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如何信仰:評釋永信被調查事件
最近幾日,一度風頭正健的少林寺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醜聞現場,長期統領少林寺的主持釋永信被警方調查,並被佛教組織注銷其出家人度牒。這座以“禪武合一”聞名的千年古刹,過去三十年間在掌舵人運作下,早已不隻是佛門清修之地,更是一個品牌、一個商業帝國、一個中原文化符號。如今住持被調查,雖未必能震撼眾多世俗大眾,但對一些仍將“佛”視作靈性象征或生命歸宿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刺眼時刻。
釋永信的倒台,動搖的不是佛法,而是我們對一些信仰還能否在當代現實中棲身的懷疑。在光鮮的廟宇、熙攘的遊客、精心的捐款係統背後,那個本應象征“出世”與“清明”的所在早已模糊不清。我們不曾真正生活在佛法盛行的時代,卻逢一個眾多佛教勝地作為生意來運作的熱鬧年代。一個住持是否貪汙、有沒有私德,說到底都不是根本問題,根本問題在於:整個佛教生態是否還承載著“慈悲”以及“超越自我”的精神。如果隻剩香火、儀軌和超度的靈魂交易,那它與信仰早已無關。
為何有人會對這消息依然憤怒?他們不是因為相信廟裏真有什麽神聖不可侵犯,而是他們心裏還留存著一些希望:也許世界的某個角落,還存在不被金錢與私心汙染的清明之地。當這類醜聞傳來時,一些人心中對宗教的清淨想象也塌了。這些宗教界的醜聞隻讓人更相信:一些所謂宗教組織,隻是另一種社會結構,與公司、廟會並無多大差別。
因此,我們不得不正麵一個命題:真正的信仰,必須超越宗教組織的形式束縛。這不是仇視宗教,而是明白——當宗教製度被私欲和金錢綁架,它就不再是通往信仰的橋梁,而成了信仰的消費品和遮蔽物。你越走向香火越盛、門票越貴、和尚越出名的寺廟,往往越遠離那個“佛”字所代表的自由與覺知。你越依賴一個人或一套儀軌來幫你“看見”,你就越容易被遮蔽。
當我們說,超越宗教化,不是不要信仰,而是讓信仰置於內心。讓它脫離儀軌、脫離金頂、脫離罩袍,回到個體的選擇與覺察中。一個真正的信仰者,不依賴廟宇,不膜拜金身,不用香火換好運。他能倚靠的是一種靜默中的倫理堅持:即便無人監督,我依然願意做一個慈悲而清醒的人。
佛陀釋迦牟尼早已言明: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真正的信仰,不源於哪位高僧、哪間寺院或哪本經書,而是對生命本身的智慧回應。超越宗教組織,並不是拒絕它的存在,而是認清它的局限,進而回歸信仰的本體。信仰無需認證,它隻是你每天如何活著的選擇。
有信仰,不一定就是信神、信彼岸。對更多真正直麵虛無的人來說,信仰是一種錨定:在無常中找到不隨波逐流的內在準則;在光錐之內的短暫生命中,仍願直視虛空而不崩潰。這種信仰,不靠儀式、不靠教義,甚至無需語言。它可能出現在深夜中你的靜思,也可能出現在街頭上你的憐憫。信仰的形狀,不是廟,而是內心的某種悲憫。 少林寺的榮辱,與佛法無關。釋永信的得失,也撼動不了一個人內心真正的追問。恰恰相反,正是這些看似醜陋的崩塌,讓我們重新把目光從廟宇移回自己。當泥塑金身失去了莊嚴,我們隻能自己成為那一點莊嚴的可能。
別再等哪個大師、哪個廟宇、哪個儀軌給我們一個“幹淨的宗教”了。所有廟宇都可能腐朽,但信仰自身反而可能不腐。不過,這得有個前提,那就是我們願意讓它脫離宗教的外殼,回到我們自身靈魂的基礎上,讓它重新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