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楨市五朵金花今何在?

來源: 陳湃專欄 2020-01-30 11:25:3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6261 bytes)

柴楨市五朵金花今何在?

文/ 陳湃



 
左起:秦愛容、 吳少梅 、張鳳興、 莊文美 、秦況章。

1958
年,柬埔寨柴楨市華僑公立學校要增開初中班。如果在中國,初中班隻是個小兒科,但對當時柴楨市來說卻是一件大事,相當於最高學府了。因為當時的柬埔寨政府對華文教育管得嚴,隻準辦到初中。首都金邊的華校最高學府端華中學,也隻辦到高中,而且是偷偷辦,改名換姓,把它叫做專修班。

柴楨市的初中班有24位學生,其中隻有5個女同學,人們把她們稱為五朵金花。這五朵金花以其獨特的學習才華,展示在人們眼前,贏得當地華人的讚賞。
 
金花之一是張風興
 
張鳳興是柴楨市廣利昌號東主張權先生的掌上明珠。她大眼睛,高鼻子,瓜子臉,齒白唇紅,標準身材,端莊賢淑,似洋娃娃,是公認的首席校花。她從小學起,逢考必甲,成績優異。她是學生會主席,品學兼優,才華出眾,文筆犀利。但世事多是一物治一物,自從我插入初中班後,成為她的克星。每個學期考試,我們兩人各出奇謀爭取考第一名,成績多在99分左右,勝負隻差一、二分,不是她贏,就是我勝。在學習上,我們是勁,是死對頭。

我們不但在班裏鬥,還在金邊《棉華日報》副刊上鬥:她的《慈母淚》文章很出名,轟動學校;我的看圖作文《突然歸來》,也使報社總編跌眼鏡,以為是大作家而邀請我參加報社社慶,但他哪裏知道這是一個初中一年級的黃毛小子寫的。初中二年級時,我們兩人還鬥到柬埔寨王國教育部:班主任安排我們去考華文教師證,結果又打個平手,雙雙取得教師證回來。
初中畢業後,我們竟然不約而同地一齊回國升學,最初進入廣州石牌華僑補習學校,又編在同一個班。可是幾個月後,她就被分配到湖南長沙女四中,不然我們可能又鬥得死去活來;一年後我被分配去上海控江中學讀高中,從此兩人基本上沒有聯係。後來她考入湖南湘雅醫學院,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我考入華僑大學,後隨中國人民解放軍到越南打仗,實行“援越抗美”,成為一名軍官。轉業後到廣東廣雅中任教,成為一位人民老師。

萬萬想不到我們這對“小冤家”,在國內經過十年周折後,竟然成為夫妻,真是不可思議,天公也實在太會作弄人。
她與我結婚後,被特別照顧分配回廣州工作,因工作出色,受到廣州教育係統的表揚。後來我們遷居香港,她在港開了10年醫務所,贈醫施藥,獲得好評。1983年,我們定居巴黎至今,育有兩個兒子,都是高級工程師。

自從結婚後,我們不再鬥,轉為共同奮鬥了。我有一闋浣溪沙詞為證。詞曰:

世事如棋費品評,五洲處處可飛騰。管它泛梗或浮萍。
幾代推崇人老老,半生幸享我卿卿,孩兒自愛足怡情。
 
金花之二是秦愛容
 
秦愛容是柴楨市輾米廠商秦南的獨生女。她學習努力,成績中上,在女同學中,隻敗給張風興,排行第二。她生得珠圓玉潤,笑口常開,性情和藹,平易近人,思想開放,作風大膽。在當時的守舊社會,她竟然敢公開地與同班同學張永周拍拖,天天出雙入對,羨煞了旁人。但後來不知何故,竟然轉去跟班主任周學明老師談戀愛。她畢業後留學當小學教師,後與周學明校長(周後來升校長)結婚。聽說張永周同學因此而終生不娶,痛苦一生。

在周秦結婚時,一些不滿周橫刀奪愛的同學,竟然在金邊一份報紙上刊登了大幅“不愧良師”的祝賀結婚之喜的廣告,氣得周校長暴跳如雷,馬上派人把當天的日報全部買下燒毀。周秦結婚時我已回國,不知此事,十幾年前,有個定居巴黎的張同學親口告訴我,並說始作俑者就是他,他現在仍居巴黎。

1970年朗諾政變後,柴楨市華僑公校被封。西哈努克在北京號召人民揭竿而起反對朗諾政權,周學明秦愛容夫婦進入解放區搞華運。柬共頭子波爾布特奪取政權後,他們逃到越南西貢,但隨即遭到越南當局的扣留審查,後來到了加拿大溫哥華定居。可能是助柬共而被柬共驅逐;助越共而被越共審查的原因吧,他們從此不問政事,也斷絕與親友的聯係,過著隱居生活。五六年前,巴黎一友人把他們的電話給我,叫我打電話給他們。電話通接通後,周秦同我和內子聊了一會。我把傳真號給他們,請他們把地址傳來,以便日後更好的聯係,他們答應了,但後來沒有消息,從此我們斷了聯係。近日打電話給他們也不通,可能電話號碼改了。
 
金花之三是吳少梅

 
吳少梅是柬、越邊境仕孚市的穀米商吳玖先生第三女。吳玖育有二男三女,除長女嫁與當地華人外,其餘四人全部送回國讀書,可說是個愛國商人。如果說秦愛容珠圓玉潤似楊貴妃的話,則吳少梅就是趙飛燕了。她長的嬌小玲瓏,清秀活潑,能歌善舞,交遊廣闊,牙尖嘴利,身邊常有些狂蜂浪蝶跟隨,學習成績中上。她唯一的缺點是對人嚴,對已寬,喜歡教訓別人。她讀到初二上學期,就與其弟吳慶雲和幾個同學回國升學了。

時隔半年,我亦回國,在廣州石牌華僑補校遇到她,我們又成為同班同學。記得我剛到補校幾天的一個晚上,她就拉我到一個黑暗處“談心”。她說現在是困難時期,叫我“相信黨、相信組織。”我問她是什麽黨?她說在中國隻有共產黨,黨就是共產黨。我說,那致公黨等不是黨嗎?她答不上來。“組織”對我來說是個從來沒有聽過的新名詞,於是我又問她什麽是“組織”?想不到她又答不上來,啞口無言。盡管她回國已半年,是補校的文工團員,是個積極分子,但她的政治水平看來比我這個新同學高明不了多少。


一年後的1961年,我被分配到上海控江中學,想不到在名單中也有吳少梅在內。到了上海,我被安排在高一(1)班,她在高一(2班),兩個課室隻有一牆之隔。

屈指一算,在五朵金花中,我與吳少梅最有緣,在一起學習的時間最長。在柴楨的兩年半中,我們不但是同學,而且同住在一層樓(吳少梅與幾個男同學租了我姐的二樓住,當時我也住在那裏),在廣州補校一年,在上海三年,共六年半。在漫長的歲月中,我們互相尊重,互相勉勵,互相關照,情同兄妹,她總是叫我“祺哥”。特別在上海的三年中,可能她身體不太好,學習成績不是很理想,使她從一個喜歡訓人的活躍份子,轉變成一個消沉的人。她有事也常找我談心,但已不是訓我,而是要我鼓勵她,解決她的思想問題。

1964年高中畢業後,我考上福建泉州華僑大學,她被保送到北京外語學校讀日文,從此我們失去聯係。

1969春天,我從越南戰場轉業回廣州後,被安排在廣東廣雅中學任連長(年級組長)。那年夏天她來廣州找到我,她是在北京畢業後到廣東潮州軍墾農場鍛煉的。廣州已是夏天,她仍穿著一條棉褲,說膝蓋有關節炎。看到她情緒低落,我隻好安慰她。我對她說:我已同金花之一的張鳳興確定關係,準備結婚了。她聽後有點惘然地望著我,麵色頓時有點青白。可能她有點不相信。因為在她的心目中,我與小張是學習上的死對頭,不可能成為夫婦的。傍晚,我在酒樓請她吃一頓飯,為她送行。但那是一頓最沉悶的飯,她從頭到尾都沉默地不出聲,呆呆地望著我,好似有很多心事。後來聽說她嫁給一位年紀比她大,而她不大喜歡的印尼僑屬Z先生。

七十年代中,她也到了香港定居。有一次她帶了她的女兒小敏來我家探望我。真巧,我的兒子也叫敏。
我來巴黎定居後,每次到香港時都有去探望她。她住在黃浦新村,但每次我去探望她時,她都在附近酒樓接見我,從不肯帶我到她府上,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她先生的廬山真麵目。

十幾年前,她曾到巴黎來與一班舊同學會麵,我們相敘甚歡。近年聽說她女兒嫁到新加坡,她也移民到那裏,從此又失去聯絡了。
 
金花之四是莊文美
 
莊文美是柴楨市莊中商寶號的嬌嬌女,在五朵金花中,她是唯一的一個潮州人。她生得瓜子臉,大眼睛,性情和順,笑口常開,說話得體,謙虛有禮,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式靚女,與她交往如沐春風,沒有被“教訓”的感覺。她學習努力,成績中等。每到學期考試時,她常找張鳳興或找我與他一同複習功課。初中畢業後,她留校當小學教師,後與蔡敬仁老師結婚。蔡老師是我們班數學與美術老師,他沒有架子,與那些“跳皮”學生融洽,故結婚時沒有遇到在報上刊登“不愧良師”的“劫難”;阻力隻來自女方家長,認為不應該師生戀,但也順利過關,婚後育有一女。

朗諾政變後,蔡莊把女兒留在婆婆家,他們兩人去參加華運,反對朗諾政權。巴黎周德明先生以遙思的筆名出了一本揭露柬共暴行的書,叫《葉落湄江》。書中提到蔡木者,有人說是蔡敬仁的化名。柬共取得政權後,蔡莊夫婦逃到越南西貢,聽說蔡敬仁老師也被越共找過麻煩。1983年我來巴黎定居時,已見莊文美與其女小紅在巴黎,但蔡敬仁老師仍留在越南。當我遇到久別重逢的莊文美時,感觸良多,寫了一首詩贈她,詩曰:

小小彈丸是非多,無情總把有情拖。
投筆疑將異國改,揮戈即被趙爺磨。
逐虎引狼狼勝虎,驅魔迎佛佛愈魔。
從今莫理他人事,洗滌煩愁塞納河。
注:詩中的“趙爺”,是《阿Q正傳》中不準別人革命的趙老爺,暗指柬共。

在巴黎第一次見到莊文美時,她把以往叫我“祺哥”改成叫“祺叔”。她改口的原因是她的弟弟莊文典與我的侄女陳玉珍結婚,她要隨其弟叫我,真有點魯迅後來與潤土的關係,使我很不自然。於是我也改口叫“師母”回敬她,這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我這樣做的目的,是想她像以前那樣以平等的同學關係互相稱呼我。

1996年,我從巴黎回到闊別了36年的越南西貢探親,想不到在一群接機的親人中夾著蔡敬仁老師。久違了的蔡老師仍如昔日一樣瀟灑,隻是把蔡敬仁改成蔡敬人,這可能是華運時“熱愛人民”的革命體現吧!我回程時他又到機場送機,體現了深厚的師生情。可惜前幾年他已在越南作古了。

雖然兩地相隔萬裏,夫妻離別30多年,但莊文美對蔡老師的感情永篤。現在她已退休,且申請到政府廉租屋住,可說是安享晚年了。
 
金花之五是秦況章
 
秦況章是柴楨市輾米廠商秦齊的女兒。秦齊與秦南是堂兄弟,因而秦況章與秦愛容是堂姐妹。秦愛容是個胖姑娘,秦況章卻是個瘦骨仙。秦況章的左眼有點鬥雞,但這剛好有一種吸引人的媚態。她為人誠懇,胸懷坦蕩,一片天真,常開玩笑,與世無爭,學習努力,成績中上。在初中的三年中,不見她有戀愛跡象。正因為她純潔,常給人作弄她,但她從來不生氣,把一切當成玩笑。有一次班中的一個“跳皮精”,看到我的筆名中有個叫陳臻,似乎發現新大陸,說我對秦況章有意思,其根據是臻字拆開來是“至秦”,使我啼笑皆非。但在他滿口雌黃的鼓動下,班中有些人可能相信的,但不知此事是否傳到秦況章的耳朵中。是的,在五朵金花中,無論是燕瘦環肥,個個都優秀,人人都是我羨慕的對象,但當時我隻一心向學,不考慮其他事。回到國內後,更誌在高山,誌在流水,誌在邊區,誌在軍墾,無論在高中還是大學階段,我都沒有與誰真正談過戀愛。我與金花之一張鳳興的結合,還是在1969年越戰凱旋歸來,轉業到廣雅中學任教之後。

1960年初中畢業後,秦況章與張鳳興和我等十幾個同學回國升學(回國後自改為秦鳳章)。1961年我與吳少梅去上海後,隻有她一人仍留在廣州華僑補校,我到上海後就沒有與她聯係了。後來聽說她在補校兩次考不上大學而被分配到韶關英德茶場。按照秦況章的成績,是沒有理由考不上大學的,原因隻能是政治問題,因為她有個哥哥在台灣讀書。在那個年代,海外關係決定一切,尤其是有人在台灣,那更成問題了!

1968年秋,我從越南戰場回廣州休假兩個月,與我同回的一個戰友家在英德茶場,他約我中途在韶關下車,轉到茶場玩幾天。在那裏,我見到秦況章和班中的幾位女同學。她看到“失蹤”了七年的我,穿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軍官服裝出現在眼前,使她嚇了一驚,有點惘然,眼圈隨即發紅,沉默無言。我見她一天到晚勞動,隻賺到兩三角錢,實在可憐。她幫我的SONY牌收音機精心地製了一個外套。這個套我一直保留著,直到1973年底出香港時,才把帶套的收機送與親人。不過她命運好,到茶場不久,就嫁給一位同在茶場有錢的印尼僑生巫先生,在廣州河南買了房子,常走在茶場與廣州之間,減少了勞動時間。幾年後,她到香港居住,總算脫離苦海。

1975春節,秦況章帶了她的夫婿巫先生與她的兒子小華到我家拜年,才知道他們在香港筲箕灣置了物業。可能有礙於巫氏家族吧,她沒有請我們的同學到她家中玩。

2004年,她知道我與內子到香港,特地請我們到她的家住幾天。當時聽說巫先生去世不久,為了慰問她,我們依時從元朗到她家住兩天。傍晚,她與兒子、兒媳在酒樓為我們洗塵。她的兒子小華是音樂界名人,曾留學澳洲,婚後居九龍將軍澳。巫先生走後,她一個人住兩房一廳的大屋有點清冷。

當晚,她一定要我同她通宵夜談到天亮,不得睡覺,我欣然答應。她告訴我,她父母兄弟妹妹等一家近十口人,全部被波爾布特的柬共殺害了,現在隻有她一人還活著。看到她現在又是“文君新寡”,我不禁黯然下淚!以後她說什麽,我一點也聽不進、記不清。直到淩晨兩點,內子早已去見周公多時,她還滔滔不斷地說下去。因為時差未過,後天又要去澳洲,我實在堅持不下去,隻好上床睡覺。第二天分別時,她還悻悻地說我失約,沒有做到通宵夜談,要求我們以後再到香港時,一定要去見她。但這些年來,我們沒有機會再到香港,隻能從電話中向她問候。可喜的是,她的身體與生活過得很好。

在五朵金花中,算秦況章經曆最坎坷、最慘,然而她仍然堅強地活下去。她胸懷坦蕩,一片天真,常開玩笑,與世無爭的少女時的性格仍然保存,在表麵看不出她內心有何痛苦,可能她“已慣於長夜過春時”了。

初中畢業後的五朵金花,各人都帶著豪情走向更高的理想。回國的三位金花卻遭遇到三年大災害,文革等浩劫;留在“和平綠洲”柬埔寨的兩位金花,也萬萬想不到會遇上一場滅頂之災的戰火。盡管如此,她們仍然似勁鬆那樣挺立著。雖然歲月消磨,但情懷依舊,還在香港、新加坡、法國、加拿大等地發出豔麗的晚霞,做出不愧於柴楨市華人的事。

陳湃 201366日作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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