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人,為什麽喜歡打麻將?
麻將背後是揚州城的千年變遷。
國家衛健委今天(8 月 6 日)通報,8 月 5 日 0 — 24 時,全國新增新冠本土確診病例 80 例,其中,江蘇揚州新增 58 例。
揚州這輪疫情,從 7 月 28 日開始,短短 9 天,確診病例已經累計高達 220 例,而且最近好幾天連續高位增長:
8 月 1 日 26 人,8 月 2 日 40 人,8 月 3 日 32 人,8 月 4 日 36 人,8 月 5 日 58 人 ……
有人說,揚州這次疫情是 " 麻將館裏的風暴 ":最早確診的 10 個人,有 9 個人在棋牌室打過麻將。
而這些人又把病毒,帶到了揚州城更多的角落,傳染鏈越拉越長。
根據 8 月 3 日官方的一個數據顯示,揚州這波疫情確診病例的發現來源,麻將館暴露人員占 64%!
下麵是披露的一個典型病例,這位 70 歲的大媽,日常外出就兩件事:打麻將、買菜,上午打,下午打,晚上有興致再去打。
7 月 21 日下午到秋南苑棋牌室打牌。7 月 22 日上午到四季園菜場買菜,下午到秋南苑棋牌室打牌。7 月 23 日下午到秋南苑棋牌室打牌,晚上到秋南苑棋牌室打牌。7 月 24 日上午到四季園菜場門口鹵鵝攤位買菜,下午到秋南苑棋牌室打牌 ……
很多人可能奇怪,聽說成都人、長沙人喜歡打麻將,但不知道揚州人也這麽喜歡打麻將。
也許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揚州人愛打麻將的背後,隱藏著這座 450 萬人口城市沉浮的密碼。
大大小小的棋牌室,散布在揚州城各個區域
現代麻將的起源地是浙江寧波,在寧波就有一座麻將博物館。
但實際上,在揚州,很早就有了類似麻將的東西:馬吊。
清代揚州戲曲家李鬥(1749 年— 1817 年),寫有一本書叫《揚州畫舫錄》。其中,有下麵這樣一段記載:
而主流觀點認為,馬吊正是麻將的前身。
而這種古典麻將在揚州盛行,背後正是揚州城長達千年的繁盛。
中學曆史書裏有個詞:揚一益二。
說的就是安史之亂後,中國北方經濟衰落,揚州成為全國最繁華的商業城市。
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隋煬帝開鑿的京杭大運河,讓揚州一下成為中國南北交通的樞紐。
地處咽喉的江都,就是現在的揚州
揚州在古代到底有多富裕?
簡單舉個例子。
清代,揚州鹽商們的收入可達清政府全年財政收入的 1/6。
現在著名的揚州個園,占地 24000 平方米,最早就是兩淮鹽業商總黃至筠的私家園林。
據說,乾隆皇帝就曾經說過:" 願來世不投生皇帝家,隻投生揚州鹽商家更好。"
社會富庶,也讓揚州人的生活更加閑適。鄭板橋就曾感慨:" 長夜歡娛日出眠,揚州自古無清晝。"
打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複旦大學教授王振忠在一本書中就提到," 揚州鹽業,以吃酒看牌為事 …… 自官場至民間,無不三朋四友,群居終日。"
在幾百年前,打牌就已經成為揚州社會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2017 年舉辦的一場世界麻將運動會,個人冠軍就是揚州人。
在當時的新聞報道裏,還提到揚州有全國最大的競技麻將俱樂部。
揚州當地的一家醫院還發表過一篇論文《一種針對愛好麻將和撲克的腦卒中患者作業訓練平台設計》。其中提到:
很多中老年患者唯一愛好就是麻將或撲克,但腦卒中後上肢功能受影響較大,總怕自己拖慢節奏,被其他牌友嫌棄,本設計在患者康複期間就開始進行麻將和撲克訓練,且解決了抓牌和握牌問題,具有減輕心理負擔、增加參與度、提高患者積極性的作用。
甚至,據說在揚州還有個民間諺語:清明不打牌,死了沒人抬。
可以說,麻將已經成為揚州文化的基因片段。
現在,先撇開麻將,談一談更加宏大的背景。
揚州城在熱鬧千年之後,命運也在悄悄發生變化。
其中,最重要的拐點,莫過於津浦鐵路的修建。
近代,中國國門洞開後,西方先進的器物湧來。
用鐵路連接龐大、廣闊的南北方,逐漸成為重要的政策議程。
而最初的計劃是,沿著大運河修建這條貫通南北的鐵路大動脈。
但根據揚州文史專家李保華介紹,當時因為揚州的水運十分發達,揚州鹽運使衙門和漕運使衙門認為鐵路會影響到水運利益,所以,反對在揚州建造鐵路。
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這條鐵路最終改道安徽到南京浦口。
津浦鐵路濟南車站
津浦鐵路 1908 年動工,1912 年全線通車。
這條鐵路重新塑造了很多中國城市的命運:濟南,成為山東重要的商業中心;安徽蚌埠更是從一個隸屬鳳陽的偏遠小鎮,一躍成為皖北水陸交通的樞紐。
而這時," 揚州的官員開始意識到鐵路的重要性,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揚州原本是一個商業城市,交通之利式微,可以說是很致命的。
但即便是這樣,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揚州在江蘇全省的地位也舉足輕重。
在 1995 年,揚州 GDP 是 605 億,位於省內第 3(第 1 是蘇州的 903 億,第 2 是無錫的 761 億),比省會南京的 576 億,還要高出 5%。
但又有一個轉折點:1996 年,揚泰分設。
縣級泰州市從揚州市劃出,組建地級泰州市。
泰州帶走了 5790 平方公裏土地(差不多一半)、496 萬人口(一半還多)。
1996 年,揚州 GDP(351 億)迅速下降到全省第 8 位,雖然揚泰之和還在 640 億以上。
但在後來的發展中,超級城市汲取資源的能力,遠不是這兩個城市 1+1 所能相提並論的。
蘇中地區的頭把交椅,也從揚州變成了南通。
這座機場還有著揚州泰州兩座城市淵源的印跡
而這種城市發展的轉折,也在悄無聲息中,改變著城市裏的方方麵麵、角角落落。
揚州從全國數一數二的繁華商業城市,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更有生活氣息的三線城市。
和乾隆皇帝想投生揚州鹽商家不同,現在,很多年輕人想離開揚州,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這種變化,隻要翻翻統計年鑒,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2011 年,揚州戶籍人口站上 460 萬大關,隨後就起起伏伏,之後的 10 個年份裏,有 6 年的戶籍人口是負增長。
尤其是 2017 — 2020 年,連續 4 年負增長,到 2020 年年末,揚州戶籍人口是 454.71 萬人,幾乎和 15 年前(2005 年)相當。
根據官方披露的數據,2020 年揚州當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為 -2.39 ‰。
揚州市近年來戶籍總人口變化情況(單位:萬人)
結合揚州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2020 年常住人口為 455.98 萬人,比同年戶籍人口多 1.27 萬人,其中省外流入 26.12 萬人,總體上看,揚州人口還是淨流入。
但稍微一算就知道,揚州的戶籍人口有 25 萬左右在外地。
一份揚州市流動人口基本狀況分析報告就顯示,揚州市區的人外出,一是去南京,二是去寶應。揚州代管的高郵,當地人一般喜歡去蘇南的蘇州、無錫。
而每年揚州籍的高校畢業生,回揚州就業的人數比例僅為 30% 左右。
實際上,揚州當地最好的大學揚州大學,每年畢業生也大多選擇去外地。
以 2020 屆畢業生為例,畢業生總數是 8546 人,在揚州就業的是 1035 人,占比 12%。
和隔壁南通的南通大學相比,南通大學畢業生省內各地區分布統計,40% 左右的碩士、本科生是在南通就業。
而這些正在慢慢地改變著揚州的人口和社會結構。
揚州的老齡化水平在江蘇全省位居第 5 位(60 歲以上人口占比 26.00%),高於江蘇平均水平 2.68 個百分點,高於全國 7.9 個百分點。
安靜宜居的揚州,的確適合養老。
2019 年,揚州 80 歲以上高齡老人已高達 16.28 萬,不到 5 年的時間,增長了 1.74 萬。
疊加年輕人外出的因素,七普數據顯示,揚州平均每個家庭戶的人口是 2.57 人,比 10 年前減少 0.43 人。
也就是說,10 年前,揚州每戶人家平均是 3 個人,現在隻有 2 個半多一點。
這就導致一個問題:老年人空巢、獨居。
幾年前,有個抽樣調查結果顯示,在揚州,空巢老人約占老年人口總數的 56%,獨居老人占老年人總數的 15% 以上。
所以,邏輯鏈條也就很簡單:揚州人愛打麻將,而大量的老年人,特別是很多老年人子女不在身邊,尤其喜歡打。
揚州棋牌室熱門榜
從下麵這個 72 歲大媽的流調信息就能看出,7 天時間裏,她去了 6 次菜場、1 次親戚家,但次數最多的是棋牌室:7 次,每天必去。
7 月 21 日,上午 8 時至 8 時 30 分在楊莊街坊旁小菜店買菜,下午 14 時出門前往四季園秋南苑內棋牌室打牌,下午 17 時左右回家。
7 月 22 日,上午 7 時乘坐 26 路公交車由廉政廣場上車,珍園下車,至東圈門親戚家;9 時乘坐 88 路公交車由珍園上車,廉政廣場下車。下午 14 時出門前往四季園秋南苑內棋牌室打牌,下午 17 時左右回家。
7 月 23 日 -7 月 27 日,每天上午 8 時至 8 時 30 分在楊莊街坊旁小菜店買菜,下午 14 時出門前往四季園秋南苑內棋牌室打牌,下午 17 時左右回家。
打牌,對於這些老年人來說,與其說是娛樂,不如說是社交甚至是精神慰藉。
這也帶來一個後果:揚州確診病例的治療難度更大。
截至 8 月 5 日,這輪疫情揚州確診病例 220 人,其中重型 14 人,危重型 2 人。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揚州確診病例大多是老年人。
揚州開展大規模核酸檢測
一場源自麻將館的疫情風暴,讓我們無意中看到揚州城千年的變遷。
而其中,老齡化和年輕人外流,卻不隻是揚州,而是中國許許多多城市都麵臨的問題。
祝願揚州,早日降服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