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八一個陳年舊案：生而為女人

5月18日淩晨兩點半，肖恩給媽媽克裏斯汀的男友警官哈涅克打電話求救。哈涅克通知警局，和三位同事一起趕到克裏斯汀家查看。肖恩和肖能給他們開門，哈涅克最先上樓，在克裏斯汀的房間裏看見女友側躺著，身上穿著睡衣。哈涅克上前推了推，克裏斯汀似乎已經沒有呼吸了。

 

 

克裏斯汀雙手被電線捆在身前，一條藍色圍巾塞住她的嘴巴，圍著頭繞了一圈又一圈。她的右肩處有一個巨大的傷口。四名警察割開了捆住克裏斯汀的電線，把她放在塑料布上。他們在克裏斯汀的小腿上找到一根棕色頭發。

 

克裏斯汀家沒有破門而入的跡象。

 

克裏斯汀當晚行蹤以及肖恩和肖能對案發狀況的敘述如下：

當晚早些時候男友哈涅克來到克裏斯汀家，和她還有兩個孩子一起吃了晚餐。飯後兩個孩子回房睡覺，哈涅克和克裏斯汀留在起居室看電視，此後克裏斯汀駕車送哈涅克回家。哈涅克等克裏斯汀返家，和她通了電話，兩人聊天直到晚11:30。

 

淩晨兩點左右肖恩感到有人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隨後用電線勒住他的脖子。等他清醒過來，看到黑暗中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他麵前。睡在同一臥室的弟弟肖能也被這動靜吵醒，下床踢了男人一腳。男人跑回克裏斯汀的臥室，肖恩和肖能立刻聽到槍聲和母親的尖叫聲。趁兄弟倆還沒反應過來，男人迅速跑下樓梯逃之夭夭。

 

該男戴著滑雪麵具，穿綠色跑步褲，腳穿警靴，身形高大，長長的紅發束在腦後。

 

負責此案的警察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六個月前和克裏斯汀離婚的前夫弗雷德。克裏斯汀和他做了11年夫妻，離婚後獲得了房子所有權，孩子們的撫養權，弗雷德還需按月支付撫養費和房貸。克裏斯汀曾和自己的離婚律師抱怨弗雷德在離婚後還是經常出現在附近，為了防止他對自己不利，克裏斯汀換了門鎖。

 

弗雷德同樣是一名警察，他被叫到克裏斯汀家。據他所說，克裏斯汀遇害當晚他和拍檔當值，正在調查一起入室盜竊案。

 

 

現妻被捕

警探要求弗雷德和拍檔一起返回他現住址，去取他的個人槍支檢查。福雷德的拍檔在他指示下取出那把槍，注意到上麵滿是灰塵，槍膛裏裝滿子彈，槍口也沒有火藥的味道，應該近期沒有開過火。

 

鑒證人員測試了弗雷德的警用配槍和私人手槍，認為射殺克裏斯汀的，為弗雷德的私人手槍。根據弗雷德當晚當值無作案時間判斷，能拿到他的手槍的才是真正的凶手。弗雷德和女友小鹿同住，此前不久，他們還有兩個室友，小鹿的好友朱迪和朱迪的男友蓋特納。除此四人外，公寓的房東也有公寓鑰匙。但當晚公寓裏隻有小鹿一人在睡覺。

 

案發後數日，弗雷德和小鹿公寓的下水道被堵，警方從管道裏撈出一頂假發。這頂假發與首先趕到克裏斯汀家的四位警員從她小腿上采集的頭發相似。而小鹿梳子上的頭發和警察在勒住克裏斯汀的圍巾上找到的一縷頭發相似。（DNA應用於刑事鑒證之前，對頭發的比對無非是發質，顏色。）

 

6月24日警方以涉嫌殺害克裏斯汀的罪名將小鹿逮捕。小鹿的外表滿足了大眾對“蛇蠍美人”的幻想，媒體對案件和庭審大肆報道，她也因此有了綽號“斑比”。

按照檢方敘述，小鹿和弗雷德婚後（她們的第一次婚姻後被法官判無效），對弗雷迪仍需幫克裏斯汀供房子感到不滿，她於5月18日淩晨喬裝改扮，戴了棕色長假發和麵具跑步去克裏斯汀家，試圖威脅對方搬走，待到克裏斯汀認出她來，她用弗雷德的槍解決了仇敵。在檢方口中，小鹿崇尚消費，而她和弗雷德的經濟狀況不理想。

（弗雷德和小鹿在法庭）

至於克裏斯汀家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跡這一點，檢方指出弗雷德在克裏斯汀換了大門鑰匙後，偷偷用兒子肖恩的鑰匙配了兩把備用鑰匙。克裏斯汀被害當天他隨身攜帶一把備用鑰匙，另一把則放在公寓裏。根據檢方的理論，能夠同時拿到弗雷德的槍和克裏斯汀家鑰匙的除了沒有作案時間的弗雷德，就隻有小鹿。

 

檢方請到下屬證人出庭：

·       朱迪和男友在不久前和小鹿還有弗雷德住在一起，朱迪稱小鹿曾在公開場合表示要除掉克裏斯汀。朱迪還表示在公寓裏見過小鹿的綠色跑步褲，和藍色圍巾。

·       弗雷德的弟弟稱案發後克裏斯汀的大兒子肖恩告訴自己他和弟弟都沒有見到殺害母親犯人的真容。

小鹿的辯護律師是弗雷德替她找的。律師的理論是案發前有人把弗雷德的槍換了，留了一把相同槍支在弗雷德和小鹿的公寓，攜帶弗雷德的槍殺人。數日後，再把殺人凶器換回。

 

弗雷德和克裏斯汀的兩個兒子肖恩肖能上庭，兩人皆否認小鹿是當晚殺害其母的凶手。

1982年3月陪審團判小鹿一級謀殺成立，處終身監禁。

 

 

勞倫西亞 安 本班尼克

勞倫西亞（後被媒體稱為小鹿斑比，本文用小鹿指代）1958年出生在密爾沃基市，她的父親本班尼克先生年輕時曾在警界任職，因忍受不了當時警局貪腐和混亂的狀況辭職。小鹿在大學的專業是時尚管理，畢業後做過模特，封麵女郎。

齟齬

1980年3月，還未滿20歲的小鹿成了受訓的警察新生，做警察是她的夢想，為了鍛煉體力，她每天堅持跑四英裏，去健身房練習。有匿名人士舉報小鹿在聚會中吸食大麻，小鹿堅決否認這一指控，警局展開調查，未發現任何證據。夏天小鹿受訓完畢成了一名警察。那時密爾沃基警界還是高加索男性的天下，超過95%的警察為高加索男性。

5月小鹿和受訓時交的好朋友朱迪去看搖滾音樂會，朱迪因為抽大麻當場被捕。8月25日警局將小鹿開除。

 

有人給小鹿寄了一些照片，照片裏一群警察在當地警察常去的酒吧裏狂歡，半裸，全裸，男女都有。酒吧現場不缺大麻，可卡因和其他流行的毒品。小鹿甚至查到毒販不僅向警察供毒，還會向棒球隊供毒。一名隊員與檢方達成認罪協議，不得不灰溜溜參加了加拿大的球隊。

 

小鹿把這些照片交給負責職場平權的委員會，辯稱自己僅僅因為朋友吸毒即被警隊開除，而那些警察們聚眾吸毒，做出淫邪舉動卻可以安然無事。委員會支持小鹿向警局內務部提告。此後小鹿在花花公子酒吧做侍應生。

 

在酒吧打工的小鹿居然遇到了她收集的警察照片上其中一人，弗雷德。弗雷德比小鹿大一輪，已經是有13年經驗的老警察了。與小鹿約會的他才剛剛和前妻克裏斯汀離婚。兩個月後小鹿和弗雷德結婚，這次婚姻按威斯康辛州的法律無效，因為離婚人士不得在離婚生效六個月內再次結婚，小鹿和弗雷德後於1981年11月正式結婚。

 

逃獄

弗雷德在克裏斯汀遇害後不久就從警局辭職。小鹿被定罪後，弗雷德給她寄了封信：“親愛的勞倫西亞，再見。祝好運。”此後他申請和小鹿離婚，和19歲的新女友搬去佛羅裏達開始全新生活。肖恩和肖能由克裏斯汀的妹妹撫養。

 

在獄中小鹿三次提起上訴，三次被駁回上訴請求。

小鹿的獄友把自己的哥哥多米尼克介紹給她，小鹿和他成了戀人。快十年過去了。1990年7月15日，在監獄洗衣房工作的小鹿留意到獄警裝在窗上阻止推拉窗能大幅開合的五金件居然不在，她拉開窗子逃了出去。多米尼克開上自己的卡車載著小鹿一起亡命天涯，兩天後他的卡車被人在郊外的超市停車場被發現。

（小鹿和多米尼克）

報紙和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這條新聞。得知小鹿越獄，密爾沃基市民紛紛表示如果他們在街上看到小鹿，一定不會向警方告密。很快當地流行起一首名叫“快跑，斑比快跑。”的歌，很多車的車窗上貼了斑比的貼紙。

小鹿和多米尼克往北穿越國境，在加拿大安省的小城Thunder Bay隱姓埋名住了下來。三個月後電視上又在播放全美通緝要犯的節目，一名美國遊客剛在節目上看到小鹿的照片，就到Thunder Bay旅遊，在那裏的餐館他見到了電視上的逃犯小鹿本人。

 

得到線報的美國警方請他們的加拿大同行幫忙逮捕小鹿和多米尼克，多米尼克被遣送美國，小鹿提出難民申請，聲稱自己因為向密爾沃基警方舉報男警員的不當行為，以及控訴警界對女性的不公正對待，而在克裏斯汀被殺一案中受到不公平的審判。加國政府展開他們對此案的外圍調查，要求密爾沃基當局重新檢視此案。密爾沃基方沒有發現警方或檢方串供栽贓瀆職的證據，但的確在警方對克裏斯汀案的調查過程中找到警探們犯的七大錯誤，同意對小鹿再次開庭。

1991年小鹿自願回到美國。她的新律師和檢方經過短暫庭審後就二級謀殺罪名做出了“no contest”的協議。（No Contest Plea來自於拉丁語的Nolo contendere，意即“我不願意表態”。被告既不願意承認也不駁斥一項控罪，以不作出明確聲明的態度與檢方達成協議。）1992年12月她被判處20年監禁，鑒於此前她已經服刑10年，準許假釋，當庭釋放。

 

小鹿獲得自由後和父親團聚，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斷腿

改判二級謀殺出獄後的小鹿一直很低調，她取得了本科學位，出了書講述自己的經曆。多年的牢獄生活徹底擊垮了她的意誌，她患上PTSD，靠酒精大麻麻痹自己，染上了丙型肝炎，得了糖尿病。1996年，37歲的小鹿搬到華盛頓州，她的父母退休後住在那兒。一次外出，小鹿認識了國家森林部門的員工卡森，後者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二人後來成婚。

 

在醫生建議下，小鹿重拾兒時的愛好：畫畫。卡森為她搭建了工作室，她也真的在畫裏找到些許安慰。她創作的三十幅畫在畫廊展出，然而一場意外大火，所有畫都付之一炬。

（小鹿的朋友舉著一幅小鹿的畫）

2002年小鹿父親病重，她再次出現在鏡頭前，希望能夠警方能夠重新檢測當年克裏斯汀案的證據，為她證明清白。記者問她為何多年後才又提出這樣的請求。小鹿回答，父親臨終的願望是能夠洗清冤屈，恢複家族名譽。

 

這一年電視節目主動聯係小鹿，提出可以為她支付對克裏斯汀案中證據驗DNA的所有費用（估計約$2萬美元），條件是檢測結果必須在節目上對著小鹿和觀眾宣布。小鹿同意配合，飛到加州節目組。之後發生的事件有兩個版本，小鹿說她住在酒店二樓，節目組派人監視她，對她的心理影響很大，讓她想起獄中的日子。於是她把床單搓成條從窗子逃走。沒想到出了意外撞傷右腿，不得不截肢。節目組的回應是小鹿一直是自由的，如果她想，隨時可以從大門離開，此外她住的房間在一樓。

 

無論如何，這一插曲的後果是小鹿為了測試DNA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威斯康辛高院拒絕推翻她此前與檢方達成的no contest協議。

 

終局

2008年小鹿通過律師向美國高院提交動議，要求撤回對小鹿二級謀殺的定罪。律師多年來總結的疑點如下：

·       克裏斯汀遇害當晚，弗雷德所稱在執勤其實是一個謊言。數年後他承認自己當時和拍檔流連數家酒吧喝了很多酒。

·       一些鑒證專家出來作證，指責密爾沃基警方沒有留存殺害克裏斯汀的子彈和彈頭，也沒有拍照片記錄克裏斯汀的槍傷傷口。

·       兩位病理專家提供聲明，認為殺害克裏斯汀的槍應為比弗雷德私人手槍型號更大。

·       克裏斯汀的兩個兒子自始至終都否認小鹿是殺害母親的凶手。

·       測試在受害者克裏斯汀身上發現男性DNA，她死前曾遭到性侵。

·       克裏斯汀的男友哈涅克有在克裏斯汀家裏的盆栽裏藏毒的習慣。克裏斯汀死後，哈涅克告訴他人自己藏在花盆裏的價值$30萬的多不翼而飛，他懷疑是弗雷德取走了。

·       哈涅克也有克裏斯汀家的鑰匙。哈涅克酗酒成癮，前兩任妻子都曾受他虐打。

·       小鹿的好友朱迪在克裏斯汀出事當晚曾借用弗雷德和小鹿所住公寓的廁所，此後警方在廁所下水道發現衝不下去的紅棕色假發。

·       朱迪在小鹿被判刑後改口稱自己當時的供詞，包括小鹿曾公開表示要雇人殺掉克裏斯汀，以及小鹿擁有綠色跑步褲，均為偽證。

·       朱迪在克裏斯汀被害前不久與小鹿和弗雷德住在同一間公寓，雖然後來搬走，她沒有歸還公寓的鑰匙給小鹿。她承認曾兩次在小鹿和弗雷德都在家時進入他們的公寓。

·       殺害克裏斯汀的嫌犯另有其人：赫侖博格，職業罪犯，朱迪前男友，與弗雷德相識。

·       克裏斯汀遇害前的晚上，酒吧老板介紹赫侖博格和弗雷德認識。

·       赫侖博格的犯罪模式為戴假發，堵住受害人的嘴，搶劫殺人。事實上小鹿入獄後他還試圖搶劫朱迪。赫侖博格死前曾和六至八人提到自己受雇殺了克裏斯汀。

·       赫侖博格在獄中和同牢房的犯人坦白自己收了弗雷德$1萬美金，幫其“殺了那個*****”。

美高院再次拒絕了小鹿的申請。

 

2010年11月20日罹患癌症的小鹿在醫院因肝腎衰竭去世，年僅52歲。陪伴，照顧她走過最後日子的是已經離婚的前夫卡森。小鹿最後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是在死前一個月時，記者請她由一到十評價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程度，小鹿的答案是二。

 

2019年小鹿的律師又一次向威斯康辛州州長提出為小鹿推翻有罪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