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少年惆悵事
封大穀主被佳人橫眉冷對,早已是家常便飯了。
所以麵上的表情依舊端的波瀾不驚,挺沒皮沒臉的樣子。
隻是看向連十九的時候…
他溫潤一笑。
“連大人不是同奉兒和離了嗎?這麽隨意的出入寧家,恐怕不妥吧。”
他故意喚了初二的小字,彰顯兩人的親密。
連十九卻並未因此著惱。
“本官也覺得不妥。隻是初二是連小獸的娘,初一又與本官同朝為臣。就算想撇清這層關係,也沒那麽容易。”
他依舊喚她初二,卻冠上了母子親情,‘同僚’之誼的兩頂帽子。
“連大人自來是隨性的人,現下反倒在乎起這些了。”
封涔撫了撫袍袖,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寧初二。
“奉兒傻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端盞好茶上來?”
儼然是個主人家的架勢。
連十九勾唇不語,長睫之下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寧初二起初是有些發傻,聽到封涔喚她才似回過神來。
這數九寒冬的,竟是連盞熱茶也沒給人家端。正轉臉要往西次間走,卻被連十九叫住了。
“碧青瓷的茶碗,沏穆山雲根,茶要...”
“茶要洗三次,香味出來了再加蓋,我都曉得的。”
寧初二分外自然的接過話頭,轉身自去了。
心裏還在埋怨,這人的臭毛病還是如先時那般多。
並沒有注意到,因著她的那番話,連十九柔和下來的眉眼,和封涔挑起的眉梢。
一套魚戲蓮池的青瓷茶壺,倒出兩盞茶香四溢的香茗。
寧初二剛將木托放下,便收獲了兩雙凝視的目光。
封涔單手支著下巴,對她說。
“連大人許久不來,先請他用了吧。”
連十九作壁上觀,嘴上倒是沒說什麽,隻是拿眼盯著寧初二看。
兩盞茶,一雙手,斷沒有單手遞茶的道理。
寧初二索性拿起一個空杯,給自己倒了一盞。
“咱們府上沒丫鬟,勞煩兩位自己伺候下自己吧。”
這下誰也不用得罪了。
大廳裏麵燃著爐火,燒的正經挺旺,氣氛卻如何也熱絡不起來。
屋內的兩位爺,兩兩對視,最後相視一笑。
寧初二搓了搓胳膊,無端就覺得這屋裏變冷了許多。
封穀主說:“在下的飯還未用完,連大人既不是外人,封某就不拘泥了。”
這般說著,竟然給自己又添了碗飯。
他自然是看連十九不順眼的,不光因為他是自己的情敵,更多的是,他的眉毛長得比自己好看。
而寧初二當初拒絕他的理由就是:
“阿涔,我娘說眉毛稀鬆的人不好生養的。連十九的眉毛比你的濃,所以...。”
想他封大穀主,自七歲起便跟著百穀老人學習玄黃之術,頭一次聽說眉毛稀鬆會影響生養的。
再者,生養這種事兒,是他能生的出來的嗎?
就為著這一句狠戳心窩的拒絕,他畫禿了多少支眉筆。
此間少年惆悵事,自是不能當著連十九的麵再不平一番。
所以封穀主發泄的方式就是,不遺餘力的惹惱他。
“奉兒的手藝一直都是好的,隻可惜連大人這會子來的不巧,菜都吃的差不多了。”
寧初二沒想到封涔當真要吃,連忙攔到。
“還是少吃些吧。”
這都已經第三碗了。
封涔本是在氣連十九的,沒提防寧初二上前來拿碗,身子一轉埋怨道。
“飯值幾個錢?吃都不讓我吃?”
“誰跟你計較這些了。”
寧初二看他那副臭德行,實在哭笑不得。
“你那脾胃是個能吃冷的?晚些時候鬧了毛病,又嚷嚷的一群人跟你受罪。”
封涔覺得,嚷嚷這種事,本來就是姑娘家的做派,堂堂一個穀主還做這樣的事,顯得多矯情。
“我才沒有呢。”
他十三歲時,曾在寧家住過一段時間,同寧初二撒嬌耍賴更是家常便飯。
但是這一幕看在旁人眼裏,便更像是夫妻間的小情趣,顯得異常紮眼。
寧家小二是個傻的,看不出這許多,封涔卻看出了連小爺的不痛快。嘴角一彎,笑得越發乖覺了。
“奉兒說不吃那便不吃了,隻可惜了你親手下廚做的菜,還剩下這許多。待要找個人吃吧…”
他抬眼睨了連十九一眼。
“連大人可用過膳了?不如讓奉兒給您去熱一熱,隨便吃一口如何?”
寧初二沒那麽多花花腸子,眨巴著一雙大眼也附和著問了句。
“十九,你吃過了嗎?”
連小爺整張臉都沉下來了。
不過連大人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吃虧這種事他是從來不肯的。
“既然是初二做給封穀主吃的,連某自然不好奪人所愛。”他低頭轉著手中茶盞,自席麵上掃過。
“食補更勝藥補。封穀主既缺這些,那便多吃些吧。”
坊間常言吃什麽補什麽,吃蛋,補的不就是...
“連十九!!”
封涔拍著桌子站起身,抓著腰間短劍就要拚命的架勢。
事關男性尊嚴,他不捍衛能行嗎?
寧初二一看,慌了。
趕忙湊上前去攔住他。
“阿涔,你冷靜些。”
封穀主氣的手抖,指著泰然坐回去喝茶的連小爺怒道。
“分明是他先招我的!我怎麽冷靜?果然還是他比我重要麽?”
這樣的劍拔弩張,幾乎每次見麵都會有那麽一次。寧初二習慣了,卻也無奈。轉臉吩咐候在門外的招財進寶將他攔住。
過程,自然少不了一些刀光劍影,好在場麵是能控製住的範圍。
連小爺悶悶喝著茶,口頭上是占了上風了,心裏卻並不痛快。
他當然也看不上封涔。
然而這樣的畫麵,看在寧初二眼中卻是有些溫馨的。
寧府的正廳,低頭飲茶的連十九。
這是和離之後,他第一次踏入寧府。
記憶中,他陪她回娘家的次數很多,每次來都帶著一堆貴重的家具。
廳內的檀木八角仙人桌,銀絲相襯繡著鶴壽同年的楠木屏風。就連她屋裏那扇雕花大門,也是他親手裝上去的。
“你來,是有什麽事嗎?”
她問的小心翼翼,想讓他多待一會兒,又擔心是出了什麽事。
然而連十九卻因著這句極簡單的詢問僵了僵。
因為他不知道怎麽告訴寧初二,自己隻是下衙的時候晚了,不自覺就溜達到了寧家大門。
好巧不巧就聞到了一股煩人的桃花香,膩歪的他不用進去也知道是誰來了。
但是這種打翻小酸醋的事兒,他當然不會告訴寧初二。
“茶有些涼了。”
他認真的指著茶盞說。
寧初二很快拿了一壺熱的。
“早就備下了,要不要再添個火爐?”
連十九怕冷,一到冬日時總是狐裘不離身。過去她很少注意這些細節,和離之後反倒明白了許多。
相愛是兩個人的事,直到走到現在她才明白,體貼是相互的。
連小爺眼中閃過一絲怔楞,停頓良久才將杯子拿過去,任她倒了一杯。
素手輕抬,伴著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他看著她恬靜的樣子,不由伸手將她鬢角的長發挽到耳後。
溫熱的指尖不經意劃過耳骨,讓近在咫尺的兩人都是一震。
“你平日…很少會過來的。真的沒什麽事嗎?”
初二這句話,其實就是化解方才的尷尬,偏生連小爺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便應了一句。
“那個東西晚上住哪?”
這是他的心裏話。
封涔要是睡在寧府,他晚上肯定睡不著。
寧初二琢磨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十九口中的那個東西是封涔。
“他自然是住...”
“住到我府上吧。”
話既然已經說了,他也懶得再兜圈子,直接命人將封涔給綁了。
可憐封大穀主,雖說有武藝傍身,卻終是寡不敵眾,被裹的蟬蛹似的躺倒在地。
“連十九!!虧你也是朝廷命官,就做這欺善怕惡以多欺少的行當?”
連大人慢慢抿了口茶,神色淡淡的說。
“現在的朝官,多數做的都是你說的這兩樣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