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1)·舟過吳江》
蔣捷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2),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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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梅:詞牌名,正體為雙調六十字,前後段各六句、三平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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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渡與泰娘橋:作者當時經過的地名和橋梁名。
【蔣捷(約1245— 1305後),字勝欲,號竹山,南宋詞人, 宋末元初常州府陽羨(今江蘇宜興)人。先世為宜興大族,南宋鹹淳十年(1274)進士。蔣捷在入仕不久的而立之年,南宋就覆滅了。後來元朝多次征召他為官,他堅持隱居不仕,其氣節為時人所重。
蔣捷詞曾學蘇軾和辛棄疾,但形成了自己的獨特的風格,兼有大氣豪放和清新婉約的特點,蔣捷的詞風格多樣,尤以造語奇巧之作,在當時詞壇上別具一格。其詞多抒發對故國之思和失山河之慟。他著名的《虞美人》,將一生心境的轉折表露無遺。而他的《一翦梅》中的名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使他得了“櫻桃進士”的美稱。蔣捷的詞作,被古人認為是填詞的法度和標準。他與周密、王沂孫、張炎並稱“宋末四大家”。
著有《竹山詞》1卷,收入毛晉《宋六十名家詞》本、《彊村叢書》本, 又《竹山詞》2卷,收入涉園景宋元明詞續刊本。
影響力評分: 1 】
荷:看到《一剪梅》,很多人馬上會聯想到費玉清的那首情歌;喜歡詩詞的人肯定還會聯想到李清照的《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其中佳句,如“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讓人千古頌詠。詩詞的確是最美的語言。
桐:“一剪梅”是一個常用的詞牌,在宋詞裏有不少“一剪梅”作品。李清照的那首《一剪梅》幾乎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這個地位不易動搖。但蔣捷的這首《一剪梅》在我心目中是“天下第二”,也是千古難得的傑作。你了解這位作者嗎?
荷:略有了解。蔣捷是南宋末期知名詞人,出生在江蘇宜興一個富有的家庭。他少年得誌,二十幾歲就中了進士,入朝做官。可惜生不逢時,沒過幾年,南宋首都臨安(今杭州)就被蒙古人攻陷了。
桐:在很多情況下,要品讀好詩詞,需要了解作者的生平,寫作時間和背景,以及時代的大背景。就這首詞而言,還要了解一點地理知識。正如你所說,年輕的蔣捷沒做幾年官,南宋就亡國了。於是他乘船沿著京杭大運河向北漂泊,目的地是他的家鄉宜興。詞就是在船經過吳江(今蘇州市以南)時寫的。
荷:這就是為什麽,雖是遊子歸家,作者並沒有“白日放歌須縱酒”的喜悅之情,反倒上來就是“一片春愁待酒澆”,語氣沉鬱,充滿了愁緒。整個上闋,詞人通過高超的語言藝術,刻畫出的一幅動圖:舟搖、簾招、風飄飄、雨蕭蕭,這幅圖畫十分恰當地反映了作者的心境。
桐:大運河不同於長江,它是人工水道,比較窄,水流緩慢。行船不能用帆,但適合搖櫓,“舟搖”即是由搖櫓造成的。狹窄的河道邊常常是旅店和飯館密布,特別是在水路驛站附近,所以這些地方的簾子隨風飄動能被看得清清楚楚。詞中的一“搖”一“飄”,也是作者心緒不寧的反映。
荷:雖說“一片春愁待酒澆”,但下船一醉方休是解不了問題的。蔣捷是一位有著家國情懷的士大夫,江山失盡,此恨難消,更何況此時自己的生計都沒有了。
桐:兵荒馬亂的時候書信投遞也經常不正常,詞人的愁緒還可能有幾分來自對家中親人命運的擔憂。作者在詞中提到“秋娘渡與泰娘橋”兩個女性的名字,透著幾分柔情和溫暖。但現實中家鄉的溫暖可能已經因戰亂而蕩然無存了。
荷:作者在下闋的前三句暢想了歸家後的情景,這是對上闋的進一步發展。一首詞的上下闋呈這樣的遞進關係是巧妙的。在這一點上,本詞比前麵我們分析的晏幾道的《蝶戀花·醉別西樓醒不記》要好。另外,“洗客袍”、 “調笙” 和“燒香”既是對溫馨家庭生活的期盼,也暗示他過去的家鄉生活是安逸舒適的。
桐:注意過片中的“何日”二字,它暗示作者對戰亂後家裏的實際狀況並不了解。對於是否能夠有溫暖的感受(“洗客袍”)、歡樂的氣氛(“調笙”)和心願的了卻(“燒香”),都不能確定,心中忐忑不安。
荷:本詞的最後兩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很有名,常常被人引用。櫻桃初夏成熟,芭蕉的顏色也是在夏天從淺綠變為深綠。這個時節,距離“一片春愁”已經兩三個月過去了。詞人從杭州上船,旅程不應該這麽漫長啊?
桐:我覺得在這裏他不是寫實,而是感歎飛快的光陰流轉,從春雨瀟瀟到夏季果實成熟仿佛是一瞬間的事情。雖然我們現在無法確知作者究竟要表達什麽,但是我感覺“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是在一個更宏觀和抽象的背景上去表達,比如作者想暗示繁華都城的灰飛煙滅、自己仕途的戛然而止轉眼之間就發生了。
荷:古詩詞中寫芭蕉的很多,芭蕉經常代表孤獨、寂寞、離別愁緒或相思之情,如李清照的“窗前誰種芭蕉樹”,李煜的“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等等;寫櫻桃的古詩詞也有一些。在這首詞裏,作者把櫻桃的紅、芭蕉的綠與時光的流轉結合起來,恰到好處。
桐:蔣捷雖算不上是宋詞大家,但在南宋詞人中也是獨樹一幟。他的風格既不同於辛棄疾、劉過等豪放派,也不同於南宋末期薑夔、吳文英等唯美派詞人。他的詞通俗而優雅,也不脫離社會現實,但他的很多內心感受並不明說,需要對他的作品進行一些分析。
荷:本詞的一個有意思的寫作技法是一韻到底(所有句子均壓平聲“豪韻”),這是《一剪梅》的“變格”,與李清照《一剪梅》平仄相間的“正格”有所不同。一韻到底雖然缺少了一點抑揚頓挫的節奏,但卻更好地渲染了詞人鄉愁之下愁苦與忐忑情緒的糾纏,是很高明的。
桐:本詞還有一個巧妙的技法,即“韻腳對” -- “江上舟搖 / 樓上簾招”,“風又飄飄 / 雨又蕭蕭”、“銀字笙調 / 心字香燒”、“紅了櫻桃 / 綠了芭蕉”。這種“韻腳對”沒有平仄對應,而且在本詞的對句中更是有一個字相同,這在詩的對偶句中是禁忌的,但在詞裏麵可以。這首詞中作者巧用“韻腳對”,很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