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作者:趙熙之----(10-17)

回答: 《半子》作者:趙熙之----(4-9)彭小仙2016-01-20 10:14:39

第10章 一零張良計

   夜如更漏裏的水嗒嗒嗒走個不停,禦史台味道糟糕的茶才剛剛飲完,練繪收拾起茶碗來,分明是變相催客走。

    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用說,眉眼裏深藏心計,看起來與許稷簡直一模一樣,難道庶族出身的宦門新貴都這樣精於算計沉穩從定嗎?

    王夫南接著方才的話題道:“許稷懂與不懂得自保有差別嗎?流內小官,不過是上麵說什麽就做什麽的位置,恐怕即便有自保心也很難置身事外吧?”

    練繪很是無謂地笑了笑,將兩隻空茶碗摞在一起,碗底沉了茶葉渣,拎過小銅壺往裏注水,茶渣子便又翻湧著混進水裏,攪得水再度渾濁起來。

    這茶並不能再喝了,他徒勞地做著這些事,輕輕皺起眉:“聽你這樣一說,許稷有沒有自保心倒真沒什麽差別,那就看他的造化吧,你反正什麽忙也幫不上。”

    說著抬起頭來,一臉的無情無義。

    茶碗裏水汽嫋嫋,尚有殘香,坐在對麵的王夫南未再做過多探詢,竟是直接起了身,隻問了一句:“你與許稷很熟麽?”

    “算不上。”

    “那最好離他遠點,作風太相像的人在一起容易狼狽為奸。”王夫南直白地說著,俯身拿起案上馬鞭,居高臨下看了練繪一眼:“告辭。”

    還未等練繪起身相送,王夫南已是出了公房。

    王夫南的馬嘶叫一聲,驚得禦史台內不願冬眠的蝙蝠從廊下吱吱掠過,速度極快,很快便消失在夜幕裏。

    耳房吏卒一邊抱怨著深冬台院的陰冷,一邊偷偷摸摸吃炒豆子。正嘎嘣嘎嘣到興頭上,門口忽閃現一個人影,吏卒嚇得差點噎住,將嘴裏豆子囫圇吞進肚裏後探出頭去看:“練禦史去哪?”

    “推鞠房。”練繪說完正要走,卻又倒退著折回一步,頭伸進耳房:“下次再被我抓到吃豆子你就死定了。”

    “噢噢,不吃了不吃了!”

    練繪麵無表情地往推鞠房去,而此時推鞠房一禦史一許稷正在鬥智鬥勇。

    褚禦史三十出頭,資曆也算老道,但麵對才二十歲的許稷,卻未必有能夠壓住她的氣場。

    “王武平反告你索賄,你有何要說?”

    “口說無憑,可有確鑿證據?”

    “證據……”褚禦史盯住她的眸子,“也不是沒有。”

    “可否呈示?”

    “是人證,暫不方便。”

    “除王武平外的其他人證?”

    “正是。”

    “是僅針對此案的人證,還是另有他案?”

    褚禦史對她的敏銳表示意外,略忖後回:“另有他案。”

    “敢問是什麽案?”

    “與王武平所舉告的一致。”

    “告我索賄?”

    褚禦史笑了笑:“你沒甚麽要說嗎?”

    許稷一直挺直的脊背稍稍鬆弛下來,但轉眼又緊繃:“褚禦史說得如此模糊,許某甚至要反問才能獲知一二,不知褚禦史到底是在審問還是在讓許某猜謎?”

    褚禦史一直盯著她的眸子,這期間她的眸光沒有絲毫變化,可見非常平靜,全無慌張失措。

    這種平靜他隻在穿紫服緋的資深高官身上見過,可許稷分明隻是個末等流內小官。

    “比部勾檢的帳目可都經過你手?”

    “是。”許稷補充道,“但隻勾不判①。”

    “記性怎麽樣?”

    “尚可。”

    褚禦史還要再問,這時門卻被咚咚咚敲響。不多不少正好三聲,節奏有致,簡直似暗號。褚禦史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許稷,起身往外去。

    待他出去了,那門又“咚”地關上,推鞠房內便隻剩了許稷與一盞油燈。

    燈苗輕晃,許稷餓得前胸貼後背,她終於可以放鬆姿態揉一揉自己空虛疼痛的胃,默默盤算到底何時才能吃上一頓飯。

    而門外,褚禦史接過練繪從公廚帶來的食盒,打開瞅了一眼,尋了張案坐下開吃。飯香四溢,褚禦史因太餓吃得很誇張,練繪則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吃。

    練繪道:“審得如何?”

    褚禦史停箸搖搖頭:“思路很清楚,不慌不亂,很難得。”

    練繪眼波中泛笑,嘴角也微微彎起來,有一切都盡在掌控中的架勢。

    褚禦史又扒拉一口飯,緊接著問:“練禦史為何篤定他是比部清流?”

    練繪輕描淡寫地說:“譬如王武平一案,王是其妻弟,按說這一層關係下,就算沒有受贓情節,他在處理該事務時也極有可能出現不當,但卻完全沒有徇私,這便是很好的佐證。當然不僅於此,我已觀察他許久,此人十分剛正,是清流中的清流,且有不畏權貴的氣勢,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話是這樣說,但……”褚禦史微微眯起眼,“若他當真十分清白,禦史台這樣做,也是有違規矩吧?”

    “規矩?”練繪似完全沒有將規矩放在眼裏,微微一笑道:“對禦史台而言,手段略有偏失並無所謂,重要的是結果,不然也不會設刑具了。”

    褚禦史無話可講,隻說了“我已沒甚好審問的,剩下的就交給練禦史”便低頭繼續吃飯。

    練繪拿起擱在地上的另一隻食盒,起身走到推鞠房外推開了門。許稷幾乎是以最快地速度再次坐端正,見兀然走進來的練繪,不由輕蹙起眉。

    她與練繪僅有幾麵之緣,連話都沒有怎麽講過,但練繪麵上卻完全是看見老熟人的神情。

    練繪行至她麵前坐下,將食盒擱在一旁,道:“你是因被告索賄的案子被帶到這裏,此案由褚禦史進行推問,我不插手。從現在開始,我需要你協助禦史台辦案,明白嗎?”

    許稷眉頭微妙地輕皺著,以示不明。

    “不要裝糊塗,我知道你心裏很清楚。”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許稷也沒必要再遮掩,她直白地進行確認:“王武平一案將我牽涉進來,舉告我索賄,這些都是讓我坐到這裏的對外名義;而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協助禦史台辦案,可是這樣?”

    “正是。”

    “那王武平一案怎麽算?”

    “該怎麽算怎麽算。”

    “王武平一案我問心無愧,故我不受牽製並無顧慮,若我不願協助禦史辦案會如何?”

    “不可能。”練繪篤定道,“比部這潭濁水要清理,你並不想被當成濁物一起倒出去。明哲保身的道理,不用我提醒。”

    直白的談判最爽快,許稷又問:“那為何要將我困在這裏?”

    “對外的名義是多人舉告你索賄,台院對此進行審查,調取比部相關勾帳。”

    “掩人耳目?為何不明查?”

    “以前也明查過,但這些家夥動作快得要命。不能給他們機會,所以必須假借名目去查。”練繪眸光微斂,“這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查驗過程中恰需要你的協助。帳目勾檢經你手,判卻不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但判中卻存有不法不當之處,你是最能看得出哪裏不對的人。”

    “比部所勾賬目浩繁,我需要足夠時間。”

    “沒有那麽多時間,我不需要全部,有足夠的證據就可以收手。”

    “何時開始?”

    練繪霍地將食盒移到許稷麵前:“你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它吃了,睡一覺,辰時二刻會有人喊你起來。”

    “在哪睡?”

    “在這裏。”

    他滿臉的無情無義,說完便起身打算出去。

    可許稷卻喊住了他,還不忘談一談條件:“此事結束後,我的案子該如何結?”

    “很簡單。”練繪居高臨下,盯住她花白的發際線:“索賄案經查子虛烏有,你可以清白離開台院,說不定還能因此得利。據我所知,你剛考完銓試?”

    “是。”說老實話,許稷完全不相信禦史台的作風,能不少層皮就是最好的結局了,至於得利,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被告“索賄”,不管最後到底清白與否,必然會影響銓選結果。可她除了與台院合作,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說起銓試,你恐怕還得謝謝你妻兄。”

    “妻兄?”

    “王家十七郎,王夫南。”練繪說起恩人的名字總是幹巴巴,但這並不影響他感謝這份恩情。

    做了好事就該被知道不是嗎?

    於是他很明白地告訴許稷:“若非他出麵幹涉,你可能在考完之前就被金吾衛帶走了。所以你或許應該感謝他讓你考完了銓試,若沒有考完,你可能什麽機會也沒有了。”

    許稷驟然想起在考院退場時,王夫南於人群中抓住她的手,將她拖了出來。

    原來如此。

    原來他早就在考院哪。

    想起來與他並沒有什麽交情,他又何必如此熱心?難道因為抵足而眠過嗎?還真是……單純天真哪。

    練繪見許稷臉上浮起笑意,默不做聲地轉身出了門。

    而房內饑腸轆轆的許稷,則終於打開了食盒,默默地讚歎一聲禦史台公廚的夥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YOYOOXIA 幻影9512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我說什麽來著,太相似的人待一會兒容易狼狽為奸。@許稷@練繪V 那什麽許稷你為什麽不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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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隻勾不判:勾官和判官是區別開來的

sege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0-16 20:46:06

非常感謝,收下啦!

12

第11章 一一四柱帳

   推鞠房的夜晚陰冷而潮濕,隱隱藏著血腥氣,睡在這地方沒做徹夜噩夢就算萬幸,可許稷居然能睡得沉沉,至辰時二刻又準時醒過來,臉上毫無倦意。

    嗒嗒嗒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許稷仍閉目打坐,吏卒探頭進來一瞅:“喔,都已經醒了啊!”連忙扭頭出去對另外一吏卒道:“早飯送來!”

    伴著早飯一起來的是一遝遝帳,擺滿長案,連許稷的算盤算籌也一起搬了來。許稷咬住嘴唇,抬手整了整頭發將襆頭戴起來,還沒係好,練繪便一身風雪地走了進來。

    “下雪了?”

    練繪拍拍肩頭的雪:“昨日風嘯一夜,竟沒聽到?”

    “沒有。”

    能睡得這麽沉,還真是既然之則安之的性子啊。

    練繪在她對麵坐下,順手拿過一本帳,並輕飄飄地說:“褚禦史天沒亮便去了比部調取相關帳簿,聽說比部同僚很是想念你啊。”

    許稷搬過食盒低頭吃早飯,沒吭聲。

    看看案上這些帳也能猜到比部今天早上一定炸了鍋,哎,那幫家夥一定將她罵到死透透了。

    “許稷索賄了,許稷居然索賄了!平日裏看著那麽老實本分!”、“就知道長酒窩的男人不靠譜,心機男!”、“才剛整理好啊又要調用,再整理一遍放回去知道多難嘛體諒體諒我們這些沒品沒錢還要養孩養老人的辛酸不好嗎……”

    當然也有抱定同僚情誼堅決不落井下石的:“從嘉什麽人我能不知道嗎?一定不會索賄的,褚禦史必然是哪裏搞錯了,就象征性調幾本帳看看算了,調這麽多也是白調,相信我!”

    褚禦史當然是裝聾子當比部一眾人全在放屁,手掌禦史大權無情征調了賬簿。

    但是……也不需要拿來這麽多吧?

    許稷悶悶不樂吃完早飯,抬頭看了看案上的帳,恰好對上練繪投過來的目光。

    “許某要開始做事了,練禦史要留在這裏看帳麽?”

    練繪低頭盯著那勾帳看了好久,帳上是隨處可見的“同”①字與小字標注的勾會依據,也有不對之處以朱筆更正,總之密密麻麻看起來確實浩繁複雜。他忍下皺眉衝動,反而是回了一句:“自然要看,不然如何體會比部辛勞呢。”

    許稷無話可說,隻能接受其監工。

    本著及時報告的原則,許稷發現問題便會立刻指與練繪,譬如“光祿寺這筆宴賜帳有違令式,但判牘中卻未指出”、“這筆屬公費挪用所致虧空,應在卻未在,本應關金部下符牒勾征②,但實際並沒有”、“該任所庸調配額貳阡段,回殘③本不得他用,但核下來並不對,主司知有剩卻不言,應是按坐贓論,但未見處理”等等。

    所謂勾征,便是由勾檢官進行勾檢稽失,再由勾征官進行征收,勾征官從中央到地方自有一套係統,而比部作為勾征總指揮,若有人收受賄賂心懷不軌,少勾漏勾很容易出現;至於官典挪用、回殘隱瞞不報等等問題,勾檢中也存在會予以包庇造假的情況。

    若隻是勾判不力,以失職論;但若是受賄而不法行事故意為之,則屬於受贓。

    練繪對前者暫無興趣,他要抓的是後者。從勾官到判官,從受賄者到行賄者,查出來就統統“弄死”。

    就在許稷焚膏繼晷之際,長安的雪也快要淹城了。這場雪下得簡直喪失理智,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偌大西京城像徹底睡了過去似的,皇城內各衙門也隻剩了寥寥留直人員,其他人統統放假冬眠。

    沒有人再關心窩在台院推鞠房裏的許稷,除了千纓。

    千纓自那天之後便再沒見許稷回來過,遂越發懷疑王夫南在偏門口說的都是謊話。

    她這天正要去前麵找王夫南時恰好碰上三伯母,三伯母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驚天大消息隨□□出:“許稷都被抓起來了還敢說自己清白!分明是他索賄未遂,心生怨恨,舉告陷害十九郎!就等著瞧吧!”

    千纓自然不信:“三伯母不要再說笑了。”

    “我與你一介小輩說笑?”自那次在堂屋鬧過之後,蔡氏顯然已經和五房撕破臉:“你出去問問,我還騙你不成?你就等著守活寡吧,受贓可是重罪!”

    適逢王夫南從老太太那裏過來,蔡氏一瞅見他,忙喊道:“十七郎,千纓有事問你!”

    千纓扭頭便見王夫南踏過庭中積雪走來,她等他站定後皺眉問:“三伯母說三郎被抓了,可是真的?你上回在門口說的話是不是騙我?”

    “被抓了?”王夫南滿臉不惑,“我倒未聽到消息,三叔母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道聽途說的消息虛虛實實,還是不要信的好。晚輩還有事,就先走了。”

    他說罷全然不顧蔡氏反應,抓住千纓肩頭將她轉了個向,示意她趕快走。

    千纓莫名其妙就被他帶回了走廊裏,腦子還暈暈的不大好使。

    “你與三叔母較真豈不是自討苦吃?真是傻透了,天冷快回去吧。”

    王夫南說完就要走,千纓卻一把拉住他:“可她說得煞有介事的,十九郎的確就是那種會反咬別人一口的人啊,好擔心三郎!你上回說三郎隻是被比部員外郎帶回去幹活的事是真的嗎?”她說完按住撲通撲通跳的心口,完全忘了和王夫南之間的“深仇大恨”。

    “以我與三郎的交情,我會騙你嗎?”

    不提交情還好,一提把千纓腦子裏“抵足而眠”的事情又拽出來了。寒風凜冽,雪粒子刮進廊內,千纓臉若冰霜地冷酷質問:“那上回說的抵足而眠是真的嗎?何時何地怎麽眠的?!”

    “抵足而眠就是腳挨著腳啊。”王夫南難得微微笑。

    千纓怒氣湧上雙頰,紅著臉問:“抱在一起了嗎?!”

    “沒有。”王夫南自證清白,卻又補了一句:“但一起泡湯了。”

    “甚麽!”千纓難以置信,氣得跳腳:“我不信我不信!”

    王夫南捉弄她一般:“真的,就在東繡嶺上。他們家就住在那,你應當知道的。”

    千纓抱頭否認,好不容易承認現實嚎道:“一定是你使盡手段騙他耍他!”又抬頭質問:“你沒有對他做甚麽罷?!”

    王夫南徹底服了她,伸手按住她腦袋讓她鎮定:“千纓哪,你有時間質問我倒不如多在意一個叫練繪的禦史。那禦史和你家三郎簡直是一路人,我最近查了查,發現他對你家三郎格外上心,你要小心他與你家三郎會不會發展出甚麽超乎同僚情誼的事情來。”

    “甚麽超乎同僚情誼的事情?”

    “喔,就是同僚之間互行不軌,或單方麵行不軌之事。”

    千纓怒皺眉頭:“當真如此我就剝了那個禦史的皮!”

    王夫南忍住笑,轉身就走。

    “誒你等等!”千纓則又喊住他,“幫個忙……”

    “方才對我大吼大叫,之前那些年也對我不理不睬,現在要我幫忙?”

    千纓皺皺眉,誒說好老死不相往來的她可真是個沒原則沒骨氣的人哪。

    “喊一聲十七兄。”王夫南側著身居高臨下地瞥一眼,趁機挽回身為兄長的尊貴地位。

    千纓瞪瞪他,最後違心又迅速地喊了一聲久違的“十七兄”,隨後立刻拋出要求:“你進皇城將許稷帶回來吧,都快要過年了,總窩在公房幹活不回來我很擔心哪!”

    “我盡量。”

    然信誓旦旦答應了千纓的王某人,卻沒有趁著旬假進皇城找人。

    ——*——*——*——*——

    長安城的雪總算徹底消停了下來,路麵積雪開始緩慢融化,禦史台廊下一排長長短短的冰淩,看架勢都還在不斷變長。

    是日,練繪正從推鞠房出來往公房走,還沒踏進門便被人擋了去路。他往後收了一步,將手裏拿著的東西藏至身後:“你如何來了?”

    “心虛甚麽?”王夫南瞥了一眼他另一隻還未來得及收到背後的手。

    練繪遂大大方方將那本簿子拿出來,繞過王夫南徑直進了公房:“喝茶嗎?”

    “不喝。”王夫南直截了當地進行了拒絕:“今日來目的明確,我要帶許稷走。”

    練繪在案後坐下來,抬了抬眉毛:“每次都偏巧,我當真懷疑你在禦史台有沒有……”

    “不用懷疑了,我有耳目,所以你最好查一查,把內鬼捉出來。”王夫南連坐都不打算坐,“快點放人,不然尚書都省見。”

    禦史台監察彈劾諸司百官,尚書都省卻可對六察禦史進行糾彈。

    可謂擁權者必有人治,是此理也。

    看王夫南這架勢,練繪篤定他已經猜到了許稷一事情委,但還是問了一句:“你這陣子都不來,是因為已知內情?”

    王夫南淡淡地說:“你做得難道不夠明顯?大量調取比部勾帳,又扣押許稷這麽長時間不給結果。流內末等官的索賄案而已,犯得著嗎?”

    練繪笑了笑:“你能猜到,那些人應當也都猜到了。不過又怎麽樣呢?”他笑意瞬斂:“等他們發現,早就來不及了。”

    “不用向我炫耀。”斬釘截鐵,“放人。”

    王夫南話音剛落,那邊吏卒霍地衝進來:“練、練禦史不好了!那許稷——”小鹿斑比 蟲1書蟲 
 
 
作者有話要說:

許稷:╮(╯▽╰)╭我正麵出場的時間為什麽那麽少……公公我們來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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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同”:勾帳中的同就是“相同”的意思,至於與什麽相同,依據是什麽,勾官必須要進行標注,並且署名。總之數量相符合就勾同,不符合就朱筆更正。一般來說,勾官進行勾檢的依據如下:案、曆、前帳。
古勾帳上會出現的標注如“會案同,會曆同”就是依據案、曆勾檢。

②勾征:勾征這個問題要是粗暴從字麵上理解也能大概明白,從程序上是這樣進行的:由勾官勾檢,有欠即征,由勾征官員執行。比部勾檢結果要關金、倉部,出金、倉部下符牒勾征。勾征官員很多,像中央尚書省二十四曹就都參與勾征,而比部則是全國勾征的總指揮。所以勾征官的工作難道就是“某某衙門所欠的甚麽甚麽快交快交!”(是這樣嗎?大霧……

③回殘:國家撥給各官府錢物破用後的剩餘。
就是比如說我撥給你一萬塊錢專門用來修當地水利的,專款專用,如果一個財年結束了,隻用了八千塊,這剩下的兩千塊就叫回殘。如果是專款專用的回殘,是不可以用於其他項目的,如果用了就叫“別將餘用”,是違法行為。但這兩千塊怎麽處理呢?很簡單,計入下一財年繼續用。
參考唐朝的話,當時已經是開始使用四柱帳了,也就是說,財務報表裏麵所體現的肯定有前剩帳、新增收入、支出和現在。(在四柱帳之前的三柱帳是沒有“前剩賬”這個概念的,我想如果沒有四柱帳,回殘用到下一財年都不知道怎麽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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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0-18 13: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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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二長名榜

  那吏卒說話結結巴巴上氣不接下氣,王夫南轉頭等他下文,練繪卻還是老樣子坐著,完全不著急:“倘若累暈了就去喊醫官,找我有用嗎?”

    “喔。”吏卒懵了懵,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王夫南正要緊跟著出去,練繪卻起身對他道:“即便去了也不會讓你進推鞠房的。再者說你是醫官嗎?不是醫官就坐下。”他說著自己先坐下來:“等他醒來我就會讓他走,你若要同他一起,便在這裏等會兒。”

    “起來。”說話間王夫南的佩劍竟是指向了練繪,“許稷協台院辦案累到暈倒,身為此案主審卻如此冷漠,良心進了狗肚子嗎?”

    “是他自己急著做完所以不眠不休,怪我嗎?我會尋機會道謝,但不是現在。”練繪穩坐不動。

    “廢話收起來,人跟我走。”劍鋒穩指咽喉。

    “我能彈劾你脅迫禦史嗎?”

    “你可以試試。”

    練繪與他對峙了一陣,但到底在氣勢上弱了一截。

    他站起來,王夫南收了佩劍:“帶我去推鞠房。”

    此時推鞠房內醫官剛到,王夫南瞥了一眼那醫官,又看了看暈在案上的許稷。那醫官正要上前與許稷號脈,王夫南卻是一把拽住了他。

    醫官甚惶恐,王夫南則道:“這麽年輕醫術一定不過關,讓他走。”

    練繪在一旁站著:“你攔著醫官到底想做甚麽?”

    王夫南徑直走過去將許稷從案上拖起來,又探了探她鼻息,剛要背她走,許稷卻忽然睜開眼。許稷迷迷糊糊中看到王夫南的臉,隻說要水喝,王夫南便給喂了些水。

    她恢複得很快,在案上伏了一會兒便重新坐正,看屋內一下子多了這麽些人還有些納悶:“怎麽了?”

    吏卒搶話道:“喔方才你暈了,某便去喊了醫官來,可醫官還未診呢,你便醒了。”

    許稷鬆一口氣,她抬手揉了揉百會穴,對練繪道:“請將我的算盤算籌都送回比部。”說罷起了身,拿過書匣,又拿過解下來的襆頭:“我能走了嗎?”

    練繪伸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王夫南卻盯了他一眼。於是練繪隻好放下身段,與許稷鄭重道了聲謝。許稷微頷首以示收下,頂著一頭花白頭發就默不作聲出去了。

    王夫南緊隨其後,許稷聽到腳步聲便掉頭瞅了一眼,見是王夫南:“十七郎為何也會在禦史台?”

    “到衛所有事,順便過來一問。”他接著補充道,“受千纓所托。”

    千纓連昔日“仇人”也托,想必是急死了吧。許稷想著馬上就能回去,便不由加快了步子,她踩著積雪道:“原來長安城下了這麽大的雪啊。”身處閉室多日,都快不知外麵日月。銅鈴叮叮咚咚響,廊廡頂上皚皚積雪尚存,一片白茫茫。

    許稷抬頭去看,頓覺頭暈眼花,身子不由晃了晃。

    王夫南正欲伸手去扶,結果她卻又站穩了。

    “誒?我的驢呢?”許稷走了一段終於想起自己的坐騎來,“哦,還在考院,也不知有沒有人喂。”

    “牽回去了。”王夫南說。

    “十七郎騎馬來了嗎?”許稷止步問道。

    “自然騎了。”

    “十七郎這會兒可要回家?”許稷委婉地說。

    “你要蹭馬?”

    許稷毫不猶豫點點頭。有馬不蹭走回去簡直就是找死,請讓她蹭馬吧。

    好心善良的王夫南當然不會拒絕妹夫的請求,立刻就去牽了馬。他待許稷上了馬背後又轉頭對其叮囑道:“我過會兒從承天門街走,從朱雀門出,但那邊積雪沒掃幹淨,可能不是很穩,你當心點。”

    許稷“哦”了一聲,雙手毫不在意地抓住了王夫南的袍子。

    騎在馬上比騎在驢上果真是要瀟灑得多啊,許稷隻聞得耳邊呼呼風聲,又被寒風吹得發抖,她不由縮緊肩頭,恨不得將腦袋埋進衣服裏。

    本想就這樣一路冷且暢快地回到家,可王夫南卻不甘寂寞地同她說話:“尚書省二十四曹因比部勾帳之事大約要被搭進去不少人,你這次能安然無恙倒也不容易,全仰賴你的自保心哪。”

    許稷哆哆嗦嗦回說:“他們的目標不是我,我犧牲與否沒有甚麽價值,死了也是白死,所以我不能死。”

    “但你協台院辦案,落在同僚眼裏就是落井下石無情無義。你知道你犯了為官大忌嗎?”

    王夫南的聲音伴著呼呼風聲竄進許稷耳朵裏。她閉著眼聲音打顫:“我知道。”

    知道不會有人敢輕易重用她了。

    自保之心太重、且不甘被輕易放棄的人,很難忠心某個人,更不會為了某個人做出無謂犧牲。而位高權重之人,很多時候並不需要這樣的棋子。

    “若太冷就挨著我的背,好歹少吹些風。放心我很大方的,你盡管拿我擋風吧。”聽她聲音都在哆嗦,王夫南不由說道。

    可他話才剛說完,便覺原先緊握住他袍子的手忽然鬆了!

    不好!王夫南倏地轉頭,飛快抓住了許稷臂膀,才免得她掉下去。他鬆口氣,勒住韁繩停下來,許稷卻早凍昏了。

    他下馬將許稷抱下來,用袍子圍住其身體,又將她放到了馬背前部,自己再翻身上馬將她護在前麵,徑直往崇義坊的王宅去。

    ——*——*——*——*——

    “啪——嗒”一聲,簷下冰淩又掉了下來。耳房小廝探頭出去看,正要嘀咕一二,便聞得馬蹄聲噠噠而來,小廝衝出門去,卻見一馬二人已抵家門口。

    “十七郎!”小廝看到英俊的自家郎君兩眼放光,但轉眼又瞥見窩在十七郎身前的一團,眸光黯下來:“難道是許三郎?”

    啊啊,十七郎怎會與許三郎交好?!不過小廝還未來得及不高興,王夫南就已匆匆下了馬,且毫無顧忌地抱著許稷進門去了。小廝就隻好哀歎一聲,牽住韁繩老老實實拴馬去也。

    千纓正在燒水,聽得外邊動靜便出去瞧。韋氏也從偏房探出頭來看,隻見王夫南抱著許稷徑直走了進來,驚訝得不由挑高眉,喊道:“千纓呐!”

    千纓自然是第一時間衝了上去,居然力大無窮地從王夫南手裏搶過許稷並將她抱回房裏,還能分出心來朝王夫南大喊大叫:“為甚麽暈了!”

    “拿熱水來,再生個火盆。”王夫南不同她浪費口舌,隨即坐下來翻開許稷眼皮看了看,又摸摸她額頭溫度,再探探鼻息,放下心來。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千纓霍地衝過來:“你不要靠三郎太近!”

    “誰要靠他近?多少天未洗澡了,你當我覺得好聞嗎?”王夫南皺眉起身,“過勞又受了點寒而已,休養休養即會好,走了。”

    他說完便出去了,千纓完全沒將這話放在心上,趕緊坐下來給許稷喂水。

    可沒想,許稷這一睡就睡了好久。中途迷迷糊糊醒過來幾次,但僅喝了點水便又接著睡過去。

    千纓想她興許太累了,就放縱她一直睡,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缺勤多日。

    許稷缺席的這些時候,尚書二十四曹及京畿各公廨多人被彈劾,接二連三簡直沒完。而吏部也在這人心動蕩之際,死趕著終於判完了文選答卷。

    文選三銓定出留,向選人公布銓試結果,其榜曰“長名榜”,並會一同公布“銓注期限”①,令得留者(被錄取)至吏部注官唱名,以待尚書都省審覆及門下省過官。

    至於長名榜上“被放”(未錄取)人等,則可於下屆繼續參選。

    公布長名榜的日期在即,吏部尚書卻有些拿捏不定,以至於夜色深深還在公廨內皺眉琢磨。火盆傳來輕細的劈啪響,燭火越發暗,吏部尚書霍地起了身,金魚袋輕輕晃,影子也跟著不停晃。

    胖胖的身子往前挪了一步,手裏拿的正是長名榜上即將公布的名單。這名單上諸人都標注了留或放,唯一人至今還未標注。

    胖尚書摸摸胡子出了公廨,往東一拐,徑直挪去了政府。

    政府,即政事堂也。本朝起初設立政事堂時,是因諸相“常於門下省議政,即以議政之所謂之政事堂”②,所以開始設在門下省,可後來某裴姓中書令任執筆宰相,就將政事堂也一起搬去了中書省,再後來,為平衡中書門下二省又為行事方便,某張姓中書令又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其印也改為中書門下之印。

    從此沿用至今。

    那之後,政事堂有了自己專門的辦公衙署,專職宰相皆在此處辦公,享用著皇城各衙署內最高等級的夥食……哦不不不,是掌天下之要務。

    那麽,既然政事堂中並不止一名宰相,秉筆宰相便應運而生。秉筆者,稱為“執政事筆”,是諸相中默認的首席。

    為防專政,秉筆宰相十日一輪,但此製未能好好保持,如今又變回了老樣子。

    身為秉筆宰相,不僅要主持政事堂會議、承接詔旨,並且要值宿於政事堂內。百官若有問題請示,也是由秉筆宰相出應之③。

    吏部胖尚書艱難地挪到政事堂輕喘了一口氣,敲開了門。

    “進!”吏卒喊道。

    胖尚書脫掉鞋子,低頭聞聞臭不臭,覺得還行便進了門。

    政事堂夜間臨時會議剛散,秉筆宰相坐與上首批閱公文,旁邊還坐了另外兩個紫袍的老頭。

    胖尚書進來行了禮,將銓試名錄雙手奉上、秉筆宰相卻不接,瞥了一眼道:“哦,是二十四郎哪。名錄不該是注官後送尚書都省嗎?拿到此處難道是要老朽幫你寫哪?老朽眼都昏花了哪還看得了名錄上那小字呦。”

    “不不不……”胖尚書又摸出一份答卷來,“其實晚輩是為這個而來。”

    秉筆宰相抬了抬花白的眉毛:“拿來看看。”

    胖尚書忙將答卷遞過去。秉筆宰相將答卷攤開來,眯起眼慢吞吞往下看。燈苗不住跳動,秉筆宰相看著看著竟微微笑起來。

    文藻華美,卻不乏經世之誌,在富國養兵上更是相當有見地,屬可用之材。

    “許稷?”秉筆宰相眼睛再度眯起來,“噢,是那個讓尚書省二十四曹亂了套的許稷?”

    “正是正是。”胖尚書忙不迭點頭。

    秉筆宰相笑而不言,將許稷答卷給另外兩位紫袍相公過目。

    其中一位看完道:“經世治國之才屈居比部似有些可惜哪。”

    “可惜是可惜,但這樣的人拎上來不大好用吧。”另一位反對道。

    “吾等老矣,有年紀輕的送上來不好嗎?反正也輪不到我們使喚,管它好不好用。”

    “話是這樣說,但……”

    “練繪那樣的都能用,他這樣的能用就用吧,大不了榨幹了丟掉就是。”

    “甚麽話?”秉筆宰相終於開口,看向胖宰相:“二十四郎啊,勿聽他們胡說,吏部的事要你來定。”言罷,卻是使了個眼色。

    胖尚書得了這話,悶悶一點頭,問旁邊書吏借了筆,默默攤開名錄,在許稷名字旁塗了兩個字。快樂的19860901 水色清蓮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V:拜托拜托我的官運亨通符啊一定要給力啊
王夫南V:想得美 那是厄運符好麽
——*——*——*——*——*——*——

①銓注期限:銓選考試過了之後並不等於萬事大吉,還要在指定期限內到吏部注官。注官期限內不到,則視為自動放棄。注官的時候也會詢問誌願,注擬後如果本人不滿意,還可以再改,有三次機會,如果三次還不滿意,則可以放到明年再來,明年就不需要再考試了。但這條對於銓注期限內沒來注官的不適用。以及這樣還沒有完,在這之後還要再通過尚書都省審覆、門下省過官(複審),最後才是授予告身,謝過聖恩,才算塵埃落定。

②常於門下省議政,即以議政之所謂之政事堂:《全唐文》卷316

③秉筆宰相出應之:《唐會要》卷53《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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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收下啦!
 

8

lost_201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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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4

1

小蟲liusanya
小蟲liusanya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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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三山前路

   消融雪水滴滴答答聲伴人眠,潮冷之氣從門縫裏湧進來,吏部書吏杵在案前已寫了一整日,仍沒能擱下筆去睡覺。

    落筆不能錯,緊繃著神經錄完銓選名單,在這數九寒天裏,背後已是涼涼的一層汗。

    長榜墨跡幹透處已被卷了起來,就待明日一早張貼至朱雀門大街外,周知暫住長安城的各位選人。

    書吏終於寫完最後一個字,扔了筆就抱住涼透的茶壺猛灌了幾口茶:“透心涼透心涼!”發著抖說:“明天為甚麽不是旬休!為甚麽!想睡覺哪!”

    而事實上精神亢奮的書吏哪裏睡得著?他裹緊毯子在溫暖的公房裏躺下時,外麵滴答滴答的雪融聲就足以讓他失眠了。

    長安城天色轉好,陽光暖和天氣宜人,積雪融盡。又因年關將近,諸人臉上紛紛添了喜色,當然欠人債的另當別論。坊門大開,一撥一選人及其親友家屬湧到朱雀門大街外,忐忑不安地前去觀榜。

    “徐三霸!你完了啊!等明年吧我看到你名字了!”、“晦氣晦氣!那你在哪兒啊?你是留是放啊!”、“我在找啊,誒這位娘子不要擋道啊!看到了看到了,這寫的是什麽呀?!對不起我瞎了我已是看不懂了……”、“官人你也是‘放’哦,回去等下屆吧!”此君聞聲直接昏倒,若不是好友拖拽出去,大概就要被踩踏至死了。

    當然也有“喔喔這是寫的‘留’吧,要去吏部選院呐!九郎啊你那邊情況如何啊?要考上了與我一起去吏部啊!”、“留留留,也是留!趙兄我們一塊去吧!誒,那個蘇賢弟呢?喂蘇賢弟你怎樣啊?”被喚作蘇賢弟的同僚好友看著‘放’字,默默轉過了身,小心眼地決定不再和這兩個人做朋友。

    自古考試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那麽,許稷呢?

    王宅五房院內,千纓正在吭哧吭哧揉麵團,其父王光敏火急火燎衝進來:“今日放榜啊!姓許那小子還在睡嗎?”

    “噢噢,今日放榜哪?!”千纓連手也沒刷幹淨就猛地紮回房裏,她剛打算搖醒許稷,卻見許稷霍地坐了起來。許稷像被鬼附了體似的直愣愣看著前邊,一拍腦袋說:“今日放榜!”說完火速掀被下了床,在千纓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換了衣裳,飛奔而出。

    千纓猛地拽住她:“慢點不用急,晚些去也沒甚麽要緊,還不用跟人擠,晚上吃古樓子①,你回來的時候記得帶壇郎官清。”

    “古樓子?大的嗎?”

    “當然了,我家有四口人哪,小的不夠吃!”

    千纓越變越大方了!

    “你要升官了,俸祿也會跟著漲,吃好一點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嘛!”千纓說罷回屋又拿了一塊蒸餅出來塞給她,“路上吃,別餓著。”

    許稷肩負著千纓殷殷期望,抓過蒸餅就去牽了驢子,顛啊顛的好不容易顛到了朱雀門,卻因人太多不得不找個鋪子先拴了驢,隻身朝那“望榜大軍”殺過去。

    長名榜上密密麻麻,尋個名字宛若大海撈針,許稷一邊啃蒸餅一邊找,找得額頭都冒出薄汗來。忽有一壯漢將她往旁邊一拱,許稷頓時身形一晃,眼看著要栽過去時,背後忽有一隻手伸出來扶了她一把。

    許稷還沒來得及轉頭去看,便先聞其聲:“來看榜啊?是留還是放呢?名字在哪兒呢?”

    王夫南恰如陰魂不散的怨鬼,自回京後便總在她身邊幽幽出現,冷不丁冒出來挑釁她的驢,冷不丁冒出來抓她的手,冷不丁冒出來說句話……這會兒則是站在她背後用幽幽寒光盯著她花白的頭頂心看,連呼吸都快貼到她頭皮了!

    許稷不由打了個寒顫,將手中蒸餅飛快地往嘴裏塞。然她還沒吃完,卻忽被長臂勾住了肩膀,扭頭一看,正是王夫南站在她右後側大大方方勾住她的肩。

    許稷感受著肩頭後背傳來的輕微壓迫感,悶咳兩聲,將最後一口蒸餅咽下去,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但她越是不自在,王夫南就越大方坦蕩,簡直將她當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不顧“廉恥”地勾勾搭搭,甚至將她從長名榜一端勾到另一端。

    不過好處也不是沒有,她再不會被甚麽看榜的壯漢給拱倒了。

    許稷皺著眉一直在找自己的名字,可都半個時辰了仍舊一無所獲。就在她要歎氣的一刻,王夫南忽指了上麵一個名字道:“在那!”

    他說著立刻瞥了一眼許稷神色,隻見許稷平平的眉毛從抬起到緩慢落下,眼眸中更是有一閃而過的黯淡與意料之中的失望。

    王夫南難得近距離捕捉她神色裏微妙變化,也是這樣的一個細微的變動,令他莫名感受到許稷此人的活氣——也會有喜怒哀樂且也會形於色,並不是心中毫無波瀾的冷血死人。

    許稷嘴唇輕啟又合上,眸光如常,臉色也如常。陽光有些刺目,長名榜上黑漆漆的一個“放”字竟顯得格外明顯起來。

    僅有一字,便說明了這幾年努力是否值得肯定。

    不甘心必然是真的,尤其那“放”字旁邊還有另一個被塗掉的字。

    原來胖尚書那晚在政事堂見秉筆宰相與他使了眼色,遂在名錄上寫下“留放”二字,後待政事堂內無他人時,又讓秉筆宰相做了定奪。秉筆宰相二話不說,提筆塗了“留”字,正是要黜落許稷也。

    胖尚書將此名錄直接給了書吏去謄抄,可吏部書吏做事死板,雖不明白這上麵為什麽寫了又塗,竟直接照搬上了長名榜,導致許稷名字旁邊一“墨點”一“放”字看起來非常奇怪——

    有一種“本該留,卻因為‘某些緣故’塗改成了‘放’”的意味。

    至於“某些緣故”為何,許稷清楚,王夫南也清楚,諸人都清楚。

    練繪這個殺千刀的!

    許稷寡了張臉轉過身,無情甩開王夫南的胳膊,徑自回去找自己的驢。王夫南被她甩了一下,知其心中藏著怒氣,便不著急跟上去。

    許稷埋頭走到拴驢的鋪子門口,忽停住步子,東西南北地原地轉了一圈,卻哪裏還有她那頭驢的影子?驢也被人盜走了!可惡可惡!許稷憋了許久的火氣瞬時湧上來,下一瞬好像就要發作,但見王夫南朝這邊走來,卻又將這火氣強壓了下去。

    王夫南見那拴柱上隻剩了一根繩子,便頓時明白了其中情委。喔,原是有人順手牽驢,往許稷這團火上又狠狠澆了一桶油。

    許稷杵在原地不出聲,一口氣全悶在單薄胸膛裏,身影伶仃,可憐裏卻又透著重重不甘心。想起早上千纓滿臉期待的模樣,她不由輕皺眉。銓選落敗,家中唯一的一頭驢又被盜,她實在不知該以如何姿態回去。

    “落榜失驢焉知非福,你跟我來。”

    王夫南這次敏銳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精銳眸光,立即轉身往含光門走。許稷跟在其身後,隻見他意氣風發走在前麵,竟隱隱生出一些莫名羨慕。

    她也有鴻鵠誌,但卻從沒能活得如此坦率自得。

    二人分別向守衛遞了門籍,進得含光門後繼續往裏,繞過鴻臚客館往東走,即是禦史台所在。

    幾名庶仆②正在掃前院,吏卒見有人來立刻前去通報,等練繪從浩繁案牘中抽身出來,王夫南與許稷已是到了公房內。

    此時公房內並無他人,練繪見他二人一道來,便又重新坐下:“兩位前來所為何事?”

    王夫南正要說話,那邊許稷竟是出人意料地先開了口。

    她睜眼說瞎話:“禦史台欠某一頭驢。”

    “哦?”練繪抬了抬眉。

    “銓試那日金吾衛直接將某帶到了禦史台,卻未照看好某的驢。某已找了好幾日的驢,但顯然已被賊人盜走無處可尋,這事是否是禦史台的疏忽,抑或是——練禦史的責任?”許稷麵不紅心不跳地繼續胡說。

    王夫南顯沒能預見她會這麽講,在一旁坐了聽她繼續胡扯。

    “噢,原是這樣。”練繪白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笑意來,“那確實是禦史台的疏忽。”

    “既然是疏忽就請負責到底,某家貧且困,僅有那一頭驢,望台院給個說法。”

    “說法自然會有,不過……”

    典型的官家推諉腔調一出,王夫南霍地朝練繪伸了手。手心向上,顯然是要錢:“冠冕堂皇的理由收起來,請賠錢。”

    許稷緊接著說:“禦史台公廨本錢可以支付這筆費用,且符合比部勾檢令式,合理合法。”

    “想為公廨省錢也無妨,你自己掏這筆錢吧。”王夫南的手沒有收起來的意思。

    練繪被這一對“直爽”且“職業病發作”的家夥一唱一和逼得唇角挑起,但仍是回駁道:“不怕被彈劾索賄嗎?”

    “索賄?我是你的監臨官嗎?我與你有直接利益關係嗎?他和你有直接利益關係嗎?”王夫南手心伸得更板更直:“不合六贓之條就少扣帽子,驢錢及誤工費一並送上,立刻。”

    練繪沉定坐著,但轉瞬霍地起身,隻身走到外麵喊隔壁的主典過來。

    王許二人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禦史台的“賠償金”一同往外走,可往東剛走到宗正寺外,便有一人氣喘籲籲跑了來。

    那人倏地站定,許稷認出此人正是吏部某李姓令史,便行了個禮。

    李令史對許稷道:“某說長得像呢,跑過來一看還真是你。”

    許稷輕皺眉:“李令史可有事?”

    “喔喔,是這樣。”李令史猛喘一口氣,又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王夫南,忽伸手抓過許稷手臂,將她拽到一旁,悄悄道:“裴尚書令某將這交於你。”他說著從袖袋裏摸出一封薄信來遞了過去。羊mm_2003 二虎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許稷坐騎高貴的小驢V:哪個殺千刀的把我拐賣走了我踢死你哦!
——*——*——*——*——*——*——

①古樓子:就是一種超級大的胡餅,據說挺好吃的不過我沒吃過……一直很向往。宋代《唐語林》記載:時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層布於巨胡餅,隔中以椒、豉,潤以酥,入爐迫之,候肉半熟而食之。呼為“古樓子”。

②庶仆:配給官員的仆從,以唐官員俸料為例,俸料包括月俸、食料、雜用等項目,職事官又有防合或庶仆(一品至五品配有防合。一品防合96人;六品至九品有庶仆,六品有庶仆15人,依次往下,九品官有兩個人),至於為什麽沒寫許稷有庶仆,因為許稷不是職事官╮(╯▽╰)╭行職事官之事但她隻是個直官。

另外說王夫南整天閑著沒事幹的,要知道王夫南現在所在的南衙已經是閑司了,在那待著能有什麽事
至於為什麽王夫南會淪落至此,因為他是門閥出身
科舉大興之後,門閥和庶族的鬥爭一直都是有的,比如“牛李黨爭”
在這種情況下他甚至是他的小家族(非王家大家族)都會受到影響
至於練繪就是典型的庶族新貴,這些人的勢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至於許稷嘛,你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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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四校場爭

  李令史一臉的神秘秘,許稷則按捺下心中不安將信封收入袖袋,又與他道了謝,等他走遠,轉過身就打算回去,似乎完全忘記了還站在宗正寺外等他的王夫南。

    而王夫南見她心事重重轉過身悶頭往前走,便也不著急追上去,反而是回衛所牽了馬,從含光門出去了。

    許稷走到皇城門口才想起王夫南的事,可回頭看看,哪裏還有王夫南的影子?她打算往西市去買酒,剛拐進光祿坊,便尋了一小巷紮進去,見四下無人終是掏出那信出來看。拆開信封,裏麵卻僅一張素白小箋,上書二字——

    “製舉。”

    這就是裴尚書給她的所有提示了。

    這提示貿一看雖與嶽父王光敏所要求她去“考製科”沒甚麽差別,但分明又很不同。

    吏部裴尚書於銓試中黜落她,卻又遣人送來提示她考製舉的小箋,其中含義值得深思。

    起初她見自己落選,以為是吏部因索賄一事認定她“品行不宜留”,並予以黜落。但如今這樣看來,理由卻可能不是如此。若吏部看不上她的品行,又怎會送此小箋到她手上、建議她去考製科呢?

    所謂製科,非禮部主辦的常科。進士、明經等科皆有既定開考時間,有例可循。但製科就完全不同,製科可以在任何時候舉辦,科目也沒有常例,隻要天子下詔即辦。

    與進士、明經會拜主考為座主不同,製科舉子皆是天子門生,天子即為座主。且進士、明經科參考者均為白身;製科則是不論白身還是有出身者,甚至六品以下在任官也能參加。

    製科登高第者,甚至有連升三四階的前例,對於已有官品的人而言,這無疑是吏部銓選、科目選外的升遷捷徑,且該途規格更高更榮耀,升遷更是快得多。

    裴尚書提示她去考製科,是想讓她去走這條捷徑嗎?

    可哪有那麽容易?製舉難度之高是真正要考的人才能懂,千纓之前說以許稷的才學肯定不怕考製科,也隻是千纓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拋開難度不談,許稷要顧慮的事還有很多。

    製科因是天子科,驗身必然更嚴格,即便她再從容不迫,可萬一運氣不好就會將自己全搭進去;再者,想要參加製科,必須有“表薦”,雖名義上也可自薦,但實際上均是以他人舉薦為主。她能獲得在朝重臣的舉薦嗎?裴尚書寫此箋給她,是否意味著他願意舉薦?

    許稷正於窄巷中深思時,忽聞得馬蹄聲傳來,她速收起小箋探頭往外看,卻隻見王夫南穿過光祿坊門而來。王夫南注意到不遠處巷口探出來的腦袋,隨即收住韁繩慢步踱了過去。

    塵土輕揚,許稷抿唇偏頭。

    待灰塵散盡,她這才抬頭看他:“去哪兒都能遇上十七郎,真是巧。”

    “閑司閑員,無兵可帶,無事可勞,若不到處遇熟人解乏味,難道陪南衙那些病歪歪的老頭下棋?”

    他可是堂堂正正正四品上的上府折衝都尉啊,若在百年前,那是舉足輕重的位置。可時日變遷,朝堂也在變,實權的執掌也在變。

    他是如何淪落至此地步呢?受他父親牽連嗎?許稷之前並沒有關注過。

    她稍稍有些走神。王夫南的緋色袍角在大好晴天裏亮得刺目,風吹過來,令他袍角輕晃,許稷忽斂神抬頭:“既然十七郎無事可做,可否載我去西市?”

    王夫南皺眉略忖,最後應下來,義氣地載許稷去了西市。區區幾裏路,至午飯時分也就到了,許稷為省錢買了一塊小胡餅充饑,王夫南則大方地買了兩塊。

    兩人坐在寬闊道旁的槐柳下吃完了胡餅,便去驢市看驢。可一片熱鬧熙攘臭烘烘的驢市裏竟然人比驢還多!許稷看了半天被擠出一身汗,王夫南則站在外麵無所事事地瞧著人擠人人擠驢驢擠人之怪象,與此同時,他的坐騎也百無聊賴地嘶了一聲。

    天光如此好,卻要在驢堆裏耗費,許稷可真是無趣之人哪。

    但即使如此,王夫南卻很樂得見她在人群裏被擠來擠去,因那白淨的臉上總算有些血色,雖然是熱出來的。

    據說此人與千纓是私定終身,為了能順利入贅王家,甚至將自己為官所有積蓄都雙手奉上,求情求了個把月才終於得償所願。

    五房那狀況也有人求著入贅,離奇,離奇也。

    王夫南對許稷的好奇是明擺著的,但也不僅於此。

    他雖生長在西京,但很早便駐外行軍,曾經的好友不是也在京外,便是淡了來往。而朱廷佐練繪之流也大多死板無趣,許稷便順利成為他回京後的趣味之一。

    他在驢市外想著想著走了神,隻是覺得好奇和有趣嗎?在那之外,他又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

    王夫南深吸一口氣收收神,恰看見許稷從人群驢堆裏走了出來。她拍拍衣裳,抬手聞了聞氣味,臉上閃過一瞬嫌棄,顯是沒有挑中值得買的驢。

    王夫南牽馬欲往東行,許稷卻往西,王夫南遂隻好牽了馬跟她往西。許稷悶聲不吭地進了酒坊買了一壇郎官清,抱著往外走,王夫南一把接過,不由問:“給千纓買的嗎?”

    “是。”

    “不給我買嗎?”王夫南恬不知恥地索酒。

    許稷手還搭在那酒壇上,她抬頭看看王夫南,想他也是幫了些忙,覺得不好太厚臉皮,遂鬆手轉身又回去買了一壇。

    王夫南很滿意這般往來禮儀,將酒壇子在馬鞍上拴好後,便又載許稷出了西市。

    “妹夫可是現在就要回家?”

    一提回家,許稷心裏多少有些逃避。她雖對冷言冷語不太在意,但那些卻也並不值得高興,煩心事如石頭壓著她,她需要找個地方自己待一會兒。於是她說:“到坊門口將我放下來吧。”

    可王夫南卻避崇義坊而不入,反而是帶她徑直往東校場去。等許稷半途回過神來,已是遲矣。

    校場之地,爭鋒所在,亦是兵家操練之所。

    申時一刻,一場擊鞠賽剛剛結束,日頭已經開始偏斜。不知是否是抱著酒壇的緣故,許稷的步子竟變得沉重起來。

    她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似綁有心事。王夫南見她落後太多,便停下來等她。他回頭去看,卻覺這模樣熟悉。在哪裏見過呢?

    在灞橋。

    那日於灞橋上觀驪山夕照、見路人折柳贈別,她就是如此滿腹心事的模樣。

    若說灞橋是離別之地有所感懷尚可理解,但校場是哪門子值得人滿腹心思的地方?

    兩人行至靶場,王夫南將酒壇擱下,令火長取了弓箭來,二話沒說丟了弓與箭囊給許稷,指了靶子道:“將那當成練繪。”

    許稷覺得這點子歪且邪門,但她也找不出更好的散心辦法,遂從地上拾起弓,將箭囊背於身後,抽箭張弓,瞄準了靶心。

    她站得極穩,前手腕平後手肘平,拉弓的手骨節凸起,穩狠準地射出了第一箭。與此同時,王夫南亦是瞄準了旁邊一隻箭靶,精準無誤直中靶心。

    兩人各自對一靶子,勢要將箭囊中二十來支箭全部用完。

    原本是各習各的,互不搭腔,但很快許稷就打破了沉默。

    她心中大石已挪開一些,便張口詢問有關王夫南本人的事:“十七郎年少便外出征戰,也曾威風凜凜立過戰功,如今居於閑司有何感想?”

    她措辭坦蕩,聽不出任何奚落意味。於是王夫南也直爽回道:“焉能在此耗一生,這便是我的感想。你呢?”

    說話間又一箭正中靶心。

    許稷拉滿弓,瞄準道:“焉能在比部耗一生。”說罷手鬆,兵箭離弦,朝遠處靶子飛射而去。

    “看來你我都不甘心哪。”王夫南唇角上挑,瞄準靶子時麵上毫無笑意,是真正的寡情寡義臉。

    許稷自身後箭囊又抽出一支箭來:“不甘心又有何用?世人皆愛說‘焉能如何如何’,但大多數時候卻毫無解決對策。”

    再度瞄射之際,卻忽聽王夫南冷不丁道:“裴尚書沒有給你對策嗎?”

    許稷微愣,手卻已鬆,這一箭竟然脫靶。

    她正欲去拿下一支箭,卻發現箭囊已空。許稷抿唇不知該說甚麽,立刻轉了矛頭:“聽聞十七郎在外很有建樹,又為何會被突調回京呢?可是與王相公謫嶺南有關?”

    王夫南聞言淡笑,手上的弓再次拉滿:“朝堂之爭,無非君臣宦官士庶。”

    他說完鬆開手,丟了弓與箭囊,沒有說再多的話。

    日頭已斜向西,昏暮將臨,妖風也起,長安城暖和了一整天,終於要漸漸冷下去。

    他偏頭看向許稷,卻見許稷也正看著自己,然他眉峰驟抬,上前一步便將許稷撲倒在地。

    一支弩箭自上空飛速擦過。

    許稷驚了一跳,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王夫南,而王夫南則穩穩托著她的後腦勺,感受到手背傳來的破皮之痛。cherryiar 月7525041 
 
 
作者有話要說:

[一起逛街]技能達成+100點
[索酒]技能達成+100點
[一起習射]技能達成+100點
[撲倒]技能達成+100點
玩家[王夫南]手擦破了皮,損失500點

王夫南V:結果我還是損失了100點嘛!這個世道不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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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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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五肩頭山

  許稷察覺到後腦勺枕了一隻手,隔著薄薄一層頭發便是溫暖掌心。

    沒有太多肉,卻穩而有力。那隻手將她的頭稍稍托起一些,兩人間便隻剩一二尺距離,許稷甚至能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

    一、二、三、四……

    呼吸也清晰可聞。

    王夫南喉結輕動,正要開口,那邊已有士兵衝來主動認錯:“屬下不小心誤啟了弩機懸刀①!請都尉責罰!”

    王夫南驟回神,倏地收回墊在許稷腦後的手,速起了身。他轉頭眺了一眼落在前麵的一支弩箭,寡著臉令道:“撿回來,去火長那領罰!”

    “喏!”士兵顯然很服從管教,但還是趁機瞥了一眼許稷,咦?這個文文弱弱年紀輕輕便白了頭發的家夥是誰唷!哦哦,定是都尉拋棄朱廷佐副率開始尋新歡啦!他扭頭跑去撿了弩箭,飛也似的奔去領罰了。

    待士兵走後,許稷站了起來。方才這一摔雖然有人護著她的腦袋,但身體卻還是結結實實與堅硬的地麵撞了一撞,渾身筋骨都疼。

    王夫南看她一眼,徑直往東邊衛所去,令防合打了水來,站在廊廡下彎腰洗手。

    許稷亦跟了過去,站在一旁看他洗手。他顯然不是什麽粗獷性格,骨子裏從小養出來的富貴毛病還是有的,隻從洗手便瞧得出來。

    他洗得極認真,看不出半點敷衍。井水冰涼,那雙手微微泛紅,指節或因握起而發白,有一道疤從右手虎口處斜伸至腕處,右手手背則是破了皮。

    王夫南洗了傷處,拿過火長遞來的幹手巾擦了手,又取出隨身藥盒,很自然地當著許稷的麵抹了藥膏。

    “十七郎似很在意自己的手。”

    “善待自己是本能,又何止於手?”他說完將藥盒收起來,又淡淡看了眼許稷。

    許稷驟想起她磕傷額頭那晚,王夫南讓朱廷佐留下藥盒之事。或許在他眼中,她許稷便是不懂得善待自己的那一類吧。

    “既然善待自己是本能,十七郎又為何用手護住我的頭呢?”

    “這是在校場,且是我帶你來的,我有必要對你的安全負責;其二,比起我的手,你的頭可能更金貴脆弱。”王夫南極力否認自己是出於本能伸的手,他給自己找準了台階,蹭蹭蹭下去,暗舒一口氣。

    許稷微斂眸,遠眺天邊夕陽,未再言語。

    王夫南將她略略打量一番,目光最終落在她脖頸間。上回泡湯,他就見過她脖頸間深褐項繩,他思忖一二,最終問道:“你家中可是有人從軍?叔伯或是兄長?”

    “我父親。”許稷坦率回他,“他早年從軍,後來身體有恙就回了昭應老家。”

    “你父親?”王夫南輕輕皺眉,“敢問曾在哪部?”

    許稷沒有正麵答:“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說完走出廊廡:“天不早,該回去了。”要麵對的總要麵對,她在外遊蕩一天了,千纓恐是要著急。

    她走出衛所時,恰見方才那犯了錯的士兵正在紮馬步,看來已蹲了不少時候,額頭都沁出汗來。那士兵受著罰,見她出來,卻還咧嘴一笑,像是示好一般。

    許稷想的卻是,若王夫南的反應速度與應變能力不夠,那麽她今天或許就命喪弩箭之下了。

    所謂命運,誰也說不準。

    街鼓聲不約而同地響起來,勢要將長安城敲入暮。一片枯葉在晚風裹挾下悠悠蕩蕩,落在許稷肩頭。

    王夫南遙遙牽了兩匹馬來,許稷撣掉肩頭葉子,看著他將兩匹馬牽到自己麵前。其中一匹白馬,鬃順體壯,看起來曾是一匹難得良駒。

    “這也是十七郎的馬嗎?”

    “算,但也不算。不過它並非官典,故不算挪用,你盡可以放心。”王夫南將韁繩遞過去,“按年歲來說,它已是一匹活了三十年的老馬,曾在戰場上折過腿,後雖經救治,卻無法再返戰場,不過平日裏代步用仍綽綽有餘。既然你少了匹驢,我便將這匹白馬賃給你用如何?按月結錢。”

    那匹馬看著許稷,忽抬蹄往前邁了一步。它忽低下頭來垂眸嘶了一聲,宛若哀歎。許稷有一刻愣神,那馬卻是將頭挨近了她,以示親近。

    “它如此喜歡你,倒像是早就認識了你。”王夫南說著將韁繩索性塞到了許稷手中,“再耗在這兒坊門都要關了,走罷。”

    那馬抬頭,眼眸發亮,仿若掛淚。許稷抬手順了順它的鬃毛,握緊韁繩踩上馬鐙,利落翻上了馬背。

    ——*——*——*——*——

    王宅五房再度鬧開,因王光敏前去看了長名榜,見許稷被放,便氣呼呼地回了家,將不高興的情緒一股腦兒全拋給了千纓,且將前陣子許稷被禦史台查的事也抖落了出來,忿忿罵道:“沒靠山還到處惹事!說不定十九郎還真是他舉告的,不然十九郎怎麽會反咬一口?這下好了吧,明明可以考上的,因這件事就被放了!他還能有甚麽出路?!”

    千纓雖有隱隱失望,但她堅定站在許稷一方。今年落敗明年再戰,無非這一年過得拮據些罷了,都不是問題。她遂與王光敏一板一眼講起道理來,可她父親從沒有講過理,雙方便各執一詞爭了起來。

    至於母親韋氏,則隻好坐著唉聲歎氣,完全不知該勸哪一方。

    王光敏忽舉起案上大陶碗,猛地往地上一摔,那陶碗便啪啦碎了。千纓火氣完全被挑上來,也要搬碗砸時,許稷推開了門。

    千纓倏地收住手,瞪圓眼望向門口的許稷:“三郎你快回昭應去!或是去比部公房避一陣也好!”

    但許稷全無逃避意思,而是提著酒壇進了屋。王光敏舉著另一隻碗怒氣衝衝:“你還敢回來!”

    “嶽父。”許稷到他麵前,奪下了他手中陶碗:“碗不是撿來的,何必與錢過不去?坐罷。千纓——”她指指那酒壇子:“郎官清買回來了。”

    她一如既往地平靜,好像什麽事都未發生:“古樓子趁熱吃,涼了就腥了。”說罷已是伸手過去拿,千纓忙道:“就是就是,都快要涼了,快吃!”

    王光敏忽深吸一口氣,自許稷來了後,他撒氣也沒法撒得痛快,心裏都快要憋出傷來了。可聞了聞郎官清開壇的味道,他又想,罷了罷了先喝了再說。

    一頓飯吃得不算愉快,但好歹個個都很滿足。王光敏喝多了便被韋氏拖回房睡覺,千纓則喝到微醺。許稷處理了碗盤剩菜,替千纓燒了水,喊她洗漱後就讓她先睡了。

    一切忙妥,許稷徑直走到院中,抬頭看了看天。

    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太平靜了,像是假的。

    可就算是虛假的平靜,也僅僅持續了一個晚上。

    練繪一係列的動作,令朝中多處位置發生變動,有人下去也有人上來,唯一與許稷扯上關聯的,也隻有換比部郎中一事。新的比部郎中與練繪極像,同樣是寒門出身,考進士,登第製科,曆校書郎、京畿少府,最後回長安任郎官②。

    一路拔擢,青雲直上。

    沒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在朝中發生這些變動之際,製舉詔書終於頒布,公布了考期及製舉科目,便輪到舉人“他舉”或“自舉”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但許稷毫無動靜。

    這天傍晚,許稷正要收拾東西回家,將將走到門口,便有一吏卒匆匆跑了來。那吏卒一瞅她那花白頭發,便知撞對了人,他偷摸摸地說道:“趙相公請您去政事堂一趟。”

    吏卒口中趙相公,正是政事堂秉筆宰相也。許稷蹙眉,心中是少有地忐忑。一旁的吏卒卻不停催促,無奈之下,她隻好隨同那吏卒往政事堂去。

    這時政事堂內燭火搖動,火盆生得正旺,書吏將許稷領進房便退下了。許稷放下書匣端端正正行了個禮,紫袍老頭便示意她坐。

    趙相公見她年紀輕輕頭發卻已花白,不由微眯了眼。他道:“製舉在即,該準備的可是都準備了?”

    許稷聽得這一句,心頓時放了下去,一想不對,卻又猛地提了上來。

    因秉筆宰相說了這話,便意味著讓她考製科並非是裴尚書的意思,而很有可能就是趙相公授意。

    “下官不明白。”

    “將你黜落的是老朽。”紫袍老頭挑挑花白眉毛,無所謂地說,“指望銓選這條路從最底下升上來有所作為,頭發都要白透了,所以銓選對你毫無意義。讓你考製舉也是老朽的意思,你若能登高第③,甚至得敕頭④,京畿縣廨便是你下一任任所。”

    連升三階。

    許稷額角輕輕跳了一跳。

    “你是昭應人罷?速回昭應縣自舉,之後自會有人替你表薦。”

    一步步都鋪好,就等著她去走。

    但同時也扔了一座山給她。

    許稷被這山壓得心緒混亂,但她清楚,這世上沒有人會平白無故鋪路。

    倘若她當真要去走這條鋪好的路,她就得有扛一座山的覺悟。

    火苗嗶啵聲不斷響,她思忖良久,低頭問道:“若下官不願參加製舉呢?”

    “哦?不願?”趙相公顯然略有些意外,但他畢竟老道,遂淡淡笑道:“可是有難言之隱?”

    許稷搖搖頭。

    “沒有難言之隱何懼製科?”

    許稷不吭聲。

    “你不去考也無妨,考課⑤在即,看看能有何結果也好。”

    趙相公雖還是笑著說這話,許稷卻從中聽出了威脅。我的仙德瑞拉 3250163417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可憐的小稷可能也要變成和練繪一樣了也不知道你們懂不懂我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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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懸刀:弩機扳手。
②這是一條理想的仕途走向:考進士得出身,再考製科獲得授官,起家官做個校書郎或者正字,再外出任官做縣尉(當然京畿地區的縣尉是最好),之後再回京任監察禦史,或者郎官,再往上則是中書舍人、侍郎等高官。
如果參考唐朝,不曆州縣(地方官)一般是不能做台省官的,基本沒有人能一直做京官,都是按照這種漫長的升遷走上來的,這才是現實哪!
③登高第:就是製科裏麵取得比較高的等第。
④敕頭:製科狀元。
⑤考課:就是考核啦~考核好就升,結果不好就降。許稷再降都要變流外官了,所以這個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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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六士庶爭

  舉國上下數萬名官吏,能穿紫服緋者卻不多。

    不過士人一旦穿上淺青公服成為流內官,便都會有更換服色的誌向,許稷也不例外。趙相公給她所指之路,足以讓她換下身上的淺青袍,走到台省中層官員的門外,假以時日,便可踏進這道門。

    而倘若她不走這條路,下下等的考課結果亦能令她難保身上的淺青官袍。

    從政事堂出來,天色已將入暮。廊廡下的燈籠被風吹搖著,遠處紫銅鈴聲叮叮咚咚,光與聲音都有些虛渺。

    許稷悶頭去牽了馬,在接連不停的街鼓聲中迷迷糊糊穿過了朱雀門。抵達崇義坊時街鼓聲落盡,天也完全黑了下來。

    千纓做好晚飯等了一會兒,剛要出門去迎許稷,卻見一陌生郎君走到門口。那郎君看看她,問道:“比部許稷可是住這裏?”

    千纓抬了抬眉,心想怎會有人找許稷找到這來呢?她遂問:“敢問郎君是?”

    “同僚。”

    “哦。”那一定是有公事了。千纓說:“可三郎還未回來。”想了想又道:“郎君若有事某可代為轉告。”

    “恐是不方便。”

    千纓好意被拒絕,卻並沒有不高興,反而是貼心勸來客:“天冷風大,郎君不如進耳房等三郎。”

    那人正要拒絕,千纓忽聞得馬蹄聲傳來,立刻喜上眉梢:“三郎回來了!”

    那人循聲望,隻見深曲中正是許稷騎著高頭白馬而來。

    一聲低低馬嘶,許稷勒緊韁繩下了馬,她甚覺可疑地看了一眼來客:“練禦史為何會至此?”

    練繪道:“練某特意前來道謝。”

    “練禦史不必這樣客氣。”許稷握緊手上韁繩,“許某並沒有做什麽。”

    “練某已略備薄酒,還望賞光。”

    “不用了。”許稷有些不近人情地拒絕道。

    可練繪言辭誠懇,又長了一副很好心好意的模樣,旁邊千纓遂攛掇道:“三郎快去吧!”

    許稷無可奈何看一眼千纓,千纓卻完全沒讀懂夫君眼裏“誒你不要添亂哪”的意思,忙道:“去罷去罷。”

    練繪淡笑:“尊夫人都發話了,你還要客氣麽?”

    千纓拚命朝許稷使眼色,大意也不過是“有飯趕緊蹭,千萬別浪費,家裏沒好吃的”,且她又是行動派,趕緊閃回門內,甚至將門給關上了。

    “尊夫人真有意思。”練繪看向蹙著眉的許稷,淡淡地說。

    許稷終沒再推辭,再度上了馬,同練繪一道走。

    千纓回到宅內,收拾一番正要喊韋氏吃飯,卻見王夫南走進了院內。王夫南站到堂屋前一看,見無許稷身影遂問:“妹夫呢?”

    “同僚喊他去吃飯。”千纓不死不活地回他。

    “哪個同僚?”現在還有人願與她一道吃飯?

    千纓捧著碗想了想:“好像是甚麽禦史,叫甚麽我倒是沒問。”

    “練禦史?”

    千纓忙點點頭。

    “千纓,上回我與你說過甚麽?”

    “上回?”千纓稀裏糊塗地想想,忽然嚇了一跳般跳起來,語無倫次道:“難道是你說的那個練繪?!啊?完了完了,那人肯定不懷好意哪!他帶三郎回家喝酒去啦!十七兄你快去將三郎帶回來!”

    王夫南出門時,許稷已在練繪家的堂屋坐了下來。火盆燒得甚旺,庶仆忙前忙後上菜暖酒,一張大食案上擺滿佳肴,香氣撲鼻。

    不過餓極了的許稷,卻沒太多胃口。

    她心事重重坐著,反正也不會給好臉色與練繪看,空口喝了兩三杯酒,便聽得練繪道:“銓選之事我已聽說,深感遺憾。”

    許稷麵上帶笑,言辭卻一點也不溫和:“遺憾能讓許某由‘放’改為‘留’嗎?”

    “自然不能。”練繪兀自添了酒,“隻不過銓選落敗也未必是壞事,製舉在即,你仍有大好機會可握。”

    許稷聽明白了他這話中話,隻淡笑笑,飲盡了杯中酒。

    堂內燭火明亮,冷了一天的胃腹終於暖和起來,許稷輕歎一聲看向堂外庭院。

    忽有腳步聲傳來,緊隨著便是庶仆的阻攔聲:“我家郎君正與客吃飯呢,容我去稟告一聲哪!”

    但區區一庶仆哪攔得住王夫南,還沒嚎幾聲,王夫南已然登堂入室,走到了大食案前。練繪抬頭看他一眼,吩咐庶仆再送碗筷來。

    王夫南也不客氣,撩袍便往許稷身旁一坐。

    他的忽然闖入,忽令許稷感受到一絲絲活氣。

    練繪則因心情大好,完全不打算與他計較,反而還起身給他盛了一碗湯。

    雙方還沒來得及交鋒,這時庶仆又緊張兮兮衝了來:“不好啦,老太太又發熱了,郎君快去看看哪!”

    孝子練繪立刻起身,與王許二人打了聲招呼,急匆匆往外去。

    “十七郎為何會來這兒?”

    王夫南端起湯碗不徐不疾喝著,淡淡回道:“來給練繪慶功。”

    “慶功?”

    “鏟掉一堆蛀蟲難道不該慶賀嗎?”王夫南說著忽偏頭瞥她一眼,“也正因他覺得值得慶賀,才抓了你來一起喝酒啊。你不知道練繪此人已經到了‘慘無朋友、想喝酒隻能隨便抓個人來陪’的地步嗎?所以說,他隻是覺得無人同飲寂寞了而已,你千萬別將他的謝意當真。”

    許稷怎麽聽都覺得這話刻薄,她又空口喝了一杯酒,說道:“若這件事沒有扯上我,或許我會為他秉持正義而變成‘沒朋友的禦史’感到可惜。”

    “正義?”王夫南淡笑,“你細看就會發現練繪的所謂正義也並非公正無私。明麵上看鏟掉了一群蛀蟲,但類似的清洗也不過是換一批‘自己人’上去。練繪是庶族出身那一派一手拉上來的,他有他的局限。哪怕他也想做得更公正,但他所處的陣營要求他效忠,他就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

    字字正戳許稷心頭大煩。

    “庶族進士,致位公卿,便成宦門新貴,拉攏同出身的人,對抗閥閱世家或朝中其他勢力,再尋常不過。這拉攏包括座主提拔,也有婚姻關係上的走動。就練繪而言,他的婚姻大事恐怕輪不到其母做主,大約也隻能接受其座主趙相公的安排。”

    王夫南毫無顧忌地接著說:“不過站隊自古有之,不必避之如蛇蠍。一個人既然靠近了權力,總需要立場,這沒有錯。”

    “那麽十七郎站在哪兒?”

    “你當我傻嗎?”王夫南朝她笑了笑,“我為何要告訴你?”他臉上竟有淺淺笑窩,眸光分外明亮,在這滿室亮堂中看著令人心神恍惚。

    許稷隻知道,他絕非平白無故說這一番話。

    這是所謂提點嗎?教她不要畏懼站隊?可她不願,也不打算成為第二個練繪。

    她默不做聲看王夫南將一碗湯喝幹淨,自己則又喝了一口酒。

    “練繪家定是換了饔人①,味道比先前好太多。”王夫南起身又打算去盛湯,但他的手卻忽然停住,盯住那大陶罐:“這是甚麽湯?”

    許稷動也不動,上嘴皮子輕抬:“蛇湯吧。”

    王夫南臉色煞變,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奪門而出,一隻翻倒的陶碗悠悠在桌上轉了個圈兒。

    許稷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哎呀王郎君是吃壞了嗎?這是怎麽啦?”庶仆望著庭院暗處不停幹嘔的王夫南,瞪圓眼睛手足無措地瞎嚷嚷。

    “他是覺得蛇湯不好喝吧。”練繪從後廂房走來,路過時輕飄飄地對庶仆解釋道。

    不過,逞一時口舌之快且無心插柳般順利‘報複’了王夫南的練繪,當然也沒有什麽輕鬆下場,據說之後幾日都告假在家待著,似乎是因為被揍成了腫眼睛。

    而許稷,也在大年到來之前,離開長安回了昭應。

    不過她並未在昭應久留,辦完事僅待了一日便又回了長安。

    許稷回長安那天,到了灞橋便又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狀如鵝毛,遠近百步內,皆無迎來送往的行人。

    她下了馬,遠眺雪中驪山,想起某個一去不返的人,心中也下起了鵝毛大雪。

    陪著她的白馬似能讀懂她的心意,低頭貼近她,讓她感受到一點熱度。許稷轉過身,伸手輕輕攬住白馬的頭,分外認真地順了順它的鬃毛,竟是長歎了一口氣。

    雪花被朔風裹挾著貼到她臉上,雖堅持了很久,卻還是融化了。

    這一日她回家,連千纓都察覺到了她的反常。

    千纓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許稷,她不知許稷在昭應這兩日遇見了什麽事,也不知如何開解她。千纓搬了胡床在許稷麵前坐下,見她閉目不語的樣子,忽心生感歎:原來自己對她也不甚了解啊。

    為什麽她卯足了勁做官?為什麽要辛苦過成這樣?

    她心中的誌向與信念,又到底是什麽呢?

    千纓伸過手去,將她涼涼的手輕輕握起來,正琢磨著該如何開口時,卻瞥見了她袖口露出來的信封一角。

    喔,是誰寫的,又是寫得什麽呢?一葉秋葉 冷月615117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喂我蛇湯者死死死死死死
——*——*——*——*——*——*——

①饔人:廚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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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七直諫科

  許稷兜裏那封信成了謎,千纓自那晚後就再也沒見過它。

    但這算不上甚麽大事,因那晚的反常之後許稷又變回了老樣子,該幹活幹活,該讀書讀書,千纓問起來,她也就說製舉在即,多少要做些準備。

    這個新年過得稀鬆平常,對於長安城的大小官員而言,也不過是多了幾日假期,放縱喝酒玩樂,或是被愛叨叨的家裏人捏住耳朵灌了親朋同僚的是非,又或者跑去南山吃吃道觀裏的仙丹,總之無趣,無趣也。

    一年年的流逝對於仍生活在太平長安城的大多數人來說,是重複也是消耗,他們已不記得幾十年前被方鎮變軍攻陷的長安城,也不關心當下朝廷與淮西、成德①的戰事,更不關心西戎三天兩頭對邊境的敲敲打打。他們隻關心眼角多出來的歲月紋路和變長變白的頭發,關心東西二市的鋪子裏能買到甚麽,關心自家的小兒有沒有好好讀書,關心小女能不能釣到金龜婿……

    而官員們仍照例在初七紛紛回了公廨幹活,尚書省更是為了製舉之事早早忙活了起來。

    製科舉雖然是以天子名義下詔,但多都是委令中書門下、或尚書省舉辦,至於考策官,則多由朝中四五品的官員擔任,可以是中書舍人,也可以是吏部侍郎,他們負責評卷,再與輔弼大臣共同討論後做出初步取舍及等第,密獻於上,最後再以天子名義詔敕天下。

    在這之前,一年一度的考課終於出了結果。許稷仍抱得上上等而歸,雖在意料之內,但隻有許稷知道這結果是她決定去考製舉換來的。

    王家五房因此順利迎來了最太平的時期。就連一向愛挑刺的王光敏,也因“女婿考課上上等、又肯踏踏實實考製科”而笑逐顏開,甚至一反常態,討好起許稷來。

    這日天還未亮,王光敏便起來去拍女兒女婿的房門:“今日製科開考,居然還睡得著!”

    千纓翻了個身朝向床裏側,捂住耳朵不情願地坐起來,卻見許稷已開始穿衣裳了。她穿得極厚實齊整,又理了理頭發,最後戴上襆頭拎過書匣,轉頭與千纓道:“我在坊中隨意吃點就好了,你繼續睡罷。”

    “搜身你一定要小心哪,記得帶好我給你求來的符。”

    “你那符還能防搜身不成?”許稷淡笑,轉身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王光敏,遂道:“嶽父請放心,兒一定好好考。”

    王光敏聽這話聽得舒服,嘴上卻說:“考不好便不要回來了!”

    許稷無奈笑笑,最終隻身出了門。

    她沒有騎馬,到坊門口時熙熙攘攘全是人在等著門開。你擠我我擠你,忽有一人探出頭來喚她一聲:“三郎去考製科哪?”正是長房的一個管事。

    許稷點點頭,回應有些冷淡。沒料那人卻不識趣,走過來問這問那,又說十七郎近來很忙等等,多數講的都是許稷不關心的內容。

    好不容易等到坊門開,一眾人蜂湧而出,許稷也趁亂甩開了那管事,尋了個隱蔽的鋪子坐下來吃早飯。

    她從沒吃過這麽悠閑的早飯,大有從天亮吃到天黑的架勢,夥計看了都暗搓搓講她壞話,不過許稷卻絲毫不在意,不徐不疾地吃完了最後一塊蒸餅。

    她不急,有的是人急。

    作為重點關注對象,許稷遲遲不到讓禮部令史急死了。

    “許稷怎麽還不來?!”、“去景風門盯著,人一到就給我拖來!”張令史守著一眾舉子在尚書省廊廡下焦急等著,眉間都快皺成川字。

    他為何這樣著急呢?是因考製舉與考進士不同。後者得苦巴巴地冒著風雪抗著嚴寒,單席坐在尚書省廡下熬完整場考試;而前者則因是天子詔考,所以考試地點也是在宮城內,他的任務是將待考舉子集中起來,交給金吾衛統一帶去考試。

    眼看著時辰快到,張令史被金吾衛催得沒法,一咬牙一皺眉:“不等了!”決心剛下,那邊書吏卻遙遙高喊道:“許舉人到了!到了到了!”

    張書令陡鬆一口氣,心中卻將許稷罵了個百八十遍,催促道:“快快快!”

    因太著急走,金吾衛的搜身也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許稷鬆口氣,拎著書匣混在浩浩蕩蕩的舉人隊伍裏,跨過橫街,行至承天門樓觀。

    承天門樓仍高大壯麗,但許稷卻明白它已衰落。作為正宮的正門,它曾是帝國盛世輝煌的見證,但如今帝王已不居於此,朝會也不在此辦,連步道都似乎藏滿了寂寞。

    數百名舉子們進殿後依次落座,雖也是席地,待遇卻比考進士要好了太多——不僅不是單席,且還有禦食相賜②,火盆更是燒得十足旺,簡直教人忘卻殿外嚴寒。

    因聖人並未親臨,禮部的一套考前程序便收斂了許多,早早地發了卷,令諸舉子作答。安安靜靜的殿中除了沙沙翻紙聲,便隻剩了宮人來回穿梭的腳步聲。

    許稷麵前,一盞剛添上的茶冒著氤氳熱氣,她卻遲遲未拿起來喝。

    今年製舉分四科,有選文官的直言極諫科和文經邦國科,也有選武官的武足安邊科和軍謀宏達材任邊將科。許稷身為文官,本是兩科中選一科即可,但製舉不限製所考科目數,於是她今日要考兩科,自然也有兩份卷。

    製科考試內容稱試策。製科設置之初,策問(試題)數量不一,但如今一科一策已成慣例,故許稷要應對的是兩道策問,遂也要寫兩份對策。

    她先取了文經邦國科的策問,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雖然一科一策,但這一策中卻狡猾地串了七八題,難度大大增加。所涉內容從“河朔災荒頻發賦調不入到底是甚麽緣由”,到“淮南漕運之見解”,甚至揪出當下對抗淮西承德兩鎮的戰事,問“如何解決軍餉軍糧問題”。

    大約是國勢所迫,近年來的製科舉策問重點都緊緊圍繞時政,反對言虛無物,隻要最實際的解決策略,現實得很。

    許稷身處比部多年,國家有哪些進項,財富又如何支出,皆清清楚楚。財政問題是她強項,且她視角獨到,不像旁人隻能粗略講個大概,在對策上便占盡優勢。至於其他問題,雖答得辛苦,她也毫不含糊,竭盡所能地寫了下來。

    一策答完,已有舉子陸續退場。許稷被火盆熏出一頭薄汗,抬手擦擦,拿出第二科的策問來。

    直言極諫科素來是大科,也出過不少名人。開此科專挑不懼權貴敢言之人,針砭時弊,毫不留情。從設置該科初到現在,已過去近三百年曆史,中途因直言極諫科“策文言辭太激烈簡直受不了”而停過好一陣子,如今重新開,竟有些複興之風。

    直言極諫科的策問較前麵的科目要空得多。對策要如何寫,完全要看舉子本人的思路與風格。有人專挑一事往深裏說;也有人處處蜻蜓點水般提到,以示見地廣博;有人自顧自說自己的解決策略;有人則盯住一方麵狠狠批評……

    不過,許稷的策文則不在上述之列。

    她洋洋灑灑實在寫了太多,中途幾次頓筆,幾乎要撐不下去。宮人見她的手都在抖,貼心地將她麵前冷掉的茶水換成了熱的,示意她喝一些再接著寫,可惜這好意許稷卻並沒有能領會。

    那宮人看看許稷花白頭發,在心中輕歎一口氣,稍稍直起身來,才驚覺天色已黯,殿內舉子隻剩了寥寥幾人。

    太極宮承天門上的鼓聲響起來,自此開始,一鼓一鼓敲下去,至每坊每門,長安城就漸漸入夜。

    考策官這時親自起身取了蠟燭,一一給至剩下的各舉子,到許稷麵前時,看著她鋪地的長卷竟輕輕皺起了眉。此般景況,他已多年未遇見,心頭竟是感到一絲微弱的欣慰,年輕人哪!這才是年輕人哪……

    許稷仿佛忘了時間,寫到最後一字時才發覺殿內隻剩了她一人。體貼的宮人給她遞過去一盞熱茶,許稷思路有些空茫地接過來,麻木地將茶水飲盡,後背是經年累月已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低頭收了書匣,暗暗揉了揉發麻的腿,站起來拜向空蕩蕩的禦座,又與上了年紀的考策官躬身行了禮,這才拎了書匣在金吾衛陪同下出了殿。

    在溫暖的環境裏待了太久,甫出門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朔風,許稷不由打了個寒顫。出了承天門,許稷跟著金吾衛走在橫街上,兩邊是高聳陰森的夾城,似乎連鬼都進不來。這條路一直走到延喜門才算完,因天太晚,舉子們當夜就宿在東內旁的光宅寺內。

    許稷過去時,舉子們已圍坐在大食床旁議論起今日策問來,也有說笑的,哀歎自己考運不佳的。許稷邊吃邊聽他們講,享用著這片刻的熱鬧,也感受著他們言語間流露的鋒芒與不俗誌向。

    盛世已不再,諸人心知肚明,甚至都不大願意再提百十年前之盛景,可卻仍有一顆心,一雙手,希望能揮戈反日,振興家國。

    許稷這日於光宅寺的窄榻上做了個長夢,夢到了一個素未謀麵的人。

    她不一定要去甚麽京畿縣廨,也不一定要連升三階,但她需要穩住自己的本心,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也對得起她的國家。9910742 伊水清風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沒有什麽衝突,也沒有男主出現,可能枯燥了點,但我想這樣來表達╮(╯▽╰)╭希望理解
另外如果對製科舉策問內容感興趣的可以去翻《唐大詔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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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淮西、成德:都是藩鎮名。
②製科賜禦食:“賜食如舊儀”,《登科記考》卷9。關於製科舉的考點,像唐朝就換過好多次,大明宮建成之前的記錄不可考,高宗之後就有了相關記錄,有時候在含元殿(大明宮的外殿),有時候在宣政殿(中殿),還有在紫宸殿的,當然也有在什麽慶門樓勤政樓的,安史之亂之後多集中在宣政殿。

sege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0-23 21:19:51 
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0-23 23:12:39

非常非常感謝,收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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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作者:趙熙之---- (18-2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315148 bytes) () 01/20/2016 postreply 19:19:38

《半子》 作者:趙熙之---- (24-29)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258479 bytes) () 01/21/2016 postreply 19: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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