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崗

來源: YMCK1025 2020-03-27 16:44:4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7309 bytes)

在私立學校任教三年後,我離開了教師行業

張若遙 真實故事計劃 6 days ago

90後女孩張若遙大學畢業後,來到當地一所私立中學做語文老師。為獲得足夠的生源,這所私立學校唯分數至上,效仿衡水中學,對學生嚴格管理。教師薪資直接同學生成績掛鉤,老師們甚至會變相勸退“差生”。

真實故事計劃的 556 個故事
故事時間:2013-2016年
故事地點:河北

我在辦公室備課時,教英語的呂老師正在同班上的一個學生談話。呂老師語氣嚴肅,男孩的態度卻很漫不經心。呂老師不耐煩了,抬高聲音:“別笑!”男孩嘴上應承著,臉上卻依舊有笑意。
我回頭看了一眼,男孩身高170左右,留著寸頭,腦袋圓圓的,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呂老師沒了脾氣,鼓勵了他幾句,放他回去了。
呂老師告訴我,他叫周衝,15歲,是班上的問題學生,在班上年紀最大,搞不好還會煽動同學惹事,我要格外留意他。
她盯著入學摸底測試成績單,周衝的英文考了21分。她指給班主任兼數學老師王老師看,“傻子也能考20分,這是要拉死我的平均分”。王老師也一副視若大敵的樣子,告訴我們周衝來自單親家庭,成長環境差,品性不好。
我對這個叫周衝的男孩有些印象。前幾天傍晚,同學排著隊往食堂走,擁擠人潮裏他揚起手高聲衝我問候了句“老師好”,他看上去挺叛逆,但人還算禮貌,我當時還叮囑他注意安全。
2013年9月,我大學畢業後,來到這所私立中學成為一名語文老師。學校是當地的明星學校,連續幾年,縣高考狀元都從這裏走出。學校參照衡水中學的模式,崇尚分數,實施軍事化管理:學生每天上下午跑操,無特殊理由不準假;吃飯要在食堂門口排隊,各班依次進入食堂,禁止吃零食;晚10點,班主任監督宿舍關燈睡覺,嚴禁早戀、閱讀雜誌、小說……
私立學校保證生源的唯一方式就是提高學生成績,在分數和升學率的壓力下,老師們也如履薄冰。教師薪資直接同學生的分數掛鉤,有的老師因一場考試月薪過萬,也有人被扣至寥寥千元。
我內心並不認同唯分數論的教育風氣,希望自己能在這些少年少女性格養成的重要時期,引導他們正確地認識自己和世界,成為擁有健全人格的人。
身為新手老師,我也擔心學生在課堂上搗亂,我牢記呂老師的叮囑,決心上課時密切關注周衝的一舉一動。

作者圖 | 四月的校園

這天上語文課,我讓學生進行分組討論,教室立馬沸騰起來。周衝趴在桌子上盯著課本發呆,他在班上個子最高,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靠近後門的位置,沒有同桌,他也沒主動加入其他同學的討論。
我敲敲他的桌子,問:“病了?”
他急忙坐直身子,笑著說,“沒,沒”,有點被抓了現行的不好意思。
我問他為何不同其他同學一起討論。他吐了吐舌頭,抓著後腦勺說:“我不會說話,語文學得不好。”
眼前的周衝真實可愛,我忽然放下一周以來對他的戒備,安慰他語文學習並不難,聽不懂的可以隨時問我。周衝低頭應了一聲。我又想到他每次被呂老師訓話時萎靡的樣子,繼續說:“英語和語文一樣,都是語言,多聽多說就會了。你很聰明,一定能學好。”
周衝小聲辯解道:“我們小學沒有英語課,全班就我沒學過英語。”
那之後,周衝不再在語文課上睡覺,偶爾還會舉手回答問題,他思路清晰,觀點犀利,讓我很意外。
不久後,第一次月考成績公布,偏科嚴重的周衝英語考了20多分,政治卻接近滿分。政治老師姓李,在這所體罰成風的學校,他對學生格外包容,堅持曉之以理。他並不知曉周衝的英文成績,特意來到辦公室誇讚周衝,說周衝字寫得秀氣,字如其人,孩子很有靈氣。
這讓呂老師更加認定周衝是在同自己作對。她把周衝叫到辦公室,用力拍著桌麵,“你是笨蛋嗎?怎麽就還考二、三十分?別瞪我,回答我的話!”周衝一口咬定說自己英語基礎差,學不會。呂老師依舊不相信。
周衝離開辦公室後,王老師也說:“這小子入班成績第12名,現在考成班級倒數。昨天還被我逮住在政治課上睡覺,欠修理的玩意兒,我罰他站一周!”
被罰站的一周裏,每次上課前,周衝去教室後麵貼牆站著,左手捧書,右手歪歪扭扭地記筆記。課間,他多被呂老師叫到辦公室默寫單詞,周衝每聽寫錯一個單詞、背誦錯一處,她就用鐵尺打他的手心以示責罰。被打得多了,周衝幹脆不背單詞,每天照例來挨打。
呂老師罵他態度不端正,他笑嘻嘻地說沒有。被王老師撞見,他狠狠地踹了周衝幾腳,又讓他罰站兩周。李老師認為這樣影響周衝學習的進度,準許他在政治課上坐回座位,最終迫於王老師的壓力作罷——學校賦予班主任絕對的權威,任課老師沒什麽話語權。
這下,周衝對數學也懈怠了。

不受老師們待見的周衝卻在課堂上幫了同學的大忙。
那天上午,我正在教室寫板書,教室裏一陣騷動。我回頭看見班上的楊陽右手高高舉起,身子抽搐著向後仰。
班上流傳楊陽患有心髒病。我意識到他可能是病發了,囑咐班長去叫班主任,跑到楊陽身邊,用手托住他的頭。楊陽全身不停抽搐,身體直挺挺向後倒,後排的同學受到驚嚇,迅速拉開桌椅,他的身體缺乏支撐,拖著我往後墜。我不知該如何急救,頓時慌亂起來。
周衝帶著兩個男生靠近,“老師我們來吧”。他替我托住楊陽的身子,又讓後排同學把課桌後移,留出足夠大的空間,扶著失去意識的楊陽慢慢平躺在地上,又自上而下輕輕撫摸他的心口,幫他平複呼吸。楊陽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一點。班主任和年級主任抬著擔架進來,和校醫一起把楊陽送去醫院。
這場意外讓我心有餘悸,我做夢一般講完後半節課。下課後,周衝悄無聲息地過來幫我拿課本和教案,在走廊裏他對我說:“班裏都在傳楊陽有心髒病,他這不是心髒病,是癲癇。”
我問他怎麽知道,他盯著地上的白瓷磚咕噥道,“我見過。”我疑惑地看著他。他沉默了一會,安慰我說:“癲癇沒什麽可怕的,隻是嚴重一點的病,沒事的。”
我反應過來,周衝是察覺了我的不安,在安慰我呢。
下午班主任告訴我,楊陽急救得當,已經出院回家了。我鬆了一口氣,這次多虧了周衝。
或許是這次幫助同學帶來的自豪感,周衝上課愈發積極。一次我抽查背誦課文,周衝舉了手,我點他的名字,果然背得很熟。
下課後,他追上我問:“老師,我今天表現還行吧?我能不能當個語文課代表?”
他眼睛裏出現了不常見的渴望,我問他為什麽想當課代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想在我爺爺麵前吹牛皮。”
有的孩子就是這樣,用吊兒郎當的態度來表達真心。我理解他希望上進、哄爺爺開心的心情,和他約定:如果第三次月考排名進步15名,就可以當課代表。
回到辦公室,我覺察到氣氛陰鬱。期中考試的成績單發下來了,呂老師正在辦公室發脾氣,她所帶班級的英語考試平均分一直是學校單科第一。這次期中考,她帶的一位新老師的的班級,英語平均分超了她1分。
班級平均分以前50名記,若有偏科嚴重的同學發揮超常,進入前50名,就可能拉低其他學科的平均分。比如周衝,他這次史地政發揮極好,政治幾近滿分,但英語幾乎交了白卷。
呂老師怒聲對我說:“張老師,你別再管周衝了,他一個人就把我全班的英語平均分拉低了0.5。一顆老鼠屎攪了一鍋粥。”王老師也附和,勸我別在周衝身上浪費精力。他們甚至開始討論,設法讓周衝轉學或退學。
在學校裏,起初老師們也會給成績不好的同學補課,若久不見成效,他們會私下商量,希望學生主動退學或轉學。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學生繼續待在學校也沒什麽意義。
我第一次感受到,教師的身份與權力之重,一念之間就可以改變一個學生的命運。我不想放棄周衝,也不希望別人放棄他。
我反駁他們,說自己從沒刻意管過周衝,隻適當地鼓勵了他兩句,“周衝挺聰明的,數學用點心一定能提得上去;英語起步比別人晚了太多,追上也許要慢點。剛入班的時候他語文隻考三、四十分,我看這孩子挺有潛力。”
兩位老師沒再說話,我還以為他們接受了我的看法。

我心中惦記著和周衝之間的約定,希望他能通過第三次月考證明自己。但還沒等到月考,他就捅了婁子。
十一月的一天, 我剛下課,走到辦公室門口。隔著門簾,看見周衝被王老師一腳踹到門口,他紅著眼睛,罵周衝“混賬”,“學習搞不上去,一肚子花花腸子。到底寫給誰的,說!”
周衝縮在門口沉默。王老師上前又踹了他一腳,周衝踉踉蹌蹌地來到辦公室中央。幾位任課老師靜悄悄地批改作業,沒人說話。我悄悄問呂老師怎麽了,呂老師用氣聲回答:早戀。
我緊張起來。學校明文禁止早戀,一旦被發現,要通知學生家長、停課回家反思。曾有初三生因早戀被罰回家反思一個月,差點錯過升學考試。但無論王老師怎麽厲聲詢問,周衝始終一言不發,王老師決定將他的家長請來談話。
幾天後,周衝的爺爺來到學校。他又高又瘦,皮膚黝黑,鬢發花白,頭上圍藍邊白毛巾,上身穿藏藍色中山裝。他知道該打周衝幾下以示家長的教育,但下不得手,一直似有若無地拍打著孫子的後頸,請老師一定再給一次機會。
老人不肯坐下,弓著腰絮絮地解釋:周衝爸爸年輕時沉迷賭錢,他媽丟下孩子走了,周爸爸和朋友去深圳做生意,是爺爺和他患有癲癇的老伴把周衝拉扯大。“這孩子家教不好,都怪他爹,也是我老了沒能耐。他命也苦,從小被別的小孩兒追著罵沒娘。老師啊,我不懂怎麽教孩子,隻有請你們,請你們幫我把他教成個人。”
周衝一直垂著手立在爺爺身側,聽到這裏,他開始無聲地抽泣。我忽然明白了周衝一直以來超越年齡的成熟。不忍看眼前的爺孫倆,我開口為周衝求情。班主任最終決定,讓他停課一周回家反省。
接下來的一周,周衝的課桌空空如也,我擔心返校後他的成績又要拉下一大截。但我隻是一個人微言輕的新老師,除了給他一些輕飄飄的鼓勵,什麽也做不了。
周衝錯過了第三次月考,班級的英語成績平均分重回學校單科第一,最開心的是呂老師,她說:“沒有人扯後腿,班級的英語成績又步入正軌了。”
那段時間,我心中困惑又憋悶。我和其他老師一樣,每天起早貪黑,為學生的分數、考試排名焦頭爛額,這同我做教師的初衷相差甚遠。

幾天後,老師們在辦公室閑聊,說起周衝早戀的事。王老師低聲說,他聽到班上兩個女孩躲到樓道嘀咕,說明明是陳莉和張天明處對象,周衝怎麽挨班主任罰了呢?王老師神情平靜,“嘁嘁喳喳以為我沒聽見,說還不是因為周衝學習不好。下節課我得讓他們倆去課堂上答題。”
真相大白,但沒有人提出取消周衝的處罰,也沒有人提出公開澄清這場誤會。
一周後,周衝重新回到學校,又變回一個無精打采混日子的學生。課堂上我點名提問,他茫然地站起來,顯然是走神了。我請他幫我把作業本搬到辦公室以示懲罰,他默默跟在我身後,在我辦公桌前立了一會兒,忽然很認真地說,“老師,我沒早戀。我隻是偷看他們的紙條。”我問他為什麽當時不跟班主任講清楚,他低頭小聲說:“我不能把他們供出來,不仗義。”
周衝的課程越落越多,成績一次不如一次。王老師說,“反正是不學了,找機會讓他退學吧。”往後,周衝經常出現在辦公室,有時搬張凳子蹲在地上補數學作業,有時被喊來站著背英語,但他隻是舉著書發呆,上課鈴響了,就提著書徑自回去。
我最後一次見到周衝,他正在辦公室門口徘徊。他拜托我把英文作業轉交給呂老師,他又受罰了。我接過他的本子,本想安慰他幾句,他已經一溜煙跑開,敞開的校服外套在風裏飛起來。
周衝曠了半個月的課,一周後,他的叔叔來給他收拾課桌,告訴我周衝不念書了,準備跟他爸去深圳學做生意。周衝離開學校那天,王老師心情很不錯,還請辦公室的老師吃零食。歡樂的氣氛中,我坐在辦公桌前,看到牆上貼著同學們在教師節送給我的卡片和文字,我為自己的無作為而愧疚。

作者圖 | 在校時,學生送給我的畫
學校裏很少有人再提起周衝。
2014年,依照學校慣例,我帶了新一屆初一學生,換了新的同事,學校師生為分數誠惶誠恐的日子依舊重複上演著。
2016年5月,我陪學生們備戰初二的期末和抽測考試,孩子們臉上寫滿疲倦和焦慮,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隻是一個搬運知識的工具,當老師的熱情一天天熄滅。這年7月,我向學校提出辭職,於10月徹底離開學校,換過幾份工作,但再沒有做過老師。
六年過去,有時我在路邊看到染一頭黃毛的瘦高青年,會停下留心端詳是不是周衝,想象他如今成長成什麽樣子。他是我的學生,初一都沒有念完。
- END -
撰文 | 張若遙
編輯 |  崔玉敏 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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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拔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6161 bytes) () 03/27/2020 postreply 17:07:59

鄧麗君能成功,和她的家庭有莫大關聯。她的父親和幾個哥哥都對她寵愛有加,加添了她與生俱來的嬌柔,她的母親既有山東女人的硬氣,也有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171 bytes) () 03/28/2020 postreply 14: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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