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靡慵懶的夏日情懷

故國，對阿阮來說，應該是三四十年前的中國，而不是今天工業化的中國。

故鄉武漢，是千湖之國湖北的首府，也是中國著名的四大火爐之一。夏日的故鄉，濕熱、慵懶，常常散發著一種草兒花兒和果實腐爛時的氣味。那是一種多麽奢靡慵懶糜爛的氣味啊。後來在語文課上，老師給吾們開蒙，講解“糜爛”一詞時，我居然能夠嗅到這種夏日的氣味，濕熱混雜著花草果實腐爛的氣味，就是這種讓人昏昏欲睡慵懶無力的氣味，也就是糜爛的氣味啊。

也許你會問：阿阮怎麽會突然想起故國的夏日？

因為，前幾天，多倫多下了幾場大雨，雨後天晴，氣溫突然轉熱。我在後院清理花園後，回家途中，這種夏日的氣味突然撲麵而來，讓我想起故國的夏天。呼吸這種久違的氣味讓我心潮起伏，鄉愁把雙眼弄濕了。那個年代的中國沒有太多的樓房和街道，童年和少年時，隻要走出不太大的城區或居民區就能見到青草、農田、小溪和湖泊。暑假，我們在野外遊蕩玩耍，時時處處都能感受到這種夏日的氣味。那是一種故鄉的氣味。心理學家說，氣味常常與情感和鄉愁聯係在一起。可不是麽，每次聞到這種夏天的氣味都能勾起我對年少時的故鄉的眷戀和回憶。

少年時的我是一個野孩子。暑假期間，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後就去餐館過早（武漢人管吃早飯叫過早）。過早吃的是武漢人常吃的一些早點，比如：熱幹麵，油條，糊米酒，雜骨湯煮餛飩，麵窩，豆皮，歡喜陀，等等。吃什麽要隨當日的心情和荷包裏的錢數而定。錢多心情好時，就來一盤豆皮外加一碗糊米酒；錢不太多心情一般般就吃一碗雜骨湯煮餛飩；心情不好錢包很癟時就來一碗熱幹麵。

過完早，晃晃悠悠地找朋友們下棋打牌；或者結伴去野外釣魚采摘果實；或者沒想到能幹點啥，就跑到郊區農家的菜地或果園搗亂禍害人。

下午，玩累了回家的路上，才會注意到這種撲麵而來的濕熱夾雜著果實花草腐爛的氤氳之氣，在這種慵懶糜爛的空氣中，累得昏昏欲睡的我，雙腳似灌了鉛那麽重。我覺得自己快累死了，累得幾乎挪不動步子了。跌跌撞撞幾乎是爬著回到家，見到下班後在廚房裏忙碌的姆媽，就會對姆媽撒嬌：累死我啦！要喝水要睡覺啦！姆媽放下手裏的事，端杯涼開水遞給我，溫和地看著不顧一切地狂飲的我，笑著說：哦，阿源辛苦啦！我的阿阮調皮搗蛋得真辛苦哦！想來，當年姆媽嬌寵我之極。結婚後，老公看到我寵貓兒貓女時常說：看你寵阿甜阿美的樣兒就能想象你媽媽當年是如何寵你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呀！玩累了，常常是吃著飯就睡著了。姆媽把口裏含著飯的我搖醒，逼著我吞下口裏的食物後，把我扶到床上。那樣的日子，我常常是一夜無夢地睡到第二天早上。

有時白天不想出去玩，就想躲在家裏睡懶覺。

如何睡夏日懶覺呢？在家裏最陰涼通風的地方擺一張被汗水浸泡成深棕色的年代久遠的竹床，墊一個年代久遠的被汗水浸泡成深棕色的竹製的枕頭；手捧一本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睡醒了，吃點東西喝點水，再爬回到清涼的老竹床上，捧起書，看著看著就又迷迷糊糊地見周公去了。白天睡夠了，晚上就睡不著。躺在老竹床上，看著夏夜天空裏的繁星，聽著蛙鳴，想著一些莫名的心事。

日複一日，暑假就在這奢靡慵懶的氣味裏度過。在那種濕熱慵懶的夏日裏，年少的我，幾乎真的相信未來是一件很遙遠的事。

三四十年的時光幾乎是在一瞬間滑溜過去了。故鄉已經不是過去的模樣了。今天，在那片土地上：湖泊被人們填了土蓋上了新樓；良田變成了高速公路；小溪變成了黑色的汙水排放渠道；過度使用化肥農藥殺死了呱噪的青蛙王子和公主們。撲麵而來的是汽車排放的廢氣和灰塵，再也嗅不到這種夏日的氣味了。

在多倫多郊外的後院，濕熱氤氳夾雜著花草果實腐爛的夏日氣味，讓我錯把他鄉當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