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口看陸港政治光譜的變遷

來源: 2019-11-27 06:05:14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首先,不同的政治倫理,在抽象層麵都可以得到完備的辯護,最終隻是對終極價值做出各自不同的選擇而已。

其次,人們傾向於保持自己原本的價值取向,如果這些價值取向是自己成年後自由選擇的,那麽這種堅持會更強,因為這些價值取向是建構自我認同的重要部分。

最後,現實中的政治陣營,都不完全符合其宗奉的政治倫理,因此人們在選擇對立的政治陣營,判斷的依據未必是對終極政治倫理的認同或不認同,也可以是對朽壞的政治現實的認同或不認同。

內地:單向的塑造→單向的轉化→二次皈依

本朝開國後,對人民的政治塑造是單向的,從人作為人、作為公民的意義上講,是“人猿相揖別”程度的“解放”。因為此前的人民群眾,是完全未經啟蒙的,沒有任何主體性,與牲口差不了多少。本朝將他們塑造為單向度的人,並且鼓動、領導他們的政治參與。這種政治參與最終在沒有製度製衡、沒有外界交流的情況下,被一個超凡的、激進的革命領袖利用革命時期留下的政治組織,推向十年動亂。

改革開放後,又是完全不同的情景。普世尺度上,全世界隻有兩大政治陣營,社會主義VS自由主義。兩個陣營是完全敵對的。中國(兩岸三地)也從屬於這個對立體係。但是80年代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無論是內地還是在世界範圍,都是隻有從社會主義轉化到自由主義,而且不是加加減減後的“淨流出”,是完全單向的轉化。因此,當時來看,社會主義陣營的衰敗隻是時間問題。

又由於蘇東劇變,很容易得出一個推論,即鐵幕、竹幕一旦被外界的信息滲透,社會主義體製都將迅速崩潰。這樣的期望,促使西方國家以開放的心態接納中國進入他們主導的世界體係。這在很長時間裏,也是內地自由派對抗體製的信心所在。

但這種情況並沒有出現。紅色中國非但沒有崩潰,還出現了二次皈依。80年代後,被西方和內地自由派轉化的許多人,甚至可以說,是被轉化後的大多數人,又重新認同中國道路。本來,這些人從小就是在社會主義體製裏,被作為“接班人”來塑造的;他們的轉化,是在成年後,接觸到不同信息,在自由思考的前提下做出的自主選擇。這樣的二次皈依,是在完全對立的政治陣營裏,叛逃後再反正。這是不同尋常的。

那麽我們可以得出兩個推論。

①社會主義有頑強的生命力。

②西方和內地自由派當初對這些人的轉化,一方麵是基於對朽壞的政治現實的揭露,另一方麵是借助了謊言;隻有很少的人是真正在價值上、倫理上改變了自己的認同;而現實可以得到改善,謊言必將被戳穿,這樣的轉化也容易逆轉。

香港:”永恒”的40%、被遮蔽的單向“赤化”暗流、全新的對抗邏輯

香港,是容納內地難民的綠洲城,基本麵貌就是內地的鏡像。一切都是跟內地相反的,內地推崇的就是香港唾棄的。盡管作為一個殖民地,並不是標準意義上的自由主義陣營的政治生態,是自由放任、法治與各種前現代後現代、東方西方諸元素的混合,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它是自由主義陣營的一員。它的“體製”,特別是在教育、媒體、宗教上的mainstream,是被pan-democrats陣營掌握的;隻有在行政治理上,受阻於掌握主權的大陸強加的製度設計,這些人才一直沒能得到自己期望的主導權。

這裏要講清楚,pro-establishment隻是相信one country two system,並不是認同社會主義,他們也是認同自由主義價值的。他們是相信既有的政治製度,既沒有意願去向內地擴張自己的價值,也不認為要對抗中央才能守護自己的價值,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才稱為“建製”。並且他們也不等同於資本家的黨。資本家才幾個人?律師、醫生這些典型的中產主要是什麽派別的?pro-establishment中的大多數,還是底層的窮人。

那麽,與內地學校批量生產小紅花相反,90%的教師都屬於“教協”而非“教聯”的香港教育界,自然是在批量生產認同自己的年輕人。但這裏就有一個問題,自1991香港開始有選舉後,30年來都存在的60:40黃金比例是怎麽回事呢?看起來永恒的40%,實際上必然是動態的,因為人總是要死的。

首先,這40%必然不能歸因於老古董。因為從30年前開始就是40%,現在的老古董當時還很年輕。

其次,也不能說人老了就失了智,就會“墮落”到愛國愛港陣營。人老了隻會變得保守、不那麽激進地要改變現實,但並不是就會背叛既有的價值取向。大家都知道,香港兩大陣營是勢同水火,剛從學校出來的激進pan-democrats,老了以後按理說隻不過是變成溫和pan-democrats。要從一個陣營投奔徹底敵對的另一個陣營,絕不會是年老昏聵,而隻會是明確的自我選擇。

結合具體的觀察,又可以總結兩點。

①中國大陸在香港有長期的存在,即便在回歸前,不依賴行政當局的支持,也有40%。當時的這40%,隻能是從鬥爭中來的。

②除新移民以外的pan-democrats都是從小就被學校教育成pan-democrats,pro-establishment不掌握教育係統,但原有的支持者老死後又總能發展出新的支持者,這都是從對立麵轉化過來的。這個轉化過程,或者說自主選擇的過程,就我有限的觀察來講,大多發生在25~35歲之間,如果過了35歲還沒有轉變思想,那麽就一輩子都不會改。這與內地人非常相似,內地的80後就是在這個年齡段走完了叛逃再反正的旋轉門,而那些35歲前沒改變過政治傾向的也就終身不改。類似地,香港的這個過程也是單向的,隻有原先覺得大陸很可怕的人發現大陸沒那麽可怕甚至還很親切、可靠,而沒有相反,不存在一開始相信大陸而之後感受到欺騙、背叛的人。本質上,他們都是在反叛自己未成年時接受到的學校教育。但與內地不同的是,香港沒有二次皈依的現象。

再進一步地,我想明確30年前和30年後,香港兩大陣營對抗的邏輯出現了變化,舊的邏輯在消退但還未徹底退場。

30年前對抗的邏輯是什麽呢?是怕大陸不給香港自由,大蓋帽的軍隊警察和灰色中山裝的幹部來接收。由相信還是不相信大陸的承諾,分化出了兩個陣營。

但這個是很容易被曆史證偽的,回歸22年來僅出現過一次案例,香港人的生活完全沒有被強行改變,報紙上還是想罵誰就罵誰。那僅有的一次案例,眾說紛紜,短期會強化對失去自由的恐懼,但長期來看情報部門的一次行動不會帶來什麽根本變化。這幾十年來,西方國家情報部門在本國內外也有各種行動,也搞出過各種事件,西方社會的自由被這些活動改變了嗎?情報部門本來就是公開的法外之地,中外皆然。

故而,30年前的40%是被誠摯的承諾說服,之後的40%是逐漸被現實打消了這方麵的顧慮。

所以,這裏麵就有另外一個問題,如果一直都是這個對抗邏輯,那麽越到後來,現實的說服力就應該越強才對,為何40%還僅僅是40%呢?這說明對抗的邏輯肯定在不斷變化。

比如說,怕代理人、23條、特務、第五縱隊,怕明的不來來暗的。比如說,怕2047一夜變天,中老人可能不在乎,但年輕人就非常害怕了。這些都是原有的對抗邏輯的演化。

可能是由於,教育係統教化未成年人的流量,要大於25~35歲被轉化的流量,這個轉化的暗流就被遮蔽了。

但在最近幾年,出現了全新的對抗邏輯。

我們知道,香港是大陸的鏡像。盡管一開始有一些上層社會的政治難民,但大多數人跟他們內地的土親戚一樣,是沒有政治主體意識的,殖民統治者也不會主動去喚起他們的主體性。這一情況在90年代有了改變,將要撤退的殖民政府廣施“德政”,一夜之間人人都有了選票,出現了廣泛的政治參與。

在參與的過程中,他們同仇敵愾,對抗威脅香港自由的大陸,守衛了自己的家園。而大陸呢,留用原來的殖民地官僚係統,讓自己的代理人與商界地產黨結盟。因此,自由放任的經濟體係造成的惡果,就被解釋為大陸的責任,是恐懼自由主義的大陸在用民脂民膏收買地產黨。捍衛自由、改善民生,都表現為要對抗大陸。他們在這個長期的、集體的政治參與中,淬煉出了城邦認同。既然所有的問題都是外來者造成的,自然而然地,解決問題就要奪回自己的家園。從而在中國的土地上出現了去中國化、“反Chinazi”的奇觀。

這個新的邏輯與舊的邏輯在人群覆蓋上是同構的,原來相信one country two system的人群,本就沒有參與這個對抗過程,也就不會形成反華的城邦認同。

香港在回歸後,受舊的對抗邏輯的掣肘,一直都沒有進行去殖民化的教育,也就沒有完成國家認同的建構。這非常類似於台灣主權未定論。但這個狀態並不會持久。香港和台灣,都是在對抗性的政治參與裏,形成了自己的城邦認同。

原來對於one country two system,爭議是在two system能否得到保證,one country是不證自明的,就像你我都是你我的母親生下來的。但這個one country的認同是文化上、曆史上通過一代一代的繁衍自然傳承下來的,在香港脫離殖民統治,成為自治的城邦主體的過程中,並沒有被中小學的公民教育吸納進去。

香港的公民教育,隻講自由、民主、法治,並且認為人人都應該守護這些價值,而守護的方式就是對抗邪惡的外來者。上一代的pan-democrats並沒有刻意去塑造反華的城邦認同,這樣的認同完全是在普遍的政治參與中自發生長出來的。

如果說,對於威脅的恐懼,還能通過現實、通過交流來打消,那麽,既有的國家認同卻是難以改變的。

比照日本對朝鮮和台灣的統治,朝鮮被殖民前盡管還不是現代國家,但也已經有較強的國家認同;而台灣的國家認同則很弱。同樣都是殖民50年,日本在台灣的殖民遠比朝鮮成功。國家認同,是長期穩定的,內地的中國人即便移民了,終其一生都還是中國人,要下一代才會改變認同。

這種認同是威武不能使之屈、貧賤不能使之移的。每一個現代國家存在的基礎,都是國家認同,什麽主義、什麽製度,都不能消滅這種認同。

但這種認同又不是寫在基因裏的,是要後天的教育塑造的。我的父親母親的祖國,未必是我的祖國,這個道理,看看ABC就能明白。

在新的對抗邏輯下,現在香港的40%,很難再從年輕人中轉化出後來者,是注定要消亡的。

這種情況必須改變,而且必須立即改變。

 

內地自由派沒弄明白的三件事

1、以前隻懷疑two system的時代,中央為什麽不痛痛快快,接受殖民者留下的普選

因為那樣會選出,或者可能會選出,積極反共的特首,組織積極反共的政府。不認同社會主義,與積極反共大不相同。two system是強者畫個保留地給弱者,允諾不侵犯弱者,彼此共存,僅此而已。鄧的一係列講話,也都講得很明白。

香港上一代的pan-democrats就是沒搞清楚這件事,司徒華後來想通了,想要談政改,但他當時已經控製不了局麵了。

two system就意味著,香港自治的空間就隻在自己的治理。哪個主義真、中國應該推行什麽主義,不是香港可以管的事。香港人對此,可以在民間發議論,可以在學校保留不同意見甚至排除其他隻留反共思想,但唯獨不能用政治資源來反共。

否則就是不要共存了唄。不能你弱你有理,要決一生死。我強你弱,那我滅掉你是應該的。

2、中央對香港民生困苦未必有多少責任,即便有,也不構成pan-democrats通敵叛國的理由

首先,政改本來就是要推行的,是pan-democrats有超出basic law的不合理要求,才造成長期僵局。這樣的僵局是港人治港的情況下,港府長期未能應對結構性問題的原因。

其次,即便假設pan-democrats的要求是合理的,他們在沒有政改的情況下,也完全有能力推動香港治理的變革,無論是加稅、福利,還是征地、蓋樓。因為港府和pro-establishment都是能看到社會問題,也有意願推動解決的,他們與商界隻是政治上策略性結盟,並沒有金錢利益的交換。即便為了拉攏商界,港府不能把公屋搞成新加坡組屋那樣,但還是有很多改進的空間,商界總歸還是要掙錢的,也不會就因為少賺了幾成的利潤,掀桌子,在特首選舉委員會裏麵反水,選pan-democrats推舉的反共人士。pan-democrats恰恰是看到這樣的朝野合作,不能實現自己的終極政治目標,所以他們才不合作,僅在一些議題上作秀,比如反“大白象”工程,要求幹脆分錢;比如要求蓋樓,卻不真正推動征地、填海或者減少郊野公園;比如要求發福利,但卻不管在哪裏加稅,壓根不管預算平衡。他們的終極政治目標是意識形態上的,而不是香港的民生;民生頂多是第二位的目標。為此他們不惜坐視民生的惡化,以此來獲得推動自己終極政治目標所需要的怨氣。

最後,即便中央有責任,也不是現在pan-democrats向localist轉化,尋求實質獨立,為了達到政治勒索的目的不惜為洋人製裁製造口實,通敵叛國的理由。

3、自由派認為自由化的中國才是正義的,否則就該支持,至少是同情,各自治地區前途自決;反過來,隻要有朝一日,中國自由化了,這些地方還會樂於回來的;就算回不來也不要緊。

首先,自由主義隻是自由派的主張,我就不讚同,很多人都不讚同,one country two system的創造就是為了包容不同。憑什麽隻能你的主義真,不能我的主義真呢?我還是多數呢。

其次,國家認同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而且自由主義的價值觀並不重視統一。今天如果允許前途自決,他日哪怕中國自由化了,也並不能得出就會統一、就該統一。

最後,四海之內、父母之邦,中國的每寸土地,每個中國人都有份,你不要了,我還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