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之旅---河 作者:抱南樓
你知道嗎?世界上有這樣一條河,無法爲肉眼所見,無法接觸┅┅
做了一個惡夢。
赤目睜開雙眼。
重重帷幔低垂,素雅的彩線繡成的花草圖案,難得可貴的是其間的螢火蟲圖樣鑲了手指頭大小夜明珠做尾部,流光溢彩,讓人仿佛置身於夏夜。
背後出一蘋纖若玉筍的手,十指塗滿粉色蔻丹,一動一靜無不滿是風情,輕輕搭在赤目肩上,慵懶的女子聲音響起,“怎了,天色還早著呢。”
赤目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沒什,你再睡一會。”
順手操起桌上的酒壺,搖了搖,內裏還有昨夜喝剩的半壺冷酒,就那斜依在窗榻前喝起來。
天空中月牙西沈,東麵已是朝霞滿天。
日出。
是什呢,這不快的心情┅┅
赤目走出房間。
樓梯轉角處碰上了老鴇雲娘,年約四十,保養得當,望去仍是三十多歲的樣子,笑嘻嘻的打招呼道,“公子昨夜歇息得可好,這早就走了?”
“恩。”
“公子下次一定要再來啊。”
旁邊房門一開,走出一名妖嬈女子,大約是起得太早,尚未梳洗,好奇的看著赤目的背影,“媽媽,就是那位古怪客人,也不要我們陪,隻包下那間屋子喝酒?”
“是了。”
“好生古怪的客人呢。”
“老娘做這行幾十年,什古怪客人沒見過,有錢收就行。”
“誒?這客人住了三天也沒事,那是不是以後就沒事了?那我可不可以搬過去住啊?”
“行啊,你不怕就搬過去。”
隨著陽光透入房間,裏麵逐漸明亮起來,華麗柔軟鋪滿地板的錦褥,陳設古董瓷器的八寶格,淡淡煙氣的薰籠,琉璃屏風,金絲楠木大床以及床上的人影都消失不見。
隻是一個空蕩蕩的普通房間。
朝陽映射在樹葉末梢的露珠上,從這個角度看來,仿佛一顆五彩斑斕的寶石。
“在做什?”露珠的聲音傳來。
“恩,在收集露水,以後可以泡茶喝。”
“誒?難得看你這早起,居然是爲了做這風雅之事。”露珠笑道。
小青故作生氣狀的瞥一眼,“怎,難道我看上去是很俗氣的人?”
“哈哈,不是啦。但是怎看,你這個很愛睡懶覺的家夥也不像是會爲這種事情早起的人。難道——爲誰輾轉反側,爲誰徹夜難眠不成?”
“什意思?”
“那個家夥,有一個多月沒來了哦,很稀有的情況。”
小青淡然的笑笑,沒說話。
“發生什事了嗎?上次明明覺得你們之間很好的。”
“什都沒有啊。隻是┅┅”
“隻是?”
“是秋天了呢。”好像是爲了轉移話題,小青突然這說道。
“啊,是呢。”
這時忽然傳來“撲啦撲啦”扇動翅膀的聲音。循聲望去,北麵的天空飛來一蘋小鳥。
是紙鶴。
小青伸出手來,紙鶴飛到她的手裏,用嘴梳理了一下翅膀。
“辛苦了。”
小青雙手合十,再次攤開的時候,紙鶴變成了一張很平整的信紙。上麵是王簡的字。
“寫的什?”露珠原不識字,跟在小青身邊後也陸陸續續在學,不過信上大部分字還是看不懂。
小青白眼向天,抱怨道,“王簡還真是越來越張狂啊,把我指使來指使去的,又沒半分好處給我。”
露珠抿嘴笑道,“有什關係,不是這說的嗎,朋友之際,五常之道,有通財之義,振窮救急之意。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
“有那好的人,多介紹幾個給我做朋友罷。”
“王簡他┅┅不來?”
“恩,”小青皺皺眉頭,“王簡說陰陽道突然變狹窄了,引起妖怪們的不安,他和小七正在調查這件事呢。”
“陰陽道啊,最近我們都沒去過,居然發生這種事。萬一消失的話,的確是大麻煩。”
“師傅,有客人來了。”敖廣從地下探出頭來。
“恩,大概是王簡拜托的那件事。去看看。”
“我準備茶。”露珠說。
王介俊站在門外忐忑不安。從外麵看是一座普通的蘇式小院,聽說裏麵住著的可是了不得的高人。
按照王簡的指點將拜帖從門縫中塞了進去。
門忽然 嗒一聲,開了。
王介俊猶猶豫豫的,推開大門。一片盎然綠色躍入眼簾。
以白色石子鋪就的門道兩旁,枇杷樹、木芙蓉、梨樹、紫藤、葡萄還有很多不認識的植物,全都以夏天般蓬勃的生命力旺盛生長著。
廊下亦有在原本在秋天怒放的菊花。光耀燦爛,異彩斑斕。
又回頭望了一眼門外。
秋風寒瑟,黃草衰敗。
看了看附近沒人,踱到了枇杷樹下,橘黃色的果子累累滿樹,樹枝被壓到觸手可及的高度。
王介俊忍不住碰了碰,相當真實的觸感。摘了一個,剝了皮放進嘴裏。
“好甜。”
“客人。”旁邊忽然傳來少年的聲音。
王介俊一驚,嘴裏的枇杷核吞了進去,卡在咽喉處半天沒咽下。
“客人,你沒事吧?”來迎接的少年輕笑道。
完全沒發現他是怎到身邊的。
大概年約十三、四歲的樣子,看打扮像是侍童,眉眼清秀,氣質可親,單衣赤腳,脖子上帶著蓮花形瓔珞,中間嵌著一顆紫色寶珠。
王介俊累世從商,頗識珍寶,單看這顆寶珠,已是價值連城,可見此間主人富貴無比,態度上更小心謹慎了幾分。
“你是王簡介紹來的吧?師傅在後院等著見你。”又笑道,“喜歡吃枇杷呀?等下走的時候給你捎一袋子回去慢慢吃。”
“慢慢吃”三個字少年加重了音說的,王介俊聞言一個趔趄,差點摔了一跤。
穿過兩進房子,來到了後院。
院中鋪著暖席,擺著一個矮幾,幾個坐墊。
滿開的桃花樹下,立著一名女子,墨色半臂,藕色襦裙,散發披肩,上麵的頭發隨意扭了一個攥兒插了根木簪。
容似朝霞和雪,眼眸明亮若星,意態嫻雅,動靜舉止皆堪入畫。
桃花瓣居然是淺綠色的,微風拂送,花瓣翩翩如雨下。
爲斯人斯景所撼,王介俊一時之間居然忘了說話。
“坐吧。”小青?手邀請道。
“啊,對不起,失態了。”王介俊清醒過來,漲紅了臉道。“我以爲王簡說的青姬大人必定是上了年紀白發皓首的長者,沒想到是這樣一位年輕的姑娘。”
“嗬嗬,沒關係。”
待他坐好,小青原本手中空空的便多了把茶壺,往無一物事的矮幾上斟去。王介俊驚呼一聲,卻發現麵前多了個茶杯,熱騰騰的茶水穩穩的倒入杯中。
“不要這戲弄人嘛,到底是王簡介紹過來請求幫忙的。”露珠端上四個小碟,裏麵盛著時興的乾果和點心。
王介俊驚得向後一彈。因爲露珠忘記了,她也是忽然顯形出來的。
小青又笑。
終於停下來問道,“那,發生了什事呢?王簡的信上隻是略略說了一下,請詳細的告訴我吧。”
“是因爲我娘的事。”王介俊說道。
王介俊的母親褚氏,是其父親的繼室,守寡已有十餘年。是一名性格爽利、精明能幹的美麗婦人。自從父親去世後,麵對著一大攤子家業和謀奪財産親族子侄們,外壓群魔,內撫幼子,運籌帷幄,順利的走了過來。身體一直健康,也沒得過什疾病。可是在七天前,忽然病倒了。
“什樣的病症呢?沒找大夫?”小青問道。
“開始的時候,就是懶得動彈,也不思飲食,請過大夫來瞧的,也沒瞧出什病症來,都說或許是季節變化有些滯食,清清靜靜餓兩頓也就好了,誰知道這過了四天,我娘忽然倒了下去。”
和原來的症狀完全不同,人整天昏睡,怎樣叫也沒反應,除了呼吸之外,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大夫們都說,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病症,已經不是人力能解決的範圍了。多方打聽之後,才從族兄王簡那裏聽到了您的大名,請青姬大人務必救我母親一命。”
“誒?這樣說來的話的確有些蹊蹺,我可以跟你去看一看。”小青說道,“不過,我並不擅長治病呢,如果真的是什怪病的話┅┅”
“那樣的話也沒辦法了。總之,請您盡力試試。”
晦暗不明的天色,宛如流水狀的半透明與外界隔離的洞壁,這裏是三界之外,不知爲何人何時建立的,爲所有靈類共有的通道——陰陽道。
現在的陰陽道有些擁擠、吵鬧,完全不似以往的靜穆光景。
原本寬廣的通道變得隻有四人寬,若是普通人,倒也來往無礙。隻是妖怪們的體型可不是按人類標準來生長的。
一蘋身軀幾乎占滿整個通道大小的山型犬和一蘋蛇女在前麵拐角堵上了,雙方都不肯相讓。
“你退回去。”
“你退回去!”
“是我先來的。”
“明明是我先來的。”
“誰讓你長這大個,浪費米飯,變小一點會死啊!”
“爲什要變小?我本來就這大的,這是我們山型犬的驕傲,你不知道變條蛇爬過去啊?”
“變┅┅變條蛇?我是蛇女但不是蛇!你是對我們整個族群的挑釁嗎?”
“你先侮辱我的!”
“┅┅”
“┅┅”
旁邊妖怪也有煽風點火的,也有看熱鬧的,還有開盤下注看誰贏的。
忽然半空中飛來一道靈符,“啪”的一聲打在山型犬身上,火光四濺,山型犬“咦”了一聲,身形漸漸變小了,最後變得像普通老鼠一樣大。
“他媽的誰偷襲我!”連說話的聲音也微弱的像蚊子一樣。
妖回身望去。
王簡和胡七靜靜的站在不遠的地方。
┅┅
陰陽道恢複了平靜。
“這樣的狀況要是一直持續下去,會很麻煩呢。”胡七說道。
“如果陰陽道能這持續下去,倒還算好的,就怕它會越來越小直至消失。”王簡歎了口氣。“原本隨著人類城市逐漸向山林蔓延,妖怪和人間的接觸就漸漸增多,如果陰陽道也消失的話,妖怪們更有藉口潛入人類社會了。”
“人類的欲望和妖怪的力量相結合的話,也不知道會創造出什樣的怪物來┅┅”胡七看著來往陰陽道的各類妖怪們說道。
“走吧。”
“恩。”
小青被王介俊帶到他母親的臥房。
是整個宅院中最大最溫暖的房間。大片陽光透過窗紙投射到鋪滿軟褥的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微微的藥香。
房間陳設華麗又不失別致,皆有來曆之物,王家這一脈累世經商,可見非比尋常。
小青順手推開窗戶,眼前是一個小小的花園。
“誒,這是秋牡丹?”
各色秋牡丹花在風中微微搖曳著,陽光下格外耀眼,繁茂正盛。
“花期應該已經過了吧?”
“我輩凡人自然沒有青姬大人逆轉節氣的手段,不過因爲家母最珍愛此花,離此地不遠有處溫泉,家母修建宅院時特地著人引得溫泉水從地底下過,因此這花期通常能延一個多月。”
“恩。”小青點點頭,將視線轉向躺在病榻上的婦人。
如果不是尚有微弱的呼吸起伏,幾乎要以爲那是一個死人。
按王介俊的年齡推算,這位王夫人應該已是年近四十了,顯是保養極好,望之不過三十的樣子。因爲長久時間沒進食的關係,雙頰有些內陷,皮膚也有些乾燥,可是依然容顔姣好讓人賞心悅目。想來年輕時也是傾城傾國色。
小青伸出手來,按住王夫人的額頭,閉目凝思。
王介俊略有些焦慮的小心觀察她的表情。
好一會兒,小青方才睜開雙眼。
“果然不是因爲疾病啊,有些古怪。”
“是中邪了?還是中毒?是有人暗算?我王家那些旁支們總想著謀算這家的家產,想要害我和我母親也不是頭一回了。”王介俊握緊了拳頭。
“是不是有人暗算,現在還不知道,等找她回來或許就清楚了?”小青答道。
“找她回來?”
“恩,她的魂魄不見了。”
王介俊一驚,“那會死嗎?”
“目前暫時是沒問題,不過一直這樣持續下去的話,肉身也會死,即便找回魂魄也沒用了。”
“青姬大人,請你一定要救救我母親。”
小青看看天色,“等到晚上吧。”
月華初上之時,王介俊已經按小青的吩咐準備好了東西。
一碗淨水,一蘋未開封的新筆,一刀白紙。
小青從王夫人頭發拔出幾根頭發來,燒成灰融入水中,以筆蘸水,在白紙上寫起字來。
水漬很快被紙吸收,消失得不見痕,看不清楚她究竟寫了些什。
然後把這些白紙撕成碎片,大小不一。
小青低聲念了句什,手指在唇邊一劃,再對那些碎紙片一指。
隨著一陣輕微的噗啦噗啦撲扇翅膀的聲音,碎紙化作白色的蝴蝶,翩翩飛舞了起來。
小青推開窗戶,大大小小的蝴蝶和著夜風飛向天空。
“跟上去吧。”
“恩?哦。”被眼前一幕震驚到的王介俊這才清醒過來。
王介俊提著一個琉璃瓦燈籠跟在小青身後。
此時夜還未深,正是這個城市夜晚最熱鬧繁華的時候。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流不息。明亮的燈火,熙熙攘攘的人聲,恍然如夢。
今夜是滿月。風中不知何處飄來桂花酒的香氣給人微醺的感覺。
王介俊不時?頭看向夜空,那群蝴蝶像一道流光在前麵指引方向。
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的樣子,蝴蝶飛入了一座富麗堂皇的樓宅。
“頤香院?”
望著王介俊有些遲疑的樣子,小青有些奇怪,“怎,你知道這裏?”
“這是本地最大的青樓,家母平日管教最嚴,我是被嚴禁來這種地方的┅┅”
“哦?可是蝴蝶是飛進這裏了啊?”
果然,蝴蝶越過滿是燈籠的外院圍牆,飛到了二樓盡頭的一處房間,停在門上。
“王公子,您可是稀客啊,從來不肯來我這院裏坐一坐喝杯茶,我們院中的紅姑娘也不錯的,公子待人也忒薄情了點。”
正在門口迎客的老鴇雲娘看見王介俊,連忙迎了過來。也不問三七二十一,挽著他就往裏麵走,一疊聲的吩咐人來伺候,上茶上點心。
王介俊尷尬不已,費了好半天功夫才掙出身來說道,“媽媽,莫急著叨擾姐姐們,今日有些事情來此的。”
雲娘有些詫異,這才注意到他身邊還帶了名女子。
小青微微一笑,也不多話,抽身往樓上走去。
王介俊趕忙跟了上去。雲娘滿心狐疑,也跟著上了樓來。
到了二樓盡處的那間房間,蝴蝶密密麻麻的停在門板上,小青一揮袖便都不見了。
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人居住的痕。
小青很仔細的,一步一步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走來走去。
王介俊和雲娘站在門口。
“公子,這位姑娘是在做什呢?”
“媽媽不必多問了,”王介俊遞給她一個約五兩的銀錁子,“這間房子原先誰住的?爲何空著呢?”
雲娘袖好銀子,臉上的笑容又甜膩了幾分,“這我卻不知道呢,自從我頂下這間院子就是如此,原先的主人說這房間有些‘不乾淨’,叫我不要住人,其他是沒妨礙的,因爲便宜了一大半價錢我也就買了。”
小青聞言轉了過來,“可曾發生過什奇怪的事?”
“也沒有啊?有夥計說看到過一名女子的模糊身影出沒過,不過沒引起過什異常的事情。”
“那最近可有外人來過這間房子?”
雲娘回想一下,一拍巴掌道,“說起來,真有位客人前陣子來了兩次,每次特特包了這間房住了好幾天,也沒叫姑娘們服侍,隻要了飲食,我當他是以前有相好的姑娘住這,是來念想一下。”
“這樣啊┅┅”
在小青的示意下,王介俊又拿了錢出來將這間房子包了下來,不讓別人進入。
“這間房子,有什古怪?”
王介俊有些不安的看著小青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走來走去。
“看來那個包下房間的人就是施展了法術讓你母親生魂離體的人,然後她的魂魄到這裏就消失蹤了。”
“那我母親會不會有事啊?那個人是施展邪法來害她嗎?那要怎辦啊?”
“不┅┅”小青閉目,以手指輕觸地麵,“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你母親的魂魄還在這間房裏,可是那種狀態——很難描述┅┅”
“也許┅┅”小青睜開雙眼,手指快速變換交叉,連續結手印,輕叱一聲,“開!”
王介俊突然覺得眩暈了一下。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在閉上眼的同時,似乎聽到小青驚訝的“咦”的一聲。
不過刹那間,再度能夠看清視線的時候,小青已經從房間消失了。
“誒?去哪裏了呢?”
又等了很長時間,仍然沒見小青回來,隻得離開,打算先回家再說。
或許是被小青瞬間消失的事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或許是印像中青樓的房間原本就該是這樣,王介俊忘記了這原本是間空房子。
此時擺滿了家具陳設,精巧富麗。
也不知道是什時辰了。
因爲有些困倦,王介俊神思恍惚,隻是下意識的朝家裏走去。不知爲何總覺得路邊景物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是自己記錯了嗎?還是這兩天又蓋了些新房,拆了些舊樓?
也沒往心裏去。剛出這條巷子,一陣濃霧彌漫過來。
好不容易憑記憶深一腳淺一腳走完這段路,一?眼,眼前出現了一片草原。
“誒?”
王介俊張大了嘴巴,愣了好久。
幾乎沒至靴頂高度的盈盈綠草,間或盛開著纖細的野花,不遠處的忽明忽暗的螢火蟲之光,頭頂是廣闊無垠的星空,銀河恍如緞帶橫跨夜空。
獨立於這樣的天地下,讓人覺得自己格外渺小——不,不,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王介俊使勁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下,好像是迷路了呢?
城外何時有過這樣一片草原?
這分明是盛夏之時的景色啊。
王介俊滿心狐疑,四下卻又無人問詢,隻得隨便指個方向,向前行去。
此時卻又不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麵隱隱有亮光。心下一喜,腳步頓時快了些。
聽見了嘩嘩的水聲。
亮光原來是月亮投在水中的倒影。
這是一個不足五步寬的小水塘。水麵上漂著一些浮藻。
有一個女人正在打水。
天邊已有微微曙光漏出,這下看得更清楚。
女人身體輪廓發出淡淡的光暈。
眼光落在那女人身上時,王介俊隻覺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呼吸驟然停止。
這女人隻是荊布粗服,卻難掩國色,明媚不可方物,容光勝雪。不知爲何,覺得她眉梢眼角無處不熨帖已心,仿佛夢中憧憬已久。
那女人也瞧見了他,微微吃了一驚,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誰,走路也沒個聲響,倒唬了我一跳。”
“對不住了,”王介俊連忙道,“我也不知怎地迷路到了這裏,麻煩姐姐指點一下。”
女人微微一笑,更添嫵媚,“看你像走了一夜,很累了吧,這附近隻有我家一戶人家,先去我家歇息一下罷。”
“多謝姐姐了,還未請教芳名。”
“我叫秋華。”
“我叫王介俊。”
她露出思索的表情,“┅┅這名字聽來耳熟┅┅”
兩人一路行走。沒過多久便到了一棟木屋前,屋前種滿了各色花草,燦爛芳華。
秋華將他安置下來。
王介俊時時與秋華攀談,發現她見識廣博,談吐清雅,詩詞歌賦無一不能,家事無一不精。越是熟悉,越是不舍,絕口不提尋路回去的話。秋華似乎也渾然忘記此事。
王介俊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隻是聊聊天便如此快樂。
其實看秋華婦人裝扮和房間物件陳設,王介俊知道她已是羅敷有夫,隻是不說出來的話,這場美夢就永不結束┅┅
┅┅
“果然是你。”小青說道。
四周是無盡的黑暗,人仿佛置身於沒有日月星辰的宇宙中一樣,這是由某種陣法開辟出來的空間。
隻有一處有些光亮,一麵一人高的鏡子懸掛於空中,鏡子裏赫然顯現王介俊與一名女子相處的情形。
鏡子麵前站立著那個人。
“爲什你會來?”微光之中赤目的表情看不甚清楚。
“受人所托罷了。”
小青走近幾步,注視著鏡子中的兩人。
“這女人是你這次的獵物嗎?建造這個世界需要花費不少妖力吧,不太像你的狩獵風格呢。”
鏡麵發出的光亮映照出赤目側麵的輪廓。
“世界上有這樣一條河,無法爲肉眼所見,無法接觸,奔流不止,無法逆轉┅┅”
小青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陰陽道永恒的黃昏般光景,不禁脫口而出,“那是——時間之河。”
“我想要看看,如果逆流而上會有什結果。”赤目輕輕說道。
┅┅
這天秋華做的菜中有一道雪霞羹,以芙蓉花與豆腐、雞湯同煮,紅白相映,豔麗可愛。這菜卻是王介俊母親拿手菜式,頓時讓他想起還在病榻上的母親。
當初青姬大人說若是一直病下去,肉身便死,即使找到魂魄也救不回,自己卻在這浪費了三天,立時出了一聲冷汗。
心中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怎會這容易就忘了這件事。
連忙向秋華告辭,並請她指點出路。
秋華聽他要走,麵有不舍之意,隻歎了口氣道,“我送你。”
出得屋外,兩人一路西行。
一路上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兩人默默的走著,欲語還休,行了一路又一路,似乎永無止境。
“是走這邊嗎?”
“恩,”秋華低聲答道,“我感覺出口在這邊,應該不遠了。”
“等我回去把母親的病治好了,再過來探望你,你不會不見我吧。”
“我有種感覺,或許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王介俊注視著她,忍不住說道,“你不如跟我一同走了罷。”
秋華有些吃驚,“可是,我有夫君的。”
“我們王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大戶,隻要到了家,他絕對要不回你,我再多多給他銀子,讓你們和離便是。我發現,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女人,你的智慧和才華足以當我們王家的媳婦,我娘若是見到你,也會很滿意的。”王介俊說道,“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埋沒一生?每一天都過著和昨天相同的日子?”
“我嫁過人的,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是我遇到你晚了而已。”王介俊興奮起來,“隻要你我兩情相悅。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秋華望著他,微微漲紅了臉,點了點頭。
“那我們一起走吧。”
他伸出手去,秋華遲疑著,終還是忍羞握住了他的手。
攜手前行,步履輕快。
這時風中忽然隱隱傳來人聲。
秋華麵色一變,“快走,我夫君追來了。”
到底是有些心虛,王介俊也沒多想,兩人急急的跑起來。
聲音越來越近,已經可以聽得很清楚了,那個聲音呼喊著秋華的名字。
“快點,再快點。”
“秋華。”聲音又近了些。
“秋華。”聲音就在身後發出。
“啊。”秋華驚叫一聲。
一個乾乾淨淨的男人聲音在耳邊響起,“秋華,你去哪裏?”
王介俊向他看去。
是文靜俊秀的男子,本色葛衫,身形瘦弱。
“秋華,爲什你不在家裏?我做完活回來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秋華容顔慘澹,咬著嘴唇不發一言。
王介俊忍不住說道,“秋華已經決定跟我一起走了。”
那人看也不看他,隻對秋華溫柔的說道,“我買了你愛吃的白切雞在家呢。”
秋華低首道,“我要和他走。”
男子愣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爲什?我們當初多辛苦才能在一起的,你不記得了?”
“對不起。”
秋華含淚道,“我不知道爲什,總覺得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那你想要什?”
“我┅┅我也不太清楚,隻是內心總有種不知名渴求,讓我想要離開這裏。”
“藉口!”男人說道,“是你愛慕虛榮,不安於室,是你變心了!”
那樣一個清秀男子,憤怒起來時臉扭曲得像地獄的惡鬼,從身後摸出一把菜刀,向他們砍來。
王介俊連忙拉起秋華倉皇躲避。
“爲什?明明是你┅┅明明是你┅┅爲什現在要毀掉這一切?爲什要毀滅我?”
秋華全身發軟,聽到這話更覺神思紊亂。
忘記了什?
毀滅?
一不留心,被草根絆倒在地。此時,菜刀正閃著寒光直劈下來。
王介俊來不及多想,將她護在身下。
血光四濺。
秋華臉上濺滿鮮血,心神俱裂,“不要——”
男子的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身體一陣扭曲,消失在空氣中。
黑色的裂縫從秋華身下開始,逐漸延續向遠方。
裂縫所及至處,萬物化作虛無,最後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片黑暗。
王介俊忽覺傷處痛楚消失,驚疑不定。
而麵前的秋華容貌開始一點點變化,當她?眼看向王介俊的時候,已變成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樣子。
“我記起來了,這裏是由我的夢創造的世界啊。”
王介俊睜大雙眼,“娘?”
┅┅
“秋華原是二十多年前頤香園的花魁,不知何時起對行院中花匠起了情愫,卻礙於身份不敢吐露,彼時正好有名王姓富商對其甚是深情,有意將她贖回做正妻。兩相權衡下,她還是選擇了後者。隻是常年以來,那份隱秘的感情會讓她懷念過去的日子,那種力量讓她以生魂離體的方式,回到頤香園。”看著遠處的王介俊母子,赤目說道。
“長期以來頤香園的人見到的鬼影就是她啊。”
“每到夜深人靜,便會思念那人,便會不斷後悔,爲什當初沒有選擇另一條路,爲什沒有堅守住自己的情感。如此,形成了執念。我偶然在頤香園遇見了她的生魂┅┅”赤目說到這,聲音一頓似乎有些異樣,側頭看了小青一眼,見她神色未變,方才繼續說道,“既然她有如此願望,我便給她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時間之河一去不返,也不知是人心在河中起了變化,又或者隻是因爲遺憾而錯認了本心。”小青說道。
“對了,你曾說過陰陽道是你建造的吧,最近陰陽道産生了異變的事┅┅”
赤目轉過身去,“是我做的。當初建造陰陽道,支撐整個陣法運轉的本源是我的妖力,我隻是取回一部分而已。不過你叫王簡那邊放心,陰陽道不會再繼續變化,會以現狀保持下去。”
“爲什你要取回妖力?那強大的力量你想用來做什?”
赤目一言不發。良久,身影漸漸在黑暗中一步步隱去。
┅┅
王介俊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在母親的榻邊。
搖了搖頭清醒過來,往床上看去。母親也正緩緩睜開眼來。
“娘,你好了。”王介俊高興的說道。
“恩┅┅”
“咦,我是何時到屋的,怎不記得了?隱隱約約隻記得做了個古怪的夢?”王介俊撓撓頭,看到母親蘇醒滿心歡喜,卻也沒再多想。
一個月後,秋華身子已經調息好了,由人扶著坐到窗前。
恍惚中似乎回到從前。推開窗子,那人便在樓下花叢中。有時不經意間,兩人的眼光會接觸到一起。
那人清冷寡言┅┅
“好可惜啊,夫人,秋牡丹都謝了呢。”旁邊的侍女讓她回過神來。
秋華微微一笑,“無妨,不過是花而已。”
有些東西,懷念一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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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那個夢了。心下明白是夢,卻又沈迷之中不願醒來。
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自己”。
以妖力爲源,以血肉身軀爲祭,打開逆轉時空的大門,元神回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時代。
回到那個人身邊去了。
然後,改變了那個人橫死的命運,“自己”也沒被她封印。很幸福的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
人類壽命有限,未成金丹大道,最終她還是死了。
“自己”一個人繼續在人間徘徊。
在這期間,因爲改變了曆史的緣故,也就沒有和小青在天目鎮相遇。甚至,連和小青一起的記憶,也因爲時空規則漸漸忘卻。
在某個夏夜,花燈滿街,遊人如織。
與小青偶遇於一座橋上。
兩人擦肩而過。
因爲沒有彼此的記憶,所以並無感覺。
但夢中旁觀的“自己”痛徹心扉。那種痛楚直到醒來,依然延續。
“我想回去┅┅”赤目在黑暗中喃喃,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在對別人說道。
“我想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