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

 

在盛唐的“開元盛世”,在李白、杜甫還在忙於功名,高適、岑參還在奔走邊疆、奮鬥上進的時候,他卻迎來了自己的《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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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意境中的輞川別業。

 

在禪宗的蔭照下,盛唐的詩歌裏,走出了一位禪宗的弟子。期間,王維還應禪宗六祖慧能的弟子神會的邀請,為慧能撰寫傳記,是為《能禪師碑》,這也是慧能流傳至今的第一篇傳記。

 

然而,生命並不給予他終極的安寧,唐玄宗天寶十五載(756年),安祿山的叛軍攻破長安,留居長安的王維在被俘虜後被迫接受偽職,這也成為了他一生的汙點。

 

長安光複後,王維的弟弟、刑部侍郎王縉因為平反有功受封,王縉於是請求削籍為兄贖罪,王維這才得到赦免,並被降職處理。此後,王維“在京師,日飯數十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為茶鐺、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

 

時代的激蕩、個人的變遷,使得詩人王維更加向往寧靜的生活與意境,在《酬張少府》中,他寫出了一個從開元盛世就開始向往佛家,經曆安史之亂後無處安放的心靈:

 

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

鬆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幾年後,唐肅宗上元二年(761年),當時安史之亂的戰火仍未平息,但61歲的詩人王維卻無力掙脫命運的束縛,最終撒手人寰。

 

 

4

 

 

詩佛走了,但塵世的功業並未了了。

 

對此,慧能的弟子神會,體會很深。

 

慧能雖然得到五祖弘忍親傳的衣缽,但是在初唐時,佛教始終受到皇權的打壓,一直到了武則天(624-705年)時期,晚年的武則天為了革.命奪.權,開始打壓李唐家族極力推崇的道教,轉而推崇佛教和大興科舉製,以此來壓製和打壓李唐的支持者道教和貴族階層。

 

禪宗的春天來了,但當時受到追捧的,是以五祖弘忍的首座大弟子神秀為首的禪宗北宗。

 

誠如慧能所說,佛性本無南北,但在現實利益的主導下,盡管沒有弘忍親傳衣缽的加持,但神秀依然成為了當時皇家炙手可熱的帝王師。

 

弘忍圓寂後,神秀被武則天遣使迎接到洛陽講法,此後,神秀又被武則天的兒子唐中宗、唐睿宗所器重,禪宗北宗也因此顯赫一時,神秀也被稱為“兩京(長安、洛陽)法主,三帝(武則天、唐中宗、唐睿宗)國師”。

 

為了與神秀等人的北宗相抗衡,慧能的親傳弟子神會於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滑台(今河南滑縣東)大雲寺召開無遮大會,宣傳禪宗南宗教義,並公開詰難以神秀、普寂禪師為首的禪宗北宗,此後,神會三次遭到刺殺,卻都幸免於難。

 

禪宗在內部的派係爭鬥中曲折發展,一時北宗興盛、南宗衰微,但時代即將給予它延續的火種。

 

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後,神會在國家危亡之際,以90高齡親自出麵,在各地為大唐朝廷設戒壇度僧,募捐“香水錢”以捐助給國家作為軍費,這使得唐肅宗非常感動,並下令為神會造禪宇於荷澤寺中,神會由此被稱為“荷澤大師”。

 

由於危難之際對皇權的鼎力襄助,禪宗南宗在神會的帶領下逐漸崛起,此後,禪宗北宗在唐朝日漸式微,南宗則大盛,並最終一統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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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禪宗看來,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無佛,佛外無心,這也就是“即心即佛”。

 

換個表述就是,一個人如果想要成佛,就必須觀照自己的內心,發現自我,找回自我。

 

與禪宗北宗主張“漸悟”不同的是,禪宗南宗主張的是“頓悟”,即使對於壞人,南宗也主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種佛法為大眾所喜聞樂見,在觀照內心之中,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於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

 

中國思想史上,最為精深晦澀的佛法,在禪宗的解釋中,有了通行大眾、照見本心的可能。

 

正如禪宗四祖道信,當時還未悟道的他,去拜見禪宗三祖僧璨,僧璨問說:你學佛做什麽?

 

道信說,我學佛為解脫。

 

僧璨又說,那是誰束縛了你?

 

道信說,沒有人束縛我。

 

僧璨說,既然沒人束縛你,那麽幹麽要解脫?

 

道信於是大悟,至此進入禪修境界。

 

 

5

 

 

但佛法的傳播,已經如南北朝時期一般,開始失控。

 

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唐憲宗派出使者,前往法門寺迎接佛骨,唐憲宗不僅親自頂禮膜拜,將佛骨留在宮中供奉三天,此後還將佛骨送到長安城中各個佛寺輪流供奉,這使得整個長安和周邊為之瘋狂,有的信眾甚至不惜傾家蕩產前往膜拜施舍。

 

在這種宗教狂熱中,52歲的詩人韓愈(768-824年)於是不顧個人安危,毅然向唐憲宗上呈《論佛骨表》,並斥責供奉佛骨太過荒唐,還公開請求銷毀佛骨、以正人心。

 

不僅迷戀佛陀,同時也迷戀道教的唐憲宗大怒,一度要將韓愈處死,幸虧在宰相裴度等人的極度勸諫下,才改為將韓愈流放為潮州刺史。

 

在流放潮州路上,韓愈12歲的小女兒韓挐(ná)病死,而前後幾次因為進諫被貶和流放,也使得韓愈在身心俱疲中,開始了與佛教的親密接觸。

 

在潮州,他與大顛禪師等人惺惺相惜,此後,他還為其他禪師寫下了《送惠師》等詩歌:

 

惠師浮屠者,乃是不羈人。

十五愛山水,超然謝朋親。

……

江魚不池活,野鳥難籠馴。

……

去矣各異趣,何為浪沾巾。

 

在《廣宣上人頻見過》中,他寫道:

 

三百六旬長擾擾,不衝風雨即塵埃。

久慚朝士無裨補,空愧高僧數往來。

學道窮年何所得,吟詩竟日未能回。

天寒古寺遊人少,紅葉窗前有幾堆。

 

韓愈身處的晚唐時期,唐朝經曆安史之亂後國家經濟凋敝,但佛教和寺院卻大量壟斷土地和勞動力,並且無須繳納賦稅,盡管從武則天到唐中宗、唐睿宗、唐肅宗、唐憲宗等曆代皇帝推崇佛教,但是佛教對晚唐經濟的衝擊,已經像魏晉南北朝時期一樣,日漸成為國家的重大問題。

 

在此情況下,唐武宗會昌五年(845年),鑒於寺院經濟泛濫,損害國庫收入,唐武宗下令在全國大範圍拆毀佛寺,並沒收大量寺眾土地,以此擴充唐朝中央政府的稅源和兵員。此後在五代十國的後周時期,後周世宗柴榮也曾經在統治區域內下令毀佛。

 

而曆史上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後周世宗柴榮共四人的毀佛運動,也被佛教界稱為“三武一宗之厄”

 

但唐武宗的毀佛並沒有持續多久,即使是在唐武宗任內,河北的藩鎮就公然保護佛教僧徒和寺院。諷刺的是,唐武宗在掀起毀佛運動的第二年(846年),就因為服用道士進獻的仙丹暴斃,隨後唐宣宗李怡上位,並開始複興佛教。

 

而在劫難之後,禪宗僧侶,也看出了隻有在皇權的庇護下進行改革,佛教才能避免反複遭受“法難”的困境。

 

在唐武宗毀佛之前,百丈懷海(約720-814年)就已看出了這個問題,他極力倡導“農禪”,要求僧尼在修道學禪的同時,還必須參與生產勞動,解決佛教僧侶集團自力更生的問題,以此來避免皇權對於佛教蠶食國家經濟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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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慧能駐錫的廣東韶關南華寺。

 

在此基礎上,百丈懷海寫下了《百丈清規》,以此作為寺院和僧團的生活規式,通過將儒家的倫理和皇權的要求融合進入清規,在百丈懷海的帶領下,以及後代的不斷改革下,禪家最終將自己改造成為了依附皇權和融合儒家的修行僧人,對此經過後世改良的《百丈清規》寫道:

 

叢林以無事為興盛。修行以念佛為穩當。

精進以持戒為第一。疾病以減食為湯藥。

煩惱以忍辱為菩提。是非以不辯為解脫。

留眾以老成為真情。執事以盡心為有功。

語言以減少為直截。長幼以慈和為進德。

學問以勤習為入門。因果以明白為無過。

老死以無常為警策。佛事以精嚴為切實。

待客以至誠為供養。山門以耆舊為莊嚴。

凡事以預立為不勞。處眾以謙恭為有理。

遇險以不亂為定力。濟物以慈悲為根本。

 

於是,禪宗在不斷的改良下,脫離了早期佛教挑戰皇權的不羈,開始融合儒家和玄學,走向自力更生和注重生活、實踐的自然美學。

 

於是,在宋代禪師無門慧開的筆下,修禪變成了無有政治危害,甚至豐富中國哲學的生活與休閑之美: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種對於皇權無有危害的禪宗,在宋代以後逐漸發展,而它的苗頭,早在唐代就已顯現慧果。

 

當初,晚唐的趙州禪師從諗(778-897年)駐錫趙州觀音院,鑒於從諗的名氣,前來學習佛法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天,負責寺院管理的院主請趙州禪師來為新人們上課,沒想到當時已經八十高齡的趙州禪師見到第一位信眾後,第一句話就是:

 

施主以前來過我們寺院嗎?

 

信徒於是回答說,弟子來過。

 

趙州禪師說:好好好,吃茶去

 

別的信徒再問,也是這句回答:好好好,吃茶去。

 

一番雷同的寒暄之後,講課就這樣結束了。

 

院主大為不解,便問趙州禪師說,大和尚你讓全部的人都吃茶去,到底什麽意思?

 

趙州禪師於是大聲說道,院主!

 

院主一愣,說:弟子在。

 

趙州禪師於是又來了一句:

 

吃茶去。

 

後來,宋代高僧克勤禪師寫下了一句話:

 

茶禪一味

 

吃茶是修行,勞動是修行,生活都是修行。

 

世俗化的禪宗,由此深入人心。

 

一個屬於禪宗的時代,開始了。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參考文獻:

易中天:《易中天中華史:禪宗興起》,浙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

孫昌武:《禪宗十五講》,中華書局2016年版

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杜文玉:《唐代宮廷史》,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

周裕鍇:《中國禪宗與詩歌》,複旦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

王樹海:《禪魄詩魂》,知識出版社2000年版

馬奔騰:《禪境與詩境》,中華書局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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