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晃,又十幾年過去了。
回到了2001年,回到了武康路阿C的小窩,兩個飽經風霜的老知青還在長談。
這十幾年,阿C又是怎樣走過的呢?
在改革開放的年代,阿C又找到了自己的新“組織”--上海市殘疾人協會。在這裏,阿C結識了許多生理缺陷類似,生活困難類似的夥伴。殘疾人協會一有活動,阿C總是當義工,發通知,布置會場,加入啦啦隊。在這裏,阿C的生命又迸發出火花。
在多次上訪申訴的過程中,阿C悟出了一個道理:要懂得用法律來爭取和保護自己的權益。隨著文革結束,改革開放深入,中國開始了由專製社會向法製社會的轉型。有了法,老百姓的權益就有了基本保障,各級領導就不容易胡作非為,有關人員執行政策就不好陽奉陰違。
然而,有了法而不懂法,這一切還是白搭。
生活中,不少善良的老百姓被違法亂紀的權貴欺淩,被愚弄,被迫害,卻不知道如何申訴,不知道如何討回公道。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阿C萌生了一個想法:自學法律,將來當一名律師,幫弱勢群體講話,為老百姓討個公道。
上海圖書館,成了阿C常去的地方。在那裏,阿C借閱有關的法律書籍,教材,以及專業雜誌,記筆記,做練習。
清晨,阿C的輪椅夾雜在擁擠的上班族自行車隊中,在馬路上緩緩地行進。用雙手的力量,撥動載著全身重量的輪椅的大輪子,朝著上海圖書館行進。從武康路到上海圖書館的距離不近,然而,有了目標,撥一圈就近一點。隻要堅持,目標就可能達到。生活的道路,不也是這樣麽?
數年如一日,堅持下來不容易。阿C做到了。大部頭的法律教材,啃下來了。深奧難懂的法學詞匯,記下來了。國家規定,學法律的專業人士,必須通過一個什麽考試,才有申請當律師的資格。阿C以自學成才,同等學曆的名義,報名參加了考試,居然考試通過。
離當律師的美夢隻差一步之遙了。然而,這一步卻象一道深壑,阿C無法逾越。弄不清是目前國家政策上有什麽限製,還是阿C的身體條件有什麽限製,反正阿C目前不符合當律師的條件,哪怕有了那一張證書也不行。
阿C沒有氣餒,他繼續學習充實自己,他繼續等待。時代在前進,改革開放在深化,國家的政策也可能進一步放寬。今天辦不到的,明天有可能辦到。
阿C有了自己的生活。
然而,晚上呢?
夜幕降臨,夜上海燈紅酒綠,下了班的人們開始了形形色色的夜生活。阿C卻龜縮在這靜靜的小窩裏,沒地方可去,沒有人交往,看看書而已。不孤獨嗎?
“阿C,你不想找一個伴侶?在你的生活中,有沒有遇上合適的人?”
“XXX,好小子,你又想尋我開心呀!”
天地良心,我真是替阿C擔憂,沒有一點尋開心的念頭。然而,對照現實,我問的這句話真的和挖苦差不多。
“我已經習慣了。”
阿C又補充了一句。
“在生活中慢慢接觸了解,一切都隨緣吧!”
我也補充了一句。
阿C沒有頹廢,沒有消沉,我為他高興。
上海變了,新興的高層建築林立,嶄新的市容連我這個老上海也不認識了。上海的人也變了。束縛人們思想的緊箍咒一旦解除,那種裝腔作勢,三句話離不開最高指示的高調不見了。
社會變得多元化,人們也顯得更個性化了。當年把胸脯捶得嘭嘭響的左左先生,現在手持大哥大,出入歌舞廳,十分投入地唱著“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相反地,當年被貼上資產階級思想標簽,吃足苦頭的落後份子,現在卻關心起國家大事,甚至為物欲橫流的社會風氣而擔憂。
嶄新的上海,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到華麗的時尚,成功的人士,搶眼的新聞。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被人瞧不起,被人遺忘的社會底層,還有著象阿C這樣一批人。他們守著自己的信念,他們有著自己的追求,他們過著自己的生活。
時間不早了,我向阿C告別。
我告訴他,今後回國時,我還會來看他的。
夜深了,我又沿著當年經常漫步的路,走著。
明天一早,太陽又會從東方升起,阿C又會加入浩浩蕩蕩上班的人流,喧鬧的馬路上,又會出現一輛輪椅,慢慢地向上海圖書館行進。
這條路,我們曾經走過。
這條路,我們這樣走過。
在人生所剩不多的日子裏,我們繼續走這條路。
熙熙攘攘的人流上麵,有著五花八門的廣告。
五花八門的廣告上麵,有著寬敞的辦公樓。
寬敞的辦公樓上麵,有著雄偉的大廈。
雄偉的大廈上麵,有著深不見底的藍天。
深不見底的藍天上麵,有著燦爛的太陽。
圖片來源:http://cimg20.163.com/2008/2008/6/15/20080615105734b9eec.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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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C的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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