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為什麽說“經濟衰退是好事”?

來源: 秦朔朋友圈 2022-07-06 20:45:3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300 bytes)

潮退了,風停了

七國集團(G7)峰會於當地時間6月28日在德國慕尼黑結束。這是七國集團成立近半個世紀以來遭遇壓力最大的一次會議。

作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美國經濟貌似不可避免的衰退前景,讓世界感到擔憂。前美國財長、現哈佛大學教授薩默斯認為,當失業率低於4%而通貨膨脹率高於4%(目前美國通脹超過8%)時,經濟衰退總是會在兩年內發生。“從曆史上看,當我們遇到嚴重的通貨膨脹時,我們實際上從來沒有避免過經濟的嚴重衰退。”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出席參議院銀行委員會聽證會時表示,美聯儲堅定地致力於讓通脹回到2%。他承認,要在堅持緊縮的政策下不出現衰退、實現美國經濟的“軟著陸”,是極具挑戰性的目標,他不排除美國經濟出現衰退的可能性。

其實特斯拉、SpaceX的CEO馬斯克在5月中旬就作出了這個判斷。5月26日,他發起了一項投票,詢問網友更信任政治家還是百萬富翁。有網友留言問,這一問題是否就代表著認為美國經濟正在接近衰退。

馬斯克回答說:“是的,不過這實際上是件好事。撒錢撒在傻瓜身上已經太久了,是需要發生一些破產現象了。”他又說:“還有,疫情居家什麽的誤導大家認為你實際上不需要努力工作。該醒醒了!”

網友又問經濟衰退將持續多久,馬斯克表示:“根據以往的經驗,大約需要12至18個月。實際現金流為負的公司(即價值破壞者)應該消失,這樣它們才會停止消耗資源。”

這讓人想起巴菲特在1994年股東大會上說的那句名言:“隻有退潮後才知道誰在裸泳。”另一個類似的表達是,當風停的時候才知道誰是沒有翅膀的豬。

在大水漫灌、大風四起的時候,效率低下、損毀價值的企業可以和效率高、創造價值的企業一樣活得好好的。一眼看去,無法區分誰穿了衣服,誰沒穿衣服,誰是長著翅膀的天使,誰隻是風口上的豬。等到潮水退去、風停下的時候,才看到驚惶局促的裸泳者,還有一地摔死的豬。

馬斯克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個過程將社會資源從效率低下、損毀價值的組織中釋放出來,被效率更高、創造價值的組織利用,這樣這個社會的總體價值創造就更多,效率就更高。



燒不死的是鳳凰

從企業層麵來講,這就是優勝劣汰的過程,和自然界一樣。

世界上最高的樹是紅杉樹,它的樹皮有富含水分的防火層,森林大火發生的時候,其它樹都被燒死了,而紅杉樹卻能活下來;燒死的樹的木灰變成養料,滋養了紅杉樹,讓它長得更高。所以,森林大火對於其它樹是災難,對於紅杉樹卻是福音。燒不死的是鳳凰。

“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要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不同的比擬,相同的道理。

任正非曾有一句靈魂拷問:“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2001年,他在《華為的冬天》中寫到:“十年來我天天思考的都是失敗,對成功視而不見,也沒有什麽榮譽感、自豪感,而是危機感。也許是這樣才存活了十年。”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工業化、城鎮化的大風口成就了很多企業家。用知名經濟學家許小年教授的話來說,“順風船開久了”,對逆水行舟不太了解,也不願了解。商學院教大家的也多半是如何管理增長,而不是如何管理衰退。

任正非比較實在,有人問他華為的成功戰略是什麽時,他首先糾正說,華為還沒有成功,隻是成長,要像日本有些企業那樣做成百年老店,才叫成功;其次他說,華為沒有戰略,如果有的話,那就是活下去。

東方甄選成為現象級傳播後,俞敏洪在其個人公眾號“老俞閑話”發文講到戰略,他說:“做東方甄選很難說是一個戰略。我一直說,事情做成了就是戰略,做不成再大的戰略也沒有用。所以,東方甄選最多就是在摸索一條出路。”

東方甄選是新東方的一大創新。有文化、有情懷的直播小哥董宇輝圈粉無數,連許小年都成了他的粉絲,在最近的講座中許教授專門講了東方甄選的故事,對俞敏洪的企業家精神深表敬服。

俞敏洪的浴火重生印證了許小年關於現金在危機時刻的重要性的觀點。一年前,新東方和其它教培企業遭遇不可抗力,其中不少已銷聲匿跡。而新東方賬上充足的現金救了新東方。

2003年,非典來襲,當時正在蓬勃擴張的新東方被迫緊急收縮,學生家長要求退款,公司賬上沒錢,俞敏洪向朋友借了2000萬人民幣,支付了所有退款。

從此,俞敏洪定了一個規矩,新東方賬上必須隨時保持足夠的現金,哪怕今天就地倒閉、關閉,也可以把學生家長的錢和員工的工資全部結清。如有富餘的錢,再做擴張、投資。

定這樣一個規矩的另一個原因,俞敏洪自稱是農民天生的保守意識,不能接受過分冒險的投資。此外,俞敏洪不太能接受理念上不契合自己價值觀的投資,他認為孩子的教育更多的應該是麵對麵的相處、陪伴,所以一直沒有參與互聯網教育這個風口。不少股東勸他哪怕象征性地投資一下互聯網教育,這樣市盈率就能翻幾番,市值就能翻幾番。然而,他不以為然。

這次新東方賬上的儲備金超過200億,讓新東方安然渡過最危險的時刻。

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新東方股價跌去九成,此後走勢圖慘不忍睹,時間單位隻能選“日”,不能選周、月,不然根本看不清最近股價,隻看到一根線從懸崖跌落,然後趴在地上匍伏前進。

但是俞敏洪沒有呻吟,沒有抱怨,沒有放棄,這忍辱負重,這頑強的求生欲讓大家看到了希望。



創造性破滅

從社會層麵來講,經濟危機會淘汰一批效率低下、損毀價值的企業,讓資源得以釋放出來重新配置,讓敢於創新、善於創新的企業家獲得這些資源,這有助於提高社會的總體效率和價值。

1912年,美籍奧地利政治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發表了《經濟發展理論》一書,他認為經濟的發展不是靜態均衡的,而是動態非均衡的,不是設計出來的,而是進化出來的。他提出了“創造性破壞”(the creative destruction)的概念。創新通過不斷地創造性地打破市場均衡,打破上一代技術的壟斷,為創新者謀取獲得超額利潤的機會和市場競爭力。

能夠成功“創新”的人便能擺脫利潤遞減的困境而生存下來,不能成功地重組生產要素之人會最先被市場淘汰。

創造性破壞會引起經濟的短暫蕭條,但是最終使市場結構和經濟秩序得到優化,經濟體的競爭力得以提升。

如果能自己創新,當然最好;如果不能,也可以積極采用其它社會的創新。自我創新的能力和對他人創新的利用能力,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命運。

賈雷德·戴蒙德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裏講了很多這方麵的經典案例,令人印象深刻,比如新西蘭毛利人的火槍戰爭。

1818年左右,新西蘭毛利人的一個部落從歐洲商人那裏得到了火槍,從此引發了長達15年的火槍戰爭。沒有火槍的部落要麽也去弄火槍,要麽被已經用火槍武裝起來的部落征服。到1833年,火槍技術傳遍了整個新西蘭,所有幸存的毛利人部落都已有了火槍。那些不願去弄火槍,或者沒有弄到火槍的部落,被徹底消滅了。

當然火槍戰爭中勝利的部落除了因為有火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歐洲人帶來的土豆。相對於傳統的以番薯為主的毛利農業,土豆的畝產、人均產量都要高很多。之前毛利人無法發動長距離襲擊,因為他們的壯勞力必須留在家園種番薯才能養活婦孺。土豆解決了這個問題。

所以,對於毛利人來說,采用火槍和土豆這兩項新技術,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必須,不然就活不下去。

不過,有的社會卻選擇在采用火槍後又拋棄了。1543年,兩個葡萄牙人攜帶火槍坐一艘中國船抵達日本,日本人開始在本地製造這種新式武器。到公元1600年,日本已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擁有更多更好的槍支。

然而,武士階層對此十分不滿。武士仗刀走天涯,壟斷了武力、戰爭這個領域。刀是這個階層的象征,也是藝術品。武士的戰鬥是極具儀式感的體麵的個人搏鬥。如果火槍普及,低賤的農民拿著火槍亂掃一氣就能獲勝,那麽武士的榮譽、地位和飯碗就不保了。

武士階層開始一步步限製槍支製造,一直到日本幾乎沒有可用的槍支。而且,槍受到鄙視,因為它是外國的發明,就像1600年後其它外來新事物受到日本人鄙視一樣。

而在同時代的歐洲,也有一些鄙視、限製槍支的統治者,但他們的限製措施並沒有發生多大作用,因為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哪怕是短暫地放棄了火器,很快就會被用槍支武裝起來的鄰國打垮。

日本是一個孤立的海島,所以沒有因為拒絕利用這種軍事新技術而受到懲罰。直到1853年,美國海軍準將佩裏率領裝備精良的艦隊來訪,使日本相信有必要恢複槍支的製造,日本因孤立而得到安全的狀況才宣告結束。

日本拒絕槍支是曆史上孤立或半孤立社會技術倒退的著名案例,另一個也許更著名的案例是中國拋棄遠洋船。1405~1433年,鄭和七次下西洋,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早87年。他橫渡印度洋,遠達非洲東南岸。他的寶船比哥倫布的船大得多,數量多得多,技術先進得多,但是最終明朝政府中反對航海派占了上風,於是開始禁止航海,並拆了所有船塢。

在歐洲,航海家哥倫布出生在意大利,後來去了法國,又去了葡萄牙,他請求國王派給他一支船隊向西航行到達東方,被拒絕,又求助於一位公爵、一位伯爵,均被拒絕。最後他來到西班牙,向國王和王後求助,他們拒絕了他的第一次請求,當他再次請求時,總算同意了。

當西班牙開始對美洲的殖民,其它歐洲國家看到財富滾滾而來,立刻又有六個國家加入到對美洲的殖民行列。

歐洲的大炮、電燈照明、印刷術、小型火器以及無數的其它發明,情況也是如此。每一項發明在歐洲的某些地方被拒絕或忽視,但總有一個地方會采用,然後就會傳遍歐洲各地。

不過,可能是由於人性的缺點以及既得利益的原因,人類社會往往傾向於抵製創新,哪怕是最先進的一些社會也是如此。比如,電燈發明後,英國煤氣照明公司激烈阻撓它的普及,直到20世紀20年代,英國城市裏的路燈還是煤氣燈。

1825年第一輛蒸汽公共機車在英國問世。1865年,英國議會在馬車行會的遊說下,通過了《紅旗法案》,規定蒸汽機車上路必須由3人駕駛,其中1人添煤,1人駕駛,1人在車前50米步行舉著紅旗開道。《紅旗法案》實行了30多年,直接扼殺了英國在19世紀成為汽車大國的機會,讓德國乃至美國在後來的汽車工業中搶盡了風頭。

現在德國很可能在犯當年英國的錯誤。日前,德國政府明確反對歐盟委員會去年八月提出的“2035年禁售新燃油車”的計劃。

今天電動車已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趨勢。但以特斯拉為首的電動車企業的發展也充滿了艱辛。特斯拉商業模式的一個要素是直銷,不設經銷商。直到現在,美國還有不少州禁止特斯拉直接向消費者銷售汽車,想以此封殺特斯拉。沒想到當年保護特許經銷商免受激烈競爭的法案,成了阻擋電動車發展的工具。

SpaceX的發展過程也同樣阻力重重,驚心動魄。一路走來,估計沒有人會比馬斯克更能體會阻礙創新的勢力對創新者的傷害,但正是創新者使社會的“創造性毀滅”得以實現。他們提高了社會資源的使用效率,為社會創造了更多的價值,他們是社會發展的真正動力。

怪不得馬斯克會說“經濟衰退是好事”,優勝劣汰,讓創新者發揮作用,社會才能取得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