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國十七年

來源: 2021-10-23 09:31:09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這個特殊的日子,想起來我總會寫幾個字。

就在前幾天,我準備晚飯的時候,因為刀太鈍,每一下都切得全力以赴,如此這般,幾片肉切下來就無端地怒從心頭起了。

先是恨老公不知道憐香惜玉,不懂得把刀磨快點,讓我少受罪。

然後又想起,在沒有結婚之前,何曾受過這種洋罪。因為喜素,單身那些年我從沒有切過肉。

然後又想起那時候在政府機關工資不高但是福利很好,頓頓吃食堂,過年過節發的那些大魚大肉我隨手就送朋友了。

然後的然後就想起,要是當年沒有辭職出來,還在機關,忍辱負重地混下去,以當年大學生的稀缺和那時自己的野心,說不定現在已經光宗耀祖了,哪裏還需要忍受這把鈍刀上上下下的消磨……

這樣想著,那把鈍刀簡直要越過豬肉切向我的手指了。

 

十七年。人生真是怕回頭看。

我還記得十七年前的今天我到達多倫多的時候已經快深夜了。飛機一點點地下降,那黑乎乎一大片上漂浮的零零落落的燈光讓人失望透了。這裏怎麽能跟北京的繁華比呢?

我不記得自己那一瞬間有沒有後悔。也許沒有。我一直不是一個具有前瞻性眼光的人。

我看不到城市的發展趨勢,如同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前景。我信奉順其自然。

於是順其自然地有了塵兒,讀書的計劃擱淺。接著是凡兒,到了愛兒出生,我聽見夢想徹底淹死在生活的大海之前吐出最後幾個微弱的泡泡,然後就風平浪靜了。

主婦的生活如果還要兼顧跟夢想作鬥爭,無異於漫長的溺水,那麽折磨……還是殺死夢想好了。

 

有一陣子愛兒執迷於追問我的過去。媽媽你真的在中國的政府部門工作過嗎?要是在中國的話媽媽你真的可以當律師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媽媽不止隻會洗衣服擦地做飯。

愛兒就無限神往地對我說,媽媽,我有時候很想知道,要是我的媽媽是法官的話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我瞬間就僵住在那裏。

我放棄這些擁有三個孩子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想過,他們或許期望的是一個擁有體麵的社會地位的媽媽,而不是一個平凡的主婦。

那天我掙紮著問愛兒,一個法官的媽媽和沒有你之間,你會選什麽?

愛兒立即伸出小手抱緊我。

我知道我在為自己的無能和隨波逐流尋找借口。

 

塵兒也問過我,媽媽,你考大學的時候真的考你們學校的第一名嗎?

真的。不隻是學校。是那個區。不隻是高考,整個大學四年媽媽都是第一名。

關於這些我其實吹過很多次牛了,為了鼓勵他們,把自己最不堪的一段青春拿出來教育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努力從最差變成最好。

但是這種吹牛作用不大,因為聽起來真的像吹牛——一個灰頭土臉的主婦的主觀臆想。隻有在我把塵兒不懂的數學題一個個解出來,輔導他的數學成績比他參加輔導班的同學成績還好的時候,他才心服口服。

可是我也快黔驢技窮了。

當我什麽都幫不了他們的時候,我就還是一個主婦,默默無名,一無是處,慢慢地,連自己都忘記了過去。

 

十七年,人生裏發生過多少起起伏伏的事,我背著它們,慢慢練就一顆粗糙堅硬的心。

曾經有朋友得知我不發朋友圈,瞪大一雙迷蒙的眼睛:現在竟然還有不發朋友圈的人啊。

嗯,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情趣。我輕描淡寫回答。

生活裏的一切,吃了什麽穿著什麽去過哪裏見過誰為什麽笑又為什麽哭……這些我實在不願意告訴那些我不想告訴的人。當然,其實也沒有幾個人真心願意傾聽。

連我母親都十分不理解,孩子放假在家你不是就有了很多時間?

不。孩子放假在家我更沒有時間了。

時間都哪兒去了?都做飯去了。即使最親的人也算不到,我一天做的夥食夠母親一個人吃十天半月。

我們的生活相距太遙遠的時候,彼此理解就會發生意想不到的困難。

我哥哥說,你現在真是一個外國人了。僅僅因為我說,該讓那些小留學生回國去。十二三歲的孩子還太小了,這種時候應當接回去。

 

我忍不住仔細想一想,十七年了,可能我真是一個外國人了。

可是偏偏,卻總是那些十七年前的人與事入夢。

大約有兩個我,一個還在十七年前遊蕩,一個順著時間的流水,走在連自己都不能知覺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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