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尋梅豔芳的演藝蹤跡
童年時期的梅豔芳
初登舞台:荔園遊樂場
許 多香港人對位於荔枝角灣北麵的荔園遊樂場都有深刻印象。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香港經曆了3年零8個月日占苦難後,社會逐漸複原。為了適應市民找消遣的需 求,除了大小戲院不斷落成,遊樂場也應運而生。荔園是1949年開始營業的一個超大型遊樂場,包括遊樂園、動物園和蠟像館。在1977年海洋公園還沒開業 前,這裏是香港小朋友每逢周末就盼望去的“天堂”。1997年,荔園最終結業,當晚吸引了2萬多名遊客最後進園重新尋找兒時的記憶。讓他們念念不忘的可能 是那片轉動起來五光十色的旋轉木馬,或者那個全港唯一的真雪溜冰場,還有可能是那頭緬甸大象“天奴”囚禁在百平方尺獸籠內跪地乞食的辛酸樣子。但是他們大 概不會記得曾經在遊樂場的粵劇場和歌壇裏唱過歌的兩個女孩——當時隻有4歲半的梅豔芳和比她大4歲的姐姐梅愛芳。
1988 年,已經成名的梅豔芳為電視台拍攝一個《夢裏風情》的短片,帶觀眾一起去她童年活動過的地方,第一站便是荔園遊樂場。她重新跳到劇場的舞台上唱起那段她曾 唱過無數次的《賣花曲》:“梅花靚,桃花靚,芬芳吐豔十分靚。”又坐在台下給當年的自己鼓掌。她還跑到後台的化妝間裏拿起“利是封”,告訴觀眾:當年在荔 園表演沒有錢買化妝品,就靠這片紅紙在唇邊抿一抿就上台了。
梅豔芳兒時參加演出的照片
母 親覃美金是在梅豔芳3歲時發現了她有出色的表演天賦。“我有個表弟在另一家啟德遊樂場的粵劇場裏做樂師,每逢周末就來我家裏排練。阿梅纏著舅父要唱那首 《賣花曲》,還一定要伴奏,不要清唱。結果這首《賣花曲》唱得一字不差。”覃美金告訴本刊記者。覃美金在60年代隻身一人由廣州逃難到香港,靠著年輕時和 住家附近寺廟裏一位方丈學習的醫術,開了一家名叫月華的中醫診所供養全家。“看到阿梅的才能,我和表弟商量怎樣培養她,最後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我們決 定辦個音樂學校,可以教學生,也可以讓阿梅在裏邊學習。我表弟的名字裏有個‘強’字,我的診所名字有個‘華’字,所以學校就叫華強中西音樂學校。”
荔園小舞台上的表演是梅豔芳第一次登台。覃美金就記得她那時兩首歌曲最拿手,除了《賣花曲》,還有一首《我要媽媽》。“阿梅聲音洪亮,但人個子小。每次她一開口,人們都到處在找,人在哪裏啊?”
隨 著荔園遊樂場的拆除,粵劇場和歌壇也不複存在。這種適宜全家老少來遊樂園時一起光臨的表演場所幾乎免費,隻有前麵幾排的觀眾需要買一元幾毫厘的票。類似的 平民化音樂空間在香港就還有街頭賣藝的方式,比如在港島的大笪地和油麻地廟街的榕樹頭一帶。曾經有傳言說,梅豔芳和姐姐也曾在榕樹頭唱歌,覃美金否定了這 樣的說法。
演藝磨礪:灣仔醉瓊樓和其他夜場
薩 克斯風樂手黎學斌大概在70年代中期認識了梅豔芳。那是在現在灣仔莊士敦道120號宜興大廈的位置,當時那裏有一間叫醉瓊樓的酒樓。黎學斌告訴本刊記者, 梅豔芳的母親覃美金在那裏包了一塊場子來做歌壇,也就是別人在那裏吃飯,他們在一旁唱歌表演,下午大概是14點到17點,晚上19點到21點。“我是在夜 總會裏的樂隊工作。夜總會裏有一個大的樂隊,一個小的樂隊,輪換時候我們有可能出去幫忙。覃美金的經營方式是家庭式的,兩個女兒唱歌,大兒子有時候幫著打 鼓,有時忙不過來,女兒還要客串主持和伴奏。每逢節日到來,覃美金會請來台灣樂手,就需要專業樂隊,就請我過去幫忙。”
當 時的夜生活娛樂場所就有夜總會、酒樓夜總會、歌廳和舞廳幾種。“最高級的是酒店裏的夜總會,但老板喜歡請菲律賓歌手唱英文歌,還是有種粵語歌不上檔次的偏 見。酒樓夜總會就比較常見:有點錢的人公司下班之後就去找舞小姐,當時著名的舞廳有東方舞廳、杜老誌舞廳和新加美舞廳幾個。他們向舞小姐買鍾,然後帶到酒 樓夜總會去,在那裏吃飯、聽歌和跳舞。醉瓊樓是平民化一些的酒樓夜總會,更豪華些的比如說像新都城、漢宮、金關、中華,還有更豪華的海城和海洋。一般的酒 樓夜總會零點之後就結束營業了。但在油麻地、旺角那邊夜生活更豐富,酒樓老板會在零點到4點再安排一場演出。”
此時 的梅豔芳已經不再是荔園舞台上那個隻會唱簡單小調的小女孩。覃美金在她13歲的時候成立了一個錦霞歌舞團,梅豔芳和其他藝人一起去過許多劇院演出。黎學斌 告訴本刊記者,梅豔芳那時聲音還比較高,會選擇唱鄧麗君的歌,後來又唱了許多歌她的聲帶才慢慢生繭。等到新秀大賽時,就是那種低沉的嗓音。
夜 場的環境並不輕鬆。覃美金本刊記者,在她之前有5家在那裏經營歌壇,但都沒有繼續做下去。“黑道來收保護費,是不同的幫派。我和他們解釋,我們是家庭式經 營,沒什麽錢,給哪家也交不起。他們就經常過來盯著場子,看我們有沒有給其他幫派錢,我還要陪他們喝酒。”而梅豔芳就厭煩了在這種場合的表演。後來她和華 星公司簽約後,公司也會安排她去夜場演出的機會,她就要求一定是那種高高的舞台,這樣能保持自己的表演不被打擾。
兩 年後的一場火災就讓他們完結了醉瓊樓歌壇的經營。梅豔芳和姐姐從那時起就要自己聯係各個歌舞廳來跑場表演。梅豔芳後來回憶,最多時候一晚上要超過10場。 黎學斌記得有一次姐妹倆去一個叫富萬年的夜總會,那裏的經理挑了姐姐卻沒有選她,“覺得她太黑太瘦了。那時候她姐姐要更有名一些”。
長 期在夜場演唱是對唱功和舞台經驗的磨煉。黎學斌後來一直在為梅豔芳擔任伴奏,現在也是一位音樂監製。“今天的歌手,你如果問他你要的歌曲要是什麽調門,他 們都不知道。反正他們去錄音棚開口就唱,對自己音域的高點和低點沒有什麽認識。在棚裏你開口唱歌,我們可以估算出你的調門,給你配樂。過去在酒吧,如果你 的套譜不對,調門太高,你唱不上去,太低聲音就不亮,一定要在唱之前明了才能伴奏。”黎學斌說,今天的技術已經可以做到你錄音的時候唱很多遍,把每遍最好 的字拚接在一起,但當時可能也就能做到兩遍最好的前半段和後半段接在一起。“《似水流年》那個電影版本的歌曲就錄了一遍。她那天腸胃不好,剛從醫院出來, 沒有多餘的精力。監製那邊認為質量可以通過。”
從唱片公司的角度,唱歌廳酒廊的歌手就未必是他們尋找的類型。黎小田 說:“一般知道這個歌手有酒廊演出的經曆,我們都不太願意考慮。她會化著很濃的妝出現在你麵前,我就需要你新人一條牛仔褲一件白T恤就足夠。”但梅豔芳以 實力打破了黎小田對歌廳歌手的印象。“我當時總聽朋友說,有個女孩在華都舞廳演唱,聲音很像徐小鳳。那次我去銅鑼灣舊總統戲院,路過華都,進去聽了之後便 鼓勵她參賽。我隻對她說了一句話,你要擺脫別人的影子,否則沒有自己的性格。”
黎學斌就覺得,梅豔芳實在太愛唱歌和舞台了。當年新秀比賽的第二名韋綺珊,也是歌廳歌手出身。“她會犯歌廳歌手的毛病,有的地方長音拖過來,不是很賣力。梅豔芳就是很喜歡唱歌,唱歌是她的生命,她不會不用心去唱。”
梅豔芳(右一)和她的母親(右二)、姐姐梅愛芳(左一)及姐姐的兒子合影
人生轉折:利舞台
“我 在這裏參加比賽獲得了冠軍,第一次受到那麽多人關注,第一次收獲那麽多掌聲。我的唱片公司也在這裏。每次我來公司辦事,都順便溜進來看場免費電影。外麵的 伯伯對我很好,每次的感覺就好像回到家裏一樣。”80年代末,由於香港經濟起飛,地價上漲,擁有利舞台劇院的利氏家族考慮拆除劇院,以換取更大的經濟效 益。1991年3月,利希慎家族旗下的希慎興業,以4.5億港元向利氏家族購入利舞台地皮。7月,利舞台停止營業。香港電台電視部製作了一個《利舞台今夜 星光燦爛》的節目,來紀念這座見證了香港演藝界80年興衰的劇院。梅豔芳坐在觀眾席中接受主持人葉麗儀采訪時說了這段發自肺腑的話。
現 在位於銅鑼灣波斯富街99號的利舞台廣場是一座購物和飲食為主的商業大廈,它的所在地之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利舞台劇院。20年代,香港利希慎家族購入銅鑼灣 利園山地皮,範圍包括今日利園山道、白沙道等多條街道。當時香港的粵劇表演場所主要在西環石塘咀一帶。利希慎為方便母親欣賞粵劇,便把利園山部分土地建成 利舞台。雖然是為傳統的粵劇表演而建,但利舞台是由一名法國工程師設計,以19世紀末法國和意大利式歌劇院的設計為藍本,建築物以大理石建成,大門頂建有 一小塔,正門及側麵建有簷篷,頂部建有圓拱形的拱頂,劇院內部輔以中式裝飾。劇院舞台可作360度旋轉,自動轉換布景,還有寬闊的化妝間,觀眾席分成三 層,共1283個座位。這樣的設施讓利舞台成為當年香港最豪華的表演場地。
利舞台內不僅上演戲劇,也放映電 影,1939年上映的首部電影是《大獨裁者》,1991年最後一部放映的電影,是阿諾·施瓦辛格主演的《未來戰士續集》。利舞台也是香港歌手舉行演唱會的 表演場地。羅文多次在利舞台舉行個人演唱會,並演出舞台劇《白蛇傳》,鄧麗君則在1976至1978年三度舉行個人演唱會。其他曾在利舞台表演的藝人包括 甄妮和汪明荃。由於利氏家族擁有無線電視的股權,1973年無線電視舉辦的香港小姐競選,決賽就在利舞台舉行,這成為港姐競選的一項傳統。1982年,由 無線電視和華星唱片聯合創辦的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同樣選在了這裏,梅豔芳和姐姐梅愛芳都報了名。
其實在新秀歌唱大賽 之前,香港已經有一些歌唱比賽。比如1957年麗的呼聲開始有線電視廣播後轉播的《星島日報》主辦的《全港業餘歌唱比賽》,還有1969年無線電視“聲寶 之夜”歌唱比賽。當時粵語歌曲還被認為“不入大雅之堂”,這兩個比賽中都沒有粵語歌曲的組別,經由比賽挖掘出來的新秀慢慢成為粵語歌曲的推動者。學者可以 公認的是1974年,無線電視劇主題曲《啼笑因緣》出現,是香港社會各階層普遍接受粵語流行曲的開始。自此以後,隨著粵語流行歌曲唱片銷量急升,各種招募 樂壇新星的賽事應運而生。麗的電視1976年創辦了第一屆亞洲歌唱比賽。而真正麵向香港本土的還是1982年的新秀歌唱大賽和1984年的全港十八區業餘 歌唱比賽,這兩個比賽被稱為香港樂壇的兩大搖籃。這當中還要屬新秀歌唱大賽依托已經一家獨大的無線電視最有影響力。香港大學中文係教授、粵語流行歌詞研究 者朱耀偉告訴本刊記者,由亞洲歌唱比賽出來的張國榮一開始星路坎坷是和觀眾對麗的電視的接受程度相關的。“麗的有個外號叫做‘二奶台’,‘正房’則是無線 電視。”
黎小田告訴本刊記者,梅豔芳能獲得冠軍,是按照“聲色藝”俱全的標準來挑選的。“這是真正挑選藝人的方式,如果像現在隻憑聲音來選擇,藝人是紅不長久的。”首屆共有10個評委,各占40分(以台風、音樂感、音質、技巧作準則),總分是400分,梅豔芳是340多分勝出。
獲 得新秀大賽冠軍的歌手馬上第二天就會有排得滿滿的媒體訪問,仿佛真的已經一夜成名,其實還有漫長的路要走。梅豔芳簽約後的第二張專輯叫做《飛躍舞台》。劉 培基很想排出一些有動感效果的照片作為唱片封套,於是把她帶到了利舞台,讓她隨便舞動出一些飛躍的感覺。“無論音樂多強勁,她也隻是揚揚手,哪裏有飛躍的 感覺。由於過去都是慢歌,演出時無需大動作,隨便擺個姿勢就很有型,因此從沒有人知道她不會跳舞。”於是梅豔芳遵照劉培基的囑咐,經常跑到迪廳練習舞蹈, 終於有天報告給他,迪廳裏有人要和她挑戰舞技。而她在新秀大賽上滄桑的嗓音和老練的台風給了她“徐小鳳第二”的帽子,卻遲遲摘不掉。“直到1985年《壞 女孩》那張唱片出來後,我才覺得她找到了自己的個性。”朱耀偉說。
梅豔芳演唱會上“冰雪妖姬”的造型
初出茅廬:廣播道
80 年代,香港藝人很多都會選擇在廣播道附近住下。一來離日常工作地點近——不足一公裏的廣播道上集中了麗的電視、無線電視、佳藝電視三家電視台,以及香港電 台和商業電台,因這裏的地理位置是一個小山丘,所以又叫“五台山”;二來眾多藝人紮堆,相互來往也很方便。1982年,梅豔芳搬進了廣播道和範信達道相交 處的公寓金翠苑,一處小小500多平方尺的空間。
這裏很快就成了梅豔芳和朋友們的聚點。當時亞洲電視的主持人洪羅拔 剛剛從無線電視演藝班畢業,簽約了無線電視台,在梅豔芳參賽前通過戴思聰的介紹兩人認識,此時已經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告訴本刊記者,劉培基還未接受梅豔芳 的形象設計時,梅豔芳有活動出席,他會替她來挑選。“給她買的第一套衣服是Apple的一套灰色牛仔衣,500港元。我們剛簽約,沒有開工,每月隻是 1000多塊錢的薪水,所以也算價格不菲。”梅豔芳黑瘦的外形和曾經歌女的經曆已經讓香港媒體隱隱感到她有陷入緋聞的風險。“有傳聞說她手臂上有針孔還有 文身,我在日本的時候特意給她買了一件背心,讓她穿上後拍了個照片。沒有給哪個媒體發布,隻是自己留著,身邊有朋友議論,好拿給他們證明。”那是密集的工 作安排到來前,一段輕鬆愜意的時光。羅洪拔回憶:“有一段時間,我們好幾個朋友在淩晨時分喜歡玩粵語長片的配音遊戲。為什麽是粵語長片?因為說話速度比較 慢,嘴形好捕捉。喜歡配誰就是誰,喜歡如何配就如何配。常常大家笑作一團,非常開心。”
80年代粵語流行樂的繁榮也 離不開媒介之間的互相支持。這從唱片公司的歌手與廣播道上幾家媒體的關係就可以看出。馮應謙就告訴本刊記者:“新秀比賽後歌手是否走紅,受到電視台和電台 的歌曲排行榜與頒獎禮的影響尤甚。”一個有趣的例子是,後來無線舉辦的一場“勁歌金曲歌曲頒獎禮”上,有兩個人對獎項的爭奪很強烈。一個是梅豔芳的《夕陽 之歌》,一個是陳慧嫻的《千千闋歌》,大家都改編自同一首日本歌曲,各自擁有擁護歌迷。最終考慮到華星是屬於無線的,獎項給了梅豔芳,可見當時唱片公司對 頒獎禮的重視。
偶像誕生:華星唱片公司
華 星唱片公司最早是在利舞台劇院裏麵辦公。利舞台拆除後,就搬到了相隔不遠的禮敦道1號。樂評人黃誌華就有一段有趣的經曆:早年去取樣片,要從劇院大堂前門 穿進去,第一次去不知就裏的,簡直不敢進去。後來搬了位置,要從利舞台後門進去,我便很長時間都在“走後門”。簽約後的梅豔芳時常會來這處辦公地點,如果 需要唱片錄製,會去北角新聞大廈的星島傳音錄音棚。
華星是無線電視的附屬機構,早在1971年就已經存在,最初的功 能是舉辦演唱會和無線代理唱片的發行。等到1982年,華星與無線合辦了新秀大賽,選出了梅豔芳等一批新人,便成立了唱片部和經理人部門。在華星之前,唱 片公司和經理人公司是分開的,華星將兩個合二為一,在最初對公司和藝人是一種雙贏局麵:華星的後台是無線電視,因此擁有很好的平台和資源,旗下的藝人都有 機會亮相於電視台或者參加相關的電視節目,而藝人收益中的傭金部分公司也能全部掌控。
回頭80年代,如何包裝一個藝 人還沒有一個可以參考的成熟模式。香港中文大學傳播係教授馮應謙告訴本刊記者:“那時的偶像並不是憑空打造出來的。像梅豔芳是新秀大賽出來的,張國榮參加 的是麗的電視的各場比賽,張學友在全港十八區業餘歌唱比賽中勝出。他們各自脫穎而出後,唱片公司再按照他們身上特點來塑造。進入90年代後,打造偶像就變 成一種流水線作業。此時唱片公司內部已經有了明確分工:有一些固定的詞人和作曲人,按照某種概念很快生產出一批歌曲;專門的形象設計去改造歌手麵貌;還有 宣傳部門去發展歌迷會去製造虛假的氣氛。90年代末,觀眾就不接受這種自上而下打造出來的偶像,他們更喜歡和自己一起慢慢成長起來的歌手。”
梅 豔芳的幕後團隊中,最核心人物是當時華星的總經理蘇孝良。他為人低調,曾是鋼琴演奏家,1973年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弗蘭科·科萊裏與女高音歌唱家麗娜 塔·苔巴爾迪來香港演唱,他是他們的鋼琴伴奏,同年他也開了兩場獨奏音樂會。之後他卻告別演奏生涯,轉做演藝公司經營。他為梅豔芳找來的是劉培基和黎小 田,並給了他們充分的空間和自由來探索梅豔芳的潛能。
後來蘇孝良就這樣回憶當年邀請劉培基的經過:“我問 Eddie(劉培基)為梅豔芳有沒有可以做的?而不是僅僅培養一個歌手那樣簡單。兩星期後,他約我在東方文華酒店見麵,給我講了一堆理論。當時歌手出唱 片,都沒有主題或者形象之類的說法,不懂得歌手的音樂要和造型相互配合,會產生1+1=3的效果。歌手的形象設計這個角色,就自Eddie開始。”
80 年代正是粵語流行曲發展的黃金年代。朱耀偉告訴本刊記者:“這個時期的創作氛圍非常自由。因為大的背景上看,沒有進入‘滔滔兩岸潮’的年代,即內地市場沒 有開放,台灣的流行歌曲還是一種土土的感覺。卡拉OK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興起的,因而此時歌曲創作還沒有出現如黃霑所說的‘為了遷就卡拉OK顧客, 在音域上收窄’。更重要的是,市場學也沒有那麽發達,歌手有機會在曲風上有不同的嚐試。”
曾為梅豔芳寫歌的倫永亮
倫 永亮1986年和梅豔芳認識,1987年正式與她合作,為她寫曲。當時倫永亮也是華星的簽約歌手。“之前我在另外一家‘永恒’唱片公司出過一張專輯,雖然 賣得不好,但讓香港音樂圈很多人認識了我。我剛從美國回來,唱R&B,布魯斯或者Souling風格的歌,這個香港還沒有,他們都覺得新鮮。”倫 永亮對本刊記者說。黎小田找到了倫永亮,請他為梅豔芳寫一些快歌,“因為演唱會開頭一定要有三個快歌來活躍氣氛”。於是倫用亮就創作了那首R&B 曲風的《烈焰紅唇》,當年梅豔芳憑借這首歌獲得當年的《十大勁歌金曲獎》和《中文十大金曲獎》。
華麗巔峰:紅磡體育館
80 年代的香港歌手其實可以分為兩類,能去紅館開演唱會的和不能去紅館開演唱會的。能在紅館開唱被認為是歌手個人實力和影響力的最好證明,用這個標準可以區分 巨星和那些資質、人氣都很平庸的歌手。“這在今天已經不同。現在歌手隻要有幾首歌、有一點小名氣就要馬上去紅館開演唱會,自己歌曲不夠,唱別人的歌也沒有 關係。因為唱片公司深知,這個時候不開演唱會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紅館開唱往往有某種結束的意味,而不是一段更華麗的事業的開始。”朱耀偉說。而在梅豔芳 年代,唱片公司願意為歌手來辦演唱會,有兩個條件:“一是起碼積累了將近20首歌作為備唱曲目,二是歌手已經具備相當高的知名度。”梅豔芳1985年首場 演唱會的監製、時任華星娛樂公司製作部經理的吳慧萍這樣向本刊記者介紹。1985年,梅豔芳已經出版了4張專輯,為配合演唱會推出的單曲《壞女孩》還未出 版成專輯,大眾就已經朗朗上口那句,“whywhytellmewhy,夜已令禁忌分解,引致淑女暗地裏也想變壞……”“即將到來的1985年演唱會就好 比一部電影預告片,它的精彩程度決定了梅豔芳之後的演藝事業所能達到的高度。”吳慧萍說。
梅豔芳演唱會是一個類似十字形的四麵台,她需要在一首歌曲裏不停地變換位置來和每一麵的觀眾互動,吳慧萍利用燈光來給梅豔芳以暗示轉場,她就可以集中精力來唱歌。劉培基就有這樣的感悟:“時裝表演的燈光會追著模特兒,演唱會卻需要歌手走位去食燈光。”
1985 年演唱會中最為難忘的一幕莫過於開場:先有一個巨型水晶球冉冉升起,接著梅豔芳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從台中央緩緩浮出。洪羅拔告訴本刊記者,當時他坐在台下, 心裏想起好友出道時被人叫作“白粉妹”、“文身婆”的辛酸,又看到她今天像女王一樣出現在舞台上,眼睛立刻湧出了眼淚。這正是劉培基設定演唱會主題的想 法:“阿梅自小從荔園遊樂場唱到酒廊,然後獲得新秀冠軍,是時候‘盡顯光華’,這四字閃現在腦中,於是演唱會就定名‘梅豔芳盡顯光華’。”出場的一幕是劉 培基與吳慧萍聯袂打造的結果。吳慧萍對本刊記者回憶說:“為了配合‘盡現光華’的概念,我想到了水晶球這個道具。在球還沒有升起來之前,我就用了很多追光 打到觀眾席上,好像巨星散發出的光芒觸碰到每個人。在水晶球升起來後,又有很多鐳射燈光從四麵八方打過來,繼續一種光芒四射的效果。”梅豔芳踩在一塊玻璃 板上升起,戴著一頂劉培基從意大利買來的帶有金色刺繡的Valentino絲絨帽,黑色的裙裝上也綴著大顆閃石。“這一切設計都預示著梅豔芳要從此刻開始 發光發亮。”吳慧萍說。
梅豔芳在1985年的演唱會上最後唱的一支歌曲是《孤身走我路》。這樣的歌曲編排還有一段故 事。吳慧萍說,在最後一支歌選擇上和音樂總監黎小田意見不能統一。黎小田希望最後一首歌是《似水流年》,因為這首抒情慢歌在當時已經膾炙人口,但吳慧萍堅 持要這首《孤身走我路》。“最後我將歌曲的編排錄了兩個版本給所有工作人員來聽,大家來投票,還是《孤身走我路》來結尾最好。裏麵有種悲涼的味道,又能聽 出歌者的執著,讓觀眾在演唱會結束後還能牽掛著梅豔芳的命運。”
劉培基為梅豔芳2002 年演唱會設計的壓軸禮服
梅豔芳2003年“經典金曲演唱會”開場時穿著的宮廷服
首 次演唱會梅豔芳連開了15場。1986~1987年跨年,梅豔芳在香港紅館創下連開28場演唱會的紀錄,贏得“梅廿八”的稱號。之後她自己又刷新紀錄,在 1990年開的“夏日耀光華演唱會”和1991年“暫別舞台演唱會”都達到30場。2009年,經世界紀錄協會評定,梅豔芳以全球個人演唱會總計292場 當選“全球華人個人演唱會最多女歌手”。
連開多場演唱會對歌手體力和唱功都是極大的考驗。梅豔芳的徒弟、也曾奪得第 七屆華人新秀歌唱大賽冠軍的譚耀文就告訴本刊記者,梅姐言傳身教給他最重要的一課,就是無論自己發生什麽狀況,一旦走上舞台,都要呈現出最佳狀態。直到 1991年“暫別舞台演唱會”時,譚耀文看到梅豔芳的表現才明白意誌的力量可以多麽強大。“那次我們在後台就得到消息,說梅姐感冒很嚴重。結果她還是照常 上台。有一段我們一起又唱又跳半個多小時都沒有停,下台後我的衣服全部濕透了,癱坐在後台大口大口地吸主辦方給我們準備好的氧氣。這個時候音樂聲響起來, 我們又聽到了她的歌聲。”由於每場演唱會都涉及主辦方大量的資金投入,所以連開的演唱會之間很少能休息。“除非真的是站不起來,否則臨時身體出問題,都是 可以打維生素之類的藥物,幫你撐過幾小時。”譚耀文說。就算在梅豔芳生命最後的8場“經典金曲演唱會”,以她當時的身體狀況,也隻在中間休息了兩天。“如 果你把每天的鏡頭對比來看,就會看到一個越戰越勇的梅姐,她在觀眾的掌聲和歡呼裏仿佛腫瘤慢慢消失了。”
“在今天, 難得有梅豔芳這樣如此認真投入的藝人,演唱會的製作環境也發生了改變。”梅豔芳生命最後演唱會的監製金廣誠告訴本刊記者,“最明顯的一個問題是身為歌手卻 不記歌詞,依賴舞台上的提詞器,這個設備在80年代是沒有的。”金廣誠當年師從吳慧萍來學監製,後來開始獨立操刀梅豔芳的演唱會。在歌曲編排上,那種講求 情緒傳達能有起承轉合的設計也變得愈發艱難實現,“因為現在歌手曲風不夠豐富,好像從頭聽到尾都是一種感覺,組合不成一個讓人回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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