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

瞧不起

 

上學的時候，同學們可以說來自五湖四海，雖然至今我還是搞不懂五湖是那幾湖，四海是什麽海，總之就是來自四麵八方，口音各異，有四川、武漢的，也有北京郊區的，北京的普通話和北京郊區的普通話，雖然都帶著北京，卻不像是同一個世界，說話根本聽不懂，在學校我們都說普通話，回家說方言。

 

我爸爸是外地來的，他和他自己的媽媽、兄弟姐妹說方言。我媽媽也是外地來的，她和她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也說方言。爸爸和媽媽互相聽不懂對方家的方言，所以他們入鄉隨俗，說當地的方言。

 

由於父母都是後天學習的方言，所以先天不足，詞不達意的時候，補充普通話。幸好人都沒什麽耐心，隻關注自己，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圖個開心，就是錯了也沒人在意，更沒有人看不順眼糾錯矯正你，都體會過被人指指點點感覺，特別不好。

 

同學們的口音五花八門，私下裏會互相嘲笑，這個人說話土，那個人更土，偏遠農村來的同學都恥於說話，他們的普通話說的歪歪扭扭難以辨認，聽不懂就會引起好奇，被追問，你是那個村的，你們的土話，糙蛋、嘛逼、蠢霍，死去吧怎麽說？

 

土或者不土，以普通話說得好為標準。我屬於土的那波人，家裏說當地話。從北京來的同學洋氣，他們得天獨厚，口音純正高端，說話字正腔圓，表情萌噠討人喜歡，是我們暗戀的對象。他們的父母是外來戶，專業人士，有藝術家、醫生，也有工程師，都是大城市來的，他們的孩子們大多說話溜人聰明，當班長做學習委員什麽的，總能得到老師的關注，常常讓他們上台讀報紙，很拉風，我們看著並不總開心，有時很來氣。

 

家長是醫生的格外讓人尊敬，他們包裏有處方本，隨時可以為病人開藥。上海來的口音濃重，雖然城市大，卻比不上天津來的口音高貴。說普通話的同學中，有部隊子弟，他們像是高我們一等，不太喜歡和我們玩。但是，他們常常告訴我們，又看了什麽什麽外國電影，沒等我們開口，他們就滔滔不絕地講，事無巨細，我們眼神裏的羨慕，專心傾聽的樣子，使得他們感覺很好，樂於一講再講。

 

空軍的那幫崽子們無不驕傲的說，一旦有新電影，我們大院肯定是最早放的，其他地方的人想看，起碼要等上一個星期，你們當地的外人大概要等一個月以後。

 

子弟兵的崽子們之間也有矛盾，互相瞧不起，空軍的瞧不起軍區的，軍區的瞧不起後勤的，後勤的瞧不起招待所的。空軍的、軍區的、後勤的和招待所的，他們都瞧不起我們當地的。

 

一般來說，口音一樣的一起玩。如果聊得來，界限也是可以打破的，無論口音高級，還是低端，也不管來自北京上海，照樣一起玩，不分貴賤，不管土洋。隻有聊不來看不順眼，特別是吵過架的大多互相瞧不起。

 

我以為隻有我們小地方的人孤陋寡聞、才疏學淺氣量小，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後來發現魯迅的這句話很值得懷疑。我們有的缺點，或者說毛病，外國人也有，我們沒有的缺點，他們可能也沒有。

 

都是吃三頓飯的人，毛病沒有理由不相通，流行病毒走遍天下，沒法偷著樂，你死我活那一套行不通，人隻有與大自然平共處，互相接納才是最好的選項。人類的缺點惡行都差不多，都是平庸之輩難以改變，難以忍受，又不得不忍受，想想都心酸。

 

不管生活在那裏，也不管生活在那個國家，人與人之間都有相似之處，人以群分。就拿瑞士來說，他們的官方語言有四種，流行三種語言群體，都有自己的特點，說德語的也說法語、意大利語。說法語的隻說法語，說意大利語的隻會種地。

 

歧視哪裏都有，很多藏在心裏。

祖籍法國的瞧不起祖籍德國的，祖籍德國的瞧不起祖籍法國的，祖籍德國的和祖籍法國的都瞧不起祖籍意大利的，祖籍德國的、祖籍法國的、和祖籍意大利的都瞧不起外國的。

 

 

山中百合

Sept 30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