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靈且美 春天的聲音(1)

來源: 2010-02-09 14:48:37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這是我在德祿鎮的第三個春天,不過它和過去的兩個春天——甚至和未來的幾個——都沒什麽兩樣。一個獸醫所感受到的春天與一般人是不大相同的。每當聽到羊欄中嘈雜的咩咩的叫聲和母羊那低沉的叫聲,我就知道嚴冬已步入尾聲,而約克郡的春風和那溫煦的陽光即將降臨在這片山間穀地之中。

  那些用幹草塊圍成的羊欄都坐落於綠意盎然的斜坡上,農戶們將每一隻母羊和它的小羊圍成一家,然後家家相鄰地排成一列。每年的這個時節,你都會看到班先生提著兩桶飼料忙碌於羊欄的外圍。班先生是個肯苦幹的人,我相信他至少有六個禮拜沒有上過床了;也許,他會脫下靴子坐在廚房的爐火邊上打個盹,但他絕不會上床蓋著棉被放心地呼呼大睡。他身兼主人與牧羊人之職,而且時時刻刻都兢兢業業。

  “今天有幾隻羊想請你瞧瞧,吉米。”他的臉給太陽曬出了裂紋,皮膚也被烤成紫色。

  他領我進入了一處較大的羊欄。我們一走進去的時候,裏麵的羊立刻四竄逃散,但班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了其中一隻母羊的毛。“這是頭一隻有問題的。”他說。

  我拉起母羊的尾巴大吃了一驚——小羊的頭夾在屁股的外麵,身子卻還在母羊的子宮裏。它的兩眼腫得像小水袋,瞳孔細得隻剩一絲縫,血紅的舌頭自口中垂下來。

  “班先生,我見過不少大頭的乳羊,但這一隻真的可以得冠軍。”

  “我隻出去了一個小時,它就變成這德性。其實我可以自己把乳羊拖出來的,可是我的手又粗又大,怕傷著它們,所以才請你來。”他說完還把手亮給我看。

  我脫下夾克,卷起襯衫的袖子,立刻感覺到冷風像刀刃似的劃過我的肌膚。我迅速地在手臂上抹了肥皂,然後在乳羊的脖子附近找了個可以容得下雙手的空間。這時,那隻乳羊睜開眼,不快地瞄了我一眼。

  “它還活著,”我說,“但它一定很痛苦。”

  我慢慢地把手塞進去,並順著小羊的喉部往外拉。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有多細嫩,每年春天我都會讚許這雙幫助牲口生產的妙手。所有的動物中,大概隻有羊最怕粗糙的東西了,而我這雙塗滿肥皂的手卻讓它們絲毫不覺痛苦。

  小羊的上半身都出來以後,我又把手輕輕地伸進去抓住它的前肢,再慢慢地將全身都拖出來。我把乳羊放在草地上,打量著它那巨大的頭。由於呼吸、心跳都正常,我知道等水腫消了以後,它的腦袋就會恢複正常了。我沿著子宮的內壁又搜索了一遍,並沒有發現其他的東西。

  “裏邊沒有了,班先生。”我說。

  他點點頭咕噥著說:“我就知道隻生一隻的都會出毛病。”

  我正在擦手的時候,班先生又從羊群中逮著了第二位病號。

  我把手伸進去。這回是三胞胎,這三個小家夥都爭著想向外擠,結果誰也出不來。

  “今天一上午它都很痛苦,”班先生說,“所以我想一定有什麽毛病。”

  我沿著子宮壁摸了一圈,然後開始我最喜歡的工作:解開裏麵的死結。我得抓住一個頭和兩隻腳才能拉出一隻羊,然而這一對頭和腳必須是屬於同一隻羊的才行,否則麻煩就大了。其實要分辨清楚也不難,你隻需沿著腳摸到肩膀,再順著肩膀摸到頭,就可以確定它們是同一隻羊的了。

  我花了幾分鍾才辨出了一隻羊的形狀,可是當我拖出一隻腳的時候,它的脖子卻仍卡在裏麵。正當我感到頭疼的時候,母羊突然放鬆了子宮的肌肉,於是我趁勢拖出了乳羊。班先生用幹草將它擦幹再推到母羊的臉前。

  母羊彎下脖子用溫熱的舌頭舔著小羊,喉嚨裏還發出滿意的低嗚聲——隻有在這種時候,你才聽得到那種奇怪的聲音。直到我把第二隻和第三隻乳羊都接生出來以後,那母羊的低嗚聲仍未停上。

  它輪番地舔著它們,並顯出對小羊那微弱的咩咩聲感到無限滿足的樣子。當我滿意地穿上外衣的時候,頭一隻乳羊已經能掙紮著站起來了。它搖搖晃晃地走向母羊的乳房,開始做它一生中的頭一件事。

  盡管寒風掃過我的臉頰,我還是禁不住愣站著欣賞這一幕動人的畫麵。幹了這麽多年的獸醫,我始終無法了解生命的奇跡。

  幾天後,我又在電話中聽到了班先生的聲音。那是個禮拜天的下午,他的口氣緊張而惶恐。

  “吉米,我的羊欄裏進了條狼狗,鄰居說它把羊群追得四處逃散,羊欄裏亂成一團。吉米,那景象真的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我馬上來!”我掛上話筒趕忙走向車房。我已經想象到了那一幕情景:滿地躺著羊屍,每一隻羊的喉嚨都被撕裂了,地上散亂著破碎的肢體。我見過這種景象,也吃過這種苦頭,因為沒死的羊就得把它們的傷口一針一針地縫好再上藥、包紗布。在路上的時候,我擔憂地朝皮箱中看了一眼那些縫合的工具。

  班先生的羊欄就在村路邊上,當我下了車,雙手搭在石牆上往牧?裏瞧的時候,我的心撲通撲通的幾乎跳出了胸口。眼前的景象比我想的還糟:沿著草坪的斜坡上橫七豎八地倒著50隻左右的羊,每隻羊都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班先生躲在農舍裏,不敢往外瞧。看到我來的時候,他揮揮手和我打了個招呼。

  “把你看見的情況告訴我,我不敢親自過去看。”

  我轉身又走回牧場上將羊一隻一隻地翻開。它們有些完全失去了知覺,有些則處於昏迷狀態,但沒有一隻能站起來。我在草坪上愣了半晌,心裏非常納悶。終於,我朝農舍叫道:“班先生,你還是過來一趟吧!有件事非常奇怪!”

  “你瞧,”我在他猶豫地走過來時對他說,“羊身上沒有半滴血,它們的脖子也沒有被咬破,但每一隻都倒在地上。這到底怎麽回事?”

  班先生彎下腰打量著地上的一隻羊,然後緩緩地抬起頭:“應該是我問你怎麽回事才對!”

  我雖然困惑地說不出話來,但是在我記憶的深處仿佛有一隻鈴鐺在告訴我些什麽。我瞥見前一陣子接生過的一隻母羊躺在腳邊,它睜著兩隻空洞的眼睛,口鼻間流出了濕漉漉的分泌物,腦袋還不時地搖搖晃晃……我見過這種症狀。我趴在地上,把耳朵湊近它的鼻孔,並聽到呼吸中夾雜著嘎嘎聲——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是缺鈣症!”我說完,飛快地順著草坡奔向汽車。

  班先生莫名其妙地跟著我跑來:“你沒說錯吧?那種鬼病不是隻有生產完的母羊才會得嗎?”

  “通常是的,”我喘著氣說,“但突如其來的驚恐也可能導致。”

  “怎麽可能呢?”班先生不解地問,“我從沒聽過會有這種事。”

  我沒理他,因為我不想跟他解釋副甲狀腺在緊急情況時如何會分泌失調。我擔心的隻是醫藥箱裏的鈣夠不夠50隻羊用。打開皮箱的時候,看到紙盒中列滿了覆有錫帽的小瓶子,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定是最近才補充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